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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外篇〈南山有魚〉又名〈夢醒時分〉 文 / Erica

    (一)莊生曉夢迷蝴蝶

    「這是在哪裡?」從黑暗中沉沉醒來,倦意卻還是一陣接著一陣,然後挪動下身子又沉沉睡去,待到再一次醒來,卻似乎已經是黑夜中了,感覺肚子乏空,似乎已經好久沒吃東西了,這一想,餓意到來的更加的劇烈,於是就想起來去開燈。

    「怎麼回事?」忽然間發覺自己竟然起不來,手腳處竟然是毫無力道,周圍一片黑暗,難道是「鬼壓身了」,這種經歷我也有過,那時是2004年,在公司的宿舍裡,半夜裡醒來,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一樣,全身動彈不得,就連聲音都喊不出,最後還是強自鎮定下鼓足了胸腹才吐出了一口氣,緩了過來。想到這我也就開始不那麼驚慌了,由於那一次鬼壓身之後,後來再沒遇到,倉促之間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次心裡到是起了一點點念頭,想看看這鬼壓身到底是什麼緣故。

    於是緩緩地吸氣,運氣,屏氣,吐氣,開!

    「哇」地一聲,這一聲讓我什麼想法都沒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我的聲音怎麼會變成這樣?我不能說話了?」

    繼續的努力與不甘,換來的是接連不斷的「哇」或者「啞」讓我徹底沒了想法。

    「別哭了,別了了,媽媽來了。」

    屋子裡的燈亮了,我看到一個依悉熟悉的女人滿臉驚喜地向我跑來,「咦?」感覺到這個女人應該是我認識的,卻又想不起會是誰,一時間到讓我忘了去注意其他,直到她把我抱了起來,我才忽然對她能夠很輕鬆地把我抱起來驚訝不已,然後我被驚得徹底地陷入了黑暗中。

    等到又一次醒來,卻是午後,我依舊是躺著,這一次我看清了自己,28歲的年華啊,忽然間一覺醒來竟然變成了一個擁有嬰兒身體的自己,我不能不說,上帝跟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雖然我不相信上帝。

    我不知道是我現在是在做夢,還是那些清晰的記憶是在做夢,周莊夢蝶,蝶夢周莊?老子啊,為什麼不把迷底解開?

    「孩子醒醒了,孩子醒了,」正胡思亂想著,那個女人又一次把我抱了起來,細細地打量這個我似乎熟悉又認識的女人,我終於確定,她應該是我的母親,我夢裡的母親,也將是我今後的母親,只是母親比夢裡漂亮了好多。

    「你看,他在看我們呢。」母親和父親一起逗我,好像對我這次醒來很是開心。我很想開口叫一聲爸爸、媽媽,只是忽然間一陣沒來由的黯然讓我失去了興致。

    我開始打量起這個屋子來,屋子很破,二層的南方農村民居,和夢裡的一樣,稍微粉刷了下的牆壁,已經被蟲蛀了的樓閣板,那「人」字形的屋頂,和那不大的前後牆窗戶。

    在這裡我應該渡過了我那很模糊,很模糊的幼年。

    我陷入了回憶中,我依然不敢確信我是回到了從前,還只是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是如此地清晰,爸爸、媽媽、同學、朋友、還有

    忽然間我感覺想哭,想到那些歲月,那一件件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我輕輕地把頭撇開。

    「寶寶別哭,別哭,媽媽來抱,媽媽來抱。」母親把我從父親手裡又接了過去,又瞪了父親一眼。埋怨把我弄哭了,「來,小寶寶餓了,我們吃餅乾去。」

    這時候,我才想起,在夢裡,家裡似乎挺窮的,因為母乳不夠,幼年的我都是在餅乾中渡過的,不過這到也讓我省去了尷尬,讓一個有著清晰的28歲回憶的我去面對母親的乳汁,我想我是怎麼都下不了口的。

    漸漸地,我才知道,此時我已經2歲半了,此前的倆年多裡,我的絕大部分時光都是在沉睡中度過,別人的孩童早已到了呀呀學語的時候,我卻還是如初生般的安靜,讓左鄰右舍私下裡議論紛紛的同時,也讓父親與母親憂慮不已,只是自己的終歸是最好的。

    我忽然間感動了,夢裡的我,對於幼兒時的情況並不清楚,張大後的我又因為種種關係,與父母間甚是僵硬。而這裡我感受到了那種為人父母的關愛,我很想開口叫一聲,但是我終究還是沒有叫出口,我不是完人。

    日子一天天過著,我開始正常起來,朝起而醒,日落而息,這也讓父親母親安慰起來。

    只是我卻並沒有這種感覺,28年的回憶啊,我一遍遍地回憶,在夢裡,我是一個沒有信仰的信仰者,我相信科學,但我卻又不認為科學就是對的,我鄙視迷信,卻又遍覽了眾多的道家、佛家典籍,甚至連基督教的舊約、新約都有所涉及,我總是抱著懷疑而又認同的態度去面對事物。

    人的一生總會有很多不如意,如果那段長長的夢,也真的是我曾經的人生的話,那麼我不如意的地方又什麼?

    是生活的無奈,是家庭的關係,還是我那夢裡的愛人?我一遍遍地問自己,是再來一次,還是將一切都變得毫無遺憾?我不知道該如何選擇,我的人生是不是要重複?

    我陷入了一個哲學的怪圈。

    還好這種矛盾並沒有維持多久,從我第一次無意中的開口說話,到現在轉眼已經數年,父親,正如記憶中的一般,要去北方了,我知道這是我們一家子在這命運中的轉折點,如果沒有父親去北方,將不會有以後的種種,我的人生,我的家庭,將會和眾多的江南農家一樣,變得樸實又無華。

    我更不會在那以後的20多年裡,與父母的關係搞得如此的僵硬。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歷史是如此的難以違背。我也想過,要去改變它,但是在無數的猶豫之後,在父親將走的前一夜裡,我終於放棄。

    我知道在回憶裡,這一天起所開始發生的事情影響了我那短短的28年的人生,我也知道在那28年裡我應對的並不好,那麼這一次,我忽然覺得好笑起來。

    生活就是強姦,著是記憶中不知那位哲人說的,看著父親離家門漸漸遠去,我知道一段新的歲月就要開始,在父親離開後的第二年,我也將隨母親一起去北方,我將再不能如以前般地渾渾厄厄地去品味我曾經的記憶,從那開始,我將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情。

    故鄉本事江南一個很常見的小山村,三面環山,一條公路橫穿其中,那種江南特有的青磚黑瓦組成的片片民居,構成了一幅特有的風景.在那如夢般的記憶裡,我6歲離開的情形並不清楚,6歲之前於這小山村的記憶也不清晰,而現在,我睜大拉眼睛靜靜地看著。

    母親也許對於我的安靜很是奇怪,對於一個即將離鄉背井的孩童來說這種安靜太過反常,但母親終究沒有在意.我知道母親依舊和記憶中一樣。

    炊煙裊裊,晨間薄霧冉冉升起,公路邊的老松樹上的蓬蓬青針泛著初升朝陽的金光,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自從我2歲半那年醒來以後,我就再也不喜歡說話,我總是安安靜靜地坐著,有時思考,有時發呆,但更多的時候是回憶,我總是不能相信那是一段真實的過去,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著,希望能夠找出點蛛絲馬跡,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

    為此父母親總是以為那是我癡呆的後疑症,很是傷神,可惜的是我並不在意,如真似幻地記憶已經讓我不知所措,難道還讓我去解釋?

    不,我不想.

    父親家本是大家,有著四個兄弟一個姐姐,祖上太爺爺那一輩據說還做過知縣,家道甚是殷實,到了爺爺那一輩聽說還傳下來好多東西,有從小到大,20多個一套的用來取暖的銅火筒,有各式各樣的大到澡盆的碟子,還有很多畫,據說有一幅掛在牆上的還能讓人不做惡夢,只是到了父親年幼的時候已經所剩幾無,時代的變遷,王朝的更替,那種巨大的變化將一切都碾碎了.

    此去北方是大伯幫的忙,大伯早年離家闖蕩,入了軍伍,解放後也成了老革命,一舉跳出農門,也算是吃國家飯的人了.大伯有三個女兒,承了父輩的餘蔭,都在鐵路上工作,這個我和母親去北方的車票就是二表姐買的.只是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一次,我對她都是不熟,我默默地看著母親接過了車票,看著話裡家常,送後別語,我轉過了頭.

