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七卷 天劍蝕日 第二百五十六 章 暗戰十六 文 / 無赦
當天傍晚,池田邊一熬刑不過,慘死在憲兵隊的剝皮刑柱上的消息不脛而走。天黑以後,橘梗雜貨鋪的上杉掌櫃神色木然地和夥計們上了門板,關門停業。
臨街的小窗口,隱約可見店內的小油燈火苗搖曳。然後,這盞油燈向內屋移動。上杉掌櫃提著它,沿著陳舊的階梯下到臨河的後房,輕輕抽開一塊木板,lou出個尺餘見方的洞口來,悄然而下。雜貨鋪鄰水的吊腳樓下,黑暗中停著艘狹窄的小船。他上了船一推深入水中的木柱,使它和岸牆平行向前移動了七八米。
這一刻,瀟瀟秋雨來臨了,淋得街頭的行人頓時作鳥獸散,空留下空蕩蕩的街道於河面,無人問津。上杉掌櫃披上蓑衣,雙手劃起木槳來,小船在雨中沿河道向南而去。半個鐘頭後,曲折迂迴過這段水路的船兒來到了大浦碼頭附近一家小旅館的吊腳樓下。上杉掌櫃放下了手中的船槳,將船頭繫住木樁,起身下了船,在一扇貌似牆壁的木門上輕敲了三下。片刻後,門開了,一個年輕男人點起蠟燭來,照亮了腳的路途進得裡去。
上杉掌櫃拖卻蓑衣,用熱毛巾擦擦臉,語調沉痛地說:「剛剛得到消息,池田邊一犧牲了。敵人喪心病狂,對他使用了剝皮酷刑。」
那年輕男人點頭說:「看這情形,池田邊一沒有屈服於敵人,直到死也沒有透lou城中情報站和鋤jian小分隊的情況。保護了咱們地安全。真是個英雄。」
上杉掌櫃沉默了片刻,問:「上級指示我們準備轉移撤離的命令需要執行嗎?」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說:「池田邊一犧牲了,敵人想通過他來尋找我們地下組織的線索也斷了。看來,暫時還不會這麼快重新尋找到有效的手段來破壞。」
上杉掌櫃點點頭,說:「也是我一時大意,中山長治早先提醒過我。中山長昀這次回江戶來是來者不善,志在必得。沒想到在鄉下和奇兵隊打過一陣交道後。他會如此狡黠,用那樣的方法來抓捕懷疑目標。倘若是早一步安排池田邊一撤離,他也就不會……」
年輕人閉眼冷靜了一下,說:「不要自責了。中山長昀這次反撲是異常的猖狂。也可以把它解釋為臨死前的迴光返照吧。狗急跳牆,碰壁後會明白牆壁是磚石砌地,不是稻草堆的。」
上杉掌櫃抬眼望望他,說:「此人不除。終是心腹之患。時不時可以動用奇兵隊除掉他?」
年輕人咬住下唇,說:「我已向上級提出請求,除掉這個十惡不赦地鐵桿走狗。為了江戶百姓,為死難的同志們報仇。眼下,正等候著回復呢。你不要心急,這條惡狗,遲早要除掉的。」
三天後,中山長治提著東西出來溜街。途徑橘梗雜貨鋪時。因為上次上杉掌櫃的囑咐,便可以與之拉開距離,目不斜視地過去。不料這會兒,上杉掌櫃竟是主動站在店堂門口,向他打了個招呼。他心中遲疑,看看他面無異常。恢復了舊時的態度,便停在門邊,笑問道:「掌櫃的這會兒還悠閒呀,不忙吧?」
上杉掌櫃望著他,一語雙關道:「中山君的病好些了吧。我李某人抓地這帖藥,還是有作用的。看起來,咱們都是皆大喜歡,平安無事了吧。」
中山長昀心情稍解,說:「那貼藥還沒吃完呢。要繼續再吃嗎?」
上杉掌櫃目光閃爍,說:「先存那兒吧。哪天受了寒涼。還是可以派上用場的。」
中山長昀一笑。繼續前行,往自己的暗探出去了。
