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 何方聖土 一百九十六、同根 文 / 九氣
這人劍眉星目,面容俊朗,神采飛揚,早已不復當年那陰冷之色,自是劍聖嫡傳後裔守穗。
自打當年與呼延一道踏入劍聖遺庫,二人際遇自是迥異。
呼延被拋入那劍塚,得以尋到刀聖遺留的浩然刀,繼而苦修致使修為猛進,將雜駁血脈悉數剝離。自浩然刀中得了刀聖血脈傳承的呼延,若是未曾有那心血來潮的警兆,斷不會放過這等來之不易的大好機緣,興許如今尚在其中閉關苦修,而非迫不得已在魔界廝殺闖蕩。
而守穗身為劍聖嫡傳後裔,在這劍聖遺庫中的際遇自是非凡,受得劍聖殘念悉心調教。
待得呼延再度逃到劍聖遺庫避難之時,距離他們當年一道踏入劍聖遺庫,已然過去足有五千年之久。直至此時,守穗仍舊滯留在那劍聖練劍之地,沉迷於參悟那如恆河沙數一般繁多的劍聖隨筆,不忘修煉體悟、血脈,業已踏入神境多年。
只因這呼延引禍而來,這久經風霜的劍聖遺庫又遭了池魚之難,好不容易送走這諸多災星,劍聖殘念一琢磨未免後怕,自是拼了半條老命,總算將自家藏身這寶庫搬到此時所在深潭之底,這才漸至放下心來。
後又余五千年,守穗苦苦抉擇經年,這才選了劍道中驚鳴這一大道而行,其後時時得以聖人親自教誨,這境界提升自是一日千里,且根基扎實、穩固,劍法感悟到得入微之境,這修為自然也如水到渠成,越過一掌、四肢、百骸三重境界,赫然踏上半身神境。
眼見自家嫡傳血脈精進如斯,劍聖殘念亦是欣慰、滿意,眼見守穗如美玉可堪雕琢,自是愈發傾力栽培。待得見他到得這半身神境、入微之境,心智生障再難寸進,這便讓其進駐劍塚,降服自家當年隨身那口聖劍,這便得了自家藏於其中的血脈傳承,其後守穗那心障自然迎刃而解,再度高歌猛進。
只是在這神境巔峰,道悟聖域之境乃是分水嶺,還有那聖域融身又是一大天塹,便有聖人將自家感悟傾囊相授,也需有這機緣、氣數,才能一躍龍門,成就聖人之位。
到得這一步,已非人力所及,關乎天命、機緣而定,這一悟便耗去萬年之久,直至再難寸進,劍聖殘念這才唏噓歡愉,放心將自家這嫡傳後裔守穗放了出來。
這一出關,便似猛龍入海,天高海闊憑龍躍了。
待見劍光如有破天之勢,又自如臂使指,從容收斂回手中,出手可謂順心如意,收放如心。守穗腳踏萬丈虛空之上,俯瞰天下草莽,胸中熱血激盪,得意非凡,自是朗笑綿長。
「遙想當年,我堂堂聖人之後,猶自落沒到忍辱負重,認賊作父,唯有被迫依附那叛徒賊子劍魔神主,才能得以苟活在世,是何等辛酸、悲慟?而今總算遇得祖宗殘念,得此機緣可謂一朝化龍,以我如今的本事,便是遇得聖人料想也能轉危為安,這天下已然盡可去得!這人生在世,際遇離奇,實在不可揣度!哈,哈哈,哈哈哈哈……」
守穗玩弄著那口祖傳聖劍,讓其劍尖在自家手掌心中自如伸縮,又自得意忘形,大笑許久不歇,「當年看似高高在上、如若無敵的劍魔神主,若是落到如今的我手上,不知能否走過三招!」
待得笑聲漸止,他那週身乍現劍芒如毫,似是每一分皮膜具有一口鋒銳劍尖冒出頭來,乍一眼望去毫光萬千,神威浩瀚、恐怖,竟彷彿那劍塚萬數神劍,如今已然悉數藏於己身一般。
若是這萬數神劍與那口聖劍悉數激射出來,怕是如有星河橫空般的霸氣,縱觀天下神境豪傑、強者,真不知誰人才能夠抵擋這驚鳴、磅礡的一劍!
