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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六十三回 龍蛇虎豹盡擅場(2) 文 / 浮竹

    六十三回龍蛇虎豹盡擅場(2)

    自從皇帝吐血以來,就把日常辦公與召見大臣的地點,從養心殿西暖閣給搬到了後殿寢室之中,每天就躺在床上,翻看著各地臣工呈上來的折子。那些請聖安的黃折子,被他連看也不看,就隨手丟到了一邊:江南未平,山東又起,這種時候還只會斤斤計較於聖躬安不安,這樣的大臣不是窩囊廢,又是什麼?

    至於那些奏事的白折子,他便一一過目。看奏折在他來說真是一樁苦差事,祖父以前,只有邊陲的鱗甲之患,父親手裡,也不過英夷為了毒逞兇,可是到了如今,卻內憂外患,紛至迭起,相信換了任何一個皇帝,都會怕看那些軍情奏報。

    可是不看卻又不行,咸豐忍住頭暈目眩,一面咳嗽,一面瀏覽著奏折,同時用指甲在奏折邊上掐下長短深淺不同的印記。有些折子,皇帝自己拿不定主意,要發下去給軍機擬議,便隨手丟在一旁。

    丟下一本惠親王綿愉領銜、數位尚書、侍郎聯本上奏,請求發行錢鈔官票的奏折,皇帝順勢伏在被頭,用力地喘了幾口大氣。旁邊侍候的小太監連忙圍上來,一個輕輕給他撫背,一個遞上時刻準備著的熱手巾,替他擦了把臉,另一個旋即捧上一盅參湯。

    咸豐擺擺手,有些虛弱無力地吁了口氣,道:「傳值班章京來奉本。」

    管宮裡傳宣的小太監「著」地答應一聲,正要躡手躡腳地退出去,忽聽皇帝又低低叫了一聲「慢著」,急忙停住步子,垂手聽旨。

    咸豐愣了許久,才道:「不傳章京,傳杜翰來。」

    呆呆地目送小太監的身影消失在簾子後面,皇帝忽然沒來由地長歎一聲,翻身坐了起來。

    只聽蘭兒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皇上何事煩心?」咸豐舉目瞧去,只見她挺著笨重的腰身,在兩名宮女的扶持之下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連忙拍拍自己身邊的炕頭,道:「快來坐下。朕不是叫你沒事不要到處走動麼?怎麼又跑出來了。」

    懿嬪一笑,道:「整日價躺在床上,把人都悶壞了,下來走動走動也好。何況……」瞟了皇帝一眼,含羞低下頭去道:「何況皇上帶著病還在操心國家大事,臣妾怎麼能獨自歇息呢。」

    咸豐有些感動地握著她的手,輕輕拍著道:「還是你對朕好,還是你對朕好啊。」有感而發地歎了口氣,道:「這世上真心待朕好的人沒有幾個,你算一個,你算一個。」

    懿嬪驚道:「皇上怎麼忽然說這種話?這一回皇上微恙,後宮眾姐妹都急壞了呢,只是未經宣詔,不敢隨意來打擾聖駕。還有老太妃,前天不是還親自來瞧了皇上一回麼?臣妾還聽得宮裡人說,元日那天太妃托了諾彥呼圖克圖在宏仁寺替皇上大做法事,求佛祖菩薩保佑皇上呢。」

    皇帝不想再談這些,身子有些不安地動了一下,無意之中碰掉了斜放在炕邊上的一本奏折。跟隨懿嬪的宮女眼見皇帝躺在床上,主子又大著肚子,一時乖覺,連忙蹲下身去拾了起來。

    驀聽得耳中一聲炸雷也似的怒喝:「放下!」那宮女嚇得兩手一抖,剛剛撿起的折子啪地一聲重又掉在地下,攤了開來。

    咸豐喘了口大氣,自己挪動身子下了炕,親手撿起奏折放在炕几上,瞪了那宮女一眼,嚴厲地道:「這屋子裡的東西,不許你亂摸亂碰,哪怕是著了火,都不許你去救,明白了沒有?」

