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 蒼鬼 文 / 三千籟皆無
第二百二十八章蒼鬼
海德奇道:「把他……殺了?長老您不是說要他替代那百里太一麼?」
長老哼了一聲道:「我要他做什麼?難道再栽培一個像百里太一一樣背叛我的人麼?活人我已經不信任了,只有親手製成的工具,才能更加使我省心、信任。」
見海德默默不語,長老道:「他與『原石』相融的時日甚少,實力還遠在你之下。而且,我已經在你的體內有所佈置,你盡可安心去做,功成之後,我便會使你的夙願得償。」
聽到這句話,海德臉上一道青光閃過,身體中的嗆人刺鼻的氣息猛溢了出來,只聽他緩緩的道:「長老能給屬下這個親手殺了百里太一的報仇機會,屬下萬死也不足惜!」
長老微微點了點頭道:「好,你去罷。」
海德躬身一禮,一閃身便失去了影蹤。長老望著海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咧開那張已然失去了所有牙齒的,黑洞洞的嘴,似是詭異的一笑。
石室中。
那油燈的燈芯和燈油連成一片,越發昏暗。不停跳動的火光終於似累了一般漸漸的低下頭去,但長老那立著不動的衰老背影,卻被減弱的光火越發拉的深邃細長了,更加活躍妖嬈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哧的一聲輕響,黑暗舔蝕掉了最後一口的微弱的光,一切歸回到餛飩的暗中,如天地未曾初開時一樣。
此刻他的心情不錯。
並不是因為他一口氣殺了百多個敵手完成了任務,而是因為在身上那些斷骨、裂腑、破胸、穿腹等重傷的劇痛中,使他腦中那些珍貴異常的僅存記憶,此刻略略清晰了些。
雖然仍然模糊的像是濃霧中,但至少可以在其中稍稍觸摸了。這正是令他他欣喜的原因,因為這使他確定以前的記憶並不是僅僅是幻想而已。
雖然他仍想不起自己是誰,記不起懸在自己頸上那顆狼牙的來歷,但關於那個女孩的影子卻就在他變體傷口緩緩癒合的過程中,輕輕浮現出來。
而且比往常任何一刻都清晰了些。
那是在一道瑰麗無匹的夢一般的天空下,一個全身都是粉色,只有臉色像雪的女孩,像是看夢一般的看著天色。
記憶中,她的顏色只是白。
——白
雪一般的白。
白得帶著微微的寒氣。
也正是這種微微的寒,才使她有種更加驚人的美麗。
——其實她的美也是怯怯的、柔柔的、安靜的。但是她的顏,她的神,她的韻,都不像是凡間應有的。
就像劃亮天邊的一片冰晶。
每一次映起著女孩的樣子,便會使他觸了目,驚了心,但不知道為何,每一次這個時候,女孩的樣子都好像是近在眼前,卻有像是在千里之外一般。
他記不得關於她的所有一切,在他的記憶中的朦朧畫面裡,這個女孩總是在靜靜的看那天色。所以他想,她那麼喜歡看天,該不會是從那深至九重的天上舞下來的雪花麼?
不知為何,一看到雪,他心中對她的思便越發異樣的強烈起來,他總是會發瘋一般狂奔,想要將那潔、白、純、淨的落雪緊緊擁在懷裡,捧在手心裡。但是這美到無常的白色花兒,卻未等接觸到他,便已經消融了、消失了,他便像是只孤狼一般的著落雪的天上,瘋狂的整夜嘶鳴。
每每見到落雪,他便會有這種瘋狂的舉措,不過卻沒有任何人會阻止他。
曾在他剛到「塞晡邇苦」後不久,有一次他的同伴被他吵得不耐,便忍不住上前喝阻他的淒鳴,但是未等這個同伴第二句喝罵未說出口時,整個人便爆成了一朵鮮血的煙花——因為,這個時候是他最不願被人打擾的時間。
在場的十多個同伴,全都被發狂一般的他,瘋狂的殺死了。
此舉使他真正引起了公怒,引起了百餘個同伴的猛烈圍攻。圍攻他的這些人的戰力都相當強悍,那時的他愈合力還不似現今般的驚人,在配合完美的密集攻勢下,他的身體連癒合的機會也沒有,就被逼到了絕境。但在他發瘋一般的還擊和絲毫不要性命的搏殺下,圍攻他的人還是死損了過半。
便在殘肢鮮血肉碎斷骨橫飛的殺聲慘叫聲狂吼聲中,圍攻他的人們都無不感受到了這只蒼色的鬼,帶給他們的巨大恐怖。他們雖然心懷戰慄,但是卻沒有人退下。
因為每天都活在生死邊緣的他們都很清楚,治癒恐懼的最好方法就是消滅恐懼本身。更多強大的戰力加入戰團,共同、一併來剿殺、圍殺、獵殺這只發了狂的,蒼色的「鬼」。
而此時的他,四肢已經毀了三肢,身軀的碎骨全都戳出體外,雙眼全毀,半邊身子也被燒得焦黑——他鬼一般的癒合能力,已經趕不上他的身體毀滅的速度了。
