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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七十八回 千鈞 文 / 浮竹

    七十八回千鈞

    僧格林沁更加茫然,搖頭道:「恭王爺你說什麼?本爵全然聽不明白。」

    袁潛張了張口,忽然抬袖摀住眼睛,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道:「皇上……皇上在圓明園駕崩了!」

    僧格林沁劈手揪住袁潛袍襟,喝道:「你說什麼?」旋覺拉拉扯扯的實在有失體統,連忙放開了手,仍是喝問道:「你說什麼?」

    袁潛把臉一抹,注視著僧格林沁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我說,皇上已經在圓明園駕崩了!」

    這幾個字,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砸在僧格林沁的頭頂,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搖著頭,喃喃道:「駕崩?那……那怎麼能?皇上正是年富力強之際,怎麼能……怎麼能?」

    袁潛趁著他還沒醒過神來之機,不由分說地道:「皇上是八月三十日晚間崩逝的。」

    僧格林沁渾身一震,低聲喝道:「什麼?」面色鐵青,喃喃自語道:「八月三十……八月三十……今兒是九月初二,圓明園只不過距京四十里地而已,快馬半日可及,八月三十的事情,為何至今尚無消息傳回京師?」有些疑心地瞪著恭親王,一時間幾乎懷疑他是在說謊。可是這念頭只是一閃即逝,這麼天大的事情,恭王不是一個傻瓜,怎麼敢了,拿這件事欺騙自己,對他又能有什麼好處?

    既然決定相信恭親王所說的是真話,僧格林沁就不得不懷疑圓明園那邊是出了什麼事情了。不然的話,又何以解釋遲遲沒有人回京報喪呢?想到「無人報喪」這一節,禁不住渾身打了一個寒噤,直瞪瞪地盯住了恭親王,似乎想從他的神色之中看出一些端倪來。這消息連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從何得知的?莫非就是他……僧格林沁不敢想下去了。

    袁潛從他的目光之中讀出了疑惑,當下道:「圓明園那邊的一應防務,可都是肅順的護軍營,與管園大臣文豐在辦理。」言下之意,就算真有弒君謀篡,封鎖消息的事情,那也不是自己能夠做出來的。僧格林沁自也知道肅順從沒買過恭王的帳,要說他跟恭親王勾結起來害死了皇帝,恐怕沒一個人會相信這種比老母豬上樹還要荒唐的言語。但若不是如此,又怎樣解釋恭王的消息靈通呢?

    「我是如何得知此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園裡有人膽敢匿喪,哥哥見多識廣,想必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罷?」僧格林沁苦笑不已,心想我也不過大了你一輪有餘,說什麼見多識廣,總也不能見過這種事情罷?雖說沒有絲毫經驗,僧格林沁卻能敏銳地察覺到,這整件事情都跟肅順脫不開關係。可是匿喪不報,究竟對他有什麼好處?

    只聽恭親王在旁道:「這兩日朝堂之上,哥哥不覺得少了什麼人麼?」僧格林沁一怔,咕噥道:「少了什麼人?」皇帝不在京師,按道理王大臣是不用站班上朝的。僧格林沁既不在軍機、內閣,目下也沒有擔著什麼差事,這兩天純是在家休息,竟不知道袁潛所說的少了什麼人是指的誰。

    袁潛見他茫然不知,索性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怡親王與鄭親王二位的府邸,想必此刻主人都已經不在了。」

    僧格林沁一驚,若真如恭親王所說,事情就再也明白不過了:皇帝死在圓明園,肅順封鎖消息不予發喪,端華與載垣莫名其妙地離京,這所有跡象串連起來,都指向一個結果:肅順弒君造反!

    事到如今,他再也沒有任何懷疑,連帶也將過去對恭親王的成見拋開了一邊,肅然道:「你說的這些,全是真的?」

    袁潛清清楚楚地答道:「若有半字假話,願將人頭奉上。」

    僧格林沁「啊」地一聲,心中一片混亂,這事情著實是太突然、太意外了,以至於讓他一時之間有些回不過神來。愣了一愣,才忽然意識到大事不妙,急道:「本王即刻進宮,去見皇后……太后鳳駕。」

    他本意之中,原想是見過了太后,得了她親口吩咐,便搶在肅順前頭擁立大阿哥,跟著立刻提兵勤王,拿下了圓明園,奉大阿哥柩前即位,承其大統,剛走出一步,卻給袁潛一把攔住,道:「哥哥先別著急。肅順的心思還沒摸透,咱們不能自家亂了陣腳。」

    僧格林沁頓足道:「那麼難道就在這裡坐等?」袁潛冷冷一笑,道:「不會等太久的。大阿哥繼位,那是名正言順,肅順若想玩什麼花樣,就非得先發制人不可。咱們左右沒接到過皇上駕崩的消息,大可以裝作毫不知情,憑他去折騰。等他露了底牌,還怕幹不過他麼?」僧格林沁但覺他說的也十分有理,不由得對這位同輩兄弟有些刮目相看起來。

    但聽他又道:「雖然說要靜觀敵變,可是咱們也不能不預為打算。步軍統領載銓,恐怕已經給肅順拉過去了,哥哥趕緊調集手下的蒙古馬隊入城,關防的事情我去設法。」僧格林沁點頭答應,又問道:「太后那邊,都知道了麼?」袁潛搖頭道:「不曾。兄弟就是來請哥哥一同入宮面駕。」