此後三天。太平無事。中山長昀有點兒興味索然地出現在江戶街頭。麾下護衛一大隊,遠甚過去的輕車簡從。想來,是自覺作孽太多,害怕遭到仇家的報復。一行人晃晃蕩蕩走到井邊大宅附近時,正巧碰上井邊太郎提著畫眉籠子出來遛街。眼見中山長昀迎面來了,不及避開,索性迎上前去。中山長昀前面開道的隨從見他不閃不避,搶前幾步,正要動手驅開。
中山長昀連忙喝止,作揖行禮道:「太郎好。這會兒有興趣往哪裡遛鳥去啊?」
井邊太郎笑了幾聲,說:「原來是中山長昀啊!。我正有筆宿賬要和你算呢。你認是不認?」
中山長昀一笑,拱拱手道:「長昀和太郎有宿賬嗎?請明示。」
井邊太郎捻捻頜下的微鬚,說:「那日你在天光樓上,與德川慶豐等人喝酒,說是祭奠什麼本田長兵衛,一盅黃湯澆在樓板上,從縫隙裡滴進我地衣領裡。這算不算是宿賬一筆?」
中山長昀吃驚道:「竟有此事?那日是長昀做東,既然擾了太郎的酒興,自然是有錯了。唉,俗話說六月債,還得快。這眨眼間,便被太郎逮個正著,定然要還了。」
井邊太郎望著籠中的鳥兒,吹了聲口哨,道:「外界都說你中山長昀平步青雲,真的不認鄉親了。今兒看來,還算恭謹。也罷,此事一筆勾銷,咱們各自散去吧。」
中山長昀眼珠一轉,哪裡肯放,一把扯住道:「相逢不如偶遇。此刻已近正午,小侄便請求太郎去那天光酒樓,置備一桌酒席,為您老壓驚、去火。咱們可是不能散去的。」
井邊太郎側眼看看他,不似開玩笑,倒也爽氣,說:「中山長雲如此誠心,可就是顯得小氣了。也罷,這就隨你去喝上兩盅,去去寒濕之氣。」
中山長昀立即陪著井邊太郎往天光酒樓去。半道上忽然想起了什麼,吩咐手下兩句。立即有人分頭而行,一個去糧行請中山長則,一個去請中山長昀。
中午時分,這二人按時赴約,先後來到天光酒樓樓上。這會兒,中山長昀已經和井邊太郎喝了一壺上等的清茶。閒聊了一個多鐘頭。這一刻,中山長昀絲毫不提江戶城中地任何事情。只是向井邊太郎探問他的大哥在北海道時的近況。井邊太郎邊喝茶邊說道:「他在北海道寄來的信不過隻言片語而已。德川將軍新近委派他巡察了肥前等地的防務。最近距離江戶不過幾百里的路途。但還是未能回鄉省親。殊為可歎。」
中山長昀遺憾道:「早知他老人家有省親的想法,長昀可以代為效勞了。保證他來時無跡,去時無蹤,圓圓滿滿。可惜,可惜!」
井邊太郎搖搖手道:「多謝中山君地美意,日後還是有機會,到時候定當煩勞了。」
中山長昀趕緊添茶。說:「日後有機會,太郎只管吩咐便是。咱們兩家不是外人,自當盡心效力。日後,在老太郎面前,還望吹噓幾句,多加提攜。」
井邊太郎未置可否,正要開口之際,但聽得樓梯響。中山長則捷足先登了,笑吟吟道:「原來大哥今兒請的是井邊太郎。好久不見,您精神不錯嗎。」
井邊太郎點頭致意,說:「這世道,關起門來做功課,自然修養個十足十地精神氣力。比不得你們。年輕力壯啊。」
不一會兒,中山長治提著書袋來了,額頭微微有汗,似乎撲面地太陽正盛。四個人坐下來,並沒多少心思品酒嘗菜,圍著井邊太郎打聽北海道方面地新聞。
井邊太郎也不隱瞞,將自己知曉的、道聽途說等,盡數拿出來,當作下酒菜餚娓娓道來。這三人各懷動機,聽得津津有味。畢竟。幕府政府南遷數年。此時得到一些訊息,彷彿如天方夜譚一般。
那廂裡。酒樓掌櫃遵從中山長昀地囑咐,一改前些日子以珍饈待客的做法,可以弄了些家常菜來上桌。席上眾人吃得極為舒坦,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談話的內容上。到了下午午未時三刻,中山長昀起身去樓下小解,趁機對守在樓梯口地部屬悄悄說了一句話。接下來談笑依舊,酒盡續茶。