    那宮女嚇得說不出話,只顧著哭。蘭兒見狀,翻身在炕上跪倒,衝著皇帝叩了個頭,道:「臣妾管束無方,以致下婢觸犯了聖駕,請皇上賜罪!」

    咸豐怒氣漸消,搖頭道:「不干你事。」叫宮女扶她在炕上躺好,道:「祖宗早有諭令,後宮不得干政。」懿嬪聞聽此話,連忙把目光遠遠移開,不敢看那奏折半眼。

    皇帝又跟她說了幾句話,便覺得疲累起來,叫她退下,說是要歇息了。懿嬪依命退出,剛剛走到夾道,迎面卻碰上一員官遠遠走來,往後退入皇帝的房間罷,那是大大不敬;繼續往前走罷,又難免與外官迎頭撞上。

    一時情急,順著夾道向左一拐,便躲進了西次間的一個梢間之中。養心殿後殿共是五間,分成正間及東西兩個次間;次間內又分東西梢間。一句話,就是把一間大房子分隔成許多套間,生人進來,誰也找不到北。據傳這還是雍正爺的時候,為了防範想當皇上的眾兄弟特地設計的,沒想到今日倒成了懿嬪的藏身之所。

    這來的正是工部左侍郎、軍機大臣杜翰。他一路走一路想著心事,並沒發覺懿嬪的行蹤,只是悶著頭走進了正間,跪下請安。

    皇上微微哼了一聲,算作對他的回應,也不賜起,就那麼問道:「朕想從宗室王公里多提拔幾個人起來,你覺得誰合適?」

    杜翰抬起頭來,望了望皇帝,心裡飛速盤算起來:皇上在打什麼主意?近來他頻繁地委任數位親王各種各樣的差事,難道是在考驗他們之中誰可堪大任麼?

    平心而論,在才能上沒有任何一個黃帶子能壓過六爺恭親王。可是亡父與他的奪位之恨非同小可,他心中對自己必定是沒那麼容易釋懷的。若是幫著他爬了上去,豈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至於鄭、怡二王,典型的吃喝嫖賭樣樣俱全,辦起正事來卻狗屁不是的主兒,若是想尋找一個可以倚靠的重臣,他們是萬萬不能充此重任的;假如皇上的目的是想在重用六爺的同時給他製造一個足以掣肘的力量,這兩位恐怕也都不是那根蔥。

    腦中琢磨了一番,杜翰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一個人來,當下奏道:「臣啟皇上,臣以為內閣學士兼副都統、護軍統領肅順機智警敏,敢於任事,是棟樑之才。」

    咸豐滿意地嗯了一聲,緩緩點著頭。杜翰說出了他想要的答案,也證實了他對肅順的判斷。蘭兒說得好,要讓老虎替自己捕捉獵物,又不讓它翻過頭來咬傷自己,那麼就要在它脖子上套上一條鎖鏈。

    假如說老六是一隻既有本事又桀驁難制的下山猛虎,那麼肅順就是他脖子上的那條鐵鏈。至於自己,自然就是那馭虎的人了。不論是老虎還是栓虎的鏈子,到頭來都是給自己揉捏在手掌心裡。皇帝這麼想著,臉上不禁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

    杜翰出得宮來,自然第一時間尋到肅順,將面聖的經過一一學與他聽,末了溜鬚拍馬似地道:「肅大人聖眷日隆,以後青雲直上,是指日可待之事!」

    肅順滿面笑容,眉毛一揚,哈哈大笑道:「多承杜軍機吉言,肅某人不圖別的,有朝一日能做到杜軍機這個位子,心願足矣!」

    杜翰面色微變,旋即笑道:「肅大人前程不可限量,豈止於區區一侍郎而已?」

    肅順知道杜翰這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當下乾笑了幾聲,道:「肅某這回若得重用,決忘不了杜軍機的提攜之德。」

    杜翰連稱不敢,道:「學生年資既淺,蒙聖恩不棄,驅策左右,唯圖報效朝廷而已,選賢與能是臣子的本分,談什麼提攜!」

    肅順哈哈一笑,擊掌道:「漢人的見識就是比旗人高,咱們旗人混蛋多,懂得什麼?」話鋒一轉,道:「不過混蛋也有混蛋的好處,那就是知恩必圖報,你敬肅順一尺,肅順自然會敬還你一丈。」說著攜了杜翰之手,哈哈大笑不已。

    這一晚,肅順有些得意忘形了,他喚來寄居府中的一群門客,大排筵席,說是要不醉不休。一陣觥籌交錯,看看時候已近二更,肅順漸漸醉眼朦朧起來,帶笑環顧眾人道:「諸君,肅順有樣好玩意兒,要叫你們開開眼界!」

