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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五回 皇宮,拜拜 文 / 浮竹

    五回皇宮,拜拜()

    原本持服百日即為期滿,可是一晃四個月過去,袁潛仍是住在偏院之中,似乎把這樣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心,一望可知是毫無大志。

    來使照實報知咸豐,皇帝疑惑之餘,也漸漸覺得老六不過如此,先是撤銷了對他的門限令,繼而又將褫奪的紅絨結頂、金黃蟒袍再度賜了下來。袁潛大為高興,心想自己苦忍這麼久,終於初見成效,連忙換了朝服去謝恩。

    奕詝自然又是慰勉教訓一番,臨別之時,頗有些動容地握著袁潛雙手,道:「大清江山基業,賴你我手足同心,方能萬世長存,六弟勉之!」袁潛心中冷笑,面子上仍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奕詝送他走出兩步,忽又喚他回來,問道:「陸建瀛送來八百里馳奏,說英夷求遞公文,不肯循例守候,嘵瀆不已,聲言非親赴天津不可,一味只是虛聲恫嚇。穆彰阿給唬弄住了,不敢辦理,送來叫朕裁決。」一口氣說罷,問袁潛道:「六弟以為這事該怎麼辦才好?」

    袁潛心中打了個突,英人要求換約而朝廷不准,這就是後來挑起第二次鴉片戰爭的藉口之一。可是眼下比鴉片戰爭更令他疑惑的問題是,咸豐為什麼要當著自己的面問起這事?沉思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陛下聖意自有決斷,臣弟不敢妄言。」

    咸豐聽了這一推六二五的回答,臉上露出一縷失望的神色,歎口氣,揮手道:「你跪安罷。」轉過身去,倚在桌前,攤開一本奏折看了起來。

    袁潛望著他瘦削的背影,忽然覺得其實咸豐皇帝也十分可憐,他沒有當皇帝的才能,又不肯信任重用有能力的奕訢,結果弄得婦人柄權,國事一塌糊塗,自己也死在了熱河。如果可能,袁潛並不排斥幫助他振興中國、抵禦外侮,畢竟自己多了一百五十多年的知識,又知道將來歷史發展的走向,說不定第一個真正開眼看世界的人還是自己才對呢。

    可是袁潛清楚,這只不過是一個幻想罷了。咸豐與奕訢這對兄弟之間,早已經橫了一條看不見摸不著,卻踏踏實實地存在的天塹,這天塹深到不可逾越,闊到隔斷了兩個人的骨肉之親。

    於是他一言不發地退了出來,往後幾日,皇帝也數次派人來詢問他對一些政務的意見,袁潛不是推說年輕識淺,就是飾言對朝政不甚了了,再不然乾脆裝病不起。到後來奕詝也覺得膩煩,索性再不派人來了。

    袁潛甚為高興,心想此時此刻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多半已經是一個不思進取的逍遙王。這段時間以來,他人在宮中,對外面的局勢卻時時留心,榮全身為一個二等侍衛,能打聽到的消息十分有限,不過好在翁心存對他還算不錯,念著昔日師徒舊情,通過榮全給了他不少指點,譬如肅順所以要刁難於他,並非有什麼了不起的厲害衝突,只不過是因為當年某一次承德射獵之時,奕訢不小心與他射中了同一頭熊,偏又少年氣盛,死活不肯謙讓,惹得肅順耿耿至今。

    袁潛心裡明白,翁心存絕想不到自己的終極目的在於同咸豐爭天下,他對自己加以點撥,只不過是想讓自己在這宮廷鬥爭的漩渦之中明哲保身罷了。是以他在寫給翁心存的書信之中,也就一再地表達自己「唯修德養性,以詩書琴棋為娛」,早就不像當年那麼鋒芒盡露了。

    謊言重複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這種話看多了,篤誠君子的翁心存不知是不是當真以為而今的六王爺已經變得圓滑世故,當袁潛在信中懇求他,說自己年紀已長,父皇又已駕崩,再留居宮中十分不得體,可是皇兄卻又遲遲不提開府之事,這叫他做弟弟的也不好張口。翁心存身為兩朝元老,說話是有份量的,如蒙在陛下面前進上一言,感激不盡的時候,當即慨然應允,大筆一揮,繕寫了一封奏折遞上去。