席上其餘三個人全然沒有意識到樓外大街上形勢陡地起了變化。預先設伏好的便衣隊以及暗探課的幾路人馬,幾乎是在同時動了手,對城中五家中雜貨鋪來了個突擊搜捕。
先前還看見中山長昀心平神定地去赴宴的橘梗雜貨鋪上杉掌櫃,短短時間內也來不及反應。他坐在櫃檯上,抬眼聽見金屬哨音陣陣,一批暗探衝進門來。他不假思索,立即俯身探手,從櫃檯抽屜夾層裡取出藏好短柄洋槍來,對來人抬手便射。槍聲響處,倒下一堆屍首。然後,他護著手下夥計往店堂裡退卻。自己扼守住門口,封鎖住去路。
外面的便衣隊見他開了火,知道這就是尋覓已久的長州軍秘密情報站無疑,迅速展開進攻,槍彈密如雨點打將進來。上杉掌櫃避無可避,右肩被一粒子彈穿透木板後打中,鮮血直流。那兩個夥計正要來救,他回首怒叱道:「還不跳水逃生去報訊?想死在一起嗎!」夥計一怔,回過神來,叫了聲多保重,蹬蹬蹬一路下去,到了吊腳樓下,也不划船,倚仗水性一個猛子潛入水底,依著曲折的河道逃生去了。
上杉掌櫃邊朝外射擊,邊從階梯口又翻出把預備好的短柄洋槍來,雙槍在手,交替射擊,硬是阻住要道不讓。外面地人紛湧向內,又被打倒了四五個,不由惱羞成怒,紛紛叫嚷道:「快棄槍投降吧!不然的話,抓住你,剝下你的皮來點燈!」
上杉掌櫃大笑,又是一頓亂槍回應。這下子,那些人心中有了數,決定消耗光他的子彈後,來抓活口。於是,找來兩張小木桌,上面用兩層棉被摻沙子裹好,作為活動掩體,護住身體向裡移動。上杉掌櫃見他們來了這一手。笑罵道:「兔崽子,倒學的挺快,在鄉下偷了些本事來了嗎!」
他丟出幾張凳椅,阻住去路後,凝神不動,瞄準了木桌地邊緣,等後面地人抬頭伸手出來挪移障礙物。便是劈頭一槍。他的槍法極準,彈彈中的。不一刻。打傷兩人,斃殺一人。
但是,這木桌又增加了,很快便像坦克樣推到了面前,迫使他向後撤去。他退進了內屋,沒有下去上船,而是上登樓梯。居高臨下又是一頓槍響,打死了三個人。但是,這下沒了門板的掩護,身體暴lou出來。對方也有槍法上佳的之輩,陡地冷槍打來,正中大腿。他悶哼一聲,丟下只空槍來,伸手去按住傷口。
外面人大喜。紛紛衝入,槍聲一片。上杉掌櫃腹部又中一彈,右手一鬆,又丟掉把槍。這下子,圍攻之人俱是狂喜,連聲喊道:「快!快!他沒槍了。正好抓活的!」
大夥兒為了爭功,顧不得許多,簇擁著一擁而入,爭著要搶頭功。
上杉掌櫃趴伏在樓梯上,仰頭望著頭頂依著樓板懸掛地一隻舊竹簍,看著空隙裡垂下來的一根粗棉繩,臉上lou出絲笑容來,伸手抓住,待下面地一夥人蜂擁而至時,全力一拉。這竹簍內裡暗藏了四顆燃燒瓶綁成的集束爆炸物。但見白煙裊裊。隨後發出一聲驚天動地地轟然巨響。整個懸河而建地樓屋都在瞬息間化為烏有。隨之灰飛煙滅的。還有橘梗雜貨鋪掌櫃上杉龍也以及前來抓捕他地數名便衣隊成員。
這邊交火正熾時,天光酒家樓上。隱約聽到了槍聲。中山兄弟俱皆起身,走到窗口處,憑欄遠眺。
「哪兒冒出來的槍聲,是長州軍又動手了嗎?」中山長則問道。
中山長昀得意道:「今天槍聲大作,是和長州軍地下組織交上火了。我數日來地謀劃終於得手,剷除這根芒刺,從此之後,怕是要高枕無憂了。」
中山長昀耳聽目睹,失聲驚道:「是我大宅方向。難道是……」
中山長昀接口道:「肯定是橘梗雜貨鋪!」
