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十九節 商會 文 / 黃初
第八十九節商會
1933年，重慶市總商會的會長及副會長分別是趙資生、汪雲松、曾禹欽、李鑫等人，他們都市國內排得上號的大商人，在四川，尤其是重慶，具有龐大的財力和影響力。
這些商會成員和盧作孚、潘文華等文官系統的人，關係一直都還算不錯，但和劉湘、劉航琛等軍閥頭子級人物，則顯得關係比較差了。至少，和睦的表面下，是深深的記恨和無奈。
無他，只因為劉湘經常命令劉航琛去商會那兒要捐餉、要攤派。
每次一打仗，商會就要遭殃，劉湘和劉航琛就要被人罵娘，這已經是慣例了。如果不是劉湘在不開戰時一直比較開明，經常鼓勵工商，也不會縱容手下士兵劫掠，這些大商人，說不定早就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劉湘的軍隊和駐地是建立在重慶這個城市之上的，來自重慶（包括萬縣等其他貿易中心）的稅收不僅使劉湘得以裝備其龐大的軍隊，且可使其多變的部屬始終忠於自己。如果沒有武裝佔據重慶並增強勢力，劉湘就不可能戰勝其強大的競爭對手。
實際上，自進駐重慶後，劉湘21軍實施提鹽稅的籌款辦法，也曾激起過重慶市工商金融界的強烈不滿。聚興誠銀行在歷次的軍閥派墊中，成為重點搜刮的對象，1927年該行已墊支150餘萬元，超過該行登記資本總額的一倍半。為了逃避派墊，聚興誠銀行的總經理楊燦三曾將總行管理處遷至漢口。後來劉湘任用劉航琛實施財政改革後，楊燦三才又將總行管理處遷回重慶。
以前大家是沒得選擇，只能待在重慶或者離開重慶二選一。為了生意，大家最終也只能選擇留在重慶，無奈給劉督辦打工。但這一次二劉之戰結束後，這些商人的視野中，卻是突然又闖入了一個強大人影。
川康西南邊防公署司令范哈兒！這位就在重慶近郊綦江縣的大軍閥。
二劉之戰結束後，重慶商會的選擇又多了一個。
盧作孚前腳離開綦江，重慶商會的幾位大佬以趙資生為首，整整一大群人，後腳就踏進了第四師駐地的門檻。
「范軍長，這次聽聞貴軍駐蹕重慶，我們這些鄉紳聽聞後喜出望外，迎接來遲，還請您見諒啊！」
「范司令，這是我們的一點小小的心意，還請你笑納。另外送給弟兄們勞軍的五十頭生豬，兩百斤白酒，也已經送到兵營駐地外面，還請司令派人接收一下。」
「范司令……」
一個個衣冠楚楚的富商、鄉紳，不停的向范哈兒塞禮單。
至於趙資生等會長、副會長，則是在一旁隨手將禮單轉交後，就笑瞇瞇的坐在一邊，不再說話。
從來沒見到過這種場面的范哈兒，一時都有點轉不開腦子。
半響才問了一句比較好笑的話：
「這些東西，真是送給我的。」
場上一靜，已經塞禮單塞得汗淋淋的幾個鄉紳，額頭的汗珠猛然增加了好幾倍，悄悄擦了把汗，才笑著保證：
「一點小意思，范司令請決不要推辭。」
「都是大家的一點心意，軍長你就收下吧！」
繼續是七嘴八舌的答覆。
范哈兒這時候突然變得腦筋比較靈光了，直覺就把眼睛看向了一邊的趙資生、汪雲松等商會高層。
「范督，這確實是慣例，商會組織下屬商戶進行正常的勞軍而已，你大可安心的收下，沒有人會說閒話的。」
范哈兒不明白勞軍怎麼還有送這麼多禮的，現在他手頭的禮單上，可是起碼有價值幾萬大洋的禮品，無論哪個時代，這都是一筆巨額禮物。
但在聽了趙資生的話後，他終於還是想清楚了一點，就是不管這些禮單後面有什麼意思，但既然他們是這麼公開的送給自己，而趙資生、汪雲松這兩個會長也都公開說了可以收的，想來應該不會有多大問題，也就憨憨的一笑，道了句：
「嘿嘿，那我就貪財了！」
直接動手把厚厚的一疊禮單，都塞進了自己衣袖袋中。
前陣子填補各縣市財政空缺出的錢，還沒完全按補上呢，現在收禮也是多多益善，絕對不會嫌棄。
等到范哈兒邀請大家在椅子上落座，又讓警衛兵換好茶給客人們上來後，他才微笑著說了一句：
「諸位，既然范某已經收了你們的好處，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直說吧！能幫的，范某一定幫，不能幫的……唔，大不了你們再把這禮單拿回去。」
在商言商，絕對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好處，他猜測商會送這些禮單最大的可能，就想想要自己手上的開發項目，或者是討要特權之類的。
「哪裡，哪裡，我們沒有要求。」
「不錯，我們沒要求，只要范軍長能夠開心就好。」
那些普通的鄉紳、大商人，全都是一臉尷尬笑容，好像范哈兒這麼說讓他們很難堪似的，根本不敢提什麼要求。
范哈兒還是經驗不足，最近忙著新七軍整編，鄧錫侯、田頌堯都被他派出去籌劃部隊分配去了，身邊跟隨的只有副官沈聰，他是個年青人，對於眼前的狀況，同樣完全搞不清楚，所以他只能再次看向了坐在最上首的趙資生、汪雲松等人。