    一路北去,80年代的的城市和農村與20年後相比顯得格外地樸實無華,我趴在座位上向窗外望去.

    車廂裡並不擠,作為改革開放的初始幾年,南來北往的都是忙著淘金的人.在記憶中,在這個有著巨大變化的時代裡,創蕩的勇氣成就了財富的先後,無數不甘於現狀,看到機會的,又或是生活所迫的人只身形囊,離鄉遠去,在那無人識的異鄉拼生拚死地去賺來那第一桶金.

    母親把我安排在了靠窗的位置,這時候的列車遠沒有後世的乾淨,不過列車員的服務態度到是相比之下好多了,一個穿著軍綠列車服的小姑娘挨個地用甜甜的杭州口音給人到水,遇到一些婦女、小孩還不時關照幾句。

    這時候火車上的治安好,記憶中,那時候的我實在太小,並沒有多少體會,現在到有了感觸。各種南上北下的人都安分地坐著,也很少有人打牌或聊天的,畢竟,這個時代,很多東西都剛剛開放,離鄉背景對與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第一次,謹慎就成了遠離的行人的第一選擇。

    更何況,民風剛開,人心還是純樸,像那後世的搶著占座位,然後5塊10塊一個轉手叫賣的,那絕對是會被人罵的,也不會有人會有那個臉皮去做這種事。

    我知道這種變化馬上就會到來,真的,很快的,現在已經是86年秋末了,再用不了兩三年,恐怕就可以聽到一些傳聞,說過某某地段的時候,要小心,財物要放好,車窗要關好;又或者,某某村的某某出去多少年了,現在一點消息都沒了;更甚者是,誰誰誰在廣州剛賣了珠(珍珠)子就被一幫人拿著板寸刀追。

    當然這裡面出去的,有被人害的,也有害了人的。在記憶裡,我曾親眼間過隔壁村一個據說是從外面賺了錢回來的,起了5/6層新樓的人,在事隔多年以後被嗚鳴著的警車帶走了。

    所以,我忽然間感慨起來,回來,也未必不好。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母親在我三歲的時候就讓我背了三字經,這一次我沒有背,但我依舊記得。我輕輕地吐出,我輕輕地嚥下。

    車行南北,到北京是要轉站的,二表姐給買的車票遠沒有象後世那樣可以一路通行到底,在換站的地方是要去敲章的,以此作為合法登車的憑證。

    母親沒辦法帶著我去擠那擁堵的人流,只好把我在一邊放著。

    我身上掛著小包,身後靠著大包,挨在通道的牆邊立著。

    歷史一點都沒邊,記憶中如此,現在依舊如此,我苦笑著。只是這一次我再沒有以前的惶恐,我開始打量起來。

    行人很多,只是絕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菜色,尤其是那些初次出來做工的人,更多了一份慌亂。衣著都很老套,千篇一律地,藍和綠是一種比較常見的色調,偶爾有一些的確良的,那已經是家境相當的不錯了。

    母親很快就回來了,然後是繼續上路,只是這一次沒有了座位。不過還好,我知道我們會遇到一個好心人,車行剛出北京不久,就有一對老年夫婦下車了,順利地給我們讓了座位。

    我依舊是坐在窗口,只是車子過了北京,已經完全是稱得上北方了,一略而過的路邊不再如南方那邊的蔥綠,再加上時已近冬,一切都蕭瑟起來,西北那獨有的千百年的蒼茫與寂涼,在我那心靈中漫起。

    忽然背後的座位喧嘩起來,哦我記起來了,那是幾個20多歲的年輕人,估計剛從學校分配出來工作不久,應該如記憶中的那般在打牌呢,現在也只有這種年輕人會有朝氣與活力於這旅途中消遣一番。

    前世裡,我憑著良好的家教,禮貌贏得了這幾人的好感,但這一次我還要嗎?我從座位上爬起,想要往後看去的身子遲疑了,我是想再一次贏得好感還是想記住這幾個曾經給我幫助的年輕人?

    我緩緩爬起的身子在一次坐下。

    人海蒼茫,我又何必強求執著?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多事的黃河在甘陝之地徘徊往復,終留下了一片沃土,它的名字叫寧夏。

    這也是我的目的地,下車伊始,我就老老地看見父親在那裡等著我們,旁邊還有一輛三輪卡車,那滿臉的喜悅讓我都感覺心頭一熱。

    這應該是廠裡的車子,父親原來來北方,是來給一個鄉鎮企業的產品做推銷的,後來不怎的說動了當地的一個鄉政府,開辦了一個食品廠,現在這車應該就是這廠子的。

    時節已經應該算做是冬天了,那高高掛著的最後幾片白楊頁,在一陣肅肅寒風中終於落下,我哈著熱氣兒被母親拉了過去。

    下火車的地方是一個叫平羅的小鎮,實際上它應該是屬於縣一級的行政單位,不過由於西北荒涼,人煙稀少,村子與村子往往隔了數十公里,再加上氣候的原因,這小城也就顯得格外冷清。

    一條十字的馬路將整個小城的格局分開,中間是一座三層不到的鐘樓,其他的?在我的記憶裡除了一間電影院和一坐公園外,再也想不起什麼了。

    父親落腳的地方是一個叫坐前進鄉的政府大院,整個院子成四方形,從大門進去一條三、四十米長,兩邊種著高高的白楊的土路把大院成了左右兩塊。整個右半部分是鄉政府辦公地,幾排方方正正,稜角分明的紅磚平房,還有數十棵錯落有致的,兩三個我都抱不過來的垂柳,不過現在是冬天,倒是看不到那種千般枝條隨風而動的景象。

    左邊部分又被一些圍牆和房子分成了上下兩半,基本形成了兩個單獨的院落,而我們就住在上邊的那個較大的院落裡。

    院子西面角上是西北少見的人字形頂,紅磚紅瓦,連在一起的四、五十米長的廠房,一根20多米高的煙囪則在廠房靠西北面牆的中間樹著;我們住的地方是在院子的東邊,只是那不在是紅磚紅瓦,一排土牆壘起的平矮土房於這東初的陽光中略見破舊,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人在他鄉異地有個安身立命之地已是恩賜,又何必苛求!

    土房一共有四間,靠外側的兩間成了我們的居所,裡面挨院子牆角的兩間應該還沒整理出來。房子前面是一小片白楊林,碗口粗細,五、六十棵,估計樹林也就十來年吧。

    再過去是一口井,井水不深,極其清涼,那用幾塊石頭壘成的井沿上佈滿冰花,滑滑的一片。

    院子的北牆角上是一坐高高的只有骨架的鐵塔,50多米高吧,據說起著航標的作用,不過我是不信的。

    挨著鐵塔的東北面牆邊也是一排房子——低矮的,大門緊鎖,佈滿灰塵的土平房,記憶裡我曾經偷偷地從一個窗戶鑽進去過,從裡面搗騰出來許多一米長左右,又直又硬的竹竿。我不知道那是用來干麻的,於是這竹竿就成了我那時候難得的一件玩具。

    初到的情形並沒有給我帶來多少新喜,北國獨有的風光也沒有讓我這個沒見過幾場雪的南人有多少興奮,這一切都都經歷過,現在不過是重複而已,我無聊地坐在門口,打發著這早晨初升的日光.我依舊不喜歡說話,在父母的眼裡總是呆呆的,不過也許是習慣的緣故吧,父母到並沒有多少探究的心.

    也許是我不知道,也許是父母並沒有把他們的軟弱表現出來.我像個游神一樣地在院子裡晃蕩.

    我知道,異地生活並不順利,每次三輪卡車拉著退回來的半車麵包都能讓父親皺起眉頭.

    不過,這是不可避免的,對於一個剛剛前腳還在農田里的人來說,如果沒有付出學費與教訓,那麼這世間,我真的會覺得是一場夢.

    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6年的沉默,已經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去明白一切並不是虛幻,使我有著一份清醒去看待一切.

    只是我依舊無聊.

    我如今6歲,再過3個月就7歲了,本來應該是要上幼兒園大班的了,只是現在我不能.身在異鄉,正好錯過了幼兒園開學時間,再加上我現在不到8週歲,還不能上一年級,而且還有的外鄉的問題.一時間我到成了一個閒人.

    這種悠閒,對我來說卻是正好.西北風貌大異與江南,漫天寒風下,冰雪覆蓋,一片白皚,這久違的風景到多少讓我提起了一點興致.

