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 何方聖土 九十九、傳承 文 / 九氣
呼延不再掙扎,因為這劇痛總算漸至消無了。
這或許是他又一次戰勝,卻是慘勝,只因他亦被折騰得身心俱疲,險些暈厥。但好歹是勝了,他心念因此損耗大半,但剩餘這心念,卻愈發堅韌,待得心念漸至恢復了清明,他便慢慢坐起身來,回味著心念裡突兀多出來的東西。
似是心念被塞入了汪洋般的事物,許多是零碎片段般的回憶,大約是一個目光堅毅、脾性硬朗正派之人,他生長在上古,那人族鼎盛、千族膜拜之時。
那時人族疆域遼闊無際,浩瀚無邊,族人多到不可計數,但人人如龍,正是人族能夠奴役千族、萬族敬畏的歲月。
人族中強者如林,天下太平盛世,這人在大家之中成長,高貴如日月、繁星,自小便享受著億萬人的膜拜,卻也稱得上絕世天才。即便在上古,他這般萬年成神,十萬年證就聖道之人,的確也是一朵奇葩,萬眾矚目。
於是他開創嶄新大道,以刀之名開山立祖,獨立門戶,數以百萬年闖下輝煌無數,萬萬人稱頌,齊呼「刀聖」之名,傳承弟子遍天下,敢與至能開創的大道爭鋒,卻是何等風光。
只是那時,人族已然到了盛極而衰的劫數之前,他心懷坦蕩,正氣之餘亦有仁者之心,為救天下人於水火,不惜以死進諫,終是被一眾至境恥笑,淪為天下笑柄,受極刑而在煎熬中隕落。
無數殘碎的片段,使得這回憶支離破碎,大半是殘缺不全的,可呼延依舊默默觀望,彷彿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感覺,似曾相識,又有莫名悲涼,憤怒。
「這就是……刀聖麼?」
恍惚中,眼前似乎又出現了記憶片段裡那銅鏡反影,那堅毅得發亮的雙目,眼神銳利、執拗,又那般閃亮得奪目。那硬朗面容看似肅穆威嚴,卻難以掩飾心底那寬厚與仁愛,彷彿上古以仁聞名的大帝。
呼延睜眼默然,摩挲著面前這口寂靜的黑刀,眼裡亦多了兩分柔色,「是你給我的麼?你的主人,便是這位刀聖吧?」
黑刀似是真有靈智,聽得呼延問話,不由得傳來驚喜之意,嗡嗡震響如若龍吟,好似直欲破土而出,投入到呼延的手中。只是這石地似是不凡,任由這黑刀如何掙扎振蕩,依舊無法脫離半寸,兀自深陷在石地中難以自拔。
呼延見狀失笑,沉吟片刻,便起身來雙手緊握刀柄,想要幫它掙脫出來。
他在先前這兩百年中,就曾無數次欲圖將這黑刀拔起來,但憑他那眼識身境時的七千龍力,鼓進力道也難讓這刀挪動分毫,竟是插在地上紋絲不動,好似自石地中生長出來的一般,無數次讓呼延無功而返。
如今呼延已是身識身境,隨手有萬龍之力,這便又自信重歸,再次嘗試起來。
「起!」
「……起!」
呼喝怒吼聲接連響起,可呼延累得氣喘如牛,那黑刀還是如原來一般,未曾動過一丁點兒,這便讓呼延頹然放棄,苦笑摩挲著刀身,喃喃道:「這可怪不得我呼老爺不出力啊!誰讓你插得如此堅實,連我如今這堪比萬龍的力道,也是毫無用處!沒法子,只得再多委屈你幾年,待得我晉陞身境巔峰時再試試,到得那時,定能將你解救出來!」
這寬慰之言似是起了用處,黑刀不再震顫,恢復了平靜,自那刀柄處又傳來眷戀、安穩之意,彷彿在回應呼延。
「唔……哈哈!你這頑劣東西,此番險些被你害死了!」呼延說是責備,卻笑得甚是爽朗,兀自拍打著刀柄,佯怒道:「冷不丁塞給我這許多東西,險些將你家呼老爺的腦袋給撐爆咯!若是如此,日後便無人陪你玩耍,你便依舊與這些呆劍們對峙去吧!」
聽聞這話,黑刀又自傳來委屈之意,逗得呼延哈哈大笑,心裡陰霾一掃而空,這便笑道:「你自去玩耍片刻,呼老爺我再看看,你塞給我這許多東西裡,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言罷他果然不再理會黑刀,便依舊在刀前盤膝坐下,閉目尋思去了。
除卻那大半零散的記憶碎片,倒還真有旁的東西,卻是為數寥寥的刀道體悟,卻也極為稀罕,俱是精華之物,遠超他如今能夠參悟的範疇,怕是聖境之上的絕妙感悟,他若是有緣晉陞聖境,這些刀道體悟應該才有大用。
還有便是神境功法,名為《刀氣淬體煉血**》,這倒是呼延將要用得上的好東西。除卻這神境煉體的功法,更有諸多讓呼延目瞪口呆的刀法,或氣勢磅礡,或流水無盡,或烈陽剛猛,或柔滑順暢,卻招招玄妙非常,遠超呼延如今的刀法,抑或可說是遠超高等武技、甚或絕技的神妙刀法。
「乖乖勒個親娘哎!這莫非……便是神技?」
