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七章 荊棘初開,忽現急流(2) 文 / 東風西浸
第二節
「懦夫,棄軍而逃的懦夫!」
在高陽城下的一個營帳之中,宋頌狂聲的咆哮著。聽到攻擄高陽外圍塢堡的部隊遇到石趙援軍而沒的消息之後,他的整個人都陷入了一些歇斯底里之中。五千人,又能有多少五千人讓羯胡殺戮。高陽還未攻破,而河間已在張定手中。縱然那些豪強已在長劍的威逼之下俯首聽命,但他知道,只要小小的差池,大好局面便會全盤崩潰。
不,絕不,手中的長劍狠狠的斬在那個從敗軍中逃出的校尉身上。鮮血濺在宋頌的頭臉之上,讓他的憤怒稍微有些遏制。如今,或許是時候利用養在後營的崔甸了。
崔甸正在營帳之中,不同於馮良所想的處境,他此刻正在聯愜意的飲著米酒。陪伴他的,是幾個跟隨他北上投奔宋頌的流民首領以及面容愁苦的王平。崔甸一面飲酒,一面向著對面的王平說道:「王公何須如此焦慮,宋欣卿攻破高陽,即可為我等安身之地。若是聽從王公建議,引馮良北上,只怕高陽又要落入渤海手中。我等辛辛苦苦,豈不是為人做嫁?」
王平苦笑一聲,將一杯酒倒在口中。然後毫無表情的再次倒上一杯,再次倒入口中。崔甸看他不說話,也不在意。自從來倒宋頌這裡之後,宋頌看到崔甸先是大吃一驚,然後便是建議將王平監禁起來。被張定背盟打擊下的崔甸雖然有些不忍,但最終在宋頌的勸說下,限制了王平的行動。
一陣腳步聲引起了眾人的主意,隨即崔甸便聽到呵斥士卒的聲音。興奮之下,崔甸長身而起,急沖沖的掀開帳篷迎了上去。看到宋頌,他臉色興奮的問道:「可是高陽已下?」
「高陽城,只怕快了。」聽到高陽城,宋頌的臉色稍微一變。或許是宋頌在城外的擄掠引起了高陽城內的士兵的恐慌,而留在高陽城內的士卒與士紳竟然閉上城門,監守不出。即便宋頌讓那些豪強在城外喊話,城頭也是毫無回應。他不想如同張定攻打武邑一般,強行攻城,這不光是因為高陽比武邑城牆堅固且人口眾多,還有河間軍根本無法與張定的乞活戰鬥力相互抗衡。看著崔甸聽到高陽並未攻破而有些冷下來的臉色,宋頌忽然問道:「不知道崔公是否再收到馮良的信件?」
這其實是多次一問,自從崔甸進入大營之後,軍權卻已經完全掌握在宋頌的手中。往日整訓流民,現在擁有糧食的宋頌此時在河間流民之中的威望已經超越崔甸,更不要說因為糧草充足而新收攏的流民。若不是還需要崔甸安撫一些那些跟隨已久的的部下,只怕宋頌早已將崔甸拒之門外。雖然崔甸不同王平,但來來往往的信件,已經是先至宋頌,再至崔甸。不想回到河間做傀儡的崔甸,此時在他自己一手拉起來的軍隊之中,不知不覺中做起了傀儡。
聽到宋頌問起馮良的書信,崔甸先是一愣,隨即氣道:「又有何說,不過是假借我之名義,攻取章武。張定若要章武,自取便罷,何必借助我軍之力。」
「哦,」宋頌雖早已知道此事,但還是忍不住一陣失望。他轉過頭去,看著旁邊一杯接著一杯喝酒的王平問道:「王公可有渤海消息?」
「哼,哼!」王平冷哼兩聲,也不接話。將杯中的酒倒入自己口中,自言自語的說道:「高陽太守,好威風。身在羯胡環伺之地,半月內已擁四萬人馬,卻將一個老人視若大敵,何必在意渤海什麼消息。」
宋頌臉色一紅,羞惱道:「平東將軍或許更加威風,趁盟友落難之機而據盟友之地。如今更是坐看盟友受石趙張敬進襲。若是張定如此威風,當日何不獨立攻打武邑?」
他話剛落下,便有些後悔不已。崔甸等人被他斷絕了外部的消息,一直不知石趙張敬已經北上的消息。果然,聽到他說完,王平與崔甸兩人同聲問道:「羯胡張敬北上支援?何不早說?戰況如何?」
宋頌哼了一聲,冷聲說道:「拜張定所賜,我等無馬少糧,不得不擄塢堡覓食求生。可恨那些豪強引我軍至羯胡埋伏之中。五千兒郎盡數戰沒。」
聽到五千人戰沒,崔甸微微鬆了一口氣。王平卻歎了一聲,向著宋頌問道:「宋太守莫非來到此地,便是專程將此消息告知我與崔公不成。兵火事急,若是宋太守若有計劃,還是早些說了出來,免得拐彎抹角卻耽誤了大事。」
宋頌被王平說中心事,臉色一紅。隨即咬牙說道:「我軍後有章武,前有張敬與石佗,中間高陽並未攻下。但無論北面的段公,或者南面的馮良,皆聽從渤海。因而,」宋頌聲音一軟,向著崔甸拜倒。「宋頌想讓崔公暫且放下與張定之怨,向渤海請求援兵。」
