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三章 積雪未消,寒梅初綻(1) 文 / 東風西浸
第三章積雪未消,寒梅初綻
第一節
幽州,范陽,晴。
在寒冷的冬日裡倖存下來的流民三三兩兩在范陽城外遊蕩,試圖進入這個城市。倒斃在路邊的流民屍體隨處可見,流民們結伴坐在屍體的一側,低聲哀歌。一隊三百餘的鮮卑人牽著馬車在哀歌聲中碾過未消的寒冰,從北面來到了范陽城下,大車之上裝滿了令人嫉妒的厚厚的毛皮。流民們遠遠的避開車隊,畏懼的看著這些包裹在厚厚皮袍中的鮮卑人。大車在城門前被勒令停下,一個士卒從城頭探出頭來高聲喝問:「從何而來,往何處去?」
「我等奉段大人之命,運送貢品前往襄國覲見大王。」城下的一個鮮卑人高聲回答到。
城頭的士卒哦了一聲,便上報羯胡校尉。羯胡校尉瞇著眼睛掃了一眼下面的鮮卑人,心中甚為不屑。段氏鮮卑分成三部之後,兩部皆被石趙所滅,只留下遼西幽西的段末杯在石趙的攻勢下稱臣才得以延續。而原來的屯代郡的拓拔鮮卑,則在石趙的攻擊之下,向北逃去。他看了一會,卻沒有發現有何異樣,這些鮮卑人自然不可能來自結盟江左的慕容,因此揮了揮守,便打開已經虛掩的城門。
大車又緩慢的在城頭上趙兵的鄙夷嚇向前行進。他們緩慢的經過城門,一路向著前面走了過去。城頭上的士兵談論著昨天敗壞的晉人女子,一邊羨慕的感歎鮮卑人的貢品。羯胡校尉看著從城門出現大車,猛然心頭一跳,長聲喝道:「停下,立刻檢查!」
大車猛然停了下來,幾個士卒在校尉的吆喝聲中衝上前去檢查。一陣嘲笑聲從鮮卑人中傳了過來,氣急敗壞的校尉舉起了手中的長刀,接著他便驚駭的發現,一隻長箭呼嘯而來,直入胸膛。
淒厲的號角在范陽城頭猛然響起,在無數次戰爭中倖存下來的晉人們匆忙躲回殘破的房屋。羯胡范陽太守在號角聲中一腳踢開服侍他的擄掠來的晉人女子,咒罵著著吃了豹子膽的段末杯。不一時,兩千人在他的帶領下一路斬殺敗推的士卒,與已經佔據了北門的鮮卑人猛然相撞。為首的鮮卑人騎在馬上,威武健壯的身影直入眼睛,他低聲驚呼:「段文鴦!」
「正是段某,我回來了!」段文鴦哈哈一笑,長槍向著范陽太守衝殺而來。羯胡范陽太守不敢交鋒,一邊厲聲高喝:「放箭∼」,一邊在士卒的掩護下向後退卻。
「轟!」
亂箭在城門前落下,段文鴦坐下馬匹一聲嘶鳴,人力而起,隨即便倒在地上。幾個鮮卑人冒著長箭從後面衝出,將他護住。段文鴦數處箭創,鮮血直流。他長吼一聲揮舞著長槍向著大車退去。范陽太守心中暗喜,隨即被轟隆的奔騰聲所震懾。一支騎兵經北門直入范陽,范陽太守首當其衝。失魂落魄的范陽太守調轉馬頭,向著南門狂奔而去,潰散的羯胡紛紛匯聚而逃,而徵集的晉人則紛紛倒地投降。鮮卑騎兵緊隨其後,呼嘯而下。
段匹?被眾人簇擁著進入范陽,他在一輛大車的後面找到了被幾個親衛死死按住的段文鴦,他們衝入兩支被折斷的長箭插在他的腿上。遠處,蜂擁而入的鮮卑步卒正在肆意殺戮,被追逐的晉人正在哭泣著四面逃散,跟隨其後的鮮卑人哈哈大笑,鮮血染滿長刀。
「兄長,范陽如今便是我兄弟之根,快快收攏他們,莫讓他們損傷民心。」段文鴦推開俯身看他傷勢的段匹?,指著遠處正在肆意殺戮鮮卑人緊張的說道。
段匹?遲疑了一下,便要下令。另外一個鮮卑人死死的拉住他,口中說道:「大人,此時軍心不穩」
段文鴦大怒,手中的長槍向著那個鮮卑人砸去。趁著眾人躲閃的功夫,他一把將身邊的親衛推開,躍到馬上。不顧下面眾人的勸阻,縱馬向著正在發洩的鮮卑人趕了上去。長喝教一聲,他一刀將一個正在凌辱女子的鮮卑人砍死,提著人頭高聲喝到:「歸隊,一刻之內不至者,便如此人!」
歸隊的號角方才響起,段文鴦的親兵們便呼嘯著衝入那些還猶豫不決,試圖違抗將命的鮮卑人叢之中。帶鞘的長刀狠狠的砸在這些人的頭上。親兵們呼嘯而過,只留下了一個個頭破血流的鮮卑人。被救下的晉人,疑慮的看著遠處的鮮卑人,在驚魂不定中又躲回了自己的房屋。
「兄長怎麼如此不智,如今我等仰仗渤海,渤海事事以晉人為先。何況范陽將為我兄弟之基,豈能縱容士卒敗壞。難道兄長想讓鮮卑人變成羯賊一般,人見人憎?」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便向著城門看去,渤海的援軍在程望的帶領下已經遙遙在望。他歎了一口氣說道:「還望兄長以後千萬約束士卒,莫要與渤海多生間隙。」
