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七章 迢迢肝膽耀崑崙4 文 / 三千籟皆無
第六十七章迢迢肝膽耀崑崙4
但是即便是這樣,我的手也拚死也不鬆開。
此時身後的槍聲再度響起,我的腰間猛地一重,又是一發子彈擊中了我。那一瞬間,渾身的氣息,都好像隨著腰上的疼痛洩了出去。
我拚命咬緊牙關,直到我咬緊的齒縫中迸出血來,也無法阻止體內的力量奔騰洩出。
意識開始模糊了起來,我知道自己不成了。
但在最後一刻,我死命一夾馬腹,馬身躍了起來。我大喝一聲,拚盡這最後的力量猛地一扯,將虯髯漢子的身體拖到馬背上。
口中全是苦澀,呼吸越來越困難,耳旁的呼呼風聲越來越大,天色越來越黑,身體越來越沉......
終於,我失去了意識。
最後的一瞬,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百里,你還沒來麼?
我的確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我在倭國學習「打針」的醫術時得知,人的心不跳了便是死了。我的心臟的確已經停止跳動了。
冥冥中我感覺得到。
不過不知道為何,停止跳動的它又復甦了過來。
我又醒來了。雖然,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
我醒來便聽到了雷聲、雨聲。
睜開眼,我看到了殘堞斷梁,殘磚斷瓦,被蛛網繞的變了顏色的欄柵,榻了一半的神龕香台,還有斷了臂破了面,仍然怒目而視的金剛天王。
好一會兒我才反醒過來,這是一座破廟。
殘破到不能再殘破的破廟。
外面雷雨霏霏,雖然還為至瓢潑大雨,但在這廟裡避雨連不濕衣襟也做不到。一堵牆齊根倒了下來,卻恰好被持國天金剛的肩膀頂住,以至於遮住我身下躺著的神台。這裡大概是唯一一處不浸在雨水裡的地方。
不過,被風捲著的大顆雨滴,卻也將我半邊身子淋的濕透,濕濕的寒氣直逼進骨子裡。
我想起身來,但是做不到。微微一動,肩上和腰上一陣疼痛,就像是那裡被灌進了融化的鉛汁一般,沉重的疼。
疼得我忍不住猛地吸了口冷氣,呻吟出聲來。
突然,一個沉沉的聲音道:你終於醒了。
順著聲音望去,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正在我不遠處的門簷下,仰著頭看雨。他的背影像是一頭沉靜在巖端的獅子。
我心中猛地一動———這一幅景像我太熟悉了!
我一陣心血沸騰,胸臆間激盪不已,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百...百里......
百里!你終於來了!
這一刻,我只感到眼前一陣模糊,兩行熱流在臉頰上湧動,再也說不出別的。
聽到我的聲音,那背影緩緩轉過身來。我一呆,臉上的熱流立時被雨水沖刷的冰涼。
不,不是百里,是那個虯髯漢子。
百里仍是沒有來。
他只看我一眼,又會轉過身去,望著天沉沉得道:你終於醒了。
他身上的血污,已經被雨水沖刷得七七八八,身上的刀槍箭傷,也都已簡單的用布碎包紮起來。本是及肩高的巨刀從中間斷折,只能斜斜的倚在他的腰畔。
我不禁驚然。
他身受得傷使我的幾倍還多,但他此刻已經看來,看不出一點兒受傷的跡象,反而似是鐵築的塔一般的堅實無比。
虯髯漢子看著蒼天,沉沉得道:我察看過,你身上的傷口業已止血已無大礙,但脈象還是沒有穩下來。不過最多後日你便能起身行走。此地距京城三十餘里,人煙稀少,你盡可安心養傷。
我心中一陣感動。
雖然我對自己為何至此,仍是莫名其妙,但此人如此拚命的護我,我自然感激不已。我極力仰起身子來,勉強開口道:...五...五爺...您的傷......
已無大礙。他的目光,仍然望著蒼茫一片的天地,道。
緩了緩,他側了側臉,卻沒有回頭接著道:你身旁的包裹裡,是在你客棧裡取來的東西。我已放入一些乾糧進去,足夠你五日之用。切記,一旦能行走便立刻向西行,千萬別回京城。此時京城已經...已經亂套了。
我吃了一驚搶起身子,但胸口一痛又跌落下去,但我口叫了出來:京...京城怎麼了?我...我哥子呢?他在哪兒?