「這」崔甸向著王平看去。王平長長一歎,說道:「渤海應無量小之人。」
此刻的張定,正在河間的軍營之中與那些流民豪強私兵相互交談。張定細細的聽著每一個流民的故事,然後讓他人再講出他的故事。司馬氏的不肖,羯胡、匈奴的殘暴,把晉人當作奴隸的鮮卑,在這些流民的口中源源不斷的流將出來,伴隨著聽者隱隱的哭泣聲。每個人刀痕,都是一段傷心事,每一個存活的人,背後都是一個殘破的家庭。
「我本也是流民,家族殘破,流落河北。」在眾人的哭泣聲中,張定抑住自己的眼淚,仰頭看了看天,方才沉聲說道:「初時不過是想過河而生,卻被羯胡擄做兩腳羊。逃出之後便在想,羯胡擄中原,我等逃亡江左,羯胡攻江左,我等又逃亡哪裡?祖先生我之地,雖不能讓我安樂,卻總有一方埋骨之所。」他的聲音大了起來,在眾人的哭泣聲中,聲音大了起來:「若是我不懼死,羯胡又能如何。逃亡亦不過十人存半,而在河北與羯胡,也不過如此。同是要死,何必埋骨他鄉!」
「將軍」下面的流民一陣悲淒。
「諸位如我乞活,便應知道乞活之義。」張定長身而起,他看著周邊擁擠過來的流民,這些流民,有的強壯,有的皮包骨頭,唯有他們的眼睛之中還包含著一絲希望之光。他手舞足蹈,高聲喝道:「我乞活以流民成軍,因而凡我晉民,禍福相依,生死與共。乞活士卒以骨作戈,以血乞活,寧為黃土,莫為羯食。如此,方能讓那些人面狼畏懼我等,不使我等慘遭奴役。諸位,可曾聽清楚乞活之義?」
流民們驚訝的看著這個有些癲狂的首領,張定聲嘶力竭,高聲喝叫:「凡我晉民,禍福相依,生死與共。」
「凡我晉民,禍福相依,生死與共。」分散在各地的原親衛營的士兵首先應合,隨即聲音從四面八方隱隱傳來。流民們的眼睛先是濕潤,接著那顆早已經冷漠的心,隨著吼聲,急速跳動。反我晉民,禍福相依,生死與共!
張定並非專意為鼓動而來,只是當他看到那些流民眼睛畏懼以及冷漠的眼神之後,他才不得不來。他不知道崔甸帶著這麼一群畏羯胡如虎狼的流民士卒如何能戰,也終於瞭解了當日馬嚴的士兵為何在李回的壓迫之下恐慌而散。他們的心,早已死了。司馬氏的自相殘殺割了一刀,江左的遺棄又割了一刀,當他們的鄉里豪強為了自身利益而將他們出賣的時候,他們剩下的只能是心如死灰。
這支隊伍,雖已不復當日死氣沉沉,但依然急切間不可用。張定看著被鼓動起來的士卒,心中卻微微一冷。北地多豪傑,因而張定自從起事以來,個人的訓練並不是很多,而更多的是配合作戰。但這些河間的流民,卻如此不同,或許是崔甸已經挑走了能戰的戰士,因而遺留下來的人,多畏羯胡如虎狼。
「傳令,令車盾營於英前來河間領河間營,車盾營副統領高嚴領車盾營。」張定盤算了一會,立刻下令到。沒有更多的時間來讓近萬人磨練成為真正的戰士,而車盾營便是最好的防守反擊之兵。於英擅長訓練配合,或許能夠迅速的帶出一支能戰的部隊來。
石趙右長史張敬北上的消息,他已獲得。若是石佗與張敬合流,總數六萬以上兵力足以遏制身在范陽的段氏兄弟以及身在高陽的宋頌,而宋頌的背後還有身在章武的兩萬人,情勢堪憂。而渤海能夠出戰的人馬,卻只有兩萬,即便不考慮跟隨宋頌的那些高陽豪強的心思,也不過堪堪與張敬石佗持平。張定沒有想到,石勒在河南開戰的情況,竟然能夠調集如此多的人馬。那麼襄國鄴城的羯胡,不知會有幾多?突然間想起自己與石勒相約會戰於襄國城下的事來,微微一顫。
他的目光移向遠處,那些新加入乞活的流民,正在乞活士卒的帶領下狂聲喧囂。郭破狄帶著他的張定的親衛營,不斷的在人群之中衝殺,強迫他們適應著騎兵的威力。而小小的少年軍站在一邊,守衛著張定的安全。少年們面色沉穩,氣定神閒,彷彿在這亂世之間,早已長大成人。
「傳令李業通知樂陵,羯胡將攻,望張天師能履盟相助。」微微的思索了一會,張定決定向樂陵求援。他皺著眉頭,想著是否應從武邑調部分人馬充實馮良,以穩定北方。但是這樣身在平原的孔萇,是否會突然北上,或許還能通知厭次劭楫牽制孔萇。然而,乞活軍已經控有渤海、河間、武邑三郡,擁有近伍萬大軍,卻無出戰之兵。或許是哪裡錯了,張定苦苦思索。
「噢∼」
未來的戰略與當下的戰術,無法解開的難題讓張定頭疼欲裂。張定仰頭看天,天色灰朦,一片冷漠。無意間走到高台之上,高聲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