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仕宦江南 第三章 變生掣肘 文 / 叨狼
第三章變生掣肘
「六哥——出大事了——」
我們尚在飲酒之中,忽然七郎從下面闖了上來,急切切地喊道。
我見七郎如此惶急,知道事情比較嚴重,當下站了起來問道,「究竟什麼事?說清楚。」
「我們的船被燒了!」七郎臉色蒼白地說道。
「嗯?」我錯愕了一下子,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我們乘坐的可是官船,什麼人如此大膽,居然敢燒燬官船?要知道船上還有僕役和留守的兵丁,燒船就等於殺官,殺官就等同於造反!這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傷了人?
「船上的僕役沒有一個跑出來的,都隨著船沉了!」七郎沒有等我問起,接著把不好的消息一個個倒了出來。
「啊?」我叫了一聲,身子立了起來。
「在岸上散步的廖參軍也被人傷了一刀,恐怕是活不成了!」七郎接著說道。
「呀——」我大叫一聲,一掌將桌子拍得粉碎,身子一動,如箭一般從那窗口躥了出去。
樓上的客人們又被驚嚇了一次,萬萬沒有想到今天來樓上吃飯的都是些草上飛般的江湖人物。
「原來夫君的功夫也不算太差,不過多半是被事情給逼出來的。」公主望著我的去向輕聲說了一句後,身形也如大雁一般穿窗而出,忽然想起了還沒有付帳,於是身子在空中略微停頓了一下,一塊兒銀子飛了回來,恰好嵌在木製的隔牆上面。
七郎雖然身手也很不凡,但是主要體現在力大上,見我們兩人先後飛了出去,自己也不猶豫,一個箭步從窗口躍下,飛快地狂奔而去。
「原來也是高手啊——」食客們走了過來,圍著那銀塊而觀看,用手扣了一陣子,結果還是搖頭而退,看來是要用斧鑿來挖了。
酒樓的老闆卻很欣喜,做生意的人心眼兒就是比較活套,聽了小二與食客們描述了方才樓上的景象後,立刻決定免除樓上諸人的費用,並將那塊兒嵌入銀子的木板用碧紗籠罩起來,又將食客們記憶下來的兩闋詞錄在一旁,將這酒樓更名為俠客居。
過了一段兒時日,等我們重返此地的時候,俠客居已經成為揚州一景了。
此時我的心情卻很是緊張,船在半途,就遭到滅頂之禍,這自然不是什麼好兆頭,起碼是說有一股不明的力量在跟我們作對,要說是水賊,也不太可能,畢竟這是在揚州城中的江面上,若是水賊猖獗至此,那麼揚州的地方官吏和駐軍也該解散了!
船毀事小,人亡事大!我現在最關心的不是弄清楚是誰在向我們下手,而是參軍廖行之與其他人的生命安全!若是連我的參軍都死在路上,即使我到了蘇州,恐怕也幹不成什麼事情!
憂急之下,我的功夫有了充分的發揮,體內的真氣有如沸騰的水銀一般注入到每一條細小的經絡中去,渾身充滿了爆發性的力量,每一個起落之間,身體中的一塊塊肌肉自行調整到每一絲細小變化中的最佳狀態,皮膚下的真氣流轉自如,將空氣中的阻力影響盡量減少到最小的程度。
不過十幾個起落之間,我就來到了先前停泊船隻的地方。
平靜的江面之上早已經看不到三條大船的蹤影,只有一些被烈火焚燒得焦黑的不板零零散散地飄散在江面上,隨著波浪上下起伏著,見證了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劫難。
河岸上面有幾十名兵士圍著廖參軍,隨行的大夫正在對廖行之施救,不過看起來收效甚微,急出了一頭冷汗,還有一些受傷的士兵們躺在地上,咿咿呀呀地哼著,不過傷卻不在要害之處,只是一些斷手折腳之類的硬傷,並無生命之礙。
「看來對方應該是有為而來。」我一眼就瞥見了廖行之身上醒目的官服,和他所受的傷痕,立刻找到了其中的癥結所在。
當下也不敢延誤,一個箭步來到了廖行之的身邊,推開周圍諸人,俯下身子,查看他的傷情,廖行之的身上還算完好,只有一道傷痕在左胸處,鮮血仍然在湧動著,大夫正在為他止血,胸口要穴上面連接插上了二十幾根銀針,似乎已經得到了初步的控制。
「看來這位太醫的醫道還是挺高的。」我看得暗暗點頭。
這名太醫是我臨時從太醫院中借出來的,本來是為了防止船上的人有什麼暈船或是水土不服感冒發燒之類的小病的,誰知道還是有點兒屈才了,只是不知道太醫院如何會把如此高明的大夫痛快地借給我們,看他的道行,國?
