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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五十五-五十六回 攘外 文 / 浮竹

    五十五-五十六回攘外

    再一次得到曾國藩奏聞,以炮位尚未解到為由請求推遲出征日期的皇帝,終於陷入了不可遏止的震怒之中。

    他重重地將那本奏折摔在地下,又狠狠踏上一腳,心裡邊滿是對這個漢人的憎恨與惱怒。竟然敢連續三次頂撞他的聖旨,還把不把他這個九五之尊放在眼裡了!一時間咸豐真的開始後悔,不該一味縱容曾國藩,讓他得以變得如此囂張。侍候的太監全都嚇得遠遠躲了開去,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了皇上的出氣筒。

    發了一陣脾氣,皇帝稍稍平靜下來,叫太監拾起剛才被他丟在地下的奏折,拂去上面的微塵,不自禁地歎了口氣。曾國藩還是不能不用啊!現在湘鄂贛無不告急,除了曾國藩的水陸兩軍,哪裡還有可以調動的力量?

    他丟下這本令人煩心的折子,順手又取過另外一本奏折。看著看著,皇帝的臉色越來越是古怪,終於,他把奏折一丟,下令傳軍機大臣進見。

    皇帝召見,軍機們自然都放下了手頭的事情,匆匆趕進宮來覆旨。六個人照順序一字兒排開,先後叩過了頭,皇帝便把那折子傳給他們遍覽,問道:「這上面的擬批,是哪個擬的?」

    這折子上既有擬批,自然是走過一趟軍機的了。袁潛瞄了兩眼,便想起來箇中內容:原來這是一本彈劾上海道吳健彰養夷通匪的折子,上折子的是光祿寺少卿程恭壽。

    那吳健彰原本是一個廣州十三行裡的買辦,發了一筆財之後,就跑到上海,捐了一個江南候補道,道光二十八年出了一樁「青浦教案」,這吳健彰因為深諳洋情,查辦有功,被朝廷認定是通夷之才,以後大加任用,加上他鑽營有術,不久便謀得實授蘇松太兵備道,記名按察使兼江海關監督的肥職。一時間吳健彰馳騁十里洋場,連洋人都稱他為「爽官」。

    今年上海小刀會劉麗川作亂,吳健彰為了籌措餉銀,向外國洋行賒賬雇募船炮,當時本是得到朝廷允准了的,可是過不多久,便被人狠狠參奏一本,說他已經死去的弟弟吳建文,生前本是劉麗川手下一員得力干將,吳健彰更曾經被劉麗川的匪兵俘虜後又放還,其中必定有什麼貓膩。他在澳門、廣州等處招募船隻組建水師營,頗借了夷人之力,保不齊又許給了他們什麼好處。朝廷半信半疑,只是批復叫地方上徹查而已。一時間京裡的都老爺、翰林們輿論紛紛,都是不利於吳健彰的。

    矛盾發展到白熱化,這位光祿寺少卿程恭壽終於糾結起一幫同鄉同年的京官來,聯名上了一本折子,要求皇帝立刻將吳健彰撤職查辦,並且要細細搜尋他原籍家中有無海船夾帶回去的銀兩,好找到他貪污的證據。

    這折子當中,除了指責吳健彰與劉麗川有同鄉之誼,其弟又曾經是劉部下的小頭目之外,更翻出舊賬來,言之鑿鑿地聲稱吳健彰在上海道任上勾結洋人,收了不少好處,不但任憑洋人擴大租界的邊界,更將租界擴大到了沿海其他地方。吳健彰被劉麗川俘虜那次,是藉著美國公使馬沙利的名義獲救,既然吳健彰與小刀會賊匪之間的關係不清不楚,洋人又與吳健彰勾勾搭搭,那豈不是會匪與洋人之間,也可以扯得上許多瓜葛?

    這一本看似頭頭是道的奏折一上,立刻嚇壞了軍機一班大臣,朝廷當前最怕的莫過於洋人,其次便是發匪。這兩樣東西糾合起來,那就如同洪水猛獸一般,讓他們感到深深的恐懼與威脅。

    吳健彰犯了這兩樣最大的忌諱,自然不會有人想要去保住他的性命頂戴。除了袁潛之外,其餘幾個人都是眾口一詞,十分堅決地要求立刻將吳健彰解送來京按問,另外派人去署理上海道的職務。

    袁潛冷眼旁觀,無可無不可地與這天的另外一位值日軍機瑞麟一同在折子後面的奏片上擬了批,放下筆來,卻道:「眼下蘇滬匪情鬧得厲害,洋人究竟是否與涉,暫且還不好說。萬一怪錯了他們,到時候紛爭起來,咱們可擔不起這個干係。」