    奏本遞入,奕詝著實有些猶豫。猶豫的關鍵,在於他不知道眼下的六弟究竟是一隻虎,還是一隻貓。若是一隻佯裝睡著的斑斕猛虎,此刻放他開府,無異於縱虎出柙,不日必要反噬自己;但若他的獠牙已經磨去,變成了一隻溫順的貓兒,一直將他關在宮裡未免便傷了手足情誼,於祖宗規矩也十分不合。遲疑半晌,奕詝端起茶碗,啜了一口,發現茶水早已枯乾,順口喚道:「來人啊,續茶!」

    應聲而至的是一雙稱不上纖纖的手,奕詝一看便知,那是從自己還是皇子時候便跟隨自己的鈕祜祿氏。他放下奏折,溫顏笑道:「你怎麼來了?祖宗遺訓,後宮不得預政,晚上還冷得很,快些回去歇息罷。」他這前半句聽起來像是責備,可是後面言語一轉,卻又溫情脈脈,聽得鈕祜祿氏心頭一暖。她本來無意干預丈夫的政事,只是見他如此深夜還不休息,特地來瞧他一瞧。她向來是一個恪守婦德的女人,既然皇帝要她離去,她便順從地跪安了。

    奕詝卻又改了主意,叫住她道:「別忙。朕有一句話問你。」拉著鈕祜祿氏在自己身邊坐下,指著翁心存那奏本道:「你說,該不該讓老六出宮開府?」旋又補上一句,道:「此是朕的家事,並非朝政,愛妃但說無妨。」

    鈕祜祿氏起身拜了一拜,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的家事,便是國事。臣妾不敢與聞。」奕詝皺眉笑道:「愛妃也忒小心了些。」硬是要她說。

    不得已,鈕祜祿氏低頭道:「臣妾信口亂說,做不得準。六爺人中龍鳳,必不甘心鬱鬱一生,陛下與其猜忌疑心,招致兄弟反目,何不委以重任,倚作棟樑?如此實乃國家之幸,萬民之幸也。」

    這話說得奕詝一愣,良久,才沉重地點了點頭,無言地望著那本奏折發呆。就因為這一句話,多年以後,當袁潛終於如願以償地大權在握的時候,硬是力排眾議,放過了鈕祜祿氏,讓她得以頤養天年。〔按,鈕祜祿氏一定是有小字的,皇帝稱她多半會稱小字,但是我沒找到。〕

    三日之後,上諭發下,恭親王奕訢於下本月二十二日分府,著在內廷行走,仍在上書房讀書。同時下發給內務府和工部的命令表示,要在京師擇地為恭王爺興建府邸,以示手足友愛之情。

    袁潛聞知,立刻叫張舜文打稿,上了一道疏本,說眼下國用不豐,自己身為親王,追思先帝仁儉之德,實在不敢虛耗國帑,去蓋什麼宅子。與其大興土木,不如擇已薨逝諸王空出來的宅子,略加清掃便可搬進去居住。

    他將口氣放得極之謙卑,咸豐本就在心痛這筆銀子,一見老六主動陳情,自然也就照準,諭令修繕慶僖親王舊邸,以為恭王府。

    慶僖親王便是乾隆的第十七個兒子永璘,嘉慶即位以後,搬倒了大貪官、大權臣和珅,抄了他的家,便將他位於銀定橋的舊宅賞賜給永璘。五十年過去了,永璘早已去世,子孫襲爵凡幾,又因罪降爵凡幾,到奕劻這一輩,已經只是個輔國將軍,親王府自然也就空了出來。

    袁潛並不在意究竟住在何處,和珅當年風光的時候據說極盡奢華,連吃一道小炒肉,那豬都是從小用牛奶餵養長大的,他留下的宅子想必壞不到哪裡去。要緊的是終於能夠離開皇宮,雖說以後還是每天要來請安,要來上書房讀書,可是自由程度比起從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慶僖親王舊邸的修葺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也非常快。袁潛一面焦急地盼望著五月二十二的來臨,一面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候皇帝、太后一干人等,只怕在這緊要關頭出了什麼紕漏,弄得前功盡棄。

    一轉眼間,離開皇宮的日子終於到了。袁潛雖然心中並沒有一絲留戀,可是仍要做出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拜別皇帝、太后,三跪九叩之後,便照著多年來傳下的規矩,不乘明轎,而是跟在先導太監後面,步行出了大清門。

