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 何方聖土 一百九十七、魔刀 文 / 九氣
「給老爺出來!還裝什麼勞什子刀聖殘念,這般裝神弄鬼,算什麼英雄好漢?」
呼延暴怒揮拳亂砸,口中亦是滿口漫罵,這本就不大的洞府被砸得滿目狼藉,除卻那硬如頑石的堅厚石壁,其餘木椅、長桌、尊座,甚或零散的各類精美、古樸擺設物件兒,早已在他那對鐵拳下呯啷亂脆,細碎爆落滿地。
直至將這洞府內一應散碎悉數都砸得稀巴爛,舉目再無全物,呼延猶自怒目瞪圓、喘氣如牛,卻也無物可下手解恨,這才怒哼一聲轟然坐下。
他罵了鬧了這許久,那自稱刀聖的聲息果真再未冒頭,這般鐵了心不現身,呼延亦拿之再無法子,這便盤膝而坐,猶自餘恨未消,一時怒極又自大罵道:「縮頭烏龜!難怪當年淪落如斯地步!」
自打當年自那劍聖殘念口中聽得隻言片語,呼延便留上了心,其後又得血脈傳承硬塞進來的諸多散碎記憶,對這刀聖當年之事可謂知之甚深,後來到得魔界又自苦心搜尋,即便談不上瞭若指掌,也通曉了十有六七,此時罵得意有所指,亦是罵得渾身舒暢。
痛快之餘,呼延卻有些悵然若失,再得多罵幾句,更覺彷彿自罵一般古怪,這便覺著索然無味,悻悻然住了口,又自蹙眉苦思,琢磨著能用什麼法子才能將這「縮頭烏龜」給逼得再度現身。
靜坐半日幾近昏昏欲睡,呼延忽而省起一事,便自靈機一動,冷笑一聲猛然展臂,那古樸黝黑的浩然刀便自橫臥身前。
「這口刀名為浩然,跟我數千年,才知已是近聖的一口頂尖神刀,若你真是勞什子刀聖殘念,總該認識吧?叫什麼浩然,浩然,哈哈……幼稚可笑!那儒家才善養浩然之氣,我等堂堂練刀之人,自有刀之大道,這刀卻名為浩然,不倫不類,豈非可笑?我刀之一道,有極銳、霸刀、切風、剛直、詭道、陰毒、至魔等諸多大道,何曾聽聞過有甚浩然一道?」
「既然這刀如今落入我之手,便該跟我改庭換面,踏入那至魔刀道,從今以後便更名為魔,單名一個魔字,獨號魔刀!從此以後,再無那害人害己的什麼浩然,什麼仁善!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但須擋我路者,魔刀送之上路!」
那張狂大笑之間,他似是隨手在那刀背一抹,但見刀背上「浩然」兩個古字轉眼無蹤,那平滑刀背上又自浮現筆畫,如虛空有無形刻刀穩穩雕琢,這痕跡漸至深凹、明晰開來,待得平息,果然是一個猙獰、囂猛如逆龍舞動的「魔」字。
至此之後,世間再無名為「浩然」的神刀,反倒多了口魔刀,單名為魔的兇殺之刀。這上古一「魔」字才在刀背上落定,便有一股好似積鬱千萬年的凶戾、嗜殺、桀驁之氣砰然勃發,便是尋常魔界在此,怕也立時顫顫驚懼,被這般煞氣駭得不敢作聲,凶威如斯,可想而知。
呼延早有更改刀名之意,只是待得這刀到手之後,一直緊張忙碌,若非忙著應付那刀魔神主,或是忙著救人、搶親,便是忙著搭建血刀魔門,為圖盡快提升修為便自閉關苦修不提,這小事就這般耽擱至今。此時使來卻是恰到好處,料必那沙啞之音若真是所謂刀聖殘念,待見這一幕必定氣血攻心,怒不可遏,跳出來與他爭執才對。
畢竟此刀乃是將入聖品的神刀,想來昔年刀聖在世之時,對這口刀亦該喜愛非常,得以時常熬煉、溫養,才能有這般品質。癡刀者愛刀,好似自家妻女一般,刀聖將這刀名為浩然,該是昔年這刀聖亦有浩然天下之心,並以此為傲,是以賜名浩然刀。
他呼延晉陞神境後,未曾選擇那血脈傳承中感悟最多的那條剛直刀道,而是毅然決然投身傳承中感悟寥寥的至魔刀道,由此便可看出他與刀聖的迥然殊異。
這血脈傳承中感悟最多的剛直刀道,想必便是那刀聖當年證就聖位的大道,而這至魔刀道,想來僅是昔年刀聖為融百家之長,才不得已勉強參悟一二,估摸著心頭對這陰柔、奸猾的刀之一道自是有些厭惡。是以傳承下來,以道法感悟多寡而論,自是希望後來者再接再勵,與他踏上同一道途。
這刀聖將後事安排何其妥善,奈何便偏生遇得呼延這一刺頭,便怎也不願受旁人比劃、安置,總喜歡倒行逆施。
