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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生命時空 章三十九 落子蕩人心 上 文 / 竹林探月

    章三十九落子蕩人心上

    生命時空,如果這個以生命命名的圈子裡只是一群徒具奇能卻草菅人命的匪類,石錚絕不願與他們為伍。但是偏偏樊月也是其中的一員,或許樊星也是。自出村子以後這兩兄妹在他心目中地位最重,這無疑帶給他極大的惶惑。

    他看著靜坐對弈的一對男女,兩位時空中的高人異士。他們看起來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上了大街混入人群便會淹沒不見,遠遠不像樊月這樣吸引眼球,更不像沈落英那樣有著明顯異於常人的眼神。看林秋妹的舉止打扮,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夫人也說不定。沈千延雖然稍有些江湖氣息,卻更像一個走南闖北的行商。

    兩人似乎專門為了石錚而等在這裡,卻又全然不看石錚一眼,只顧下棋。這讓他有些驚奇,但轉念一想,傳說中的高人大體都是如此,不喜歡正眼看人。唯一正眼看自己的那位沈氏高足,兩眼深如寒潭,也投出一如寒潭般深幽的仇恨和輕鄙。與其如此,那還是不用正眼看的叫人舒服些。

    樊月跟師父通報過後,便轉過身小嘴微努,做手勢招呼石錚過去。石錚順從地走上幾步,女孩便向他介紹道:「這位是林師,那位是沈師。」

    「見過林師!」

    石錚從來就是個不缺禮貌的孩子,聽樊月說完,立刻給林秋妹深鞠一躬,轉向沈千延時他稍作猶豫,在樊月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之後,他的脖子還是略顯僵硬地彎了下去,並叫了一聲:「見過沈師。」

    一前一後數秒鐘的停頓,話音之間的高低變換,每個人都聽得出這其中的差別。沈千延身邊的男子又瞪了石錚一眼。

    俯身之間,石錚衣服上被風吹乾的沙粒掉下微小的兩粒,落在華麗的大理石棋桌邊緣,發出極微弱的響聲,但在靜室之中卻聽得真切分明。

    沈千延伸手拈起一顆棋子,嘴角微露笑意:「呵呵,這麼客氣幹什麼?也不換身衣服再上來,我倒是沒什麼意見,只是林師是個愛乾淨的人兒,眼裡可揉不得沙子。」

    話音落地,他的棋子也「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之上。

    林秋妹微微皺眉,拈起一顆棋子,對著棋盤沉思不語。看來沈千延的話切中了她的心脈。

    大凡浸『淫』儒家文化的人,對一個禮字尤其看重。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石錚衣衫不整來見長輩,確有理虧之處,而沙粒掉落桌上,更是失禮在先。這種事可大可小,他心裡明白,但苦於不善言辭,明知這時該說幾句漂亮話把錯誤掩飾過去,卻不知從何說起。

    樊月知道他本性淳樸,老實話有一堆,漂亮話沒一句。見他臉上露出尷尬神色,便馬上接口說道:「沈師這句話就不對了。佛說一粒沙子裡有一個世界,林師心胸寬廣,眼裡怎會容不下世界?」

    她巧借沙子的話題發揮,暗示師父胸襟博大,對這種小小的失禮定會不予計較,也應容得下石錚這種木訥淳樸的後輩。

    林秋妹當然知道女弟子的意思,略一思量,便將棋子落入盤中,笑道:「你師父我胸襟再大,也終究有個邊,容不下整個世界,但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我總是容得下,不管他是販夫走卒,還是達官貴人,不管他是從沙子裡爬出來的,還是從泥窩窩裡滾出來的。」

    林秋妹這話看似是對石錚的庇護和認可,實際上有相當大的彈性。她明確的告訴樊月,這個人我可以不計較,也可以袒護他,但他得拿出能讓我認可的才華,同時暗示樊月,一味地靠你去幫他是不行的,他得自己有本事。

    樊月和石錚兩人都聽得明白,不禁相互對望一眼。樊月微微低下頭不再言語,石錚則後退了兩步站在林氏一側,與樊月中間隔著林秋妹。只是為了避免自己身上這股子水泥味嗆到林秋妹,稍稍離遠了一些,並淡淡地道了一聲「謝謝林師」。