單隻身攜這一手神技,足以讓守穗笑傲天下,他自鳴得意片刻,這便又自悉數收斂,兀自撫頜沉吟,業已有了強者不動如山、不怒自威的威儀,端的不容小覷。
「只可惜祖宗怕那劍魔神主是個變數,留在寶庫中不安穩,便自早早除去,卻是免了我揚眉吐氣的時候,死的如此輕巧,倒是便宜他了!倒是他留在魔界的那家業,雖說不成甚氣候,但我如今懶得操勞,便勉為其難收入手中吧!待得我日後晉陞聖境,這劍魔門之名也該改動改動,就換作劍魔道吧!」
說得輕描淡寫,似是一言一語間,堂堂魔界一大名門劍魔門,也難入他守穗的法眼。三言兩語已然決斷劍魔門日後的歸屬,如若他守穗出馬,這事情自該手到擒來,卻是強勢又兼自負,可謂氣魄十足。
「待得我在魔界站穩根腳,便能靜心苦修,若是得以萬幸踏上至境,這什麼魔界、魔祖……哼哼!世間有我一劍,足以讓我人族重新傲立萬族之中,便稱之為劍界!抑或這人族亦該更名,稱作劍族!足矣!」
這未盡之言暗含的殺意令人心寒,尤其配上守穗那陰森至極的猙獰邪笑,愈發讓人不寒而慄,莫名心悸。而他這幾可謂逆天之言,一經出口便引得天地異象,濃雲席捲洶湧,重雷接連轟鳴、炸響,似是連天地亦因他這狂言而勃然變色。
靜靜望著這兇惡天象,守穗笑意更深,好似別有深意,卻也未曾放在心上,這便冷笑一聲,身形如化閃電,瞬息遠遁無蹤。
卻說一萬五千餘年之前,呼延重化十萬戰熊之身,一路千辛萬苦總算重歸當年在上界甦醒之地,踏足在那記憶猶新的赤土荒山腳下,遙遙見得那山腰的百丈巨坑,心頭浮現一股子物是人非的感覺,讓呼延一時恍惚,唏噓不已。
但此番前來,乃是追查自家飛昇背後的秘辛,呼延略作恍神便自回醒,這便四下查探,斷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誰曾想苦心尋覓了方圓近萬里,卻未曾察覺一絲詭譎之處,好似週遭一般尋常、荒蕪、枯槁,那毫無變化的赤紅土地一望無際,看得太多便讓人心生焦躁、灼熱之感,連呼延亦難倖免,更見心急。
越是如此,呼延越見老到,這便索性不再漫無頭緒的胡亂尋找,而是靜坐到自家在上界甦醒時的地方,在那山腰巨坑深處盤膝閉目,靜心苦思。
將這諸多線索歸總,分而羅列,聚而解析,全盤推衍許久,總算自這茫然中尋到一線靈機,這便垂頭凝視身下,若有所思。
他漸至蹙眉,似是覺著自家此時的猜疑頗有些匪夷所思,但細細琢磨又彷彿唯有如此才算明解,如今這局面也無需猶疑,自該放手一試。他起身已是面色凝重,只因這一法子乃是僅剩的獨門,若是此路依舊無果,那便再無希望了。
咬牙放開膽魄,呼延運力於拳,生以蠻力猛砸而下,那當年僅能砸出一個三寸小坑的赤土,而今自然吃不住呼延這如山巨力,足足百山之力一貫而下,一拳便已砸出百丈深去,下一拳又自迅猛貫入。
如此反覆而下,百拳之後,呼延已在萬丈山底深處,眼前一拳砸去忽而輪空,那巨力打空扯得呼延亦身形失衡,被自家力道猛拽前衝,面前景色驟變大亮,呼延大驚繼而大喜,歡愉長笑不止。只是他如今已在一方洞府模樣的須彌聖土內,與外界隔絕,這笑聲自然傳不出去,卻讓刀魔神主毫無所知了。
「這般詭譎之處,竟真藏有一方遺庫,若非受人指點,我便是想破頭去,也斷難猜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他這長笑未止,這洞府深處忽而傳出幽幽蒼老一歎,沙啞道:「當年這寶庫便在你尊臀之下,尚未躲入這深處,若是你多砸出兩拳,說不得也無需耽擱這數千年之久,才得以再度相遇……」
「嗯?」
這聲音虛無縹緲,饒是呼延如今已是神境耳識,聽來亦是捉摸不定,不由驚疑戒備,瞪目暴喝道:「是誰人在裝神弄鬼,戲弄你家大爺?給本尊速速現身,否則若是被我捉住,必定剝皮抽脂,做蠟燃燈!不得好死!」
「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沙啞之音又自幽幽長歎,唏噓直有滄桑歲月、落寞寂寥之意,似是又有不滿,「想我當年受得責罰,萬千念血悉數投身輪迴,受得萬世消磨之難,獨有一線重歸生機,誰曾想卻落入你這魔頭身上?莫非我刀聖堂堂正氣,日後便該淪入魔道,僅剩自私、狡詐、奸猾與算計,再無悲憫我族、解救天下之心?……這便是我之天數麼……」
呼延聞言瞳孔猛睜,怔怔驚駭,失聲喃喃,「你……便是……竟真是刀聖?」
喃喃之餘,他忽而暴怒,怒吼道:「你……放他娘的狗屁!我名為呼延,生於精血酒窖,養於酒罐之中,長於魔頭虐活,幾經生死才得證飛昇,往日種種如今依舊歷歷在目,斷無一處虛假!我便是呼延,絕非什麼刀聖念血,這一套休想誆我!休想誆我!你這貨裝神弄鬼,待本尊將你打成肉醬!」
怒喝間呼延暴起熊拳,四下猛砸亂打一氣,卻是毫無章法可言,更似洩恨之舉。他這般怒意來得毫無緣由,卻是掩蓋心頭莫名恐慌之舉,只因這諸多線索,直指那令他拒絕相信的真相。
他宣洩怒火之時,那沙啞之音沉默無聲,似是由他施為,直至呼延將週遭事物皆盡砸得粉碎,那沙啞之音才淡淡道:「是與不是,說來無果,日後便知。既然你已到來,這便是機緣,你安心靜修,待到將入聖境之時,你我再行談談吧!」
留下這一句,任由呼延如何吵鬧,也再未得到那沙啞之音的回應,好似此地便是死寂之地一般,毫無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