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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一十六回 整頓營務 文 / 浮竹

    一百一十六回整頓營務

    國華在一旁看出苗頭不對,急忙揮手對曾實道:「你下去罷,明天一早隨大爺一同起程回家!」曾實垂首諾諾而退,國華看著他關好了門,這才回轉頭來,對大哥道:「大哥,父親去世已經兩月有餘,族人盡皆等著大哥歸鄉治喪。雖說是路途阻隔,消息難通,情有可原,可是現今已經接到了訃聞,再不上表稱憂,恐怕……」看看曾國藩的臉色,抬手指了指頭頂,小心翼翼地道:「再說,那裡恐怕也早知道這事了,就等著瞧大哥怎麼辦呢。」

    曾國藩臉色一沉,鼻孔裡悶悶地哼了一聲,緩緩在椅上坐下,伸手捋著他的長鬚,皺緊了眉頭道:「知道了。你去罷。」國華不敢再多說,拱手退了下去。曾國藩枯坐半日,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卻並不點燈,就坐在黑暗之中陷入了沉思。

    次日一早,他親筆繕寫的報丁父憂折便自瑞州拜發,在折子裡,曾國藩如是寫道:「伏查微臣經手事件,以水師為一大端。合四省之物力,各督撫之經營,楊載福等數年之戰功,乃克成此一支水軍。臣因事離營,內外或分歧而不定,請旨特派署提督臣楊載福總統外江內湖水師事務,惠潮嘉道彭玉麟協理外江內湖水師事務。自水師而外,惟湘勇系同縣之人,於臣略有關係。現在李續賓之湘勇駐紮九江,劉騰鴻之湘勇駐紮瑞州,隱然巨鎮,久在聖明洞鑒之中。臣猝遭父喪,不復能料理營務,現在函商將軍福興、巡撫英翰兩臣,請其酌派一人前來撫循瑞州將士,臣拜折之後,即由瑞州奔喪回裡。以後湘勇之管帶,仍乞聖明調撥大員,前來辦理。」

    奕訢看完了奏折,順手丟給胡林翼,道:「曾國藩看樣子該已經起程了,英翰也遞了折子,說已經親自前往瑞州,接手了曾國藩部下湘勇。只是英翰還有本地事務,恐怕不能長久統帶兵馬,還得另擇人選前去。」胡林翼點點頭,想了一陣,問道:「王爺的意思呢?」奕訢哈哈一笑,道:「你還問本王的意思作甚?你瞧曾國藩的奏折裡大讚潤之在貴州剿匪成效,分明是有意遊說朝廷,委潤之為欽差大臣了。」胡林翼心裡一跳,他確實也感覺曾國藩似乎有這層意思,可是滌生自己身為丁憂人員,如何能明目張膽的干涉朝廷用人大策?這一回怕是要弄巧成拙。瞧瞧恭王的臉色,卻無什麼不悅,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只見他打個呵欠,搓著面頰道:「每日總要起這麼早,實在是大大不好。」順手拿起一根銀簽剔著燭花,說閒話一般道:「要照我說,軍機每日卯時入直,申時退班最好,何必弄得大家睡眼朦朧地在這裡辦公事?嗯,眼下天亮得早,倒還不打緊。等入了秋,非把這鐘點給改了不可。」

    他東拉西扯地說了一大堆廢話,這才不緊不慢地回歸正題:「神機營裡有人頂替操練的事情,想必你都曉得了罷?」胡林翼點頭道:「下官知道。」奕訢冷哼一聲,道:「舊壇始終裝不得新酒,我看要練兵非得另起爐灶、別開山頭不可。前幾天徐繼畬好像說製造局找礦脈找到了人家墳頭上,跟地方鄉民有些衝突,是不是?」提起這事來,胡林翼忍不住有些生氣:雖然說確有幾個地方上的刁民煽動生事,可是爭端的本源所在還是那個外國技師探礦的時候冒冒失失地鑽通了當地一個大族的祖墳,祖墳被掘可是禍及子孫的大災,更何況掘墳的還是一個洋人?雖然徐繼畬親自出面跟那族長賠禮,還包了許多銀子、工料,叫他們另擇別處修建祖墳,可是鄉民仗著人多勢眾,又佔住了理,死活就是不依,他們不敢招惹朝廷的官老爺們,便把氣撒在了洋人的身上。恰好那惹事的英國技師雷納德迷上了河北梆子,工餘時常跑到鎮上一家酒樓去休閒,這些鄉民就糾集起來,埋伏在他必經之路,覷準雷納德經過,各持棍棒,驀地從草叢裡跳出來打了他一頓。

    這件事情若是弄不好,很可能又演變成一場大大的外交爭端,幸好雷納德自知理虧在先,並不張揚,只要求地方官找出來打人的主謀,叫他包賠自己的藥費了事。錢雖然是賠了,可是打那以後,製造局就時常缺東少西,若是只丟些錢財也就罷了,有一回竟然連徐繼畬他們正在製造的汽輪模型也給偷了去。後來雖然自局外山野草叢中找了出來,不過卻也已經歪七扭八,不堪使用了。河北一帶本來多盜賊,這種無頭公案,卻從哪裡查起?開平是個小鎮,歸屬灤州府管轄,那知府原就銜恨徐繼畬在他地頭上探礦,又不肯給他好處分肥,聽說製造局有事,只是一味推諉而已。徐繼畬先是與地方交涉,後來見灤州府不肯認真辦理,局裡仍是不斷地丟東西,漸漸不堪其擾,便撇開地方官,自行上疏請求朝廷批准他招募一百多名局勇,負責巡查治安。