    終於步出皇宮的那一剎那,袁潛有一種預感,自己的春天就要來了。

    新居讓袁潛感到著實有點目瞪口呆,好容易才回過神來,暗歎和珅果然就是和珅。雖然慶僖親王入主的時候早已經拆除了所有違制的建築,可是至今這宅第的規模依然是非同小可。府邸的主建築足有上百間房屋,周圍一水環繞,乃是從李公橋特地開渠引來,最終在後花園中山池匯成一泓碧水。

    袁潛暗自搖頭歎息,心想就是這些搜刮民脂民膏給自己蓋房子的官老爺在,老百姓的日子才總是不好過。人民從牙齒縫摳出來的稅收,原就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可是偏偏變成了這些華而不實的大房子,這不是犯罪又是什麼?

    現在想這些也是沒用,整個國家的現狀如此,除非自己手中握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否則想從根本上加以改變,那簡直如同做夢。袁潛仰望著黑漆大門上邊大書「恭王府」三字的金匾,在心中對自己暗暗發誓。

    恭王爺喬遷新居,京中大小官員聞風而動,紛紛上門道賀,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厚禮堆積如山,什麼二尺高的珊瑚樹,白玉鑲金的牡丹,和田玉的如意,把袁潛給看得眼花繚亂起來。

    送往迎來地整整忙亂了三天,才好歹安定下來,照張舜文說,但凡送了禮物拜門的,都應該一一回拜,這才合於禮數。但是也不必六王爺親自上門,只消派人投一張名刺進去,受拜的官吏必定要擋駕。這就算是回拜過了。

    袁潛聽得窩火,心想這些官場中的繁文縟節真是惱人,但也不得不遵,只好叫張舜文寫了許多名刺,一一投遞。

    這些送禮的官員,大多數是庸俗之輩,禮物非金即銀,卻偏偏又要附庸風雅,裝腔作勢,有的甚至還用純金打造一套筆墨送了進來。袁潛苦笑不已,心想不如把它熔掉了鑄成金錠罷?

    翁心存也有致禮,卻是一張親筆書寫的條幅,上面是方方正正的「乾乾翼翼,靡間初終」八個楷體大字。

    照張舜文說,這條幅的意思便是期望自己能夠做一個賢王,一心一意如履薄冰地輔佐皇帝治理國家,至死不渝。袁潛微微一笑,道:「掛在中堂,最顯眼的地方。」

    他從送了禮物的官員名單之中挑挑揀揀,選出幾個必須親自上門答謝的。其一是翁心存,他是奕訢的啟蒙老師,師徒之禮不可廢,就算親自去拜,也沒人能說三道四。

    其二便是曾國藩,他現在雖然只是一個禮部侍郎,並且不久之後又要丁憂,可是眼下卻也是對他市恩、與他拉關係打交道最好的時機。若等待太平軍大起,曾氏憑借湘軍發跡,那他就要變成一個軍閥,不見得將自己放在眼中了。

    第三個人卻是眼下自己的上書房師傅、文淵閣大學士卓秉恬。拜了翁心存若不去拜他,不免說不過去,況且往後自己的事情有可能還要靠他打個掩護,不先搞定是不行的。再說,這位卓師傅當初為奕訢爭奪皇位也是盡過力的,雖則最終還是棋差一著沒能鬥得過老奸巨猾的杜受田,可是他六爺黨的標籤估計是已經打上了的,咸豐對他未見得有什麼好印象。他的兒子卓枟,如今正在吏部,雖非要職,但總算一條眼線。

    最後一個人,就是後來聞名卓著的科爾沁札薩克多羅郡王、御前大臣、正白旗領侍衛內大臣、正藍旗蒙古都統、總理行營、鑲白旗滿洲都統僧格林沁。單聽這麼橫跨三旗長長的一串頭銜,便知道他在先帝心中的地位尊崇,所受的信任非同小可。

    更要緊的是,以後太平軍北伐,僧格林沁就是執掌京畿一帶兵柄的第一大員,自己想要藉機有所動作,瞞過他的眼睛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最好的法子就是連他一齊拉下水。有了這一層考慮,哪怕現在身為親王去見僧格林沁有可能招來懷疑,袁潛深思熟慮之下也決定冒這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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