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 何方聖土 二一四、授意 文 / 九氣
沉寂片刻,直至呼延額頭冒出細密汗珠,才聽得前方一聲輕幽歎息。
「是啊……往事如煙,那執拗刀聖已成過往,活下來的,只是呼延罷了……倒是我執障了。」
聽得這魔祖並無遷怒之意,呼延暗中鬆了口氣,那額頭細密汗珠終究貫連,順著臉頰滑落下頜,隨即滴滴落地,他卻也不敢去擦拭一下。
並非他有心違拗魔祖,而是這刀聖之事,他經歷這許多反倒愈發迷惘,不知是刀聖選他做了傳承,還是真如這諸多人所言那般,他乃是刀聖轉世。而今從那刀聖遺庫中的殘念繼承了刀聖記憶,他不是刀聖轉世也和轉世無異,只是他呼延如此高傲,自覺諸般機緣皆是他自家拚命奪來的,怎也不願承認自家不過是沾了另一人轉世的福蔭,自是願意承認自家乃是受了刀聖的傳承。
在他心頭,他便是呼延,永遠不會是那勞什子刀聖,這亦是他不容質疑的頑固念頭,哪怕是魔界至高之人所言,他亦不願在這事情上做了一絲一毫的妥協。
但聽得魔祖不曾怪罪他違拗,如此好脾氣,他呼延自是樂得賣個乖巧,感激道:「多謝魔祖體諒。」
「唔……先前之事,也望你能體諒一二。先前殺了那吳威與羅素,不過是兩個不成器的小輩,晉陞聖境的成算不大,既然與你早有宿怨,殺了也便殺了,無傷大雅。但這羅家大聖子羅汪卻是不同,心智早已入聖,日後更有晉陞至境之望。這等好苗子,我魔界寥寥無幾,我亦不願他就這般死在恩怨之下,英年早逝,這便授意史記前去化解了這場恩怨,倒是委屈了你。但為了我人族重興的大事,唯有如此才行,也望你體諒我的難處。」
呼延聽得愕然,只因在他心目中,堂堂魔道之祖便該殺戮果決、喜怒不定才是,如此和風細雨的脾性,自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這個……魔祖言重,區區小事一樁,何須與我這小輩多言。晚輩自不會將這小事放在心上,只因早已覺著魔祖大能,一應施為皆該有深意,斷不會有絲毫錯謬。晚輩雖說境界低微,看不透魔祖用意,卻也不至於小肚雞腸,因此記恨。」
「如此最好!哈哈……」
魔祖大笑,隨即含笑道:「你是否覺著我身為魔道之祖,便該喜怒由心、奸猾狡詐,精於算計?怎也不該如此和善、柔弱的脾性?」
一語道破呼延心頭的疑惑,頓時讓呼延一凜,急忙抱拳道:「晚輩不敢。」
「若是換作旁人前來覲見我,我自無這般好脾性,除了常伴在我身側的史記,其餘人等無不是戰戰兢兢,去後猶自驚懼難安,許久才會消退。我今日如此好說話,只因前來覲見之人是你……呼延!」
這迥異常人的青睞,不止沒能讓呼延感恩戴德,反倒自覺心驚膽顫,慌忙拜謝道:「承蒙魔祖垂青,晚輩受之惶恐……」
「無需如此自謙,我縱觀魔界中人,有望晉陞聖境者雖說不少,但對於日後人族重興,即便這許多人皆盡晉陞聖境,也於事無補。唯有至境勉強有些用處,但這魔界中有望晉陞至境者寥寥無幾,細數不過百數,卻無一人有晉陞祖境之望,除我之外,唯有你呼延二人而已。」
將呼延捧到這般高度,幾近與魔祖等同,饒是呼延面皮甚厚,一時間亦覺訕訕,心頭卻更見驚懼,不知魔祖如此高捧,其後又有何難以預計的用意,自是心念瘋狂運轉,推衍著這其後用意,面上已然惶恐拜倒,顫顫道:「魔祖妙贊,晚輩斷不敢承受!」
「你有何不敢?」
那魔祖若有深意地打量著呼延,這便依舊含笑道:「昔年刀聖才絕驚艷,天賦冠絕群雄,連先祖亦曾讚歎,稱其有證就祖境之望。只是他那時被巫道老祖叱為危言聳聽,因此受罪打散心念,遁入輪迴,自是以輪迴磨滅之力將其滅殺,如此千世之後,世間再無刀聖其人,此乃輪迴之罰。先前打算,人族久安無憂,待得他醒悟自家錯謬,自有重生天日的一天,斷不至於讓這一株好苗子就此隕落,實在可惜。」
「只是誰也想不到,他入罪不過百餘年,我人族便遭了大難,連人祖亦被異族斬殺,就此淪落一蹶不振。除卻我等藏匿之輩,天下人族盡成奴役,任由異族魚肉,人人惶惶不可終日,便連我等至境,也早已顧不上解救刀聖。待得想起此事來,我等老傢伙又為了爭奪輪迴池而起了芥蒂,一場爭奪將這輪迴池毀得四分五裂,各自分掌各自道統飛昇的輪迴池。而這時想要解救刀聖,早已沒了法子。」