呼延嘖嘖稱奇,轉瞬已然看得癡迷,不自禁參悟開來,便漸至難以自拔了。
他呼延並非未曾見過神技,當年在飛龍城商門做待者時,總算也曾見過大世面,一應稀罕物件兒,他亦曾大飽眼福,其中便有神技。
這神技,說白了便是神境武技,若是依照常理,但凡神境高手,皆可創出獨屬於他的神技,這彷彿不大值錢。
可這卻是那上古的常理,那時眾生聰穎,靈智非凡,血脈亦是純淨至極,略微修煉便能晉陞神境,亦能感悟天下之景、情愛恩怨,事事皆能有悟,自此隨意創出武技,也是神境之技,那時的神技,自是不大值錢。
只是時至如今,天下眾生羸弱,聰穎漸失,便是晉陞神境之輩,亦是已然難以參悟自家神技,大多靠家門傳承、各自際遇得到上古神技,再行長久習練,這便能發揮出神技威能。
但時日久遠,許多神技業已失傳、泯滅,得以傳承至今的神技也大多被豪門望族、大道大派牢牢把持,以為自家不傳之秘,而想要奇遇、機緣而得,卻更是難上加難,是以這神技稀世罕見,堪稱重中之重。
如此一來,天下眾多神境,恐怕十有**,用的依舊是尋常的高等武技,至多將這門武技熬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平日爭鬥興許夠用,卻也萬難同神技抗衡,一旦遇上,必定敗得一塌糊塗,毫無勝算。
當年他呼延在飛龍城商門之時,也曾遇見過兩次大場面,壓軸之物均是一門神技,引得全場沸騰,應者雲集,爭得火熱,生生將幾片獸皮炒到了天價,以聖者血肉為價,爭得何等驚心動魄。
那時節起,呼延總算見識了何為富貴,何為天價之物,也因此將這神技之名牢牢記在心裡,亦難免起了貪婪之心。誰曾想他也有今日,竟有如此機緣,便有這神技自投羅網,自行撞進了他的心念中,輕易得讓呼延都覺得難以置信。
「好傢伙!好傢伙!」
兀自看著自家心念裡刀法演繹,呼延雙目瞪圓,已然驚喜失言,只曉得喃喃驚呼,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卻是意外之喜,彷彿注定了他呼延也有一日能飛黃騰達,喜事便接連不斷,接踵而至,好似天上掉下餡餅,還猛然掉落如雨下,直砸得他呼延暈頭轉向,半響回不過神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強自從那神技刀法對他的無盡誘惑中掙脫出來,睜眼呆滯了半響,終是一聲長歎,卻是分外滿足的歎息。
「好刀啊!好刀兒啊!便憑你這血脈傳承的饋贈,日後你跟了我呼老爺,老爺我定不會虧待了你!」感歎之餘,呼延亦是喜笑顏開,又復摩挲著這黑刀,眼中那喜愛之情愈發濃郁了。
「不過,更該多謝這位刀聖老祖宗,便是同我這未曾謀面之人,也是又送神刀又送傳承,真是好人吶!」
這便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呼延卻渾然不覺羞赧,兀自感歎道:「不過看我這肉身裡諸多血脈,還當真有一條是傳承自你刀聖的血脈,如此說來,你還真是我的老祖宗!也罷,念在你我這緣分的面上,我呼延感激你一輩子!若是日後我呼延得以開山立派,稱尊號祖,我定會記得為您老立個祠堂,專門供奉您老的名號,為您敬點兒香火便是!」
聽聞呼延胡言亂語,那黑刀忽而輕顫,順著呼延手指,卻傳來一股混亂之意,連呼延與它共處兩百年,一時間也難以明曉它此時所欲傳達的意思,究竟是何意思,於是便也懶得琢磨,繼續喃喃自語起來。
「不過啊,容晚輩我說句實在話,您老當年……卻是真錯了!大錯特錯!」呼延面容陰沉,如有肅殺之氣,冷聲道:「你心懷天下,仁義無雙,欲救天下之人,可這天下之人,卻是如何待你?你有凜凜正氣,你有錚錚硬骨,你有浩然仁刀,為天下之人爭取一線生機,全為了天下人著想,卻為何落得牢獄之難、重罪之身,終是煎熬至死?」
「在我看來,你這大仁之舉何其愚蠢!蠢得不可救藥!為人便該如我呼延這般,但為我之生死,但為我之快意,便是葬送天下又如何?只需我能活得痛快,便是生靈塗炭、乾坤盡毀、洪水滔天,又干我何事?」
這一聲聲質問,銳利如刺,冷硬如鐵,在這石屋裡久久迴盪不休。那輕顫的黑刀,忽而寂靜,許久再無聲息,似是亦在無聲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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