    昨日夜裡又下了一場雪,銀霜覆蓋,映著早晨8、9點的陽光,白花花的;北風則帶著雪花兒,從地上一路捲起,塞進我遮得並不嚴實的脖子裡。我邁著6歲的腳丫,踩著厚厚的積雪,「咯吱,咯吱」地,從土胚房門口,沿著白楊樹一路出去。

    時間已經不早,早已有人將路中的積雪掃到倆邊,不過我還是撿著路邊雪厚的地方走。忽然「噴」地一聲,一團東西砸在了我的頭上,轉瞬間一股冰涼就落到了我的脖子裡,我大驚,受激之下,立刻彎腰,使勁地從脖子裡往外淘。

    不遠處,一陣轟笑,還夾雜著幾聲我依稀有點熟悉方言:這娃娃,誰家的?

    我無力地翻翻白眼,抬頭往天看去,卻見幾團白白的東西,晃悠悠地從數十米高的枝丫處落下,迎面而來,嚇得我連忙又跳又跑地避開,又惹得一陣笑聲。

    這些人有在這鄉鎮大院裡上班的,也有父親這個食品廠的員工,我恨恨地翻翻白眼:叫你們笑,叫你們笑,再過幾天,就裁人了,看你們還有什麼好蹦噠地,看你們還上那兒去偷吃做麵包的雞蛋。

    「哏」我重重地吐口氣,然後拍拍身上的積雪,打算走開,卻在抬眼的那一刻,看到幾隻喜雀正好落在了對面不遠的一棵樹上,那小小的眼珠似呼盯著我看,於是,不知怎的,一下有了氣似的,附身捏起雪團,狠狠地砸了過去。

    事後我也曾感覺奇怪,都28歲的人了,不,也許應該是34歲,怎麼變得那麼受不得氣?難不成這小小的身子將我這幾十歲的心態也拉了回去?想了想,沒什麼結論之後也就不再管它。

    但是對於那些食品廠的工人,我卻終究不打算讓他們好過。

    拿人薪水,替人幹活,這本是天經地義,如果打打馬虎,偷偷懶還情由可原的話,那麼污了東家的東西,那就實在是過分了。前一次,這種事是過了好幾個月,才被父親發現,但是這一次,嘿嘿……

    思慮再三之後,我找了個機會,告訴父親說,看到那些工人在麵包房的爐子旁煮雞蛋吃。父親對於這個,初時表情甚是驚訝,然後又緩了過來,似呼想明白了一些什麼。不過父親並沒有急於做什麼,直到半個多月後,在我快要將這件事淡漠了的時候,才開始慢慢的裁人,最後終於把所有人都送光了。

    從這一刻,母親開始慢慢地接手,學者怎麼烤麵包,做蛋羔,等等,不過最後還是又雇了幾個人,這是後話。

    父親的事情,慢慢地開始步上了正途,雖不至於說有多少錢可賺,也算是能能混個溫飽了,不再像起初一般只見投入不見產出。我剛剛起來的一點點心思,亦又變得淡了起來,甚至多了一點點玩性。

    也許這才是孩子,清醒地看著自己在雪地裡玩的我,忽然對自己的童年感覺親切起來。

    日子一天天地磨過,我四處閒逛,無拘的時光,也讓我慢慢地放開了自己,我跑到遠去看那記憶裡的供銷社;去鄉大院邊上一個叫趙莊的村子串門;去那個一里路外的冰湖上看當地小孩子玩冰車;甚至還自己學著做了一個駝羅(一種北方常見的小孩子玩意,用鞭子抽著玩)。父母見了不僅不以為意,反而多了一點點寬慰。

    這裡面我也避開了一次車禍,不過不是人撞我,是我撞人。在記憶裡,我在一個雪天裡騎三輪車,不巧騎的時候頭上的帽沿往下落了點,遮住了眼睛,然後噌到了一個人,再然後一頭撞到了樹上,把前車輪的車頭也撞斷了,我人到反而沒事,也算是濯濯稱怪。

    不過這一次,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將自己離得車子遠遠地。

    避禍趨利?!

    在新年的鞭炮聲終於要響起的時候,在拜饗祖先神靈的時候,我悄悄地許下了祝福。

    本來我是不信這些的,只是在經歷了輪迴之後,再堅定的無神論者,在面對神靈這種虛無縹緲的神秘主義的時候,都會有一種虔誠。

    我恭敬地拜下,我我恭敬地立起,小小的年齡,於這年禮的香煙中,竟然顯得無比神聖。

    上天既然重新給了我一次機會,那麼不管有沒有神靈,我都必須虔誠,不為別的,就當為了自己,這一刻我終於從沉沉6年的莊生夢蝶中掙脫了開去。

    (二)

    新年剛過,天氣回暖卻還離得早了些,我依舊可以玩雪玩冰,只是這天氣終究還是冷了點,零下20、30度的低溫,常常將我堵在家裡,我也想出去,可最後還是退卻了。南人到了北方,氣候不適,水土不服是第一個反應,如果不小心的話,那未經過寒冰臘月錘煉的身子很可能患上風寒,上一次,我就在北方呆了三年之後得了風濕性關節炎,每到陰晴交替,天氣變化的時候,膝蓋關節處就會酸疼不已,又漲又酸。

    相比下外面的嚴寒,屋內整個冬天長日不歇的爐火將滿室烤得溫暖如春,而且比後世的空調還好,空調還有個空氣流通問題,總是讓人感覺怪怪的。當然用這種爐子取暖也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煤氣。由於爐子燒的一直的煤,如果煙囪的通風,密封不做好的,就可能導致室內煤氣中毒,所以每天晚上臨睡前,父親總是看了又看。

    堵在了家裡,心也慢慢地靜了下來,7年了,我今後該怎麼做?看客還是改變?想想年禮中許下的祝福,我是不是該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些什麼了?

    今天是87年開頭,如果沒有變的話,我將在這呆3年,88年底離過年還有幾天的時候回老家,然後不久就是6。4事件,由此而引起的一系列的經濟外交事故,當然這是國家的事,現在的我並沒有多少覺悟去透露天機,不過之後蘇聯解體的時候是不是有機會呢?左思右想之後,我終於否定了自己的念頭,我終歸不過是個孩子,就算我的心態有30歲,就算我知道未來幾十年的大勢,又有誰會正眼相看,我又怎麼敢將自己過於暴露?

    當然,你也可以說我可以憑藉著一些對股市情況的瞭解進行投機,但是偶一為之還可以,長久呢?我真的能那麼做嗎?我的原始資金又在哪裡?

    記得2004年的時候,網上有則消息,說美國紐約有位男子andre|com|bsp;無論這則新聞是真是假,事物一旦反常及為妖,就會惹來有心人關注,到時候是禍是福就不再是自己所能掌握。

    這種心思,不到萬不得一是不能動的,就算要動,也不是現在該考慮的。

    我無奈地歎歎氣,就算我後知五百年,我也不是神啊。

    那麼現在我又能做什麼?

    將父親的食品廠做大,將以後的趨勢提前,做方便麵,做茶飲料?我相信我可以,但是父母會接受嗎?我不想變怪物。

    想想以後,想想和父母間的關係,我不想做乖孩子,青年時的叛逆已經深入到了我的骨髓,我需要自由,我需要自己去主宰自己的路,與其最後的爆發還不如從現在開始。

    溫水煮的青蛙更容易死。

    我不能表現的那樣,我得乖乖得,偷偷的。記得前一次,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別的小孩連話還說不全的時候我就學著數數字,數到100去討好母親,去讓母親在外人面前誇耀,還故意在數到99的時候,把100說成10、10,然後在一堆的讚美聲中裝傻充楞。

    我忽又想起了兒時的一篇古文《傷仲永》,仲永之才,幼時已顯,驚鄉鄰而傳四方。可是仲永的後來呢?

    我沒有聽到我那個胖呼呼的語文老師提起。

    那時候我羨慕,可是我不懂;等到數十年後我懂了,卻是遲了!

    那我該如何?

    西北幾個省份曾在80、85年的時候發行過幾種大小為一元面值的紀念幣,目前正在流通的後期,其中價值最大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5週年紀念幣一套3枚,以及寧夏*自治區成立30週年紀念幣1枚一套,其餘的還有些新疆、蒙古等地的紀念幣。前者(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5週年)在95左右就已經升值到6~7百元一套,後者(寧夏*自治區成立30週年)也升值到200元左右一枚,短短的不到10年時間,收益就是200多倍,就算是最不值錢的長城幣,收益也是幾倍到十幾倍之間。這種回報,天下間恐怕連販毒都比不上。

    也許我可以做這個,記得上一次我因為感覺好玩,就藏了一些,等到要回老家的時候也有30多個,那還是無意為之,如果這一次我有心去找的話?

