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 何方聖土 二五九、赴義! 文 / 九氣
待得蘇巖等人告退,呼炎與一眾炎軍將領將其送出帳外,便自再度坐回桌前對飲閒談。
那肩甲鑲龍的大將眉頭微蹙,撕扯著盤中乳豬蹄子,含糊道:「大王,待得平息這村夫叛亂之事,打退了那大冥小皇帝,你便要登基稱帝。這事情還得做得隆重,耗費無算,若是再消減了農稅,怕是……怕是……」[.]
呼炎神色平靜,淡然道:「我又能如何?這小小渡燕城久攻不下,讓我炎軍儼然成了天下笑柄,若是再不盡快平息這叛亂,據城而守,真當那小皇帝的二十萬兵馬是紙糊的麼?到得這小皇帝二十萬兵馬到來時,若是我炎軍還在與這些個泥腿子糾纏不清,那才是進退維谷,必死無疑啊!」
「這事情總該分個輕重緩急,是以為今之計,也只得暫且安撫下這些個泥腿子,至於日後……」呼炎目光頻閃,笑得似有深意,「總有諸多手段,將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虎頭大將樸將軍,聞言點頭贊同,卻又見沉吟道:「只是這些個叛軍頭目,尤其這蘇巖,臣看日後斷斷留不得!這些叛軍頭目經此一役,勢必輕看了我炎軍,此番又是我炎軍示軟安撫,更讓他們心生驕縱。若是留著他們,恐怕日後便成刁民,稍有忤逆便又要舉鋤造反,成了久病難醫的痼疾,尾大難去,卻是真個留之不得。唯有殺雞儆猴,殺了這些頭目,震懾其餘宵小,才是上策!」
「樸將軍所言正合我意!」
呼炎含笑道:「只是此事急不得,還得先過了這些難關,再行徐徐圖之!也罷,今日疑難盡解,本就是大喜之日,不提這些個煩心事,來!諸位將軍,我敬你們一杯,今夜不醉不歸!」
「是!」
眾將軍舉杯同慶,竟是當真暢飲到深夜,這才搭肩摟脖、醉步潦倒的各自散去安歇。而那大王呼炎亦不勝酒力,送別完諸位將軍,踉蹌走了兩步,便自栽倒在床,不旋踵已然鼾聲大作,睡得深沉了。
這般睡得死沉,他自也不知那扮作近衛的師兄孤狼,在帳外一閃無蹤,轉瞬便已悄然沒入蘇巖暫住的帳中,瞇眼打量著那倏然驚醒的蘇巖,慢慢抽出朱厭十三溫養百年的寶刀來。從他那面無表情的臉龐上,怕是呼炎親見,也猜不出這孤狼師兄此時的心思。
夢中被殺意驚醒的蘇巖,倒是頗為鎮靜,穩穩握住鋤頭把,平靜與孤狼對視,淡聲問道:「是呼炎大王派你來的吧?」
孤狼不答話,那被磨出重重刀繭的粗糙指尖,輕柔摩挲過寶刀刀刃,傳來沙沙之聲,隨即刀柄徒然扭動,月光印照下,刀上寒光乍現,秋冷逼人。
蘇巖卻是蹙眉,疑惑道:「草民卻想問問……這是為何?若是大王真心想要平叛,只需放下降稅的話,諸路叛軍自會散去。但得若是以為殺了草民,叛亂便能迎刃而解,卻是大錯特錯,適得其反!我覲見大王的消息,關外十三城人人知曉,若是我死在炎軍大營中,不日便會讓人曉得大王並無誠意,反會引得天下更亂,更沒法收場!這道理顯而易見,我想大王英明,不該想不通吧?」
孤狼沉默,忽而沉聲笑得古怪,呢喃道:「這樣正好!安心去吧!」
還未等蘇巖聽明白這話,孤狼已然揚刀迎上,那刀光如細雨綿綿揮灑而出,陰毒更見狠戾,刁鑽又自強勁,卻是從未現世的一種詭譎刀法,但威力卻是非同小可,連蘇巖亦大驚失色。
「渡劫期大宗師?好大的手筆!」
蘇巖冷哼,倒也雖驚不亂,兀自握緊鋤刀亦復出招,招式樸實、簡單,卻彷彿返璞歸真、化繁為簡,隱然有了大家風範,境界超群。
雖說孤狼是大宗師,本欲速戰速決,但遇上這般境界高超的刀法,實在出乎意料,一時卻也拾輟不下。他煩躁中隱隱生出一股陰暗至極的孤煞之氣,刀法威力竟暴漲數籌,生生將那未曾渡劫的蘇巖打壓得喘不過氣來,片刻便自傷痕纍纍,直至鋤刀盡碎。
朱厭十三百年溫養的寶刀,已然超脫凡俗範疇,拿到渡劫期孤狼手中更是威力倍增,這蘇巖所執鋤刀卻是經年耕種的凡物,自是禁不住擊打,爆碎散裂亦在情理之中。
但得這片刻激戰,蘇巖反倒漸至生出明悟,笑得神采煥發,兀自徐徐單掌捏空,卻彷彿捏住一口無形鋤刀的鋤把,揚空猛揮下去。
這一擊勁力重逾千鈞,似緩實快,引得蒼穹悶雷滾滾,似是瞬間引動天劫,竟連渡劫期的孤狼亦躲避不開,生生被這無形的鋤刀砸中肩胛,肩骨碎裂濺血,傷口深入一寸,幾近斷臂。
「啊!」
誰曾想這孤狼也是狠戾心性,忍痛悶哼一聲,受此重創不退反進,反倒被激起凶性,那寶刀揮舞切空,勁氣爆出刀氣凝做虛形,激射兩丈將那蘇巖生生劈做了兩半!
