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 何方聖土 二一一、召見 文 / 九氣
這從天而降的血柱來得何其突兀,又自磅礡得勢不可擋,當真所向披靡!
宛若開天闢地第一道驚雷,轟然間震耳欲聾,那幾近不可阻擋的宏大勁氣爆炸開來,掀起氣浪層層滾盪開去,饒是呼延與羅汪這等堪比聖境的強者,亦在這爆開勁氣之下立身不穩,如化白紙帛巾被吹飛千丈開外,各自胸悶踉蹌,竟連余散的些許威壓也如扛山嶽,險些癱軟跪倒下去。
「這是……何方聖人?」
呼延滿面震驚,而那羅汪肉身僵直,正自艱難抵擋著這聖人威壓,神色凝重又復驚疑,暗自惱怒道:「哪位聖人竟如此不講規矩,無來由插手此事……救了那賊子一條小命,卻壞了我的好事!」
這突如其來的強橫一擊,令二人皆俱忌憚,不明來人身份,自是對峙不敢擅動,朝那血柱落地之處凝神望去,自是欲圖盡快看清來人面容。
數息之後,那迷濛塵埃、沙石、狂風漸至落定,便有一道高瘦身影漸至清晰,待見得一襲星月長袍,白布鞋士子巾,卻是個神色儒雅慈善的老宿,面容紅潤飽滿,似是鶴髮童顏,輕輕拍打著未曾沾染塵土的褲腳,渾濁又似深邃的一對老眼隨意掃過二人,卻叫二人身形猛震,訝異非常。
「……史先生?」呼延喃喃疑惑。
那羅汪瞪眼驚詫瞬息,隨即急忙朝老宿躬身作揖,恭謹道:「見過史先生,不知是有何事,竟然勞動史先生親自到來?」
說來奇怪,這老宿二人竟都認得,乃是常在飛昇血池畔打盹的那位,負責將飛昇者記錄在側,亦是唯一一位得以時常陪伴魔祖的魔道人族。
呼延一萬五千餘年前,那時他徒兒破千軍飛昇,他去參與爭奪時也曾見過一面。
世人只知他名為史記,卻因他平日裡低調,若非陪在魔祖組殿中,便僅能在飛昇者到來時,在血池畔見得他的蹤跡,從未顯露過本事,是以實力神秘莫測。
但不知為何,魔界十一位聖人道祖,倘若何時遇上這史記,任是何等桀驁之輩,亦會朝這位老先生恭謹作揖,見不到一絲脾性,自是讓世人對其推崇備至,不敢輕忽怠慢。
而身為嗜魔道羅家大聖子,羅汪對這史記史老先生,比之呼延又要多幾分見識,時而便會聽聞自家老祖宗耳提面命,叮囑他對這位老先生不可有半點兒倨傲。雖未得言明,但以羅汪的心智,隱約便能猜出自家老祖宗,似是在暗指這老宿也該有聖境修為,且遍數魔界十餘位聖人,這名聲不顯的老頭子也能位列前茅,便是其餘道祖對其亦不敢小覷。
羅汪因此也曾對這史記老頭兒甚是好奇,有閒時便在血池畔來回溜躂,卻時常不得見,便是偶爾見得一面,也只見這老頭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昏沉模樣,不是在打盹便是在顫顫巍巍提筆書寫,實在看不出有何奇特。
如此看得久了,羅汪只覺索然無趣,那心思漸至淡去,這老頭兒便也因此從他生活中漸至淡去,直至今日再見,恍惚已然時隔三、五十萬年了。
這一日得見,那宏大磅礡的聖人威壓,那驚天動地的一擊,足以讓羅汪對這老頭兒另眼相看,連昔年那自家老祖宗對這位史記史老先生的隻言片語,而今竟也倏然間悉數重現心頭,記憶猶新,恍然大悟,繼而真打心底生出了莫名的敬畏。
老頭兒顫顫巍巍起身,卻恍若未曾聽聞羅汪那恭敬有加的問詢一般,那渾濁老眼朝呼延打量片刻,又復自懷中取出一卷竹扎,顫顫捲開在手,提筆逐字逐句點讀下去,不時抬眼又瞥一眼呼延,隨即沉吟喃喃。
「光頭賊相,神境之人……嗯,不錯……你果然便是那血刀神主……」
他這蒼老、低沉的嘀咕並未刻意遮掩,又豈能逃過羅汪與呼延這等強人的耳識,那未得回應的羅汪自是面色陰沉,隱有羞怒,而呼延聽得他這番對照,亦是面頰抽搐,怒容卻也只能強自忍下,唯有在心頭唾嘛幾句,由此消解些許惱怒恨意。
「……娘西皮滴!這老傢伙看著一副將欲入土的老朽樣,怎地也還如此頑劣不堪?什麼光頭賊相,真該讓他好生睜大那雙老賊眼好生看看,老爺我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雖說有顆爽利光頭,看著像那佛道賊禿,實則相差十萬八千里也!即便像賊禿,也該有那金蟬子般俊俏得惹人疼愛……啊呸!老爺我人見人愛,豈能是那禿賊能與之比較的,便是那金蟬子……也不成!這老傢伙還有這羅汪財,定是妒忌老爺我這俊模樣,我也不屑與他們多做計較……」
