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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八十回 初次交鋒 文 / 浮竹

    八十回初次交鋒

    此時此刻的北京城,剛剛失去了丈夫的後宮們,正陷入一團慌亂之中。大多數沒有生育的就認了命,等著去過那冰清水冷的寡婦日子;有一些不敢想像將來的,索性一根繩子在房樑上吊死了,算是跟著大行皇帝殉葬。懿貴太妃雖然有兒子撐腰,但是在局勢尚不明朗的現在,誰也不敢說這兒子就真的能是自己的保命符。昨日肅順便已經還京,可是至今也未見他進宮朝覲,不見自己也就算了,皇太后是要主持大行皇帝喪儀的,他也能不見麼?懿貴太妃越想越覺得其中必有古怪。皇太后那邊也沒了動靜,打從那天見過了恭親王開始,自己安插在她身邊的探子就沒傳回什麼有用處的消息來,只是一些瑣瑣碎碎的事情,全無半點值得關注的動向。

    懿貴太妃陷入了恐慌之中,不管將來誰當皇帝,皇太后的地位絕對是不可動搖的,何況這位鈕祜祿氏的為人她再清楚不過,是一個半點權欲都沒有的忠厚女人,她做了皇太后,一定是外事一概不理,正中肅順的下懷。可不要是她已經跟肅順勾結起來了罷!要真那樣,自己還不死無葬身之地麼!

    想到模糊不清的將來,懿貴太妃禁不住用力歎了口氣。這一口氣卡在她的喉嚨口,讓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安德海關切地湊上前來,一面替她捶背,一面拐彎抹角地道:「主子,皇太后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園上也沒人來報信,不知道先帝爺怎麼樣了。」

    懿貴太妃歎了口氣,幽幽地問道:「小安子啊,你說,我這麼辛苦地得來一個兒子,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今天這孤兒寡母地被肅順欺負麼?早知道如此,還不如當初就不……」

    安德海連忙跪了下來,誠惶誠恐地道:「主子,這事可不敢隨口說的!萬一傳出什麼謠言去,奴才這顆頭事小,主子的聲譽事大,先帝爺的龍脈事大啊!」

    懿貴太妃自知失言,卻又不太高興被小安子這麼當面指出,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轉開話頭,道:「這千刀萬剮的肅順!欺凌先帝遺孤,是要遭報應的!」

    小安子見主子如此忿恨,自然跟著罵上肅順兩句湊趣,惡毒地詛咒道:「天老爺長眼,肅順那樣惡毒,早晚要給天打雷劈!」

    懿貴太妃苦笑道:「天打雷劈?小安子啊,老天爺是不長眼睛的,是死是活,都是自己的命!這是命啊,你明白麼?命!」

    小安子如雞啄米一般地點頭,卻沒留意到懿貴太妃的神色驟然變得陰狠,咬著牙,從牙縫之間擠出了幾不可聞的四個字:「我偏不信!」

    好容易熬過了這一天,到了晚間,不但肅順仍然沒有動靜,連恭親王也沒再送過消息來,似乎這許多人都突然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眼看已經是戌牌時分,懿貴太妃仍然是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她叫奶媽把載淳抱了過來,摟在自己懷裡,端詳著他胖嘟嘟而十分可愛的睡臉,禁不住流下淚來。在旁人看來,她這眼淚是為還在襁褓之中就沒了父親,緊跟著又被堂兄奪去皇位的載淳而流的,懿貴太妃自己心裡卻清楚,她是在哭自己的命運,哭自己處心積慮卻成空的悲慘命運。

    默默地流了一陣子眼淚,懿貴太妃的手指緩緩滑過載淳的粉臉蛋,摩挲著他的小胸膛,驀地手指一張,掐住了他的咽喉,用力捏了下去。

    載淳正在睡夢之中吃奶,忽然給這麼一掐,當即驚醒過來,喉嚨卻已經給母親捏住,發不出半點聲音,只憋得一張小臉紫裡透紅,想哭又哭不出,只得舞手舞腳拚命掙扎,卻又給襁褓牢牢裹住,分毫動彈不得。

    宮女們嚇得渾身發抖,主子做的事情,不是她們這些當奴才的有資格過問的,更加談不上阻攔了。眼見得小阿哥就要一命嗚呼,可是誰也不敢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上去制止懿貴太妃的瘋狂舉動。