中山長昀隱約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佯作驚訝地問:「奇兵隊襲擊中雜貨鋪子?」
中山長昀望望他,又去看悶頭喝酒的中山長則和井邊太郎,說:「雜貨鋪子是長州軍的地下聯絡站。這下子一鍋端了,便是一勞永逸解決了長州軍危害一方的問題。」
中山長則笑了笑,說:「咱們還是在這兒喝酒嗎?他這會兒,怕的是壓抑不住自己親臨現場的激動了。眼看大功告成,又是一樁名垂青史的功績了。」
井邊太郎舉起杯子,一口乾盡,說:「我去湯池洗個澡,你們兄弟倆若有空,不如陪我去泡泡。這秋寒之時,舒展舒展筋骨,放鬆放鬆情緒,不失為修身養性地一個好方法。」
中山長則拖著中山長昀一齊起身,向中山長昀道聲別,隨井邊太郎去了浴室。中山長昀目光炯炯的注視了中山長昀片刻,揮揮,陪太郎好好洗洗。這時候洗澡,的確是鬆緩心情的最佳方法了。」
在天光酒樓下和兩位弟弟分手後,中山長昀一路逍遙地走著,不一刻來到了已成半邊廢墟的橘梗雜貨鋪。前來增援幫忙的幕府軍這會兒正從瓦礫間向外面街口搬運著一具具屍體。負責搜查地便衣隊頭目滿頭大汗,見他來了,忙上前去。中山長昀見現場如此狼藉,知道是經過了一場血戰,便問詳情。那頭目哭喪著臉,指指地上一字排開的屍首,說對手凶頑至極,執雙搶扼守樓梯,藉著地形之利抵抗了許久,直到彈盡後,引誘弟兄們去抓他,竟引爆了一堆燃燒瓶,拖了好幾個墊背同歸於盡了。仔細盤點起來,便衣隊一共付出了十七條性命,才徹底解決掉這個地方。
「沒一個活口?」中山長昀臉色霎時變得嚇人,快步踩著殘磚破瓦過去,低頭在斷簷朽柱間搜索著,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現場眾人都不敢言語,望著他雙肩顫抖。長長地發出一聲極度失望的歎息聲。
中山長治心神不寧地隨中山長則以及井邊太郎拖光衣服,精赤條條地下了水。他仰臥在熱水裡,頭枕著池邊青石,合上眼裝作睡覺,腦海裡卻在飛快地盤算起應對這個突發事件地方案來。首先,橘梗雜貨鋪遭到幕府的破壞,那麼上杉掌櫃定然是在劫難逃。他會不會被捕?從激烈的槍聲看來。他肯定是作抵抗,依照此人的稟性束手就擒的可能微乎其微。恐怕是難以生還了。但是,退一步想,他若是失手被捕,會不會熬過敵人的嚴刑拷問,不招出自己和其他同志地下落呢?雖然,他對上杉掌櫃地骨氣是有十成的把握,但還是不得不考慮到由此可能帶來地一系列不良的後果。
這樣默想半天後。中山長昀從水中站起,打聲招呼說是上去休息,離開了水池,去穿起衣服來,出了澡堂子的大門。向中山家方向走了一小段路後,這時,他忽然覺得不妥,自己在大宅裡似乎還有一堂課。這個時候不去,難免不被他人懷疑。畢竟,自己是橘梗雜貨鋪的老主顧,經常和上杉掌櫃攀談的情形,是眾所周知的。
這樣考慮著,他掉轉頭來。向大宅方向走去。
距離雜貨鋪尚有一段距離時,便隱隱嗅到了空氣中的硝煙氣息,他刻意保持住鎮靜,步履從容,彷彿好奇樣來到了雜貨鋪地廢墟前。這裡,便衣隊尚未撤離,正大張旗鼓地從殘存的建築裡搜尋有用的物證。他的大哥中山長昀,似乎在這一兩個小時後蒼老了許多。坐在街邊的一把座椅上,雙目愣怔著看手下人忙碌,一言不發。
中山長治主動走過去。用腳踢踢他座下的椅腿。說:「半天不見,果然手段了得啊!」
中山長昀抬眼看看他。說:「你在澡堂裡陪他們,來這裡做什麼?」
中山長治晃晃手中的書袋,說:「去上課呢。哪有那個閒情逸致,洗洗就上來了。」