    仔細思量之下,越想越是驚心,而且這完全是我能做的。在記憶裡,等到今年下半年,父親的生意漸漸好轉,資金也開始變得充裕,我呢,則會因為看到一些父親收貨款收回來的嶄新的10元100元面值的紙幣感到好玩就替父親收了起來,記得到了我們離開的時候我收起來的嶄新的票子光面值100以上的就有3000元了,而且這筆錢,在這中間父親一直沒有在動用過,也就是說,我完全可以挪用它進行兌換,現在只要1換1,就算10換9,也是大大地賺了,賺到讓販毒的都羨慕。

    當然這裡面也有問題,我從哪裡去換?當年我是從父親收貨款回來的一元硬幣裡面撿那些圖案好看又稀少的挑出來的,現在如果在這麼做的話,就算我有心為之,等到了2~3年之後,也不過集個幾十枚,離我目標相差甚遠。

    讓我父親出面?我又如何向他解釋?難道我告訴他這種錢以後會很值錢,不,我不想引起父母注意,我需要自由。

    難到我自己來?

    每次去小店買東西都讓他找硬幣?只是光是附近的供銷社與小店,恐怕也解決不了什麼,遠一點的都在幾十里外,我小小年紀怎麼去?萬一去的此數多了被人盯上了?我可不想成為年齡最小的被搶劫者。

    去銀行換?在我記憶裡,銀行已經慢慢開始回收這種貨幣了。

    這一刻我才切實地體會到,目前的我就算一堆金子放在眼前,我也是搬不動的。

    想了再想,無奈之下,也只好先從父親哪裡下手,從他收回來的貨款的硬幣裡找找看再說,畢竟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了,像那八十年代末的抄郵票,後來的炒股,又或者一些行業初期的暴利都離得我太遠。

    這一刻我並沒有被狂想沖昏頭腦。

    想了就做。傍晚看著父親在晚飯後開始核對帳單、整理財務——其實就是點錢。我裝做沒事似的站在旁邊,1米高不到的寫字檯剛好夠我探出肩膀,滴溜溜的眼睛不住察看著那被拉開的抽屜裡的硬幣。一眼掃去,長城幣到很多,不過其他的都蓋在一塊兒了,看不出來,我忍不住伸進手去翻了一下,當作好玩和好奇的樣子。

    父親並不為意,南方這時候是沒有1元硬幣的,感到新奇也算正常,乾脆抓了一把給我,叫我一邊玩去。我看父親不在意,就把剩下的也拿走了,一共大概有20多個。

    我並沒有全部都留下,長城幣是必須還給父親的,不然硬幣一下子都讓我拿走了,他肯定會奇怪的,事情得慢慢的來。不過我也算小有收穫,找到了2枚寧夏紀念幣,和1枚新疆紀念幣。三枚啊,不管我怎麼算,價值都在400元以上,這還不算那些長城幣。

    第一次實踐之後,對於這個想法我更是充滿了信心。一直有點老陳的心更是如喝了蜜一般地活潑起來,是的,財富,我看到了財富。我悄悄地跟著父親打轉,只要他一回來,我就第一個去見他,看著他忙這忙那,有時候甚至還礙手礙腳地幫點倒忙。父親卻並不為意,反而和母親,和我之間的話多了起來。

    我將找到的硬幣藏了起來,不過後面接下來的戰果並沒有繼續給我太多驚喜,有時候只有1枚,有時候甚至沒有,這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掏金者,孜孜不倦地等待,然後找尋,然後再讓喜悅或者失望充滿內心。

    父母卻為我不再出去閒逛而高興,母親還提出了要開始教我識字,免得一年的荒廢讓我落了人的後塵。

    聽出母親話裡的意思,我一下就頭大了,怎麼又變回了以前,難道我做得還不夠?這一次,我不聽話,我出去瘋,像沒頭蒼蠅一樣,難道還沒有打消母親的想法?

    算了,等再過幾天,就開春了,天也會暖和些。

    想到這,我又開始懷念起來,懷念這西北的春天,若不是在這裡待過,你絕對不無法想像這西北的春天是如此的美麗動人,就像一個初解風情的少女。那時候,冰雪消融,久封的湖面會解凍,蘆草會抽出嫩芽,農人會在田地裡翻土,會引來各重各樣的鳥兒,有拖著長長的彩色尾巴的,有頭上頂著一把小傘的,有脖子批著黃羽毛的,還有聲音非常非常好聽的,最多的時候,你甚至能在某塊地裡看到聚著幾十、上百隻各種不同的鳥兒。

    還有鴨子,野鴨子。記憶裡,父親就曾經給我順手捉回來一隻,羽毛帶著墨綠色,樣子和家鴨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只是性子非常的倔,抓來後就不吃東西,叫個不停,後來不叫了,不到兩天就死了。

    我還養過其他的一些小東西,有一隻受了傷的野兔,被我養的肥肥的,後來叫我父親拿去和他一個朋友下酒去了。我先後還養活過7、8只麻雀,不過養到長了翅膀後就全給逃了。

    我還被蜜蜂蟄過,那是一個夏天,一個養蜂人遷到這個鄉鎮大院外面的一條路上,將他20多箱蜜蜂一字排開,正好是在我上下學要路過的地方。初時的躲避害怕,到後來慢慢的好奇,甚至抓幾隻玩,終於激怒了一隻蜜蜂,給我的額頭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包。

    當然這些都是回憶,回憶是美好的,無論是疼還是笑,都讓我覺得甜蜜,純真的甜蜜。

    記得,在離了寧夏回老家之後,我一直想再回來看看,看看這片兒時眼裡的土地,看看我記憶中的第二個故鄉,這個在我的幼年抹下了膿厚一筆的地方。

    現在我回來了,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這片曾經的土地。心情激盪下,母親引起的不快,也慢慢地消散。

    其實我要感謝母親,這是多年以後我才想到的。如果不是母親的打算,我不會鉤起那片美好的回憶,我很可能會一直沉迷於搜尋紀念幣所帶來的成就敢中。看著那成百上千的財富累積,那白花花的硬幣,我會將他當作金山,當作我的目標,日久天長,我很懷疑自己不會陷進去。

    人以役錢,還是錢以役人?再來一次卻是做個葛郎台?冷汗。

    不過還好,我驚醒了自己。

    (三)

    佛家有雲,無慾則剛。

    材米油鹽,衣食住行,缺一不可,那麼想用的好一點,多一點,難道有錯嗎?前一次,家中雖然溫飽已足,可我個人,卻往往為生活所迫。

    記得有人說過,大富人家出來的,最多不過是個自誇子弟,敗敗家而已,反倒是那些真正從窮苦饑寒中出來的往往一個把持不住就落入陰險貪婪的範疇。

    那麼是不是也正印證了一句話:越沒有的就越想要?越想要的就越容易出事?

    事後我也曾多次思量:這個尺度該如何把握?

    危險啊!

    曾經在網上一個道家論壇上聽人談起過一件事,一人說他靜坐吐納十餘年,靈識漸開,能夠預感一點自身的凶劫,比方說將要摔著、撞著什麼之類的,往往能讓他提前感道一種不安。

    面對這種,一般人往往會想,能提前預感危險,那該多好。但是那人卻感覺非常不好,他說他害怕。在他感覺到危險,但危險還沒有降臨之前,他並不知道他所面對將是什麼?也許是磕著擦破點皮的芝麻小事,也許就是被車撞了的性命之憂?

    是的,在這危險真正來臨之前,他什麼也不知道。

    是大是小,還是性命之憂?這種情況反而讓他整天心神不寧。到了這一步,假設他所說的能夠預感危險這件事是真的,那麼我真的不知道他所說的究竟意味著他的幸運還是不幸?

    想想,我現在的情況和他又是何等相似,如果我沒有這20多年的超前經歷,沒有接受過所謂的什麼教育,沒有道德或者哲學的概念,我不會煩惱,我不會患得患失,更不會害怕自己會不會迷失掉本性。

    那麼其他那?

    我今後的歲月,會不會也因為我這種提前預知,反而造成了一些偏差?