「不要亂動——」我正想要探察一下廖行之的脈搏,卻被大夫給喝住。
我呆了一下,手停在了半空中,絲毫沒有想到這位太醫的脾氣如此之大。
太醫又在廖行之的身上插了兩根銀針之後,方才出了一口長氣,將頭抬了起來,臉上早已經被一片汗水浸濕,看到我後平靜地說了一聲,「原來是楊大人到了。」
「王太醫,廖參軍的傷勢究竟如何?」我沉聲問道。
「很重!」王太醫答道。
「有希望救活嗎?」我追問道。
「很難!」王太醫的回答依然非常簡單果斷。
一個年輕人,看樣子是王太醫的徒弟,代為解釋道,「廖參軍身上所受的傷勢乃是一劍穿心,本來必無生還之理!可是廖參軍的心居然生在了右邊,所以雖然傷勢很重,卻還能堅持到現在,但是終究是失血過多,體內已近油盡燈枯,此時雖然有家師的銀針刺穴之術吊命,恐怕也支撐不了太長時間啦。」說罷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很是為廖行之惋惜。
廖行之的年紀要比我大上兩歲,為人很是隨和,沒有官架子,喜好與眾人說笑,因此很得人心,此時即將命不永久,大家都很是哀歎。
我一把握住了廖行之的右手手腕,三根手指搭在了腕脈之上,體內的長春真氣緩緩地送了出去,沿著手太陰肺經循序而上,探到了他的內腑之中,果然,他體內的生機基本上已經消耗殆盡了,左肺更是損傷慘重,大量失血,惟有幾個要穴依然在堅持著發出震盪波動,刺激著心肺生機,我明白,那都是王太醫的銀針之功在為他吊命。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麼?」我心中暗自思索著。
看廖行之的傷勢,最嚴重的不是傷勢本身,而是因為失血過多造成,體內的元氣基本上已經到了即將消散的地步了,若是有輸血的條件和先進的外科手術條件,自然是有救的,可惜,現在是在一千多年前!
思索之間,體內的長春真氣卻沒有停頓下來,宛如粘稠的水銀一般在廖行之的身體經絡之中歡快地穿梭著移動著,而我因為在考慮問題,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一些真氣竟然駐留在廖行之的體內,對他的那些受損內臟自行修補起來,而廖行之面如死灰的臉上,居然也煥發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淡淡光澤來。
「夫君,廖參軍的傷勢如何?」公主與七郎也感到了現場。
「恐怕撐不過去了。」我搖了搖頭,心中很是懊惱,如果大家不分開,如果他肯穿上便裝,恐怕就不會逢此一劫了,說到底,還是一身顯眼的官服害了他。
公主皺了皺眉頭,歎息了一聲,廖行之此人,還是很得大家賞識的。
「咦?」王太醫忽然驚奇地哼了一聲,他注意到廖行之的臉上似乎潤澤了一些,這個變化是有些不可思議的,頓時仔細地觀察了起來。
「楊大人,你可是為廖參軍輸入了真氣?」王太醫慎重地問道。
「我只是用了一點點真氣來探察他體內的傷勢,應該不會對他有什麼大影響吧?況且他現在已經這個樣子了——」我有些意興闌珊地答道。
「你的真氣——」老太醫表情肅穆地看著我說道,「對他有效!」
我聞言精神為之一振,仔細體察之下,果然發現了其中的異常變化。
「若是大人能夠以真氣緩緩地注入廖參軍的手太陰肺經、手少陰心經和手闕陰心包經,維持住他的生機不斷,老夫再施以針藥,為他固本培元,說不定會有奇效。」王太醫的雙目亮了起來,興奮地說道。
「需要怎麼做,請王太醫儘管吩咐。」我大喜過望,急忙答應道。
怎麼說自己也算是習武有成的人士,對於體內的經絡穴道自是比較熟悉,在王太醫的點撥之下,我將長春真氣源源不斷地送入廖行之的體內,沿著心肺所依存的三條主要經絡分頭並進,滋潤著他已經近乎乾涸的臟腑。
與此同時,王太醫也絲毫沒有閒著,手上的銀針起起落落,不斷的在廖行之的身上要穴間輕佻復捻,在我的真氣配合之下催動廖行之已經遲滯了的血脈,並輔以丹藥。
漸漸地,已經必死無疑的廖行之的臉上有了生氣,眼看胸前的起伏也平穩了許多,我們知道,他這一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良久之後,我將手掌慢慢地撤了回來。
「夫君修煉的內功好生奇怪,竟然似有靈性一般。」公主拿著一方錦帕替我擦了擦額頭上面的汗水,有些驚異地說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還能管點兒用吧。」我苦笑著答道。
「楊大人修煉的莫非是傳說中的長春真氣?」王太醫走過來,插了一句。
「我也不很清楚,反正是稀里糊塗練出來的,沒有個名字。」我心中警惕,隨口亂答道。
王太醫疑惑地搖了搖頭,有些遲疑地說道,「那就怪了,老夫聽說天下間只有長春真氣才有延續生機的能力,倒沒有聽說過其他——只是這長春真氣,好似已經失傳太久了啊——」老頭兒一個人在那裡嘀咕了半天,說罷搖了搖頭,很是鬱悶的樣子。
我不願多說,於是將話頭一轉,問了一下七郎,「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是看到江面上火起才跑回來的,事情就已經這樣了。」七郎的回答根本沒有什麼可供參考的價值。
「楊大人,在下倒是看出了一些。」王太醫的徒弟插話道。
「請講得詳細一點兒。」我問道。
「兇手似乎只有一個人。」那年輕人說道。
「何以見得?」我不由驚奇道。
「雖然現在已經看不出當時的現場,而廖大人也已經昏迷不醒,但是在下看這些傷者的傷痕乃是江湖中分筋錯骨之術,似乎都是被同一種手法所傷及,因此兇手當是一人。」那年輕人說道。
「有道理——」我點了點頭後問道,「難道附近的軍士們也沒有看清楚嗎?」
我的話一出口,軍士們立刻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說是來人太快,自己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人給放倒了,哪裡注意到來了幾個人,長得什麼樣?
