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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四十六回 嬌女 文 / 浮竹

    四十六回嬌女

    他雖然走得決絕,可是心中之痛實在無法言表。皇帝將德卿滯留在宮裡,照祖制來說也是有根據的,滿洲親王的妃子原本就該輪流入宮去侍奉太后。雖然德卿眼下身懷有孕,可是皇帝打出了太妃要人陪伴的借口,袁潛卻也沒法說他不對。

    原本想的是找哪天皇帝心情好,就請他讓德卿回王府生產,可沒成想橫刺裡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別說暫時不敢提這話頭,以他目前所處的地位而言,德卿能夠留在宮中,對他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助力。

    這麼利用懷孕的妻子,讓袁潛感覺自己是個無能而且無恥的男人。一直以來他都認為男人生存在世上,身上就背著一項重大的職責,那就是保護自己的妻子兒女。眼下他雖然貴為親王,一舉一動卻不能自主,非但不能給德卿一個安穩的家庭,反倒讓她為了自己受盡委屈,這種滋味著實是不好受的。

    袁潛在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這一生一世一定要好好地對待德卿,等到自己手握大權,不再要看別人臉色做人的那一天,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德卿吃一點虧。

    他心情鬱悶,晚膳時候破例地喝了酒,而且還喝了不少,一直到面頰通紅,仍是一杯接著一杯地飲個不住。

    覺得屋子裡太悶,索性提了酒壺,信步在庭園之中走來走去,不知不覺間,走到了碧風苑左近,風中忽然飄來一陣淒婉琴音,有如子規啼唱,讓他不禁駐足,凝神細聽起來。

    那琴聲是自綠竹亭中傳來,亭子裡坐著一個瘦小的身影,面前的籐桌上擺著一具桐琴,那人一面撥動琴弦,一面和著曲調低聲吟唱道:「琴音淒婉曲含傷,哀弦撥斷腸。相守時短,恨天長,誓言撫鬢霜。絃樂海,暮穹蒼,君心待紹光,此情我有地成荒,那堪淚幾行?」

    淙淙錚錚的琴聲和著哀婉絕倫的歌詞,袁潛癡癡地聽著,腦海裡滿是德卿的音容笑貌,一時間似乎有一種錯覺,那撫琴低歌的就是德卿,是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他疾步走上亭台,伸出手去,剛要撫摸德卿的臉頰,卻見那女子抬起頭來,有些驚惶地道:「王……王爺。」

    袁潛一怔,回過神來,定睛細瞧,這才發覺這女子並不是什麼德卿,卻是長敘的女兒蘭姑。忍不住歎了口氣,回身要走。

    蘭姑在背後叫道:「爺心緒似乎不佳,既然來了,為何不聽妾身再奏一曲?」

    袁潛心神混亂之際,胡亂點了點頭,一屁股坐了下來,大大灌一口酒,挑釁似的瞪著赤紅的雙眼望著蘭姑,道:「你會唱什麼?會十八摸麼?」

    蘭姑雖然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可是做小妾的母親出身卻十分低賤,她從小聽慣了這些俚詞『淫』曲,自然知道十八摸是什麼東西。聽得袁潛如此說話,禁不住臉上一紅,垂下頭去不敢答話。

    袁潛正有些後悔自己醉後失態,卻聽她細若蚊蟲地答道:「爺既然想聽,妾就唱給爺聽。」

    細長的手指撥動琴弦,曼聲唱道:「……伸手摸姐大肚兒,好像一區栽秧田,伸手摸姐小肚兒,小肚軟軟合兄眼……」她再怎麼說,也還是一個黃花閨女,唱著這種『淫』調鄭聲,早已經是滿臉通紅,手下也慌亂起來,一不小心,亂了曲調,再也彈不下去。

    袁潛本不想聽什麼十八摸,只是隨口刁難一句,洩洩心頭郁氣,可沒想到越聽心火越盛,霍然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復又坐下來道:「別唱這個了。你會旁的什麼曲子,隨便唱兩首來罷。」

    蘭姑如蒙大赦,點了點頭,一面撫琴伴奏,一面歌道:

    「鴥彼晨風,郁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山有苞櫟,隰有六駁。未見君子,憂心靡樂。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山有苞棣,隰有樹檖。未見君子,憂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她所唱的這歌句,乃是《詩》秦風之中的一篇,大略來說,便是一個女子懷念愛人,盼望與丈夫團聚所作的詩篇。

    說起來,她是奉父母之命來給恭親王做小的,從進了恭王府的那一天起,便全心全意將王爺當作了天一般地看待,可是王爺非但不與她一同過夜,甚至於平時也很少找她說話,生活上雖則關心得無微不至,但那卻像是一個兄長對待妹妹,而不是丈夫對待妻子的態度。

    要說她心中沒有一點點怨望,恐怕也是假的。儘管並不因此埋怨什麼,然而在她的內心深處總難免有深深的失落感。這些天來福晉奉旨入宮,王爺每到夜深人靜,孤枕獨眠之時總有些鬱鬱寡歡,這些蘭姑都從易得伍那裡輾轉打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覺得這麼想有些對不起待自己十分溫厚的德福晉,可是蘭姑的確覺得,或者這麼一來,王爺的目光就會投射到自己身上了。

    但是她失望了,王爺似乎完全沒有查覺到她的期盼,對於她的慇勤服侍,只報以一句「這些事情叫下人去做」,旋即又忙他自己的去了。想德福晉在日,他的態度可不是這麼冷淡的。

    今天王爺好不容易坐下來聽自己撫琴唱曲,蘭姑聰明地把握這個機會,婉轉示意,歌詞之中隱藏的含義,袁潛自然完全聽明白了,瞧了她一眼,但見她白嫩的臉頰在月光映照下晶瑩剔透,看起來著實是一個美人。

    但是兩人年齡差距擺在那裡,當時的女人結婚都早,像蘭姑這歲數的姑娘嫁為人婦本來是常見的事,可是在袁潛看來她還只不過是一個女孩子,他自然不會對一個女孩動心,這是毫無疑問的了。

    一曲歌罷,蘭姑手按琴弦,對著呆呆發愣的王爺笑道:「爺,您在想什麼?」

    連叫了幾聲,袁潛才回過神來,游移的目光漸漸聚焦,盯著蘭姑瞧了許久,這才歎道:「剛才你彈琴的樣子,跟福晉真是很像。」

    蘭姑嫣然笑道:「王爺,妾身的琴藝,倒有一大半是福晉教授的呢。」

    袁潛默然不語,心想徒弟在面前彈奏,師傅又在何方呢?只覺得胸中鬱悶難以抒解,順手摔掉了酒壺,站起身來驀地大叫一聲,虛空劈了兩拳,忽地仰天大笑起來。

    蘭姑有些害怕,不知道王爺為何會有這般異樣的舉動。怯怯地問道:「爺,您老人家喝了這麼多,怕不怕……」目光向袁潛額頭上纏著的傷布望去,囁囁地閉起嘴,不敢說話了。

    袁潛怒火陡起,悶哼一聲,順手抓住了蘭姑的手腕,厲聲喝道:「本王喝兩口酒,也用你來管麼?你道你是甚人,不過是一樣給人送來送去的東西罷了!」

    這樁事情一直是蘭姑心中最痛之處,偏偏給王爺這般不容情地揭了傷疤,一時間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直滾下來。她別轉了頭去,強迫自己不要在王爺面前流淚,可是怎麼忍也忍不住,直哭得如帶雨梨花一般。

    袁潛心一軟,也覺自己有些過分,當即放開她手,柔聲道:「好了好了,算本王的錯,別再哭了。」

    蘭姑跪了下來,抽噎道:「臣妾不敢要王爺認錯。」卻始終低著頭,不肯看他一眼。

    袁潛本來已有三分歉意,見她如此說話,當即卻又消失無蹤,不悅道:「我好歹也算你丈夫,你就這麼同我講話麼?」

    蘭姑忽然抬頭道:「王爺既然不以妾身為婦,又何必自居妾身的丈夫?」

    袁潛給她這一句話頂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味過來,也是多喝了幾杯,非但不怒,反倒驟聲笑了起來,大聲道:「我不以你為婦?今兒個晚上,我就要你知道知道,什麼是為人婦的滋味!」說著一把拉她起身,歪歪斜斜地朝著房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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