    就好像那個著名的時空謬論一樣,本來不會發生的事情,反而因為要去改變歷史的那個人促成了事情的起因。

    北方的春天來得遲一點,到了4、5月份才開始真正暖和了起來。母親看我似乎又悶悶不樂,就開始打算再次讓我認字,我這才意識到,我好像鑽了牛角尖了,一個還在為生活而打拼的家庭,去想什麼會不會變成「葛郎台」、「周扒皮」。

    這一刻我感到非常的諷刺,也許自重生以後,我的心理包袱丟棄又被我背起。我知道我一直無法消磨掉記憶的影子,我一直在用過去的眼光審視著我如今的人生。

    我必須逃離。逃離母親的安排,也逃離前世的影子。前世的我初時為人甚是衝動,得了教訓之後,又偏向道家,隱忍有餘,衝勁不足,從不願意在人前顯山露水,連大學佔個位子都會選個最後一排的角落。等到我明白過來時,人已成年,性格如同刀雕斧鑿般地早已成型,再想改變卻是難矣。

    只是這一次,既然明白了,我又何必再走一條回頭路?

    衝動也好,隱忍也好,在明白了前因後果,前身後世之後,我何必執著於選擇?

    我沖母親撒撒嬌,堅決地拒絕了母親的安排。

    倒不是我有能力去拒絕,實在是父母太忙,一個不注意,我就撒丫子跑開,遠遠地離了母親的視線,母親也只好無奈地放棄。

    人都是慣出來的,有了10塊就想100,有了100就想1000,同樣地你頑皮的時候希望你安份,你安份的時候想要你好好學習,你學習了,則又想你考好,考個第一名,甚至是重點,重點,再重點,直到你出人頭地。也許到了這個地步依舊沒完,人同樣還有控制欲,長久的順從的結果那就是永遠的順從,一個人習慣了替別人安排,那麼他也會習慣繼續安排下去。

    大院後面是一片不大的沙地,那是院子後面那條河從黃河帶來的泥沙,也許是水大的時候漫出來鬱積的,也許是當地人疏通河道的時候所留下的。這片沙地寬不過2、30米,長則沿著靠院子這邊的河岸一路伸開。不過我的興趣不在這裡,我想去的是再遠處的那片草地。

    記得有一片講紅軍長征的文,說是草地裡各種積水,浮草,還有一個個小水塘,有魚。那時候聽老師講的時候,我沒有體會到艱難,反而覺得有點新奇。只是我不知道這一片操地是不是也文中的草地屬於同一類地型,更弄不清這是草地還是草原。

    寧夏緯度上屬於亞溫帶,黃河的存在導致他土地肥沃,極適合於農耕,離真正的草原還有點距離。

    地勢一點都不平,沒看到什麼水塘,到處鋪著一種——瘸了,當然那是藝術,俺不是,俺鄉下人,俺這是生活,是關係了俺明兒會不會被人繼續堵的生存之道,俺必須努力。

    這下他也急了,脖子微紅,連拳頭都似乎緊了:「瞎說啥呢?小心揍你!」

    其實我也害怕,他能夠安安靜靜地聽我說完,我已經給他打「優」了,現在再來發作,「嘿嘿」,鱉已入翁,卻是遲了。要是他一開始就開門見山,少一點遲疑猶豫,直接來個武力威脅,恐怕只是如今,該聽的不該聽的全聽了,現在的他多了顧忌。人這一顧忌,膽子自然就小了,動手之餘就得掂量掂量。

    我拿眼睛瞄瞄他,很不在乎地挺挺胸,他到不敢下手了,吱吱嗚嗚地不知道該說啥。

    我這麼做是有目的的,嚇虎並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打算是將事情解決,就算我將他勸走,那些小子依然有可能去找另一個初中生,甚至是更膽大的來堵我,那時候危險係數將直線上升。

    吾,不欲也!

    看他的樣子,我知道不能逼得太緊,我得給個台階:「跟我打架的裡面有你弟弟?估計你不知道吧,是他們先罵的,不要被他們一面之詞糊弄了。」

    「哦?」他疑惑。

    我輕輕一笑,將事情的前後講了,然後不輕不重地吐出一句:「下次他們再堵我,我可記你頭上!」然後往後一退,笑呵呵地看著他。

    「你!」他勃然大怒。

    看他如此表情,我哈哈大笑:「好了,晚了,走了。」走遠了才回頭喊道,「忘了問了,你叫什麼名字,初幾了?」

    事情當然沒有那麼容易就解決了,源頭、中游、下游一個都不能少。我在給那個初中生施加壓力後,我還得去解決策源地問題。思慮再三,覺著還是得給胡羅卜,人嘛,要得句是面子問題,前面那麼幾次不論從那方面來說都是我佔了上風,無論是氣勢上還是實際的火力殺傷我都佔了絕對的便宜,在這種情況下,我如果再不給台階下,那我絕對比黃世仁還黃世仁了。俺良民,不做那事,再說了,跟那些小p孩,誰跟誰啊,一個『成年人』犯得著跟那幫小p孩鬥雞斗角嗎?

    談判是在第三天上午課間進行的,倒不是說我忘記了,是因為我得給別人時間啊,那個『初中生』受了我的『恐嚇』總得有時間把話傳下去,這樣我的胡羅卜才會具有最大的效力。

    說起胡羅卜其實也就一袋10個類似蛋黃派的蛋糕而已,八十年代,又是內陸,這已經是很奢侈的消費了。其實也不光是單給胡羅卜,為了轉移這幫小子的注意力,也為防止某些人鑽了牛角尖,我從自己的收藏裡各帶了一枚紀念幣,在他們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放棄這段樑子的時候,拿出來晃著說:「拿著(蛋糕),別以為我白給的,我現在在收集紀念幣,」說著把手裡的紀念幣一晃,「誰幫我收集到10枚,和我換,1元換1元,我請你們吃東西。」說完又打了下馬虎眼,「你們有人收集郵票嗎?我有幾枚,白給,不過得幫我收集紀念幣。」

    這下,這幫小子終於去掉了戒心,接過了東西,神情也變得平和了,一臉紅潤。孩子就是這樣,敏感而又可愛,他記著你的好,記著你的壞,又會很快將你的壞忘記,善良得就像一個天使。

    「只有一枚怎麼辦?」估摸了下時間,正在我打算回教室的時候,一個比較瘦的一年級小子問了。

    我呵呵一笑:「一枚也要,一樣請客。」

    在我心裡的盤算是按1.1:1收的,只是這樣一來銅臭味太重,孩子又守不了口,傳了大人兒裡那就完了。現在我以請客的方式一轉換,既增加對孩子的吸引力,又不會引起大人的注意,就像我打的馬虎說的,收集,收集而已,和郵票一樣,純粹愛好,理解係數大大提高,說不定還會弄個節約的好名聲。

    事情就這樣解決了,不過並沒有完,我又感謝了校門口的大爺和那天『馬拉松』長跑中拔刀相助的那位仁兄。當然方式是不一樣的,那位大爺很高興地同意了我的要求,答應幫我留意紀念幣,一口一個「娃」,弄得我都不好意思開口說物質酬謝問題了。到是另一位仁兄很爽快地和我簽定了收購協議,1.1:1,然後又在我的勸告下,答應這件事是只屬於我們之間的秘密。

    借別人的手來收集紀念幣,這是我早就有的一個想法,只是一直以來,我所認識的人的圈子過於狹小,又不想讓大人知道,讓有心人看穿這其中的奧妙。現在有了這個契機,一下提醒我,這完全可行,那日既然能在學校門口的大爺手裡換到3枚紀念幣,那麼在別人手裡一定也有,只不過還沒有人意識到而已。現在已經是87年了,如果我的記憶無誤,銀行已經開始回收這一類紀念幣,等到明年這個時候,市面上所見就會變得非常少了。

    金錢、權力、人生、幸福,如今的我已經想通,我就像一個復盤的棋手,希望將所有的錯漏一一補足。

    父母依然很忙,除了照例問了下學校的情況,對於這幾天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對於我從父親那裡拿走一些一元的票子,換回一元的硬幣放入那個小酒罈裡面置之一笑。

    酒罈是從浙江來的時候帶來準備送禮的,當然那時是滿的,10斤裝,紹興花彫,據說已經在地下埋了20年了。這個窖齡,若是放在後世,那價格就不好說了,在我記憶裡,九幾年的時候,老家有一次拍賣會,最高的,記得50年窖齡的一壇5斤重的「女兒紅」拍出了幾萬的價格。

    現在酒罈早就空了,北方酷寒,喜歡烈酒,受不得黃酒的溫吞纏mian,便宜了我們自己。

    我「叮叮」幾聲,將今天的收穫丟入壇中,壇底已經鋪滿,估計快有200多枚了。這都是最近的功勞,這一星期裡,經常有學生跑到教室裡找我換紀念幣,多的一天竟然有10枚;而那個趙元坤,就是那個談好了1.1:1收購的初中生,第二次竟然一下拿來了31枚,害得我直接就逃課回家了。

    我不知道那從哪裡找來這麼多的,「打劫?收保護費?」看他走的時候信心十足的樣子,我懷疑過,只是人有人路,鼠有鼠道,一個當地人肯定比我門路多,這一想,我也釋然了。

    31枚,我給他34.4元,多給的3.4元對於我來說可以無視,對與他,一個,在87年冰棍只有5分錢一根,還沒幾個人吃得起的年代,已經是一筆不小的財富。現在的國家工資也就200元每月左右,他如果能夠一個月換個一、二百枚,這絕對是一筆不小的意外收入,在如今的西北農村也算是個會賺錢的了。只是,他一個天天要上學的初中生有那麼多時間和渠道去收集嗎?