中山長昀哼了一聲,沒說話。中山長治卻歎氣道:「每天去大宅,都可見到上杉掌櫃的。怕地是從今兒起,無緣得見了。」
中山長昀冷笑一聲,說:「應該是陰陽相隔才是。」
中山長治驚道:「怎麼,他死了?」
中山長昀指指廢墟,說:「他抱著捆燃燒瓶自殺了。屍骨怕是無存了。我正命人找呢,也許找到一兩塊,替他築個墳,到時候你可以去憑弔奉香,一表故人之情。」
中山長治一笑,說:「那你繼續找吧。我去大宅上課,等找到了修完墳後,別忘了告訴我。這樣深藏不lou的高人奇士,焉能不拜祭。」
中山長昀木然坐在椅子上,目送著中山長治的背影在遠處街道上漸行漸遠,臉上lou出些疲憊之色,黯然歎息。
這時,現場搜理工作已經結束。手下們從斷牆殘壁間找出了些證據來,無非是槍支零件,和兩本派司。中山長昀拿起派司在手心看看,一張是自己情報站的,一張是清剿督導公署的。他左看右看,瞧出點破綻來,知道是偽造的,隨手揣進口袋,站起身來揮揮手,帶著手下一群人沿著街道回暗探課去了。留下了這片亂糟糟地場面來,由幕府軍去收拾。
中山長治黃昏後回到家中,也不和別人招呼,逕自進了自己的屋子,亮起燈來。他一改方纔的倦怠之相,動作敏捷地去了外間堆放雜物的舊木櫥前,開了門扇,從裡面找出那包沒有開封的藥包來,將藥材倒在砂罐中,然後小心地裁開牛皮紙包,平展地壓平在桌面上,上面卻是空白,不著一字。
中山長治愣了一下,隨即會意,忙去前院廚房,跟廚子要了一碗稀粥,端回來後,用湯匙在粥的表面刮舀了一層黏稠的米湯,將它用乾淨的毛筆平刷塗滿了整張紙。兩分鐘後,果然在右下角顯出一行暗紅的字跡來:池前鎮回春雜貨鋪配三劑回春湯藥。
他凝神記住了內容,將牛皮紙寫字的那塊部位用火柴點著了,頃刻間便變了顏色。化為焦屑。
這邊,剛剛忙完。版本宮子不放心,已然來到門外,想看他身體究竟如何。兩人打個照面,版本宮子從他忙碌地舉止中看出了破綻來,說:「你神色慌亂,別是有什麼心思吧?」
中山長昀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額角沁出些汗珠來,喃喃道:「想必你已經知道了。老大破獲了橘梗雜貨鋪。那是我們地聯絡站。這會兒,上杉掌櫃已死,我在江戶城裡怕是待不下去了,我得走。」
版本宮子似乎對他的這個決定沒有表現出多大地驚訝,微微沉吟,說:「他是越來越喪心病狂了。保不準要咬到家裡人身上。你離開了,也許會安全些。」
中山長昀同意這個觀點。說:「我這些日子,總在猜疑。他實際上是假作糊塗。家中的事情,事無鉅細都在他的監視之下。家裡有他的眼線,但是會是誰呢?我即便走,也要做得天衣無縫。可別走漏了風聲。」
版本宮子臉上lou出不捨之意,俯kao在椅背上,伸手在他年輕的臉頰上摩挲良久,說:「你走可以。但是要知會老太太一聲。不然地話,貿然失蹤會急壞她的。」
中山長昀按住她地手,思慮一下,覺得應該如此,抬腕望望手錶,還不到8點。便站起身來說:「走,趁熱打鐵,咱們去老太太那兒瞧瞧情況,再說吧。」
吉野太太這會兒離睡覺的時間還早,正在臥房翻尋幾塊像樣的料子。準備讓裁縫替幼子中山長昀做兩件上好的棉衣,以備冬寒時用。她手中托著褐色和深青的兩塊布,正躊躇不決,不知是哪種顏色更匹配他。這時,聽丫頭遙遙見了提醒一聲,心裡倒也高興。放下料子。說:「也好,他本人來了。正好襯在身上瞧瞧。」
孰料,這次來的不僅是中山長昀一個人,版本宮子尾隨在後。