「趙老闆，趙會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是不是給我說說？」
「范督不必擔心，這只是慣例的勞軍而已，一般來說，每年我們商會都會拜訪四川的督撫級大員，犒勞軍隊。之前已經去過了重慶劉督那兒，現在才來綦江，還希望范督見諒。」趙資生很是禮貌的回答。
在後面還請范哈兒原諒，不要因為先去了劉湘那兒，而責怪他們。
范哈兒當然不會責怪，他到現在是真正明白了，嗯，說到底，商會就是給自己交保護費來了。
以前他當師長的時候，就算索取駐地縣的稅費，都還得跟劉湘他們這些軍長幾高官爭取到名下才能得到，而現在權力已經和劉湘同級，這些大商人，就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給自己交保護費了。
范哈兒好歹也有這個時代的記憶，早聽一些人說起過類似情況，以前只是沒注意而已，現在真正擺在面前了，略一提醒，當然馬上就想通了。不就是讓自己的部隊，以後保證他們正常經營安全，也不要無故去敲竹槓，詐錢財麼。
他為了發展自己境內的工商業，本來就準備保護正常商業行為，對於自己手下還在組建整編中的新七軍，也已經準備紀律約束，不讓他們敗壞自己軍隊的形象，擾亂社會秩序。當即笑著張口承諾：
「原來如此，那范某就明白了，幾位放心。范某以後一定約束自己部隊，同時各位商家在安全上有什麼問題，也完全可以找我們新七軍部隊幫忙。畢竟，你們繳了稅，養活了我們這些當兵的，我們就也應該保護你們，為你們服務麼。」
「好說，好說，范軍長果然是快人快語！」
「就是，范軍長果然仗義！」
在座的商戶紛紛大拍馬屁，就連作為商會會長的趙資生，也忍不住讚了幾句。
早就聽說范哈兒這個新任川督，是個袍哥兄弟出身，人傻性子直，只要對了他胃口，就非常容易相處。這次錢財一送到，他就明確作出了承諾，確實比很多偽君子要好相與得多了。
這錢沒白花！
幾人心中不由拿他和劉湘、劉文輝做了比較，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雖然二劉與他們接觸時間較長，對他們的幫助也更多，但真正比起來，卻應該還是眼前這個范哈兒好相處一點。
趙資生、汪雲松等人臉上神情變化，范哈兒立刻注意到了，心中一動：記得這些商人除了交給劉湘等慣例的孝敬，好像每次打仗也必須得攤派。要是自己對這些大商人好一點，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將他們從重慶挖過來呢。
如果四川的總商會，或者重慶的總商會，是設在綦江，那對於自己轄區的發展，將帶來怎麼樣巨大的好處！
心中這個想法一出，范哈兒就再難抑制，馬上想方設法，準備探詢趙資生、汪雲松等人有沒有搬遷商會的意思。
不過現在人太多了，當著大家的面不合適問，范哈兒借口請茶，將那些普通的商戶和鄉紳送客走了，特意挽留下商會的幾位高層，才對著他們隱晦提出了自己的意思。
趙資生、汪雲松雖然不知道范哈兒拉攏他們想打什麼算盤，但聽他經常詢問商會和劉湘21軍的關係，差不多也能猜到他最終會提出什麼建議，互相看了幾眼後，就模稜兩可的表示：
「重慶金融界和21軍的利害關係太深，只能暫與合作。」
「在21軍防區內作商民，尚屬萬幸。」
范哈兒明白，這些商人的韌性強，但機變性也同樣，見他們沒有堅決跟隨劉湘的意思，卻又不願意表態來綦江，就知道這個時候要直說。
「列位，我既然收了你們的好處，就得為你們考慮。看你們在重慶深受稅負、攤派困擾，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可以將商會搬到綦江縣來，至於經營上有什麼問題，自有我去跟二劉說話。」
「這個……劉督辦的轄區內，還有我們好多的生意呢。」趙資生、汪雲松他們，既不是拒絕，也不是反對，只是陳說了一個事實。
畢竟他們的生意大都在四川，就算范哈兒願意給他們「說話」，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確保他們所有人的利益不受損。之所以給范哈兒孝敬，還不是因為他佔得地盤大，他們在范哈兒境內的那些生意，同樣主要需要新七軍的照看麼。
「哼，不是我說你們，列位，你們空有商會組織，但這次二劉之戰的時候，劉莽子攤派給你們多少錢額？最終又分給你們什麼好處了？」范哈兒大聲的質問。「如果不是看在你們這次比較識趣，主動來勞軍的份上，以後在看到你們給劉莽子錢財，我會怎麼對你們，你們應該能想像的出來！」