    想那麼多幹嘛?

    秋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課桌上,同桌李愛梅坐得端端正正,對,就是我前文說得那個小丫頭,由於我跳級,年齡比別人小了一歲,又加上南人身架本身就小,我被安排到了講台前第二排,還好巧不巧地和李愛梅成了同桌,和前世一樣。

    我也坐得端端正正,老師在講什麼我根本沒聽,身板坐直,雙手放好,眼觀鼻鼻觀心,我開小差去了,偶爾還拿眼睛餘光瞄瞄同桌。可惜只是個側影,雖然粉雕玉啄的,可像個木頭,對我的窺視全然不知,沒勁。

    瞄了幾眼,想像著小丫頭長大了會是個什麼樣,方的還是圓的?會不會被生活磨去楞角。記得曾經看過一篇文章,懷舊的,講得是一個少年在中學時代戀上了他的美麗同桌,在無數次的回睦間,情素暗生,卻由於種種原因,兩人天海相隔,沒有音訊。待到多年以後,兩人再見,男的一直單身,女的卻已為人婦。茶香依舊,回首往事,看到的卻是那一雙老繭,那滿臉被被生活打磨的皺紋,幾度噓吁,入耳的卻是女子滿口的:孩子、孩子他爸,這一刻,這個男子忽然間覺醒。

    小丫頭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前一次我沒見到,這一次我也不可能見到,兒時的交往,終究是一場風花雪月。

    「湯一平!」忽然間一聲,把我驚醒,我條件反射地,直接站起。教語文的王老師看著我,又看看我的同桌,我知道我剛才的小動作估計被她發現了。小丫頭依然坐的筆直又端正,和她無關,對,本來就和她無關。

    來回看了一會,估計也沒看出什麼名堂,這才有點不平地說道:「現在抽查背課文,湯一平你先來。」

    哦!我兩眼翻白,直接無語,我寧願她叫我上去聽寫單詞,造句,甚至是當堂作文都可以,我也不想做這個。帶著前世記憶的我是絕對不願意去重複兒提時代的『無聊』行為的,況且,就算我記憶再好也不可能去記得小學課文是什麼,這個問題,就算我不開小差我也背不出來。

    「老師,可不可以換別的?」我遲疑著,試探了下。

    「換別的?」王老師看了下窗外,嘴角有一股忍不住的笑意,估計她教書到現在也沒有遇到過像我這樣敢和老師討價還價的學生。

    有戲!看她的表情,我知道剛才我應該是把她給逗了。我睜大了眼睛看著她,作出一副期待的樣子。

    「你說換什麼?」課堂上大部分同學都看向了我,有好奇的,有佩服的,也有鄙疑的,同桌的小丫頭就是這種,滿臉鄙視,倒是王老師的表情變了,多了一點隨和。

    「聽寫?造句?行不?」小小的身子,討價還價的樣子,一下子造成了極度反差,「噗哧」一聲,王老師一笑出聲。

    事情最終還是沒躲過去,課堂上,老師放了我一馬,很感激,但是放學後老師讓我每週寫一篇日記,並且她要抽查。我沒想到她給我來這一招,對於讀書,小學的東西已經無用,更多的是想來看看記憶中的樣子。

    懷舊,對,就是這個。

    日記根本不是問題,我想也不想地滿口答應,心想三分鐘搞定。很多時候,我融入了角色,融入了記憶。但是,剛出辦公室,我就知道壞了,如果我所記無誤,至少要三年級以後才會有這類作業,二年級?老師腦子沒發昏吧?還是她認為我是天才,能夠過目不忘,出口成章?『過目不忘』已經被我親自否定了,那麼『出口成章』呢?我不認為我在哪裡露出過破綻,她怎麼就相信我有寫日記的能力,難不成

    我百思不得其解,左右衡量了之後,打算再次親自否定。

    這幾天學校裡的同學找我來換紀念幣的漸漸的開始變少了,連趙元坤都已經一星期沒找我了,我知道左近十里八鄉的估計都被那些個小子收刮得差不多了,要再有,恐怕得等一段時間,那時候,通過各種流通渠道,那些紀念幣又會被那些小子收集到我面前。

    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日子再次變得混混厄厄,放學,回家,和一幫人去採秋蘑菇。蘑菇白白的,大傘,潔淨的讓人心醉,像一個天地間的精靈,不,更像一個個成了精的『人參娃娃』,三五一簇,躲藏在離學校不遠的一條小渠邊數十個樹墩下的沙粒中。

    輕輕地扒開沙子,輕輕地採下,高興。這東西,要是放了以後,恐怕價格不菲,而且那時候,我也已回了江南,怕是見不到這了。

    也不知道是老師忘記了,還是她本來就沒把這當回事,嚇虎我玩而已,都過去一星期了,也沒問我日記的事,我也正好,可是不知怎得,我總覺的不是個事,像噎了個疙瘩似,每次輪到語文課,我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覺得低人一等。到不是說我怕她,重複了一次人生之後,再回過頭來看自己的童年,很無所謂的,就算天天逃課,我也可以氣不喘,心不跳地幹得冠冕堂皇,可現在就是覺著不爽。

    正不爽著,趙元坤來找我了,風塵僕僕地,不知從哪個老鼠洞裡出來的,臉黑得像是個非洲的難民,不認識的還以為一乞丐呢。就兩眼珠子亮,而且精,曳曳生光,很難和半個月前那個楞頭青重合在一起。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信,可這變化未免太快,伸手接過趙元坤遞給我的,叮叮噹噹響的,沉甸甸的小布袋,知道這不是好事。

    「213枚。」趙元坤告訴我的數字嚇了我一跳,感情他這一星期不見人影是專門收集這去了,看看他的樣子,我明白了,「跑哪去弄得?」

    「銀川。」招呼著趙元坤出了校門,在鄉政府旁的小店裡叫店家來了一大碗羊肉泡膜給他端上,趙元坤一手一大蒜,一響,然後再一大口把湯喝完,抹抹嘴巴。

    瞧他吃象,估計在外面過得夠嗆,一個學生,一個本該在那讀著「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的學生,為了1毛錢的利潤,讓我糊弄的就這麼滿世界跑了,罪過。

    「本來還想再待幾天的,可俺帶的窩頭吃光了,沒辦法只好跑回來,你看下,對不,對的話,下次俺還可以再多弄些。」吃足喝飽,伸個懶腰,趙元坤才把大概說了下。

    看他樣子,很明顯,這些天在外面沒吃好也沒睡好,心裡不免愧疚:「你在這等一下,我去拿錢給你。」說著把飯錢付了,1塊錢,很便宜。

    我家住在鄉大院裡,離這個小店很近,沒幾下就到了,也不點了,隨手抓了把粗著看了下,立刻從父親的抽屜裡取了錢出來給他。

    「二百三十四塊三,給你二百三十五。」他很驚訝地接過錢,二十三張十元的票子,一張五元的。對於我這麼快就出來,他很奇怪,估計我怎麼都得花幾分鐘清點一下。

    他的表情看在我眼裡,我沒挑明,不怕他騙我,都聰明人,一個鄉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騙了我一次就沒下次了,現在這時代,人民幣這東西,金貴,一個他這個年紀的半大小子能夠在一星期裡賺來二、三十塊錢已經是不小的數字了,照這個計算,抵得上好年景時候的半個勞力了。

