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 何方聖土 二四五、登基 文 / 九氣
卻說慶隆三十四年開春,滬彥升任司禮監秉筆大太監之前,伺候慶隆帝起居已有七年。
若非有這七年,令得慶隆帝對他極其信任、喜愛,這秉筆大太監的職位,斷斷輪不到他這入宮不過十年的小太監頭上。
要知道大冥朝司禮監,乃是內廷十二監之首,宮中太監、宮女,皆歸司禮監的管轄。這司禮監頭一號,稱作掌印大太監,執掌御印,便是內廷權勢最重的職位,其下第二位,便是這秉筆大太監。這秉筆大太監,掌握「批紅」之責,能夠代替荒淫無為的慶隆帝批示奏折,其權勢之重,可見一斑。
而宮裡規矩甚嚴,尤其太監、宮女之中,最講究熬資歷、排輩分,還要有聖恩眷顧,否則有許多老太監熬到死,也距離這秉筆大太監的職位十萬八千里遠。
即便滬彥已坐到秉筆大太監之位,但在這論資排輩的內廷中,他上面除卻那掌印大太監,還有一位與他同為秉筆的大太監,只因升職在他之前,他這權勢便只能排在末席。但於滬彥而言,能做得秉筆大太監,已是意外之喜,對他想做的事情,也已是綽綽有餘。
在之前這七年裡,伺候慶隆帝起居的並非他一人,其餘兩位太監各有靠山,相互間也難免傾軋、提防。在這般情形下,他欲朝慶隆帝下手卻是極難,哪怕僥倖矇混過了這兩個精明似鬼的太監,也還有那
試食的太監。
慶隆帝的飲食,除卻銀筷試毒,還必有死忠慶隆帝的試食太監率先試食,靜候半個時辰無甚徵兆,才由這試食太監親自將御膳呈與慶隆帝享用,這一步旁人斷難插手,嚴苛至極。
有得這一步天塹,便讓滬彥斷絕了投毒入食的念想,唯有再行隱忍,安分守己做事,或是竭盡全力討好那慶隆帝。臥薪嘗膽整七年,生生將慶隆帝對他的警惕之心消磨殆盡,換得無盡信任,總算又給了滬彥希望。
他冷眼旁觀近十年,卻見父親直諫身死也並未讓慶隆帝覺悟,反倒愈發荒蕪朝政。連這本該聖上躬親的閱覽奏章、擬票批紅之事,也能放權讓太監代勞,身為付延之子的滬彥,看之難免心寒,終是也愈發堅毅了必殺慶隆之心。
直待得滬彥坐穩秉筆大太監之位,便該坐鎮內廷閣中,代替慶隆帝批示奏折,但滬彥心不在此,便將這掌權天下的重任,任由他之上那秉筆大太監與掌印大太監去胡作非為,甚或同內閣、大臣們去明爭暗鬥,爭權奪勢。
而他滬彥,便自趁著這空當,口稱獨愛服侍聖上,至此依舊常伴慶隆帝的身邊。
只是如今身份大增,他已然今非昔比,無需在操勞細碎瑣事,反倒能抽出空來專門陪著慶隆帝玩耍。到得這慶隆三十四年冬,因為他縱容慶隆帝荒淫,甚或推波助瀾,讓慶隆帝更是喜好上了男風,這一諂媚行徑已然傳到朝野之外,令得愛國臣民斥其為當時頭一號諂奸,就此背上千古罵名,他也置若罔聞了。
但得如此,反倒讓慶隆帝愈發對他喜愛非常,深得聖寵,也愛時常喚他在左右侍奉著。只待滬彥巧做佈局,令這愛上男風的慶隆帝染上了隱疾,重病不起,滬彥那欣喜如狂的心思,險些掩蓋不住。
其後這一切便像是水到渠成,荒淫成性的慶隆帝幾近無慾不歡,哪裡耐得住御醫所言的禁慾養病,又得滬彥稍作撩撥,便讓慶隆帝欲罷不能,又喚他去尋幾位清秀孌童混入宮裡侍寢享用。
只是身染佯疾,慶隆帝龍陽奇癢,卻也百試不舉,滬彥趁機暗遞上強橫媚藥,以助慶隆帝淫興。
但得了這媚藥之助,慶隆帝立得重振雄風,其後大呼盡興,就此沉迷媚藥不可自拔。
如此不尊醫囑,還要拔苗助長,慶隆帝倒是暢快非常,卻也因此愈發被掏空了那身子,每日亢奮又日漸消瘦,未得幾日終是精盡人亡,死在床榻一名孌童的身上,讓滬彥大仇得報。
行了這逆天之事,但滬彥行事小心謹慎,連那史官太監業已早早買通,這報仇之事做得密不透風,原本怎也不會查到他頭上。
但說那慶隆帝駕崩之時,滬彥喜極而泣,猶自想及自家這一輩子,終是還覺著不解恨。他兀自抽刀將那孌童斬殺之後,便用以精湛刀法將慶隆帝屍身碎屍萬段,如若庖丁解牛一般,千刀萬刀說不出的陰毒、狠戾,幾近凌遲。
他本就是付延之子,其父那不為人知的超凡刀法,他自幼便隨父苦練不輟,亦是對這刀法有異乎尋常的喜愛。