    他無所謂靠山不靠山,之所以低眉順眼地站在這裡,一多半是出於對樊月的愛憐和尊重。他不明白沈千延為什麼一定要對自己下死手,而現在從林秋妹的表態來看,她也沒有要庇護自己的決心。猜也能猜得出來,她能出現在這,能提出要見自己,一定是因為樊月的懇求。

    他忽然有所領悟。林秋妹不看自己,是覺得此人此事終究只是路邊的沙粒,與她無關;沈千延不看自己,則認為他已是案板上的肉,懶得去看一眼。

    看來樊月一反常態的擔心沒錯,今晚已成生死之局。

    想到這,他忽然冷靜了下來。

    林秋妹話音與棋子雙雙落地,沈千延臉色甚是不悅,拈起一顆棋子,又怪腔怪調地問道:「哦?林師高人雅量,看來倒是我小肚雞腸了。那我倒是想問問,這位小兄弟是從沙堆裡爬出來的,還是從泥窩裡滾出來的?」言畢,棋子重重落於盤上。

    林秋妹臉色微變,沈千延故意曲解她的話來侮辱石錚,讓她也平白多了幾分不爽。只是她很想看看徒弟千方百計要袒護的小子如何應對沈氏的刁難,因此舉起棋子,做沉思之態遲遲不落。

    樊月知道,若再幫石錚說話,只會激起師父更大的反感。但像這種唇槍舌劍的交鋒,又絕非石錚所長。她只能在心裡暗暗著急,祈禱他不要被沈千延撩撥起怒火,萬一一時衝動逞起莽夫之勇,那今晚誰也救不了他。

    哪知石錚的聲音在沈千延落下棋子之後立刻響起,跟這大理石的棋桌一樣,雖然聲音樸實,卻顯得冰冷而四平八穩:「讓沈師見笑了,我的確爬過,也滾過,不過我現在站著。那些爬著的人和滾著的人,他們,其實也都想站著。」

    他只是有感而發。跟在這坐得穩穩當當喝茶對弈的人們相比,他幾乎都是一路爬過來滾過來的,沒有什麼驕人的過往。十八年的鄉村生活,風吹過雨打過,無親無靠的日子,寂寞過孤獨過,進城後傻乎乎地被人耍過騙過誤會過,救唐曉薇莫雪凌打過拼過玩命過,如今在工地裡打工,也無非是趴在地上的一隻螞蟻,爬著,也在滾著,同時也在一路看著身邊的人們摸爬滾打。

    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人生就是這樣。石錚這幾天體驗到的、滿腦子裡想到的也都是這些,但他明白一個理兒,爬也好滾也罷,無論怎樣,都要在敢蔑視自己的人面前挺直脊樑。

    所以,他現在站得很直。

    而平心靜氣說完那句話,看到樊月望向他的喜悅而欣慰的眼神,他恍惚間又明白了一個道理。憤怒其實可以有很多種表達方式,在某些人面前要用拳頭,有些人面前要有冷靜的智慧。就好比人這一生,面對不同人要有不同的姿態。

    想到這裡,他又接著話題講下去:「我想,每個人這一生都有很多種姿態,不同階段,不同時刻,面對不同的人。就像沈師您也不是一直坐在這的,就算您沒有爬過、滾過,難道您沒有站過,跪過?」

    樊月驚喜莫名。她怎麼也沒想到石錚居然會來這一手,不但乾乾淨淨地把對手潑來的污水洗刷乾淨,還反過來將了對方一軍。她原本只是覺得,這位笨呼呼的哥哥不發火就已經萬幸,卻不料他竟會忽然開竅,心裡那淡淡的情愫越發濃烈。

    這的確已經不是單純的漂亮話,包含了對人生的感悟在裡面。林秋妹聽起來尤其順耳,一掃之前對這後輩產生的負面心態,甚至想抬起頭來看他一眼,但又強自忍住,表面若無其事,棋子卻乾淨利落置於盤上,微笑道:「沈師站沒站過我不知道,但跪是肯定跪過的。天地君親師,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兒一世,哪能不跪?」

    沈千延臉色鐵青,心下暗恨,卻又苦於無法反駁,只好「哈哈」乾笑兩聲,拈起棋子附和似地說道:「是啊,林師說的沒錯,天地君親師,理當一跪。可是我這裡好歹也當得一個師字,卻怎不見後生來跪?」

    沈千延再一次發揮了順桿爬的本事。既然談到跪,按大禮來論,該跪的人卻不跪,這怎麼行呢?