他仍是望著如瀑一般的雨呆了許久,才道:你哥子...他們...已經全被關押進了天牢,後日的午時三刻,便要當街問斬了。
我突然感到天猛地榻了,將我砸進身下無邊無底的深淵。他的話每個字都像是鐵錐般轟的狠狠砸在我的頭上,讓我眼前黑得看不到什麼東西。
這個世界突然變得沒有一點真實感,像是幻覺,又像是夢中。甚至我連耳邊的風聲雨嘯都聽不見了,我唯一聽見的,只有心臟狂跳血脈震動的聲音。
每一次心跳,卻像是火炮一般在我腦中炸開,我心中癲狂般的叫道:我哥子...要處斬了?我哥子...要處斬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眼前的黑暗,如同重重浮沙一般的落盡,我看到一隻沉重的大手從我胸上移了開去。
虯髯漢子站起身子道:你的脈象紊亂,若是再這樣動氣,即便是能走動了,也會落下一輩子的重病。我可不能隨時為你推宮活血。
我緩了好久,才能說出話來:你...你說得可是真的?我哥子為何...為何會要被斬首?
虯髯漢子搖搖頭,仍然立到廟簷下,不動不語。
不知道他是不曉得,還是不願意說。
我頭腦昏昏的,卻突然想到一事。
我叫道:康先生呢?他不是和我哥子一起的麼?康先生不是做了大官麼?他不是和皇上在一起的麼?請他們救我哥子啊!康先生一定行的!一定行的!
虯髯漢子只沉沉哼了一聲,隔了好久才道:康先生,早就已經不見了,據說他已經出了海。皇帝?哼,宮裡有消息傳出來,他早就深陷囹圄了!可憐!可憐你哥子...還有...還有我那兄弟他們......
他聲音越來越低,已經說不下去。他背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只聽得他牙齒咯咯有聲,攥緊的拳頭一陣辟啪連響。
顯然,他是強抑著心中已極的悲憤。
我不知道這等豪邁如龍似虎般的漢子,也會有這等的悲愴。我心中雖也是悲驚萬分,但他一點也不比我少一些。
我失聲道:是譚先生......
我登時想起,當日在探驪閣中,別人都叫他做「五爺」「王兄」,卻聽得譚先生稱他做「五哥」。
他渾身猛地一震,深深低下頭去,似被人在心口戳了一刀般得說不出話一般。
我已經昏了頭了,沒有半點思考,便朝他大聲喊道:那我們去救他們!依你的本事!還有...還有...肯定能救出他們的!!
我本想說還有百里太一。但不知怎的,卻說不出了。
虯髯漢子沉默了一陣,沉聲說道:你當我沒有去救他們麼?他們被抓的當天,我便潛進了天牢,見到了...我兄弟,也見到了你哥子,但是......
好一陣兒他才緩緩說道:但是,他們無論如也不肯隨我出來。
我一愣叫道:為什麼?為什麼?
他搖搖頭沉聲說道:他說,『不有死者,無以召後起』。說要想救國,救得天下人,便要用他們的死來換得!嘿!好一個『不有死者』!!天下這麼多不忠不孝仁不義的該死之人,都不去死!偏偏他們...他們...
我聲嘶的叫道:你用強把他們救出來啊!就像你用強帶走我一樣,你怎麼......
他大聲道:和你一樣,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何要這樣做。不過我卻知道,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有些東西要比命還重要千百倍。他們說,既然選擇了這條的路,便定會走到底。即便我把他們打昏了擄出來,他們醒了之後仍舊會自己走回牢中去的!
我心中一陣懵然,腦中也亂似一團麻。
只聽他沉沉的道:皇帝遭廢朝廷大亂,他們一派除了逃出去的寥寥幾人,餘下的被抓的被抓,被殺的被殺。這還不夠,只要在京城與新黨有涉的,皆逃不了干係!你哥子知道你絕不肯離開京城。他說在一天之內,肯定會封城抓捕,若不在那之前逃出京城,便再也插翅難飛了。便央求我護你離開。我本不願答應,但你哥子苦苦相求,我便只好答應了。
我愴然道:此時他...他...他還念著我......
他驀的冷哼一聲:哼!說來還得多謝姓袁的那廝,若不是他,你現在恐怕也斬監侯了!
我突的一愣。
他隔了好久,才說道:說實話我本不願去救你,但已經答應了你哥子,我便不能推諉了。
不過他也不知道你的所在,我四處尋找了一番之後,以點頭緒都沒有,雖然有愧於你兄長的托付,但著實沒有辦法了。哼!說也湊巧,我到了刑部牢獄附近的時候,恰好撞見了袁尉廷這廝身旁的幾個親兵。我曾見過的,自然識得。他們換上了普通差人的衣服,話語中還帶有你哥子的名字。我以為他們喬裝要去抓捕新黨的人,便留意悄悄跟在他們身後,心想若能救得幾個新黨,也算是對你哥子承諾的補救了。沒曾向,他們到了那家客棧後,熟門熟路的往你門裡噴了迷香,便進了屋,我也是出手治住了他們之後,才發現他們算計的人,原來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