但得其父付延早逝,僅將諸多刀法套路傳授了個大概,尚未傳授其父刀法中蘊含的真諦,便已撒手人寰。是以滬彥刀法倒是世間一流,只可惜未曾體悟付延的剛直心性,反倒是真正懂事這些年,他養成了太監所有的心性,甚至說起這隱忍十年的陰毒、狠戾,比之尋常太監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所謂相由心生,一個人是何作態,便是他心性的體現。深諳太監之道的滬彥,饒是進宮做了太監,也從未落下刀法習練。直至今日死願得償,他這刀法也便多出一股子詭譎難辨的味道,陰柔而細密,像極了他這脾性。
只是他這洩憤肢解的舉動,實可謂畫蛇添足,仿若昭告天下是誰殺了慶隆帝一般。痛快倒真是痛快了,卻因此敗落行藏,終落得大難臨頭。
待得慶隆帝突兀駕崩,朝廷內外慌亂之後,終是只得急忙扶持年幼太子朱言鈞早早登基,年號歷萬。這位倉猝即位的歷萬帝,慶隆歷三十四年冬登基時,歲不滿十二。
而這位大冥史上最年輕的秉筆大太監,嫌疑滿身的滬彥,未得逃離便被拿下。他未曾運使自家精湛刀法反抗,卻是知道一人武勇,也難擋千數禁軍。其後,他被連夜鋃鐺入了監獄,自有東廠奉新帝旨意,徹查慶隆帝死因。
說來可笑,若是未曾東窗事發,身為內廷權勢第三的秉筆大太監,他滬彥不日便將執掌東廠。而今他一朝落馬,未得坐進東廠堂上,卻是率先成了這東廠的階下囚。
這大冥赫赫凶名的東廠,本事自是無需多言,再則滬彥其後的行徑毫無遮掩,慶隆帝駕崩之事的原委,很快便被查得一清二楚。滬彥對其罪行供認不諱,但得問起為何謀殺慶隆帝的緣由,他卻緊閉其口,怎也不往下說了。
緣由倒是無關緊要,想必無人在意,東廠番子們這便也懶得再行逼問。只是此番奉旨徹查此案的,一位是那內廷頭號的掌印大太監,一位便是呼延之上的那位秉筆大太監。平素滬彥不爭權勢,待人恭謹,自是與二人都無芥蒂,暗裡私交甚好,而今這二位卻還念及交情,又欺負新帝年幼,便心想替滬彥留一線生機,於是私謀瞞下了此事。
於上稟報時,二人異口同聲,只道慶隆帝早已身染隱疾,又自禁不住就醫間再行那龍陽之好,身心早已衰敗,行房刺激又得氣血攻心,乃是暴斃而死。
至於那慶隆帝慘遭碎屍萬段的慘狀,二人卻說是那孌童不堪長期受辱,心性早已異常,趁機發洩心魔,才至得慶隆帝龍軀萬碎之事。而那孌童之死,二人便說是相伴的秉筆大太監滬彥聞聲驚動,入內見得那孌童禍亂慶隆帝龍軀一幕,頓時驚怒至極,便自抽刀將那孌童斬殺替聖上報仇。
如此一番顛倒黑白,那大逆弒君的滬彥不僅將罪責悉數洗清,更是大功一件。
這其中難免尚有許多細微疑點,但如今升任太后的孝慈皇后信奉佛道,性子未免柔弱怕事,但得而今是被情勢所逼,她才不得不出來掌權。只是此刻的宮內後弱君幼,反倒是太監人多權重,孝慈太后生恐處事不妥惹來宮變,自是也顧慮重重,不得已也只能接受了這說辭,以朝宮內宦官一勢示好。
事情到得這一步,將滬彥無罪釋放還要加授封賞,便該塵埃落定。卻是誰也未曾料到,那被所有人都輕視了的年幼聖上朱言鈞,卻忽而發出了聲音。
「朕雖年幼,但仍舊是一國之君!」
說這話時的朱言鈞,幼小身軀穿著小號龍袍,頭戴偌大皇冠,兀自坐在那寬大至極的龍椅上,看似有些可笑,但青稚未脫的面上,卻已隱約可見肅穆與威嚴,令人不可小覷。
「任是秉筆大太監滬彥有功無過,按規矩本該不罰而賞,但這事情牽扯到皇家威儀,父皇死因斷不可透露,便也只能委屈他了。宣朕諭旨,秉筆大太監滬彥包藏禍心,弒君意同謀反,按律當以凌遲極刑而死,欽此!」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真有幾分金口玉言的味道,不容違拗之意。但得聽到孝慈太后與兩位大太監耳中,未免訝異驚愕,愕然得一時間難以適從,不知所措。
「嗯?」
自號歷萬的朱言鈞,見狀小臉不快,沉下臉掃過兩位大太監,眼神裡滿是警示、嚴厲之意,「莫非你等太監,膽敢欺負朕年幼,欲意要抗旨不尊麼?是否欺朕少不更事,你等還想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天下?」
「奴才不敢!」這話說得極重,饒是兩位大太監權勢滔天,一時間也驚得顫顫發抖,齊齊跪伏高呼道:「我等奉旨行事!」
待得震懾了這兩位已生異心的大太監,朱言鈞目光精湛,暗自握緊了小拳頭,咬牙如賭誓般在心頭吶喊道:「朕,朱言鈞!才是這大冥天下真正的皇帝!誰也別想將這江山,從朕手上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