刀聖欲讓他踏入剛直刀道,他若是順水推舟,便該一步登天,略微參悟一二便能接受這剛直刀道直至聖境的完善感悟,說不得無需如何勞苦修煉,便能一日千里、進步神速,如今怕是早已到得神境巔峰抑或將入聖境了罷。可他這執拗脾性,又是自幼心性養成,自是獨愛魔之大道,再眼見那刀聖如此不喜至魔刀道,他便偏偏要擇此道而行,雖說艱難,但如若賭氣一般,倒也自得其樂,甘之若怡。
也正因如此,以他呼延絕高悟性,才落得四千餘年猶自在四肢神境徘徊的艱難求道。
卻說這刀落入呼延之手,便是他呼延之物,照理說如何處置,全看呼延心意,此時他呼延已然踏上至魔刀道,將自家伴身神刀賜名為「魔」,自也是情理之中。這也能激怒那「縮頭烏龜」出聲,若是受不住激而反駁,也合乎呼延之意,更是兩全其美。
那「浩然」二字漸至淡漠無痕,「魔」字浮現,呼延只覺一陣心悸,並非他之心意,而是遙遙自不遠處如心有靈犀一般傳來,幾近窒息又自驚怒,隨後漸至死寂。
這感應玄妙至極,非言語所能描述,好似同根所生二子之間與生俱來的心靈相通,意念互感。呼延頓時明悟,這便該是那所謂刀聖殘念此時的情緒波動,待到熾烈時便讓他清晰感知到,卻也讓他越發莫名恐慌。只因他那拒絕承認之事,此時又自明晰指出,事實的確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出來!」
呼延倏然扭頭一聲暴喝,那目光銳利如鋒,好似穿透重重阻礙,直落在那情緒波動傳來的角落,咬牙寒聲道:「事已至此,你若還要藏匿,休怪老爺我刀下無情!」
「……唉。」
又是重重一歎,無盡孤寂、哀默之意,那沙啞之音終歸還是被逼得幽然出聲,「天命如此,我一即將消無之人,又何須在意這些雜事……既然今世主角是你,日後之路該如何前行,我已然無從左右,由得你吧……由得你吧!」
呼延死死盯住之處,那冰冷石牆中漸至浮現一粒血珠,圓潤晶瑩,卻也黯淡失色,甫一現身仍舊有沉如重壓的聖威,讓呼延瞳孔猛縮,立時起身橫刀,戒備緊盯。
那血滴凝做虛形,正是一目光溫和,面有大仁、堅毅之色,長袍朗朗,卻有寂寥、滄桑的意味,苦澀一笑,說了句無頭無尾的話。
「你身後有追敵,此時已然闖入府中,該如何處置,你自行抉擇吧……只需謹記,若欲踏上至境之巔,必有萬念歸一,你若如今這般心念殘缺,永世難踏至境!」
話音未落,還未得呼延咂摸出這話裡之意,那虛影又自凝縮做一粒血滴,虛浮忽而增速,逕直激射向呼延眉心!
這血粒行至半途,卻隱有悶聲爆裂之音,週遭天地黯然失色,瓢潑大雨如天落淚,萬千花瓣凋零,恍惚間彷彿傳來悲歌、哭泣。
那慟哭聲婉轉哀鳴,似如萬人齊哭,那悲歌鐘鼓齊鳴,號角長頌,蒼莽而低沉,落寞而悲傷,應有肅穆天籟頌詠諸多歲月、事跡、傳奇,好似在祭奠一位聖人隕落。
只是此時驚變太過突兀,大大出乎呼延意料,自是大驚失色,全神貫注緊盯那血粒迅疾如怒矢的來勢,卻也無緣留意週遭的異動了。
「好膽!」
呼延怒喝,頓時揚刀所向,只當所謂刀聖殘念這便自圖窮匕見,顯出那陰謀臉面來,欲圖不軌,自是怒不可遏,轉手便是狠狠一刀彈去!
說是彈,這一彈自是剛中有柔,自是呼延心思巧妙,心想雖不知這刀聖殘念有何圖謀,但一看這情形,自是斷不能讓這血粒觸碰到自家身上,算是防患於未然,非剛而柔,便是欲圖將這血粒彈開,遠離自家肉身為妙。
這血滴何其微小,不足呼延一個指頭大小,來勢又尤其迅疾,饒是呼延本事,也是片刻不敢分神,聚精會神緊盯血粒來勢,出刀倒也精準,凹如滿弓的刀背中央正中血粒,便要運力猛彈之際,呼延卻是面色大變。
「糟糕!」
如此緊要關頭,他卻忘了一件緊要之事,這血粒的來歷!
若是此中未曾出得偏差,這血粒便該是刀聖血脈,而他如今也恰是一身正值熬煉的刀聖嫡傳血脈,二者可謂一脈相承,此時又是觸及刀聖昔年溫養與血脈中的神刀,亦是源出同脈,此時一經相遇,怕是如若天雷勾地火,溶於一體難以割離了!
果然不出所料,血粒與刀背一經觸碰,便自悄無聲息融沒進去,哪裡還彈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