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 何方聖土 二一三、魔祖 文 / 九氣
史老頭兒沒了談性,這談話自是無疾而終,一路沉默。
踏入荒獸山谷二十餘億里,那魔界原址所在,二人已然遠遠折道北行。此去又過一日千萬里,便見史老頭兒踏步下行,直至腳踏實地之時,前方卻是一株蒼天巨樹,比之週遭古木還要巨大數籌,湊近了一看樹冠直插雲霄,主幹如壁,枝葉鬱鬱蔥蔥,茂盛欣榮。
而在二人面前,這樹幹儼然便是一堵斷絕天地的橫牆,堅實不知其厚幾何,寬廣足有千丈,尤其那交織盤錯的樹根,蜿蜒密佈,構置出數不清的幽深樹洞,看著如若張張大開的獸口,密密麻麻尤為恐怖、滲人,令人不寒而慄。
但一看這諸多樹洞,呼延便已明悟,料必以魔祖的心思,這魔界新晉藏納之處,定然便是這諸多樹洞之一,這等天然而生的**陣,最能迷惑敵手。若非有了明確消息來尋,否則便是這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的樹洞陣,也能耗去敵手許多工夫。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史家老頭兒顫顫踏步,看似走得蹣跚,實則如若縮地成寸般,三、兩步已然到得一樹洞前,轉瞬沒入無蹤。
待見他消失,呼延自是猶疑,倒也起了趁機偷溜的心思,只是一想及家業俱在魔界,正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此刻再逃多遠也終歸還是要回來,左右逃不了臨頭一刀,這便只得頹然放棄了那誘人念頭,認命跟了進去。
這一步踏入樹洞陰影,眼前景致大亮,自是又見那熟悉的魔界光景,史家老頭兒正自界門前好整以暇,笑瞇瞇瞥著他,好似連呼延那私下的念頭,也未曾逃過他的雙眼。
待得呼延進來,他再度踏空,步步高陞,引著呼延直入雲靄,便遙遙可見那隱沒雲層之上、高空懸浮的巨大山嶽,無根懸空而立,委實巍峨、壯闊,龐大雄壯,頗有大氣之相。
毫無疑問,這便是魔界真正的聖山,魔祖常駐的隱居之地,只是尋常有隱秘陣法,若非此刻有史家老頭兒在前引路,平日裡便是他日日蹲守在雲層之上,也絕對見不到這聖山半眼,說起來此刻他有緣得見一面,還當真是托了這魔祖召見的洪福了。
遠處有一隊隊人身著重甲、手握長矛,正自繞山巡守,忽而見得兩人現身,自是有一隊倏然齊喝,轉向朝二人奔騰而來,看模樣便該是打算前來詢問二人來歷,抑或呵斥、喝止。只是湊近些時,顯然這隊巡守已然看清史家老頭兒的模樣,那肅殺、悍勇之氣立時消退,轉而肅穆、恭敬分列兩側,朝史家老頭兒抱拳作禮以示尊崇。
老頭兒自是笑得和善,朝兩側輕輕揮手,便欲將這一隊巡守遣退撤去。
其餘巡守倒是從命退去,可那巡首卻炯炯瞪著呼延,遲疑著是否該盡職盡責,詢問清楚這光頭漢子的身份、來歷,但忽而見得老頭兒似是面有不豫,這便不敢再多事,扯著週遭依舊朝呼延好奇打量的同伴,朝老頭兒訕笑致歉,這便匆匆踏空而返,繼續巡邏去也。
以老頭兒的身份,在這聖山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需未曾引得魔祖過問,無非帶個後生晚輩進來聖山這等小事,這些個巡守自然樂意賣他個面子,只當未曾見過,就此了事。
只是這史家老頭兒乃是聖山上出了名的講規矩,這聖山不容尋常人私自入內更是頭等大的規矩,而今老頭兒為了這麼一個看似後輩的光頭漢子,連這頭等規矩也自行壞毀,自是讓眾人驚奇不已,對這特例的光頭漢子的身份和本事,更是起了好奇之心,暗自指指點點,對其議論紛紛。
待見得史老頭兒與這來歷不明的光頭漢子一路未停,直入那聖山石徑,更是驚起一片抽氣、驚呼之聲。
這聖山乃是魔界為尊的聖山,為彰顯對魔祖的敬畏與卑微,進出聖山之人皆不敢踏空直上山巔,而是到得山腳便自落足,恭謹著步步腳踏石階而上。
在這上山一路上,史家老頭兒的面子還有些份量,沿途所見的值守斷不敢阻攔、詢查,皆是朝老頭兒恭敬行禮,好奇目送二人上山,待得二人走遠才會驚呼著亂作一團。
只是到得那山巔祖殿門前,這史家老頭兒的臉面也便不管用了,自有殿前值守昂然揚矛阻攔,先不忘朝老頭兒抱拳行禮,訕訕道一句,「見過史老先生,只是此乃祖殿門前,規矩斷不可廢,便不得讓外人輕易踏足。職責所在,還望史老先生見諒、海涵則個……」
說了這一句場面話,二人自是橫矛攔路,冷冷打量著呼延,面色不善,冷叱道:「你是何人?為何來此?速速報上名來!」
呼延撓頭露出憨厚笑容,還未得搭話,那老頭兒已然替他笑道:「此乃血刀神主,承蒙老祖宗召見,讓我前去喚他前來覲見,二位小哥無需緊張……」
聽聞此言,這值守二人瞠目結舌瞪著呼延,一時間震驚得難以置信。只因二人在殿前值守已有數萬年之久,還從未聽聞魔祖召見過何人,這勞什子血刀神主平日名聲不顯,卻不知此人做了何事,竟能有這等殊榮!