    從他能專門跑到銀川去換這種紀念幣,就可以看出來,彼此都是聰明人,知道啥該幹啥不該干的,不用廢話,比堵我校門口又被我拉到供銷社門口『談判』的小子強多了。

    把他送走,囑咐他先休息幾天,我才有空看了下這次的收穫得,213枚,一個不少一個不多,139枚寧夏的,23枚新疆的,31枚內蒙,17枚西藏的,3枚三十五週年的,加上我原先有的,可以湊成1套半三十五週年紀念幣了。

    收穫很大。

    照道理我應該很高興,可總覺得事情很多。當初和趙元坤口頭約定的時候就有這麼一個念頭:專門跑出去收集紀念幣。現在念頭一下子變成了現實,就覺著事情不一樣了,就好像一個小打小鬧的手工作坊一下走上正規變成了大工廠。

    人家都已經曠了課專門跑出去替我收集了,我怎麼說也得未雨綢繆一下,萬一那天這小子在外面惹了禍患,怎麼說都和我脫不了關係。現在八十年代,治安好,可治安好也不能在概率學上將一些可能直接就歸為零了,再說了,這次是213枚,下次就可能是300多枚,再下次我總不能老是從父親抽屜裡拿吧,這是虧空,父親可不會理解我幹嘛要1塊1換1塊,那叫敗家子,會活劈了我的。

    人生安全,勞保,福利,報銷,資金鏈,煩哪!

    其實主要還是錢的問題,如果我自己有收入,我可以直接雇了他。但是現在,我再一次審視自己幼小的身軀。

    我有想法,有遠見,有無數個金子一般地點子,只要我願意,我一句話就可以讓一個人成為20年後全國百位富翁之一,當然智力在平均水準以下例外。

    腦子裡還滿是紀念幣的事,新的東西就又來了,班主任叫我去辦公室,說語文老師找。我這才想起,昨下午逃的那節課是語文課,只是為什麼不是班主任來管我呢?

    「報告,」理直氣壯地闖進辦公室,光明正大地找目標。

    記憶裡,前一次我是乖孩子,怕老師,因此大長大了之後總是想,如果現在回去讀書,肯定怎麼怎麼的,逃課,打架,遲到,早退,想幹嘛就幹嘛,現在總算有了機會了。

    很大聲,把一個正批改作業的老師直接嚇了一跳,拿個眼鏡望望我,看到不是他羊圈裡的娃,低頭又改作業去了。

    「來了,來這邊。」語文老師衝我招招手,語氣很緩,很慈祥,可我就覺著心虛,像狼外婆。我不怕她嚴厲地對我,給我來一個什麼『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對得起父母,對得起學校,對得起社會』政治學習,這些花招我都知道,真要弄起來,說不定我比她操作的還好,可我就是怕她這幅好面孔,不論我怎麼自我催眠,我都沒法讓自己相信,她叫我寫日記不是空穴來風!

    走近,當著她的面,探眼望她桌上一看,四處打量一番,收拾的很整齊,沒有要批改的作業,那麼這說明對方是有備而來,打得不是無把握之丈。

    「王老師,你找我?」試探下火力,問號拖得長一點,等她回話。

    衝我笑笑,也不說話,拿出張紙來,開始在上面寫字,弄得我一頭霧水。

    「我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

    邁過田梗,

    邁過草芽,

    我看到我的大門

    我終將長大。」

    我一下楞住,自己隨口念出的幾句怎麼就落了她手裡?難道她那時跟在我後面?

    「前面還有什麼?」寫完,衝我看看,發現我不知在想什麼,直接問到。

    「路上無人,一路塵土。」我有點機械地回答,對於這個場景,非常的意外和震驚,一直以來,對於自己的行為隱瞞的都很好,就算出格點,也都在常理允許範圍之內。

    很多人都喜歡秀,拿了個東西就在人前顯擺,可我不一樣,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曾經的人生讓我明白,你一旦比別人突出了,那麼砸下來第一個倒霉的肯定是你。『羨慕』我也喜歡。走過,很多人對著你看,議論,然後滿臉嚮往,可是人這東西,從來就不是流水線上出來的一個規格的產品,有羨慕的必然也有嫉妒的,萬一那個叉叉因為嫉妒了背後個我來上一下。

    人得學會自我保護。

    看我一眼,王老師刷刷幾筆就將這兩句在開頭填上,然後又問:「題目是?」

    「《我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既然都知道了,也不用再藏著掖著了,現在的問題是怎樣將這詩從我身上撇開,很乾淨的那種。

    「哦我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又是刷刷寫上,還試著讀了一下,感覺很滿意的樣子。

    「王老師,讀什麼呢?新寫的詩作?讀來聽聽,好久沒見過你念詩了。」王老師念得比較響,剛被我進辦公室嚇一跳的老師聽見了,抬起頭來開玩笑地說。

    「哪呢,一學生的。」聽著王老師的回話,我很汗顏。

    「學生?那個高材生的?」回話回的很隨意,一邊聊一邊改作業。

    王老師看了我一眼,像貓看老鼠一樣,終於擺了擺手,叫我先出去。只是我剛轉身就聽到一句:「明天把日記交來。」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初升的朝陽照在辦公室門前,神輕氣爽,總覺著自己象逃出了什麼狼窩,刑場歸來,對,就是那感覺,特帶勁。心裡想想,就算她聽見了我念的,應該也不太會想到是我寫的,畢竟,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就算會寫個幾句,也不應該在句子裡出現這個:我看到了我的新娘。想到這個,我一下放心,憑這一句,就算我衝著人喊這是我寫的,估計也沒人信了。

    爽,早知道我就不用提心掉膽了。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很舒服,由表裡透進肌膚,關節、血液都活絡開了,記得誰說的,人要多曬太陽——補鈣,連腦子都會變聰明。

    很後悔前一段時間沒曬太陽,被那個王老師嚇得夠腔。

    回到教室,興致特好,決定逗逗旁邊的小丫頭,報上次鄙視我的一箭之仇。

    小丫頭很警惕地猶豫再三,終於按照我說的連著念了老鼠20遍,我趁機問她:「貓怕什麼?」

    她想了半天,很小心地回答:「老鼠。」一雙大眼睛還閃呼閃呼,彷彿在求證。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一下子爆笑出聲,這一刻,我比誰都開心。

    一開始就被吸引過來的前後同桌也笑的不行,摁著肚子,都快趴下了,這還不夠,邊笑還邊指著小丫頭,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她,她,她,想了半天竟然竟然還說,貓怕老鼠,笑死我了,咳咳笑死我了」

    「你」杏眉初怒,小臉漲的通紅,兩眼珠子凝如流水,一圈水暈蕩而不散。

    我也不管,繼續指著她誇張地大笑,再世為人又豈能讓我連這點都看不開?若是說在有些地方上還能讓我有點猶豫,那麼在這種事情面前是決不會讓我有任何收斂的。

    這一和我前一輩子小時候的情況很像,張狂,自傲。待到15、6歲以後,這種性格才漸漸收斂,卻又走向另一個極端——喜靜,甚至孤僻。外公曾給我佔過一卦,說我五行缺木,日主天干為水,缺木則沉,不利於言。

    小丫頭終於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小腳一跺,趴桌上哭去了。這個年級的人還無法領會笑話的含義,若是放在十幾年後,很可能會和我們一起大笑,然後轉身去糊弄別人。不過現在也差不多,這個笑話很快地就傳到了隔壁班,接著就是全校。下課出去,經常可以看到一幫小子在那『老鼠』、『老鼠』地喊個不停。

    我突然又有了一絲後悔,因為要上課了,小丫頭抽動著肩膀還在那做孟江女。趁著著老師還沒進教室,我連忙「刷」地撕下一縷紙,寫了個紙條塞了過去。

    白了我一眼,抹抹眼角的淚水,小丫頭端端正正地坐好,一張小嘴微微上翹,看得我忍不住又想笑。我不是籮莉控,可說句實在話,這世間最好玩的玩具是什麼?那就是孩子,尤其是本身就漂亮可愛的孩子。這一來,讓我想起一件事來,《青青河邊草》,很多80年代的孩子都看過這步片子,牢牢地記住了裡面的那個小女孩。

    不知道這部片子拍了沒有?前一輩子我對影視作品,流行歌曲並不關心,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往往只記了個大概,現在再想卻是再也想不清了。

    給小丫頭的紙條裡寫了九個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希望這丫頭看了能發揚『嚴於律己,寬以待人』的良好作風,打落門牙嘴裡落,不要在老師那裡告發我,當然這話我是說不出口的,怎麼說我還不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

    可惜,老師的人品不好。小丫頭本來是不想說的,都大人不計小人過了,可最終還是在班主任陳老師的誘惑下,吱吱嗚嗚地,一五一十地,把一切都招供了。剎那間,我從天堂掉到地獄,再一次地被叫去了辦公室。

    這一事件的直接後果,導致了我的人生觀產生了巨大的轉折,在對於逃課這個問題上,一下子由臆想階段上升策劃階段。

    是謂棒殺!