這邊廂心頭嘟嘟囔囔,將自家好生誇讚一番,總算是回過氣來,又復對自家模樣得意洋洋,再沒了惱羞成怒的心思,那打量史老先生的一對賊眼,便自嘖嘖咂嘴,竊笑隱有傲然之色,好似自信自家相貌超出爾等凡俗太多,這便有了一股子莫名高高在上的高傲感。
「史老頭……老爺子找本座有何貴幹啊?」
老頭兒磨嘰片刻總算將人對上了號,這便笑得慈善,顫顫道:「唔……什麼事兒來著?對了,老祖宗喚我前來,宣旨召見血刀神主。既然你便是血刀神主,這便跟老宿走一遭吧……」
這史老頭兒所言的「老祖宗」,自是獨一無二的那位魔道至境老祖,這位執掌魔界的至高存在,從來便是深居淺出,尋常人一輩子難得一睹真容,呼延進駐魔界已有兩萬餘年,亦是從未見過。這等八竿子打不著的干係,忽而傳言召見,呼延自是踟躕,猶疑不定,琢磨著只該是那輪迴之事有關,去與不去便自左右權衡,蹙眉苦思片刻未曾搭話,倒隱隱欲圖推拒。
「不可!」
聽得史老頭言語,呼延尚未搭話,那羅汪頓覺大事不好,自是心急如焚,不待史老頭話音落下便自急呼喝止。
「唔……?」
羅汪插話自是引得老頭不快,質疑一聲已然緩緩扭頭,朝那滿面焦急的羅汪冷冷望去,聖人威壓驟然施放,壓得羅汪幾近跪拜,這才冷聲道:「有何不可?」
此時威壓與方才又有不同,方才不過一瞬,又是無意瀰散,尚能勉力抵擋,可如今乃是聖人有意為之,因他駁逆而降下懲戒,這威壓便愈發沉重、凝實,聖人之下皆如螻蟻。
這等聖人之怒,饒是他羅汪已然無比接近聖境,但這一線之差便是天上地下判若雲泥,他絕難再行硬撐,這便從善如流,索性單膝跪下。
朝這麼一位強橫聖人跪拜,哪怕他乃是嗜魔道羅家大聖子,也斷斷稱不上羞辱,是以這一跪頗為真摯,對聖人的敬畏更是發乎本心,強撐出從容、恭敬,眼珠急轉這便咬牙道:「史老先生明鑒,這賊子兇惡橫行,處處惹是生非,實在是個禍胎!便在方才不足一個時辰之前,這禍胎竟暗算了我嗜魔道兩位聖徒,聖人首徒吳威,聖徒羅素,犯下滔天罪孽!罪不可恕!已然成了我嗜魔道頭號仇敵,還望史老先生通融,容我將其緝拿,授以極刑而死,以此祭奠我二位師弟、師妹!」
他這番話咬牙切齒,動情至極,史老頭那威壓亦是微微一緩,卻還是無甚好臉色,沒好氣道:「雖說情有可原,但事幹老祖宗,老宿斷不敢答應你。再者此番狩比,週遭十億里皆在老祖宗眼下,可謂洞若觀火、明察秋毫,十億里內的動靜,全逃不出老祖宗的眼識。你無非剛剛遇得血刀神主,便憑推斷指認兇手,卻是何其片面!你又怎敢斷定這兇案便必定是血刀神主所為?」
羅汪聞言一愣,忽而驚喜道:「天上地下,魔祖盡知!如此說來,魔祖定知兇手是誰,史老先生也該知曉,還請不吝賜教!」
「原本……」
誰曾想說到這實質,那史老頭兒卻又遲疑,咂摸老嘴歎道:「原本不算甚大事,說與你知也無妨,奈何我乃是老祖宗身邊之人……你也該知道老祖宗的規矩吧?這些個恩怨情仇事,在老祖宗眼中皆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老祖宗也不想因此惹了因果,自是不會插手,而老宿身為老祖宗近侍,自是也不願惹上因果的麻煩……」
「這……」
可以說史老頭的回應出乎羅汪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羅汪愣怔頃刻,隨即面色愈發陰沉下來,「既然魔祖與您二位老人家皆不願插手,未能指明兇手,這血刀神主便無法洗脫嫌疑,我定要將他擊殺,寧可錯殺不願錯放!」
「放肆!」
聽得羅汪這執拗之言,史老頭兒頓時動了真怒,那威壓瞬息增重幾近十倍,壓得羅汪便要匍匐在地,這便冷哼訓斥道:「小小聖人世家之子,未入聖境的小輩,竟也敢在老宿與老祖宗面前耍威風,哼!若非是看在你那老祖羅嗜的面子上,老宿這便取了你的小命,也好殺雞儆猴,殺殺近些年這些小輩的囂焰之氣!」
「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
史老頭兒沉吟一瞬,隨即淡淡一指,便見有晶瑩如黑水般的一粒血珠透指而出,緩緩落在羅汪背上。那看似輕盈的一粒血珠,才滴落到羅汪背上,便見羅汪瞬間面色大變,滿臉、週身漲得紫紅,筋肉暴鼓虯扎,隨即膚色慘白如紙,悶哼一聲,已然被那粒血珠生生壓進了地底百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