我又查驗了幾個軍士的傷處,果然如出一轍。
這時對面煙塵四起,大隊人馬向這邊開了過來,約莫有兩百餘人之多,為首的幾人都是全身甲冑,看樣子應該是揚州都督府的官員。
短短的距離轉瞬即到,一員身著銀色盔甲的武將飛馬到了我們面前,一勒韁繩,那馬在我們的跟前揚起前蹄,穩穩地立在當場,強大的衝擊力將地上踏出兩個深深的馬蹄印來。那武將拉著馬圍著我們打量了一下,開口說道,「爾等是何方人士,到此作甚?可有官府的路引?」
還未等我們回答,一個隨從樣子的男子從後面跟了上來,在那武將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然後又指了指江面,兩個人似乎在商量什麼。
「將此地一干人等暫時收押,送回都督府問話。」那武將模樣的人終於抬起頭來,一揮右手,就要吩咐手下眾軍士拿人。
「且慢,你們是什麼人,不問青紅皂白,就敢拿人?」我的隨行軍士中的副將白升站了出來,阻止道。
「本將乃是大宋揚州都督府副將龍力圖,接到地方舉報,此處有命案發生,你們一行人行蹤詭秘,裝扮可疑,本將特將爾等拘回府衙問話,如有不從,當以謀逆罪論處!」那武將倒也毫不含糊,聲色俱厲地喝道。而站在他身後的隨行軍士們也將刀槍拉了出來,將我們這些人團團圍了起來,就要動手。
「哈哈哈哈——」白升狂笑了起來,轉而怒道,「瞎了你們的狗眼!沒有看到你爺爺們穿得是大宋禁軍的制服麼?還說什麼行蹤詭秘,裝扮可疑?你眼裡還有王法麼?」
那自稱龍力圖的武將也不含糊,絲毫不為所動,「大宋禁軍?呵呵呵呵——你燒糊塗了吧?揚州低界上,哪裡有禁軍出現?不要以為換了幾身官服,本將軍就會被你們矇混過去!方纔的線報裡面說得就是一群進軍打扮的人劫持了三艘大船,並將船上數十人全數屠殺乾淨,最後又焚船滅跡!不是你們,又是何人?」
我此時的腦子裡面,卻在考慮這裡發生的一連串變故。
看來我們是落入一個精心編織的圈套之中了!從江中被襲,大船被沉,在到這些地方官軍們的圍捕,絕對不可能是偶然發生的意外事件!所有的這一切,宛如一個策劃好的陰謀,可是,對方的最終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若說是為了劫財,我們的船上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況且還是官船,殺官無異於造反,什麼人願意為了幾兩銀子惹上天大的麻煩,況且還是在著富庶的江南地面,這個道理講不通!若說是為了報仇,我想我在京師之內深居簡出,並沒有惹下什麼值得以生死相搏的仇家,誰會對我下此毒手呢?實在是另人費解!
難道是契丹人?這個想法才一冒出來,立刻就被我給否定了。如果契丹人有這麼大的影響力,那大宋也就沒有這半壁江山了!而且我也不認為自己有那個實力被契丹人設計陷害,思來想去,實在是理不出什麼頭緒來。
此時場中的衝突已經一觸即發了!
我們這一方的禁軍們心裡面也非常窩火,平白無故地惹來一場災禍,自己折損了許多人手不手,還讓人家傷了自己的參軍大人,現在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連地方上這些雜牌軍也欺負到頭上來了,這還得了?大宋的禁軍們什麼時候窩囊到如此田地了?
「打就打,誰怕誰來著?」眾人聒噪起來,刀槍都拔了出來,向前擁去。
我的腦子裡面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太宗皇帝當時的吩咐,曉行夜宿,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驚動地方,而且面上深有憂色,想來太湖方面的情勢,已經到了非常急迫的地步了!而我此時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水賊未必是真,其中的秘密,就等我去發掘了。太宗皇帝之所以肯派我們三個沒有任何經歷的毛頭小子去做地方官,恐怕就是為了不被當地錯綜複雜的關係網所羈絆,這一著,顯然出乎對方的預料。
而敵對的一方此時最想要做的,也就是希望拖住我們的行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