他們是在趙封被張定召回到渤海的同時從武邑出發的。整個冬天,身在武邑的段文鴦帶著騎兵,從河間直插在章武與高陽的豪強塢堡,宣示兵威。在高陽與章武的太守被豪強們帶來的假情報弄的不厭其煩之後,在羯胡的目光被張定的婚禮所吸引的同時,段匹?帶著在一直在武邑整訓的七千鮮卑人與八千渤海援兵扮作流民從武邑經由河間出發,晝伏夜出,遠離章武與高陽之間已經緊閉的塢堡地帶,一路帶走遇到的所有流民,從而突然出現在范陽城下。按照段文鴦的想法,他們應該直入薊城而不是范陽。但在段匹?與程方的反對下,才突襲因移兵高陽而防守空虛的范陽。
「張定可信否?」段匹?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
「無論如何,如今渤海乃我後背。若不信任張定,我等死無葬身之地。」過了好一會,段文鴦才悵然回答。
段匹?歎息一聲轉頭看著城外,不再言語。乞活的旗幟逐漸出現在范陽城,劫後餘生的晉人眼光在鮮卑人與乞活之間游弋不定,疑慮重重。
渤海,喧囂的流民營在乞活的安置下時而一空,不幾日卻又喧囂起來。當天使劉胤持著節仗走出渤海城門的時候,喧囂的流民營瞬間安靜,接著便是悲淒的哭聲。劉胤轉眼望去,在幾步之外,幾個年老的流民失聲痛苦,向著持著節仗欲走的劉胤悲聲喊道:「大人,大人莫走,還請大人告知我等,王師何日收復故土!」
劉胤神色一暗,低下頭來。老年人看到天使的模樣,心中的幻想轟然倒塌,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幾個壯年人神色複雜的看著劉胤,將他們的父輩攙扶起來。而更遠一些的青年,則一臉漠然,毫無表情。
劉胤老人身上收回目光,若有深意的看了看張定。這些河北的流民,早已忘記了天子的節仗,否則當日他們來的時候,便已經鬧翻了天。今日這些事情,或許有人在流民中傳言朝廷天使從江左北來。直看到張定面有慚色,才轉頭安撫那些悲痛欲絕的老人來。
「大人,還望轉告陛下河北生民之苦!」老人哭聲說道。
「來日我必勸陛下北伐以靖故土。還望諸君多做努力,否要相忘。」
老人們的聲音這才慢慢的平息下去,劉胤默默了走了一會,轉頭向張定說道:「我知河北生民之艱,但這些手段,卻也不必在我面前施展。河北之苦,我自當陳說陛下,但將軍莫要算計重重,卻忘了忠君愛民才好。」
張定苦笑,這是馮良的主意。良善之人最好算計,劉胤有忠君愛民之心,便是渤海在朝堂的依靠。若是朝堂派了一個宛如方潛那樣的人物做正使,便是你有千番困難,也難以打動他。張定也不辯解,將牽在手上的劉源交給劉胤,然後說道:「還望大人照源兒,不需文武俱佳,只需讓他平安長大即可。」
劉源一隻手中拿著一個拋矛,另一隻手卻被劉胤牽在手中。兩隻眼睛看了看張定,忽然開口說道:「若是源兒長大之日,河北未平,源兒自當助叔父一臂之力。」
他小小年紀,話卻說得鏗鏘有力。劉胤聽得哈哈大笑,摸著他的腦袋說道:「如此佳兒,來日比為國之良將。」
張定笑了一笑,這個河北收復了又能如何,關中匈奴猖獗,河內羌氐盤踞,而現在還為盟友的鮮卑虎視耽耽,胡虜平息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只說當下,便困難重重。如今劉胤從渤海轉去樂陵,便是派人前往青州曹嶷借糧。曹嶷野心勃勃,借糧的希望幾等於零。他如此說,不過是想打破江左諸人的幻想。劉胤看默默不言,忽然問道:「不知道將軍下一步該如何,渤海四戰之地,若無後路,實屬憂慮。」
「以大人之見,定當如何?」
「不若將軍北上以鮮卑為援,我聞段匹?已經北上,而慕容?也忠君之臣,若是將軍背靠鮮卑,來日朝廷北伐,將軍即可從北呼應,即可一舉恢復河北。」
張定再次苦笑,這個事情,不說鮮卑人可靠不可靠,便是幽州,人口不是逃亡鮮卑,便是南下逃亡。此刻無人無糧,四周胡人環伺,實在不可作根本之地。段匹?北上,不過是牽制羯胡的一個方法。何況等待朝廷北伐,更是遙遙無期。
他歎了一口氣,向著劉胤問道:「定聞蘇峻蘇將軍本青州人,因曹嶷所迫而南下,是否有意北上青州?」
蘇峻是青州掖縣人,在曹嶷還是匈奴趙將領的時候,便與同鄉數千家結壘自保。曹嶷率領大軍攻擊蘇峻,蘇峻便浮海而南,屯兵淮陵。若是蘇峻願意北上還鄉,那麼張定便不需等到祖逖從豫州先攻兗州之後才能威脅青州。
「如此說來,平之以為曹嶷必叛?」
「青州人物齊備,若是陛下欲北伐,則宜為北伐之基。若是無力北伐,也為策應兗州為保淮之屏障。如今曹嶷據之,心思不定,於攻於守皆不利。還望大人深思。」
劉胤點頭稱是。一行人各有心思,默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