「朝聞道,夕可死矣……」蘇巖含笑而終。
那常人看不見的微粒自他身上飛出,似有靈性般避過孤狼那凶狠一抓,迅疾投入那肉眼難見的虛空洞道,轉瞬無蹤。
輪迴洞道,常人不可見,但這孤狼卻不知為何,彷彿不止輪迴洞道,連那微粒亦能看得清楚。沒能抓住這微粒,孤狼似有不甘,卻也只得悶頭繃緊傷口,止住血流,再行緊緊包裹好。
處理好傷勢,他便凝視虛空,喃喃低歎道:「本尊果然福澤深厚,連這散碎心念的微粒,投生之後對刀道也有這般驚人悟性,臨死亦能將農鋤刀道熬煉圓滿……我這般阻撓,竟是適得其反,反而將這農鋤刀道歸位的時日提前了……」
「好在……」他瞇起雙眼,寒光閃爍,「這重中之重的呼炎,這逆寇刀道的磨礪,因我的存在而心性未滿,若是一帆風順,總能拖延本尊大成時日近千年。有這千年時機……足矣!」
說了番人界誰也聽不懂的話,他沉默起身,割去蘇巖頭顱,拎在手中再度悄然離去。
二人武藝已是人間罕見,是以這番迅疾交鋒,並未能驚動太多人。饒是睡在斜側大帳的蘇二,半夢半醒間聽得自家大哥帳中傳出些許動靜,也只道大哥起夜入廁,並未多想,便自就著酒勁,再度沉沉睡去了。
此時幾近黎明,夜深得伸手不見五指,但得渡燕城牆之上,每隔一段便有村夫扮作城守提防炎軍夜襲。這臨近炎軍大營的北城門上,幾位村夫抱著長矛正自昏昏欲睡,恍惚卻見火把飄搖,一道黑影倏然閃入,頓時引得數聲驚呼。
待得一眾村夫城守打起精神,握緊長矛呼啦啦圍攏,就著那搖曳火光一看,卻見是有人趁夜扔進一個球大之物,定睛看得清楚,正是那蘇大當家的面首!雖是嘴角含笑,但得死得盡透,面色灰敗兩眼微睜,真個死不瞑目,又引得數聲驚呼與哭號響徹夜宵!
濟荊操勞三日,才剛剛睡下想要休歇片刻,便被縣衙外吵鬧聲驚醒,趕忙匆匆披了件褂子跑到縣衙門口一看。
待得看清縣衙門口圍滿的火把,還有那哭喪著跪伏在地的上萬起義兄弟,抑或遠處正自聞訊趕來的兄弟們,心裡便隱隱覺著不妙。
「出了何事?出了何事?誰來告知我這是出了何事?」
那門口跪伏的人中,為首的卻是平日驍勇善戰的一員虎將,此時面上滿是悲泣與憤懣,顫顫舉起手中的托盤,掀開上面蒙著的黑布,泣聲長嘶道:「濟先生!俺們蘇巖大哥他……他被炎軍給殺了!你要帶我們一道替蘇巖老哥報仇啊!」
濟荊聞聲便如遭雷擊,面色瞬息蒼白如紙,踉蹌幾步癱倒在衙門石階上,怔怔一低頭看清那托盤裡的蘇巖頭顱,更是幾近昏厥。只待週遭人等替他順過一口氣來,他雙目已然赤紅如血,瞪眼如怒牛,仰天長嘶怒吼道:「這天殺的炎軍!天殺的狗賊呼炎!我濟荊與你們誓不兩立!」
他這一聲怒吼,令得週遭群情激憤,紛紛齊吼響應,天地亦為之變色。而炎軍大營,亦被這般眾怒聲勢驚得炸了營。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醉睡的呼炎亦被驚醒,趕忙披起睡袍,喚人來點亮帳中火燭,招人前去召喚諸位將軍前來問事。只是這事發突然,倉猝再聚於王帳的諸位將軍也是一問三不知,為此議論紛紛,或是下令平復各路兵亂。
只待亂了片刻,才有刺探來報,滿是惶急拜倒帳前,「啟稟大王!渡燕城中傳來消息,說是有人夜裡殺了蘇巖,將蘇巖頭顱給扔進了渡燕城去!這筆帳被那些個泥腿子歸入到我炎軍所為,為此激得渡燕城上下眾怒,嚷嚷著都要為蘇巖之死報仇哩!」
「什麼?」
呼炎聞言渾身猛震,大驚道:「那蘇巖不是好好睡在我大營中的麼?來人吶!快去喚蘇巖前來見我!讓他速去平息民怨!」
有人應諾而去,頃刻間又復歸來再報,「大王!不好啦!那蘇巖果然死在了大帳之中,屍身兩分,屍首不翼而飛!」
「這……這!」呼炎只覺手腳冰涼,那時時偉岸的身軀忽而頹然,雙手摀住面頰,身影微顫,悶聲道:「朝廷大軍明日便到,又鬧出這事情來,我炎軍真個已是陷入絕境!這是天要亡我啊……天要亡我啊!」
待見呼炎如此模樣,諸位將軍更是六神無主,噤聲不言,但得眼神交匯,卻都是黯然抑或閃爍,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