雖說難以置信,但這話出自史記史老頭兒之口,便憑這老頭兒乃是魔祖寵信的聖人身份,還有那經年積累的誠信,二位殿前值守不信……也只能姑且信之了。是以二人雖磨磨嘰嘰扯了橫矛,但那打量呼延的眼神,卻愈發滿是懷疑。
這二位的古怪模樣,史家老頭兒卻恍若未覺,兀自在那緊閉的殿前垂眉順眼,低聲道:「老祖宗,血刀神主帶到……」
站在這魔界至高殿堂門前,想及自家即將見到人族絕頂的人物,饒是呼延自覺膽大無比,好像忽而間覺著侷促不安,莫名的緊張。尤其這史家老頭兒言語之後,那緊閉的恢弘殿堂裡許久未曾傳來回應,好似寂靜得可怕,宛若時辰定格,一瞬便如煎熬數年之久一般。
「來了麼?……進來吧。」
待聽得殿內傳出溫潤、淡然的回應,呼延先是鬆了口氣,但其後又頓時覺著彷彿難以呼吸,渾身僵直得厲害,暗自吞了口唾沫,大氣也不敢喘,只待得心頭給自家打氣半響,他才咬牙發狠,在心底寬慰開來。
「娘西皮滴!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橫豎躲不過去,索性顯擺番武勇,卻也不能讓人小覷了我……血刀神主!」
這般寬了心後,他立馬勇氣倍增,宛若英勇負義的壯士,大步踏前推開那沉重殿門,豪邁跨了進去。
而那些隨著他步步踏進去,那眼珠因震驚而漸至瞪得滾圓的殿前值守眼中,只見得一個隱隱顫抖的背影。太過於留神那背影,使得他們連那殿內光景亦未曾看清,便已被「吱呀」緊閉的殿門遮掩嚴實,連那似在畏懼的背影也再沒了蹤跡。
呼延看似豪邁,但那緊張他自家心裡最為清楚,好似還未見得魔祖真容,已然被這名號給嚇得雙腿止不住打擺子,捏緊了拳頭,繃緊渾身精肉,依舊沒能鎮靜些許,反倒渾身上下也開始了哆嗦。
「你……很怕我?」
他不敢朝前看,一進門便緊靠著門背支撐自家不會癱倒下去,耳畔卻已傳來溫潤、輕柔、如沐春風的詢問聲,那高貴、醇厚的腔調,便讓呼延自慚形穢,暗自艷羨、欽佩之餘,也曉得自家便是學上一輩子,也絕難學到皮毛。
但這詢問倒也神效,頓時將他那莫名的緊張掃去大半,這才敢偷偷抬眼迅疾一瞥。但見寬廣殿堂深處,那九丈高的九道石階上,放著一尊呼延平生僅見的巨大石座,長、寬皆是九尺九寸,其上浮雕繁複,扶手雕做兇惡龍首之形。
而在這尊威嚴石座上,斜坐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渾身考究紗袍漆黑如墨,又有暗金絲線織繡著古怪、精細的諸多紋樣,可這人的面首卻是看不清的,那杵在手掌上的只見一個模糊的頭顱輪廓,似是頭戴平天冠,但一應細節與五官卻被濃郁黑霧籠罩,越看越覺著迷糊,好似這深邃的黑霧與黑紗袍,掩蓋著萬千秘密,神秘得令人隱隱懼怕。
呼延匆匆一瞥便不敢再看,連忙單膝跪地,朝前方垂首抱拳,「血刀神主……見過魔祖大人!回稟大人,大人威儀如山川巨岳,威名如日中天,晚輩們如高山仰止,自然是……怕的。」
「呵呵……」
魔祖似是聞言輕笑,「遙想昔年刀聖,可沒這般圓滑,也沒這般會說話,那脾性硬如茅石一般,這輩子……卻好似變了個人一般,還成了我的徒子徒孫,實在是天命難測,出乎我的意料,怕是刀聖他當年……也沒想到吧?」
他說話和風細雨,透著一股子親近,卻讓呼延心裡一驚,忽而間感覺彷彿自家渾身赤條呈現在這魔界至高存在的面前,斷無絲毫秘密可言。
這感覺令呼延不寒而慄,隱隱升起恐懼,繼而恐慌,繼而羞惱,忍不住咬牙頂了一句,「回稟魔祖,晚輩名為呼延,乃是魔界血刀魔門之主血刀神主,斷不是勞什子刀聖!」
此言一出,殿內沉寂無聲,悄然間有了幾近凝固的緊張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