    衝著旁邊一個家人招招手,叫他附耳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家人領命去了,不多時領著一個清妝淡抹的女子進來,那女子生得且是小巧玲瓏,一雙蓮足,顯是才纏了不久的,沾地猶有痛楚,瞧她那雙眉微蹙,一步一扭的模樣,著實叫人憐愛不已。

    眾賓客交口稱讚,肅順愈發得意起來,親自走下坐來,捏住那女子的一雙小手,攬在懷裡道:「這是兄弟最愛的一個絕色,前幾天偶然玩耍,一時間心血來潮,叫他學那些漢人女子纏了雙足,不料男子纏足,竟然別有一番風味。」

    座上賓客盡皆瞠目,這看起來婀娜多姿的女人,竟是一個男子?此時斷袖之風在官宦之中雖然盛行,可是卻沒幾個人膽敢如此公諸於眾的。肅順環視諸人,覺得自己的把戲騙過了大家,心中大喜,愈發放肆地笑道:「諸君不信,且看肅六給你們當堂驗明正身。」

    說著一把扯過那「女子」,令他站在人前,親自伸手到他腰間一摸,抽開了褲帶,褲子立時滑落在地下。

    眾人伸長了脖子望去,只見那話兒與自己的並沒什麼區別,只是略略小了一號而已。當下談笑風生地重行入座,一面大讚肅學士開前人未曾開過之先河,玩古人未曾玩過之兔爺,真可當得「風流倜儻」這四個字的考語。

    那少年不過十二三歲年紀,生得一身細皮嫩肉,不知是怎樣被肅順訓練出來的,一言一行都與女子一般無二。更可訝異的是,他在這許多人面前公然光著身子,竟絲毫不感羞恥,非但任憑肅順將他扭來扭去地展示不說,更主動抬起腳來,給好奇的賓客觀看他纏過的一雙金蓮。

    肅順斟滿一大觥酒,搖晃著步子走到那少年身前,湊在他口邊,命令道:「飲!」

    那少年毫不反抗,閉起眼睛一飲而盡,顯然已經習慣了被肅順如此灌酒。

    肅順哈哈笑道:「他是出名的酒桶,你叫他喝多少,他便喝多少。」說著伸手在那少年的臉蛋上用力捏了一把,揮手叫他下去換衣服。

    那少年默不作聲地穿好衣服,向著眾人躬了一躬,轉身退了下去。在座賓客瞧著他著女子衣服而行男人禮節,不約而同地都是打了一個寒顫。

    又行了數籌,只見簾子一挑,方纔那女裝少年已經換了一身錦袍馬褂,重新打過了一條油松辮子,走出來見客。

    說也奇怪,他換過一身衣服,連人也好似換了一個,方才是一個扭扭捏捏的小家碧玉,此刻卻又搖身一變而為一個聰明伶俐的小跟班,跑前跑後地侍候肅順,裝煙斟酒,捶腿揉腰無所不為,甚至於肅順醉得發起瘋來,令他口對口地餵著自己喝酒,他也不顧眾目睽睽,竟爾照章辦理。

    這兩人鬧到這步田地,賓客也就不好再留下去,當下推說夜深,一個個紛紛告辭。肅順也不挽留,只抱著那少年,叫他坐在自己膝頭,笑道:「小扣子啊小扣子,你可真會討爺的歡喜。」

    小扣子心裡一陣噁心想吐,強作笑容地道:「爺今兒個為啥這麼高興?」

    肅順哈哈一笑,捏著他的臉蛋道:「不告訴你。」小扣子一聽這話,立刻把頭扭向一邊,嘟起嘴來不瞧肅順半眼了。肅順不住伸手撩他,他只作一個不理。

    僵了片刻,肅順笑道:「罷罷罷,爺怕了你了。」伸嘴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得意地笑個不住。

    小扣子皺起眉頭,疑惑道:「小扣子不明白,為什麼皇上要這麼幹?六爺不是他親弟弟麼?幹嘛要這麼護著防著的。」

    肅順放聲大笑,道:「你可真傻得可愛,皇位當前,兄弟情分算得上什麼?」冷笑道:「皇上若不是實在沒有人可用,老六也不會有今日這風光。只是老六愈風光,皇上的心裡就愈放心不下,就愈要提拔起別人來同他抗衡。他們兩個鷸蚌相爭,爺就跟在後面做漁翁。」

    身子一歪,倒在桌上睡了過去,口中猶自喃喃道:「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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