「本以為這般重興人族的希望,就將如此無奈的泯滅隕落,而今才知人祖與巫祖昔年的用意深沉,遠非我等可以揣度。」
言及此處,那魔祖唏噓不已,似是對這兩位推崇備至,「昔年巫祖親自為刀聖定了罪,我等還在商討如何懲罰,只因這罪責可大可小,我等還琢磨著能略盡綿薄之力,替刀聖這小子選個便宜責罰。可這事情最終我等皆盡沒能插手,又是巫祖、人祖親自定下了刀聖之罪,硬生生自輪迴池中分出小半,責定刀聖輪迴之罰。」
「那時我等還在不解,為何會定下這等重罰,如此重罰這麼一位有望祖境的天才,聖境巔峰的俊傑,實在有些過當。只是如今驀然回首,才知曉這其中深意,竟是巫祖與人祖早已預知後事,這才布下此局,為我人族留下刀聖這重生的一線希望,甚至不惜將輪迴池分出了十之三四,自是用意深遠。」
提及這事情,魔祖瞥了眼呼延,又是笑得玩味,「其後我五大道爭奪輪迴池,那剩下的十之五六,分下來不過一道得了十中一線,反倒還不如落到刀聖手中這輪迴池的份量。而今這小半輪迴池,應是到了你的手中吧?」
「娘西皮滴!我便說這魔祖怎會如此好說話,原來是打著這玩意兒的主意!」
呼延聽及此處,哪裡還不知道魔祖用意,頓時暗自咬牙切齒,面上卻是遲疑之後,毅然跪倒道:「不敢瞞魔祖,我此番出門,的確得了刀聖傳承,連那遺庫也在我手中,這小半輪迴池,的確便在遺庫之中。這等重寶,晚輩自知福緣淺薄,無福消受,不若交予魔祖……處置便是!」
雖然說得豪爽、果決,但這玩意兒呼延自是珍貴非常,吃進肚裡還要被這老傢伙逼得自家吐出來,還需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心裡膩歪、憋屈、恨怒、肉疼。不捨的滋味,可想而知。只可惜如今這模樣,形勢比人強,他若是不識趣交出這珍寶,怕是連性命都難保了,是以如何不甘,珍寶、性命取其輕,只需能保住性命,這珍寶……只能咬牙捨棄了。
待得呼延獻寶的言語出口,殿內又是片刻寂靜,好似魔祖亦為之心動不已,只是其後不知想到何事,又復長歎道:「這小半輪迴池……便放在你手裡吧,而今我也用不到了。不止如此,連我魔界這輪迴血池,日後尋個機會,也交給你吧……」
呼延大驚失色,卻也聽得出來魔祖並非假意推拒,欲拒還迎,竟是真的有這打算。只是這話實在出人意料,這等重寶在前也能拒之不取,反倒連原本在手的一份也要搭送出去,且聽得魔祖那意味闌珊的語氣,反倒讓呼延亦心生驚疑,愈發忐忑不安,全無失而復得的驚喜,不敢輕易應諾了。
這般做想,他自是訕訕笑道:「晚輩修為低微,怎敢執掌輪迴大事,魔祖休要與晚輩開這等玩笑……這玩意兒拿在晚輩手中,實在燙手得厲害,若是不交予魔祖,怕是連保都保不住,勿要折殺晚輩了……」
他也不知魔祖這其後有何打算,但自是抱定了主意,這魔祖不要的東西,他也斷斷不要,以此保住他不落入旁人的算計,這也是他經久歷練出來的寶貴經驗。
誰知魔祖卻是一揮手,歎息打斷道:「你也不需急著推拒,且來聽我說說話吧!縱觀魔界,唯有你得天獨厚,而今繼承了刀聖傳承,晉陞祖境的成算,反倒比昔年刀聖更大。再者……我縱觀天象,這魔界已然大難臨頭了,連我逃生之望也飄渺稀疏。這輪迴池落入你手,總比落入異族之手好得多,至不濟也能保住我魔界一線傳承……」
這魔祖似是與呼延毫無隱瞞,待得聽聞箇中秘辛,呼延更是心驚膽顫,自知魔祖如此危言聳聽,斷非無的放矢,必是有了確鑿的證據,心頭便更是慌亂,強自笑著勸慰道:「魔祖何須這般悲觀,指不定如前些日子這事情一般,不過虛驚一場罷了。有魔祖您老人家坐鎮,這魔界不說固若金湯,也是隱秘至極,怎會有這大難一說……」
「你且聽我說完吧!」魔祖又行打斷,歎道:「我魔界之運,早在兩萬年前便已有了劫雲匯聚之相,連我亦不能倖免,乃是九死一生的劫數。而今也只能未雨綢繆,企圖為我魔道傳承留下一絲香火,且觀魔界中人,唯有你血刀神主才能擔此重任。
「我也不需你作甚承諾,只需你日後念在我這一絲情面上,待得魔界崩塌之後,多多收留些魔界中人,便算我一番苦心未曾白費,可好?」
一言及此,饒是魔祖這等至強之人,竟也帶上了些許哀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