    僧格林沁嗯了一聲,大聲叫喚兒子伯彥那謨祜過來,對他吩咐了一番,跟著自己便與袁潛一同進宮去了。

    袁潛並沒有欺騙僧格林沁,皇太后鈕祜祿氏,確實尚不知道大行皇帝的死訊。可是要說整個皇宮之中就沒一個人知道,那也十分不盡不實。

    早在昨日晚間,袁潛就收到了從圓明園那邊傳來的消息,短暫的驚愕過後,他開始考慮如何應對了。據那邊的人說,肅順並沒有立刻安排給皇帝發喪的事情,相反卻動用護軍營,封鎖住了整個圓明園,有意拋開大阿哥載淳與懿妃母子,擁立載垣登基繼位。此時此刻,就是兩方面搶時間的比賽,誰的手腳快,誰的勝算就更大一些。飛快地考慮了一下,袁潛叫過胡林翼來,要他立刻連夜出京,趕往正在黃河沿岸剿匪的勝保那裡,無論如何要說服他立即提兵回京,若有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許以軍機首揆的好處。胡林翼知道茲事體大,能否拉得勝保是成敗的關鍵,當下也不多說,匆匆告辭離去。

    跟著他便安排楊慶城護送翁心存一起前去天津,通知老丈人桂良,要他在與英法公使會面的時候,有意無意地透露出老皇帝已經駕崩,目下朝廷裡正在為新君的事情吵鬧不休。起初袁潛本不想讓桂良與英國人搞什麼勾當的,一來自己要做的事情諒必不能得到他的認同,二來也怕他不曉得如何跟洋人打交道,搞壞了事。所以他一直努力尋找機會,想要親自去跟英國人談判,可是沒想到一切佈置都沒妥當的時候,咸豐竟忽然死了,事到如今,不放心他也得放心,否則哪裡還有別的辦法?想了一想,又叫榮全去給孫毓汶、潘祖蔭等人傳話,要他們在京城的士子中間散佈肅順有不軌之心的謠言。

    零零碎碎的事情安排妥當,已經是三更過了。袁潛悄悄地出了門,來到東華門外靜候。等不多時,只聽見一陣哼哼唧唧的豬叫,一個布衣短扎的矮胖漢子,轟著一群豬遠遠走了過來。袁潛迎了上去,一把拽住,低聲叫道:「老全!」

    那人嚇了一跳,定睛瞧清楚袁潛的長相,驚道:「王爺?你老人家如何在這裡?」說著就要下跪。袁潛急忙扯住,道:「不要多禮。你快些脫下衣服來給我,今天的豬我替你送了。」老全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王爺何以非要跟他搶這豬倌的活計。可是王爺對他曾有大恩,一直沒有報答的機會,莫說是叫他脫一身衣服,就是扒了這層皮,他也不會有半句怨言。當下手腳麻利地扒去了外衣,雙手遞給袁潛。

    袁潛點點頭,除下自己長衫,著了老全的衣服,順手把長衫塞在他懷裡,道:「送給你了!」劈手奪過轟豬的鞭子,「哦哦」地趕著豬,往東華門走去。

    宮裡的規矩,每天天不亮,就從東華門裡送入這一天御膳房所用之豬,是時天色尚且昏暗,禁城之中又無路燈,守門的衛士眼見浩浩蕩蕩地一大群豬趕了過來,便不疑心,打開門放袁潛進了去,一個衛士還笑道:「老全,今兒個的豬叫喚得可真夠響亮!」

    袁潛含含糊糊地答應了一句,低著頭逕自向御膳房方向走去。拐過一條夾道,眼見左右無人,他便將鞭子一丟,拋下那一群豬四處亂跑,自己向儲秀宮方向飛奔而去。

    他熟知宮裡侍衛巡查的規律,這一路上竟沒給人發現。到得儲秀宮門口,一眼瞧見安德海在那裡站著,心中不由大喜:原本還在發愁如何才能進去,既然有安德海在,可真省卻了好大手腳。當下走過去一拍他肩頭,道:「小安子,快帶我去見你家主子!」

    安德海嚇了一跳,恭親王他固然是認識的,可是驟然見他穿著一身老百姓的衣服,渾身散發著豬屎氣味地站在面前,仍是不能不十分吃驚。再說王公親貴謁見后妃,有一定的時節,等閒不得見面。正在那裡發愣,忽被袁潛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安德海稀里糊塗地奔入宮裡去,不多時轉出來道:「懿主子請王爺進去說話!」

    袁潛心裡明白,他身為懿妃的小叔子,天還沒亮跑到她的寢宮來求見,實在是有莫大的嫌疑;至於將來喪訊傳到京師,太后若是召見恭辦喪儀的王大臣,是為了諮商先帝的身後事,那又另當別論,此外都算外臣,並無召見的道理。可是眼下不知道宮裡有多少是肅順的眼線,若不這麼辦,就難免給他得知風聲。那拉氏聽說恭親王急火火地求見,心中便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急忙叫宮女來穿衣梳洗,胡亂修飾了一下,便坐在屏風後面,叫請王爺進來。

    袁潛跪在屏風前叩了個頭,道:「奴才有要緊的事稟報,請懿妃屏退左右。」懿妃一怔,揮手叫宮女太監統統下去,轉頭對安德海道:「你也先下去。」安德海唯唯退下,心中卻忍不住要猜測:究竟是什麼塌天的大事,要叫恭親王這副樣子地闖進懿妃的寢宮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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