這婆媳兩個自從那次揭底後,互相見了面有些尷尬。飯桌上話語寥寥,主動探訪更是鳳毛麟角。此時和中山長昀一齊現身,立即讓吉野太太心中起了不祥的預感。她放下布料,讓如雲去沏茶倒水,自己警覺地上下打量了幾眼他們,說:「天快冷了,預先替長治準備兩件冬衣。我看他去年地衣服已經舊了,穿在身上有些寒磣。」
中山長治見屋中沒有別人,說:「棉衣還是別做了,我最近想出趟遠門,估計冬天不回來了。」
吉野太太一連的驚詫,問:「你去哪裡呀?用得了這麼長的時間?」
中山長治笑笑,說:「也不遠,但得在那邊散散心。」
「什麼緣由呢?需要你出門去散那麼久的心」?吉野太太追問道。
中山長昀考慮了一下,坦承道:「我再留在城裡,已經不安全了,反而會給咱們中山惹來禍事。所以,想離開這裡,換個環境。」
「不安全?」吉野太太品味著兒子嘴裡說出的這三個字,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問:「德川家追查你來了?」
中山長昀點頭,說:「再不走,就肯定會查到我了。所以,必須走。」
吉野太太慌亂地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揮揮手讓剛進來的僕人先行去睡。然後抱著最後一絲的僥倖的希望問:「有沒有其他地法子?譬如,讓長昀去斡旋?」
版本宮子插嘴道:「這件事,本就是他在查。下午,橘梗雜貨鋪被查封,長治是那裡的常客,和掌櫃的過從甚密,哪裡逃得了干係?」
吉野太太倒吸口冷氣,腿一軟,坐倒在座椅內,說:「那麼,只有遠走高飛這條路了。」
她幽然歎口氣說:「也罷,走就走吧,落得個清靜平安。咱們家出了個抗幕府的,也算是中山家的造化和榮耀了。走吧,走了的好。」
中山長昀見母親贊同自己走,十分高興,說:「事不宜遲,我這就準備行李動身。」
「慢」!吉野太太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伸手攔住他,腦中盤算了一刻。說:「乾脆,大家都一走了之,一了百了。你,帶著宮子一起走吧。」
「什麼?」中山長治震驚至極,拖口道:「這怎麼行呢?她一個身懷六甲地孕婦,怎能去那些環境惡劣地地方?」
版本宮子大出意外,站起身來。正要開口推托。吉野太太卻擺擺手讓他們不要多言,繼續道:「眼下這形勢。我真是擔心。版本宮子肚子裡的孩子,可以回娘家去生。茂兒,你就以護送她回娘家等候臨盆為理由走。安頓好版本宮子後,你再離開。到那時,天高任鳥飛,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吧。」
這兩人萬萬料不到老太太會想出如此絕妙的主意來,情不自禁喜上眉梢來。吉野太太看在眼裡。心中惆悵,站起身來,說:「就這樣,事不宜遲,你們明天走。我這便去替你們收拾些細軟盤纏。離了中山,出門在外,身上沒錢可是萬萬不行的。」
她去臥室內櫥櫃暗格內翻尋出些金銀飾品,外加金幣。點了點數目,一半給媳婦,一半給兒子,再三叮囑仔細小心些,別被人看出來摸偷了去。
第二天早上,中山長治依舊提著書袋去大宅溜躂。只是書袋中不是書籍。而是綢布包裹好的錢物。他悠悠然穿街過巷,去了大宅。途徑橘梗雜貨鋪舊址,這裡已經被幕府軍夷為平地,殘存的木料、磚瓦都拆下來,用車拖去建營房了。