和平常戰爭時的強制攤派不同，這次二劉之戰，很多重慶商家，是主動繳納攤派的，還口口聲聲希望劉湘能夠統一四川。只是劉劉湘最終失敗了，然後又從他們那兒敲走了一大比錢財，用於軍力的恢復。
如今范哈兒已經和劉湘不處統一集團，雖然還不是敵對關係，但起碼也是競爭關係，知道和諧商人還在資助自己的競爭對手，當然不必給他們好臉色看。
「這個……」汪雲松等幾個副會長面上很尷尬。
這次主動拜訪范哈兒，也是因為劉湘失利，范哈兒強勢崛起。聽到他這樣說劉湘和他們，當然也不敢反駁。
重慶紳商對於劉湘的實力早就看在眼裡，認為他最有統一四川的可能，資助他就當是投資，只是沒想到他會失利罷了。如今范哈兒崛起強，劉湘基礎穩，兩人實力相當，弄得他們都無法做出選擇。
作為會長的趙資生，在深深看了范哈兒一眼後，卻是直說：
「范督，我們支持劉督辦軍費和物資，最基本的原因是我們不願意四川長期陷於內戰，以致影響業務的發展，而劉督辦當時在各路軍閥中居於首位，又長期盤踞重慶，素以我們希望也支持他統一四川，即便為他龐大的軍費的緩急相通而效勞，我們也是願意的。只是現在他失敗了，我們就只有另外選擇對象了。」
趙資生在重慶商會中的地位，絕對不是其他幾位副會長可以比擬的。
現在聽他當著范哈兒的面，說出他們會中最機密的事情，幾位副會長頓時齊齊臉色大變，緊張的看著范哈兒，不知道他會不會下令把這些資敵商人抓起來殺頭。但就是這樣，他們也還是沒有指責趙資生。
「哦！你到是說了一句實話。」范哈兒臉上冷冷的笑著。「二劉之戰結束已經幾個月，那你們現在又選擇了誰？來給你們統一四川呢？」
一個統一的環境，一個和平的世界，能帶來多大的好處，這是任何一個人都能想像的。這些商人會支持劉湘統一四川，絲毫不意外。
只是心中也難免感歎，這些商人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在背後用金錢支持了這次的二劉之戰，這讓他都有點無法理解這次二劉之戰的性質了。
「我們還在觀察之中，如今一省三督，每家的實力又都差不多，已經讓我們很難作出選擇了。如果四川長期維持這種三家割據、互相混戰的情況，我們只有選擇搬遷各自產業這一條路了。」
趙資生的話，讓范哈兒臉色一變。
搬遷產業，不就是離開四川麼，這和自己的抗戰大計絕不相符，必須阻止。
范哈兒頓時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
「趙會長，幾位副會長，我不管你們現在選擇支持誰，但是你們要是搬離了四川，去了中國其他地方，你們絕對會後悔這次的選擇。」
幾個商會高層面色一肅。
這范哈兒在威脅自己麼？
但隨後就馬上否定，威脅也不會選擇這樣的理由，應該是在說商會不選擇他作為看好對像時，才說會讓大家後悔啊，怎麼反而是說大家離開四川就會後悔呢。
看到紛紛側頭、低頭沉思的商會高層，范哈兒又說了一句話：
「趙會長、列位，現在四川雖然一省三督，看起來誰也無法統一誰，但是我可以保證，在經濟建設上，我們三人會通過軍師長聯席會議，和平妥善解決衝突，盡量不會影響到正常的商業經營。你們要的，不就是一個安定的經商環境麼，這樣已經完全可以滿足你們的要求了。」
在幾人齊齊看向他的時候，又趁機保證了一句：
「如果你幾位相信范某人的話，三年後，你們再決定是不是離開四川。到時候，我會展示給你們一個全新的商業環境看看。」
雖然沒有明說，三年後他會統一四川，但是幾位腦筋極為靈光的大商人，很快聽懂了范哈兒話中潛藏的意思，他準備在三年內平定四川。
「好，那我們就等三年，看看范軍長會給我們創造什麼樣的奇跡。」趙資生大聲的答應了下來。
看來這位老會長，對於四川現在這樣軍閥混戰的局面，也是完全覺得無可奈何了，竟然用奇跡一詞，來形容可能出現的統一。
既然達成了這樣的口頭約定，其他不能公開的約定，肯定也必須得有一些。
對范哈兒來說，最重要的，不外乎讓這些大商人盡量在他的轄區內設廠、開礦之類的，只要把他們和自己經濟利益捆綁在一起，就算以後他們想走，也不可能。
至於商會，則是要范哈兒保證，新七軍將會在安全上保護他們，而他們，則會每年除了必要的孝敬，以及投資建廠開礦外，還會提供他需要的一些特殊材料、裝備等等。有好些東西，可是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的，只有擁有大量商人成員的商會，才能保證各種物資都有供應。
這是一個商會和范哈兒互惠雙贏的約定。
其實在范哈兒通過這種形式和商會定下協議的時候，那些商會高層，就已經有了一絲明悟，就是這個范哈兒，才是唯一平等公正對待他們的軍閥，不會強行攤派軍費。如果和這樣的軍閥合作，哪怕周圍是個戰亂環境，他們也不是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