    瑞麟一怔,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夷務難辦,這是朝廷上下無不知曉的,大小官員沒一個不是敬而遠之,現下要他們去擬這開罪洋人的批,著實有些為難了他。

    當下問道:「請問王爺的意思,該如何辦理?」

    袁潛一笑,道:「這個簡單,咱們擬個雙請送上去就是了。」所謂雙請,就是軍機們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要商討出兩種辦法寫在奏片之上,請皇帝定奪,說起來也算是軍機大臣一種卸責的法門。

    邵燦、瑞麟、穆蔭三人紛紛附和,只有綽號彭葫蘆的彭蘊章,不知道在動什麼心思,只是用他的老姿勢坐在那裡,彷彿閉目養神一般。

    袁潛看慣了他這種樣子,也不以為怪,只對其他幾人道:「本王這個提議,想必諸位都沒有什麼異議了?那就再擬一個奏片出來罷。」說著,眼角特地向杜翰瞟了過去,拖著聲音道:「杜繼園足智多謀,想必有以教我啊?」

    杜翰脊樑骨冒起一陣冷汗,他心裡清楚,王爺與自己算是對上眼了,上一次兩人交鋒,若不是皇上優柔寡斷,自己可說已經是穩操勝券,誰知後來卻又莫名其妙地被王爺扳了回去,嚇得他一夜不曾合眼,整晚都在憂心忡忡,既擔心皇上降罪,又忍不住琢磨王爺以後會如何報復自己。

    可是事情卻令他很是意外,恭王爺非但不與他為難,卻轉過頭來又繼續保奏他去整頓旗營,而皇上居然也照準了。上任之初的幾天,杜翰還以為這是王爺示弱的表現,也真有心好好替朝廷出力整頓一番,可是後來遇到一系列的刁難,卻讓他明白過來,王爺這是存心把自己朝火坑裡推呢。

    好容易現在事情算是過去了,王爺與皇上心裡的疙瘩卻沒那麼容易消除。杜翰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些天面聖的時候,皇帝對自己的態度大大不如從前那般親切,甚至於他有一種感覺,若不是仗著去世的老爹杜受田的面子,說不定自己已經被逐出軍機了。

    說起來都要怪那落第秀才陰莆萍給自己出的餿點子,說什麼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一再說恭親王礙著先老爺的過節,以後萬一蒙了聖眷掌權,必定不會給他好果子吃,還是趁著眼下他根基未深,立足未穩,把他搞倒的妥當。

    耳邊風聽多了,杜翰也就十分心動起來,當真照他所說做去,結果便落到今日這個田地。回去狠狠責罵了陰莆萍一番不說,還扣掉了他三個月的束脩。

    氣雖則出了,可是局面已經沒辦法挽回,不論在軍機直房還是別處碰面,恭親王總是時不時地冒出一句陰陽怪氣的說話來嘲諷一下自己,表面上卻又裝得客客氣氣,真是叫人渾身如被芒刺,滿心的不自在。

    乾咳一聲,道:「王爺過譽,過譽,杜翰一介文人,不懂得夷務,王爺怎麼說,咱們聽憑吩咐就是了。」

    袁潛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原來繼園不通夷務。」轉頭掃視諸人,慢慢開口道:「不通夷務,嘿嘿,好,好。向內便是入聖賢之域,向外便是趨愚不肖之途,讀聖賢書,原是不該通曉什麼夷務的。」

    拂了拂前襟不知怎麼沾上的一小片白灰,在炕前轉個圈子,驀然間面西跪了下來,朝著慕陵的方向大哭不已,一面哭,一面道:「皇考啊,皇考,兒臣對不起你,對不起你老人家生前的惇惇厚望啊!」光哭不算,還加上以頭戕地,捶胸頓足,一時間煞是熱鬧得很。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相顧愕然,不由得都有些手足無措起來,誰也不敢去勸止。

    倒是瑞麟這些日子以來同恭王走得很近,眼看事情要鬧得不可收場,連忙連拉帶拽地把他哄了起來,道:「王爺何苦如此?」

    袁潛伸著馬蹄袖抹乾眼淚,痛心疾首的道:「眼下國事孔急,長毛鬧個不了就罷了,連洋人也跟著湊熱鬧,一班軍機個個不通夷務,不會辦理,難道要叫皇上自己去學習夷務,去同洋人打交道麼?」說著,又用力拍著大腿道:「皇上,奴才實在有負重望啊!」

    幾個軍機都覺得十分沒趣,一直在旁邊悶葫蘆似的彭蘊章忽然冒出一句來:「到底是王爺顧慮周全,下官看不如再擬一請,就將他流放到黑龍江去戴罪立功,辦理俄務。反正俄人也是夷人,英人美人也是夷人,想來原出一理,都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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