    倒是有個乖覺的,知道太妃最知心的人莫過於安總管,當即飛奔前去,把他從被窩裡給叫了起來。安德海聞說主子正發瘋一樣地掐載淳的脖子,嚇得魂飛魄散,胡亂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踉蹌奔到太妃寢宮,還沒進門,就聽見嬰兒撕心裂肺一般的哭聲,他心裡一沉,脫口大叫道:「主子,主子,您可別幹傻事啊!」

    懿貴太妃冷冷地道:「哀家幹了什麼傻事了?」安德海一怔,轉眼瞧瞧載淳,雖然脖子上猶自有一條紅印未消,可是性命想來是無礙的,正在那裡拚命張開了口大哭不已。

    安德海驚魂初定,喃喃道:「奴才還以為……以為……」

    懿貴太妃冷笑一聲,截口道:「你以為哀家想尋短見了?」哼了一聲,自顧自地道:「哀家可沒那麼容易死!哀家死了,豈不正中那肅六的下懷?他欺我一介女流,欺我兒未出襁褓,便想凌駕我孤兒寡婦之上,可沒那麼容易!哀家偏要跟他鬥上一鬥,瞧是誰佔得便宜多些!」

    安德海不敢答話,偷眼望著懿貴太妃。就這麼一日之間,他感覺主子的神情似乎是變了許多,但是究竟變在何處,叫他說,他又說不出來。

    太妃吩咐奶媽過來抱走了載淳,對著安德海歎氣道:「當初真該聽你的話,把她給除掉的!現如今不知道她有沒有把事情告訴老六,若是老六全知道了,拿著這個把柄來要挾我們母子,那可怎麼辦!當初誰也想不到,先帝爺竟去得這樣快!」

    安德海遲疑道:「奴才有一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講。」懿貴太妃皺眉道:「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當不當的?快說。」安德海點點頭,未曾開言,先跪下來叩了個頭,道:「奴才該死,那天恭王爺進宮,離去的時候曾經私下裡對奴才說過一句話,奴才當時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今兒個偶然間知道了,覺得實在非同小可,非告訴主子不可!」

    懿貴太妃急道:「什麼話?」安德海遲疑道:「主子先赦免了奴才的罪過,奴才方敢說呢。」懿貴太妃恨得有點牙根發癢,心想你這是在要挾我麼?然而此刻自己要從他口中得到恭王的原話,不得不暫且寬容,當下道:「哀家恕你無罪,快說。」

    安德海清清喉嚨,十足學著袁潛的口氣,道:「高宗純皇帝一生善待宗室,非獨活人,連死人都照顧得周全。」

    太妃有些摸不著頭腦,反問道:「這話是何意?」安德海叩頭道:「奴才先也不明白,今兒個在宮裡碰上了上書房的李師傅,他跟奴才說,恭王爺這是說的乾隆爺給睿忠親王平反那件事呢!」這話一出口,那拉氏不由得啪地一拍桌子,怒道:「他想做多爾袞麼?」

    這一樁公案,還要從國初順治年間的攝政王多爾袞說起。方當太宗皇帝駕崩之時,本來有幾個郡王、貝子一流勸說多爾袞自立,可是卻被多爾袞拒絕了,後來世祖皇帝入關進京,便封多爾袞為叔父攝政王,列於詔疏,一時尊崇至極。多爾袞年三十九而死,死後給大臣參奏獨擅威權、挾制皇上,有詔削去爵位,撤其廟享,幾個替他上疏辯解的官員,不是被殺,就是給流放到寧古塔去了。一直到乾隆年間,這才由乾隆皇帝親自過問,將睿親王封號賜還,更追諡曰忠,照舊配享太廟,令其爵子孫罔替。

    懿貴太妃發過了一陣脾氣,便坐在桌畔,怔怔地看著燭火發愣。恭親王的心思已經是昭然若揭了,難怪他這幾天不來找自己,原來是一直在等候自己的回音啊!他做了多爾袞,難道自己就是孝莊太后麼?

    安德海瞧著主子的臉色忽晴忽陰,不敢隨便開口自討沒趣,當下跪在一旁默不作聲。候了約莫半個時辰,忽聽懿貴太妃喚道:「小安子。」連忙應一聲「著」,便聽太妃道:「你去設法告訴恭親王一句話,就說德福晉自打二月份出宮以來,再沒來瞧瞧我,眼下大行皇帝去了,我在宮裡很是苦悶,請她得便的時候,進宮來陪我說說話兒。」安德海不敢怠慢,應了聲是,自去想法傳遞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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