    他這話已經明顯的強詞奪理。但強奪在何處,初涉時空這個易學圈子的石錚卻未必知道。因此樊月忍不住插嘴道:「沈師又戲弄小輩了。『師』字只是我們對長輩的敬稱,沒有入門,談不上老師。石錚自己其實也是有老師的。」

    她這話既是說給沈千延聽的,也是說給石錚聽的,意在告訴沈千延人家跪也跪不到你頭上,並以此提醒石錚。

    沈千延不緊不慢地將棋子置於盤中,懶洋洋地說道:「是這樣啊,那就報一下師門吧,讓我聽聽,你跪的是哪一位高人。」

    石錚有沒有老師,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師是不是在生命時空這個頂級易學圈內部,如果不在,那是肯定護不到他的,提了跟沒提沒什麼兩樣。

    樊月知道石錚並沒有老師。之所以冒稱他有老師,主要是為石錚開脫,倘若沈千延真要問起,那還是有一個人可以勉強提一提的,這個人就是——徐沫影。

    石錚畢竟在學徐沫影的心易卜法,雖然未必學得會。而徐已經不問世事多年,雲遊無跡,收沒收徒弟一時半會也得不到印證。要說卜算真相,誰都知道,在時空內部,基於各種原因,很多時候是算不準的。

    因此沈千延一發問,樊月立刻想示意石錚提一下徐沫影的名字。哪知石錚根本看也不看自己,稍一思量就脫口答道:「我跪的不是一位,是四位。」

    屋裡眾人都是一愣。沈千延立刻問道:「哪四位?」

    石錚一笑,稍稍抬高了聲音答道:「一跪文王學筮法,二跪夫子學理法,三跪京房學納甲,四跪邵雍學梅花。」

    文王拘而演周易,學周易當然先拜文王;孔夫子為義理派先驅,學易理自然要拜孔子;漢代京房創納甲法,也是學易者不可或缺的一課;宋代邵雍創梅花易數,為象數派之集大成者,同樣是易者必拜之人。

    石錚只是順著樊月的話去說,既然她說有老師,那就找幾個老師出來,而且老師們都已作古,可謂死無對證。至於徐沫影,這個人還活著,不管學沒學這人的東西,沒有拜師入門,他是萬萬不能說的。

    這個回答勉強也算及格,只是少了一個可以拉來做靠山的冤大頭,那就只有爭取林秋妹這一條路了。樊月在心裡暗自歎了一口氣,彎腰拿起茶壺,給兩位長輩斟滿茶水。

    林秋妹在棋盤上輕輕落下一子,笑道:「原來如此。這些人確實該跪,不光你跪,沈師和我也得跪。」

    沈千延也隨之發出一陣陰笑。石錚的回答不過是暴露自己並沒有老師,對他而言,這就意味著石錚的小命已經在他掌握之中。

    他可不怕林秋妹。兩人的易法並非一個流派,沈千延是精神流派,林秋妹是自然流派。在這小小的斗室之內,自然流派幾乎沒有借勢借力的對象。真正動起手來,還是他佔上風的機會大得多。

    他心裡打定了主意,便手執黑子落定盤心,同時笑道:「跪誰都沒錯,但得跪的出本事。聽說小兄弟能在打鬥中算定敵人招數,能不能讓我開開眼啊?」

    他話一出口,林秋妹和樊月都是一驚。沈千延看來已經等不及要動手,但萬一真在這裡動手,恐怕要想保住石錚就要付出極大代價了。她們之前怎麼也沒有想到,沈千延會這麼肆無忌憚,竟想在這種公共場合直接動手。

    在這裡殺了人,便會引起很大的社會反響,即使可以逃過警方的追捕,時空內部也會追查到底。而以沈千延的水平,顯然離在時空內為所欲為還差得遠。

    林秋妹一驚之後,很快便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地方太小,動手動腳可不太合適,萬一弄壞了桌椅,沈師怕是免不了要破費一番。」

    所謂破費一番,便是暗示時空會讓他付出代價。哪知沈千延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一笑:「林師不必擔心,只是過過招,試試他的預測功夫,點到為止。」說完之後,他頭也不抬地對一直站在身後的徒弟擺了一下手,叫道:「南火!」

    那個叫南火的男子已在那默不作聲地站了半晌,聽到師父吩咐,也不答話,連續兩個箭步躥到石錚面前,高踢腿帶著勁風,閃電般奔向石錚的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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