這時,版本宮子佯裝出門走走,挺著大肚子離了中山宅,在天光街頭叫了輛馬車,指示方向,直朝北門而來。車子到了城門之下。忽見人潮熙攘。個個仰首驚駭。她坐在車上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不禁驚叫了一聲。原來。昨天力敵便衣隊,引爆燃燒瓶與敵同歸於盡地上杉掌櫃,今天一早殘存的首級被幕府軍從廢墟裡翻尋出,請示中山長昀後,以網兜籠起,懸掛在城門樓上示眾。
在城外接應地中山長昀見馬車出來,車上地版本宮子臉色難看,像是受了驚嚇的樣子,忙攙扶下來,問詢緣由。版本宮子便把才纔所見告知。中山長昀一聽,滿腔熱血湧上頭頂,好容易才控制住情緒,恨恨地跺腳,和她一起上了騾車。
車把式長鞭輕點騾身,車輪轉動向前,帶著這對男女向城外一片枯黃蕭瑟地田野間奔去。
江戶城中,中山長雲破獲了長州軍地下組織的事情,被沸沸揚揚傳得遍城皆知。不過,這些傳言裡,對這位手段陰毒的青年人,頗多不敬之詞。反正,在橘梗雜貨鋪那場激戰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便衣隊損折了十來條性命,自然逃不過附近旁觀者地視線。所以,上杉掌櫃是長州軍,以一敵十最後用燃燒瓶賺取了一批墊背的上路的壯舉,四處傳揚。
這些言論,多多少少被暗探課散佈在城中的暗探聽在耳裡。這些人正事辦不了,添油加醋告密的本事一流,馬上取匯報給佐佐木。佐佐木本來對中山長昀的本領半是佩服,半是妒忌。這一刻得知底裡,不由發笑。原來,所謂緝破長州軍情報站是這麼個緝破法:現場無一有效證據,相反地讓兩名敵方人員逃拖,只有一個未能拖身,卻用一包燃燒瓶和十幾個便衣隊同歸於盡了。這樣的戰果,簡直是笑料。
正巧,德川慶豐收到了中山長昀的匯報文函,叫來佐佐木正要訓斥幾句。佐佐木有了得力地證據,哪裡肯自甘下風?立即對照著那洋洋大觀的報告,逐條批駁,反過來弄得德川慶豐很是尷尬,狠狠用拳頭砸了兩下桌子,說:「這位中山君很有文化,遣詞造句來掩飾自己的失職和失敗。你看,這上面寫著擒殺敵酋一名。是擒殺,捉住後殺的。不是捉住具屍體,還搭上了十來個部下的性命。用一具死屍的腦袋掛在城頭,裝點什麼呢?快命令摘掉。我要知道地是這個情報站的人員和情報來源的詳細情況,這一點,他半點也沒提。是糊弄我們呢。這一疊廢紙!」佐佐木心中高興,但仍恭敬道:「雖然沒有實質性的進展,但是破獲了一處敵方的聯絡點,至少給我們的士氣有相當的鼓舞。我認為,順著這條線摸下去,大有文章可做。」
德川慶豐眼珠一轉,頷首贊同道:「你可以同時介入,暗中陪著這雜貨鋪以及平日裡來往頻繁的人進行調查。注意,不要被中山長昀發現。你做你的,他做他的。井水不犯河水。」
佐佐木欣然領命而去,密令暗探課所有秘密成員進入到橘梗雜貨鋪地探查工作中去。
暗探課那邊,似乎並沒有因為偵破了長州軍情報站而興高采烈。中山長昀原來留在城中地便衣隊十來個人,後來帶回三百餘人,孰料這一場大戰下來,折損了十多個,自然是高興不起來。更為鬱悶的是,付出了這樣地代價,卻一無所獲,空自擔負個破獲長州軍情報站的虛名而已。他向德川慶豐遞送了份極盡粉飾之能事的報告後,坐在暗探課裡思考下一步的打算,感覺到了身心交瘁,躺在逍遙椅上邊抽煙邊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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