    保護弱者!這對於我這個見慣了後世叢林法則的人來說是不習慣的,雖然在後世我不欺負人,可我也不會去保護若者,我總是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在市場經濟的旗幟下獨處一室。現下忽然換了環境,一下就覺著不同了。若在後世,一個7、8歲的小孩會光著屁股去跳舞,跳完了還會說,誰最酷,我要嫁給誰誰誰誰;在那個時候,補課是要交錢的,吃藥是有假的,住房是要『剝皮』的,同志是罵人的,教授變成了叫獸,老師絕對不會為了這麼一個笑話對我進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式的偉大的『共產』主義教育,那時候,誰說我為人民服務誰就是傻b。

    記得在大學畢業離校的那個晚上,我們幾個寢室的,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全拽著酒瓶在學校大草坪上大喊:「我是傻b。」然後集體被保安帶走交了10元錢罰款。

    如果現在也能以交罰款的方式來代替我和北風親吻,那麼,我會很高興地高呼「萬歲」,我會不斷地問小丫頭:貓怕什麼?

    可惜,在這個時候,我們的老師如此可愛!

    沒辦法,入鄉隨俗的同時,盡量的迴避問題。根據需要,人是可以在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間進行選擇的。不過我後世的經驗在收集紀念幣這個問題上,倒是越來越得心應手,趙元坤的表弟,那個來買過餅乾的小子,在我在辦公室門口站崗的時候忽然跑來對我說,他哥昨天已經出去了,估計這次會在外面呆的時間長一點。眼裡,對他哥現在這個年紀就能賺錢很是羨慕,自豪,當然也可能有對我的bs——敗家子的那種。他是怎麼都想不明白我幹嘛要多付1毛錢去換那種硬幣,不都是錢嗎?

    不僅是他想不明白,我老爸肯定也想不明白,上次我是採用要等量兌換,外加我要儲蓄省錢的方式才將我來老爸糊弄過去的,以後我一下覺得我是不是該自己開創一條財富的門路?

    我心底裡還是有點高興的,記得不知是那個冷血動物說過:賺錢,最成功的方式就是你把別人賣了,她還在替你數錢。我就是要用比別人遠得多的見識,把這個時代所有的人都玩轉,然後告訴他們:你是傻b!

    我覺得我有點奮世嫉俗了,不好,人要謙虛,要虛懷若谷,人打你一下,你要對他說:請多關照。試了幾下,我做不到。我從來不認為我是完人,就算我的人生重複個七、八、十來遍,我依然是一個渾身打滿補丁的漏子,我知道很多人骨子裡和我一樣,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出了問題。不過很快地,我就將這一點點覺悟拋到了腦後,資本的原始積累成了壓倒一切的東風,我必須快一點想出辦法來來應對幾天後趙元坤給我帶回來的不知道是多少數量的紀念幣。

    其實辦法早就想到了,只是我不想做。我不想憑藉著我前一次的積累去寫什麼個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去投稿,我知道這樣來錢很塊。在這個大家都在向文藝青年看的時代,一篇稿子同時投幾個雜誌社,效率是非常高的。

    我覺得我很孤獨,我有想法,卻沒辦法和人溝通,沒有傾訴的對象。在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在八、九歲的時候就把半個西瓜皮扣在正在車上睡覺的駕駛員頭上的小姑娘,今年她應該只有7歲。突然,我覺得自己無比地想去看她,想站在旁邊看著她把西瓜皮扣在別人的腦袋上,這是壯舉,具有歷史意義,無論是走到天涯海角,對於這一點,我都是支持、鼓勵,並且讚賞的。

    這個想法越來越盛,終於我使自己屈服了。我提起了筆,想了很久。

    作為我這一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寫的東西,我變的凝重無比,短篇,長篇,還是小學生作文?思考了半天,我決定寫硬科幻,並且直接投到香港的雜誌社。

    題目叫《囚徒》,本來是作為三步曲寫的,講的是末日天災後的人類流亡異域,受困於一個莫名的星球,因為包裹著這個星球所處空間的能量壁的原因只能進卻不能出。一次一星際流浪者受到這個星球一束神秘的腦電波的吸引也來到這裡,卻不想和他聯繫的那個姑娘已經耗盡精神力死去。人類流亡政府為了哄騙這個神秘的流浪者,以基因技術克隆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姑娘,可惜基因技術的缺陷使得這個姑娘同樣在不長的時間內死去。沒辦法,克隆體在臨終前以愛情為誘餌,讓流浪者發下誓言答應她參與到人類的科學研究中,以幫助人類逃脫這個星球。

    只是隨著情節的推進,一個一個迷底接連揭開的時候,所有的事情竟然全是陰謀:將人類困於這個星球的能量壁並不是天然形成,是這個宇宙中另一個智慧種族的傑作,他們為了觀察、研究人類,打斷了人類的文明進程,製造天災摧毀了太陽系,同時又以種種手段引誘剩餘的人類進入他們早已設好的陷阱,從此成為籠中的實驗老鼠;當這個智慧種族發現一直在流浪者的不平凡之處時再次以相近的方式,借助人類之手將他引來,而人類又設下圈套讓這個流浪安心留下來。

    一個類似於圓的結構,就像後世有個傻b惡搞的那部片子,圓環套圓環。我自己對於這個結構很滿意,主角是愛情的囚徒,人類是那個智慧種族的囚徒,而那個智慧種族又何嘗不是這天地的囚徒,心靈的囚徒?拋開種種枷鎖,我們不過是從小一點的牢籠走到大一點的牢籠。

    再加上關於未來世界科技方面的臆想,越寫到後面,我覺得可以寫的東西越來越多,落筆的速度根本就跟不上我思考的速度。

    預定20000字的篇幅被我寫成了37000,再加一點,都可以出書了。

    不投國內,因為現在國內的文學太過藝術,寫個東西總想著要教育人,啥的,不是終極關懷就是終極正義,一篇小說,一部電視,老是把好人、壞人塑造的如此分明,就好像大賣場裡的標籤一樣,寫多少是多少,從來不許砍價。

    這一點上,我佩服黃老先生。從九七年接觸他的《尋秦記》,到2002年在網上追著看完《大唐雙龍傳》,在看到綰綰帶著明月離去的時候,我在一個黃易論壇上寫到:至此以後,武俠已死,再也沒有人能夠超越金庸和黃易這兩座豐碑。這兩個人,一個把傳統武俠寫到了極至,一個玄幻武俠寫到了極至,弄得後來人只好寫個玄幻這些東西了。

    後來的發展,證實了我的預言。至少在2008年以前是這樣的。

    「男人站左邊,女人站右邊,人妖站中間。」

    課間操的時候,看著校長大人每天一次的例行政治教育,老套,無聊,於是我在下面悄悄地喊了一聲,然後我就聽到了「噗呲」的笑聲,緊接著空氣就不對了,感覺脖子裡涼嗖嗖的。我稍稍地把頭往後轉了一點點,一個巨大的陰影,班主任陳老師正盯著我看。

    還好,估計是她也不想讓自己班裡的這種另類放到檯面上去接受批評教育,放過了我。可惜,我想到了初一沒想到十五,站在操場所有隊列前面的校長剛一聲:解散,我身邊十幾個小子就在那叫開了:男人站左邊,女人站右邊,人妖站中間,」。剛開始聲音還有些零落,等到第二遍,一下子變得整齊劃一,而且喊的人更多,宏亮,整齊。

    我很驚訝這幫小子的學習能力,就見原本鬧哄哄的操場一下靜了下來,停住了腳步,發楞,然後目光全都望向了這裡,緊接著「轟」地一聲爆笑,想煮開了水的鍋一樣,沸騰了。

    對於這個結果,我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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