但是不知道為何,在這場瘋狂的殺戮和被戮中,他心中竟然安靜、快樂得很,因為他心中生出一個念頭:如此,他便很快、很快,就能再次見到夢那個女孩了……
就在他失去意識的同時,他仍是用牙齒撕開了一個敵人的喉管。便就在失去意識的他,馬上便要被那些被憤恨和恐懼燒到沸騰的敵人斬成肉泥的時候,那個肉球一般的、滿面和氣的、被他們稱為老闆的法緹恩,才氣喘吁吁、氣急敗壞的急奔了過來,制止了所有人……
此戰的一日後,殺戮場的血腥味還未消散,他的所有傷勢竟已經完全復原了,臉色和髮色也日復一日的越發蒼白起來。往後的雪夜,他仍會孤獨的、淒涼的站在雪中,仰頭向無盡的夜空瘋狂嘶嚎。
此後,整個天璣軍中,沒有人不知道一頭蒼白的發,殺性若鬼的他。
他的名字便從此時生出———蒼鬼。
每一次在劇痛中閃出的記憶碎片,都讓他為這種感覺而欣喜若狂。他覺得這都是拜那些傷痛和死者所賜。所以他固執的認為,只要這樣不斷殺、痛下去,總有一天他會恢復所有的記憶。
所以他要不停的殺和傷。
但他其實不知道,他所有的記憶仍在不斷的消逝,消亡,一刻也沒停止過,他這種看似一次比一次記憶清晰地感覺,正是因為他這時候已經不記得上次回憶的內容了。
此刻他雖然頭疼欲裂,但是仍然竭力把和所有能夠記得的回憶,滴水不漏的網羅在他的腦海裡。
就像是看電影一樣,他所能記起的幾以碎片,都被剪成一百格的膠片,在他腦海裡不間斷的迴環放映。雖然很真實,很近,但仍不是很清晰。就像是在一個二十年代的老電影裡那種無聲的黑白默片一般。
這個荒禿的山坡上有一百多個人,但活人只有他一個。
血腥的死氣纏繞盤旎在他身邊,冰冷而滑膩,似乎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甘心就此淪入地獄,此刻都化作冤魂和縛靈拖他一同進入輪迴。
他感覺,那些血腥味和亡者的死氣似乎全然聚成了一團,把他溺的嚴嚴實實的。像是那一百多個亡魂都從地下伸出冰涼的舌頭去舔他的臉。
這種感覺也讓他很不舒服。
但他仍然呆呆的站在那山崗上不動。
回憶。
努力、認真、拚命、全力的去回憶。
和他適才拚命、全力的去殺人一般。
夕陽快下到山的那一邊了,太陽用今天最後一絲力氣把地上的一切都染上金色。遠處的山,近處的城鎮,還有腳下的枯草,都顯得柔情似火。
溫柔的火。
這時的夕陽有一種慵倦的美麗——冬天是個慵懶的季節,有生命的東西都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不想探出頭去,甚至連陽光也懶散散的,終日不肯舒展。
——這只是擁有溫暖的人們才能享受到的冬日陽光的美好感覺,而不適於孤獨的他。
寒冬的夜卻是冷酷的。
很快,天色便像是踢翻了的墨桶一般,瞬間抹去了意猶未盡的陽光,遮住了嶄露頭角的星月。同時這黑暗淋漓到了下界,把黑色傾在了人間。
此時的他還是呆呆的站在那山崗上,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了,他才移開了茫然的眼睛。夜色和著冰冷濃厚的血腥味猛衝進他的肺裡,一直被死氣壓抑的野風此時肆意起來,捲過他耳邊,像是鬼魂們看到他孤獨樣子的歡呼聲。
他站立在百屍群中,卻到不怎麼怕。如果這些生前凶煞的惡鬼們能從地獄裡爬回來的話,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再殺他們一次。
或許他早已經不記得了,第一次,他按照命令結束了別人生命的時候,看到到那種生命漸漸流失時的涉死眼神,他恐懼的都嘔吐了。
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很快的習慣了這種事,而且只要置身在戰鬥中,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彷彿那身體裡每一顆細胞都蠢蠢欲動的渴望殺戮、渴望破壞、渴望血腥一樣。
好像他體內的每個細胞都用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在不停的喊著: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