    這件事情的始末胡林翼是知道的,只是卻不知恭王為何忽然提起這話茬來?忍不住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奕訢道:「本王的意思,想叫他們……」一句話沒說完,忽然只聽門簾一掀,瑞麟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滿頭大汗地道:「王爺,糟糕了!」

    奕訢向來不喜他遇事慌張的性子,皺眉問道:「什麼事?」瑞麟喘了好半天,才道:「神機營炸營了!」奕訢聞言,大吃一驚,跳起身來便朝外走,一面走一面道:「勝保何在?」瑞麟結結巴巴地道:「已……已經派人叫去了。下官本來在步軍衙門當值,柳樹聲沒頭沒腦的撞了來,就叫下官派兵過去彈壓。下官未稟王爺,不敢妄動,特地前來請示。」奕訢哭笑不得,頓足道:「是請示我要緊,還是平彌事端要緊?」令他趕緊調集步軍營隨同出城。轉頭對胡林翼叫道:「曾國藩奏的事情,潤之自己好好想想!」腳下不停,飛步出宮去了。

    馬不停蹄地趕到城南神機營的營房,但見滿地狼藉,似乎剛剛打過一仗。許多兵丁席地而坐,手中已經沒有兵器,旁邊卻站著另外一些人手持洋槍對準了他們。瑞麟指揮步軍營圍上前去,喝道:「都拋下槍!」

    營務處一名委員遠遠瞧見恭王,當即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來,打了個千,跪在地下道:「回王爺話,變亂已平,這些看押亂兵的,都是第三營羅營總手下。」奕訢這才鬆了口氣,只覺背後已經汗透重衣,心裡一陣後怕。靜思片刻,對那委員道:「叫羅澤南跟柳樹聲來。」那委員應聲起去找人,只聽轅門外馬蹄得得,勝保從家裡急火火地趕了過來,跳下馬狼狽奔入,蒼白著一張圓臉道:「王爺,下官……」

    一句話沒說完,便給奕訢嚴厲的眼神瞪了回去,喝問道:「你不在營裡,去哪裡了?」勝保支吾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道:「下官一個小妾生產……」奕訢一擺手,止住他的話頭,毫不客氣地道:「乾隆十三年軍令三條,統兵將帥苟圖安逸者當如何?」勝保嚇得身子發抖,答道:「斬……斬立決。」奕訢哼了一聲,心想嚇得他也夠了,恰好羅澤南與柳樹聲匆匆走來,便撇下勝保不管,對兩人招了招手,示意話。

    勝保此刻猶在五里霧中,只知道此事非小,卻不明白因何而起。戰戰兢兢地在右手坐了,只聽奕訢問道:「究竟怎麼回事!」羅澤南與柳樹聲對望一眼,柳樹聲開口道:「回王爺,今日之亂,皆因伯彥那謨祜鞭打士卒而起。」說著把來龍去脈細細說了一遍。他口才甚好,說起來有聲有色,如同聽書一般精彩至極,奕訢卻是愈聽愈惱,忍不住抄起一個茶杯,用力往地下一摔。

    原來今日一早,營房裡堆放草料的所在走了一股小水,火頭並不大,而且發現得早,很快便給撲滅了。營務處總辦伯彥那謨祜聞報,當即令三軍各營營總自行稽查屬下官兵,尋找肇事的元兇。查了一陣,並無下落,稽查總辦柳樹聲就想以疏忽失火結案,把那看管草料的兵丁重處了事。伯彥那謨祜卻堅執不肯,一口咬定必是有人故意放火,柳樹聲無法可想,只得任憑他折騰去。

    伯彥那謨祜查了一陣,不知有甚憑據,便指是海寬營中一個兵丁放火,下令照雍正軍令條約,將他斬立決,該管將官,自海寬本人而下,一律插箭游營。海寬明知這是伯彥那謨祜銜恨那日自己當眾害他出醜,尋了機會挾嫌報復,怎肯背這沒來由的黑鍋?當下定要他拿出憑據來,不能紅口白牙,妄誣好人。伯彥那謨祜老羞成怒,喝令親兵上去綁了海寬,拿箭插在他後頸,親自帶著他去營中四下遊行。海寬營中官兵見了,都是憤憤不平,嘰嘰喳喳地說起閒話來。

    若說牢騷幾句本是常事,伯彥那謨祜既然已經處置過海寬報了仇,裝沒聽見也就罷了。他卻偏偏不依不饒,硬是要把那些替海寬說話的打成放火同謀,如此眾人哪裡肯依?當下各持軍器,對峙起來。

    羅澤南插口道:「卑職原在校場操演,聞聽士卒騷亂,急於彈壓,手中卻無軍器,急切間等不及槍炮局委員到來啟庫,便令人砸開鎖頭,取得洋槍三百五十支,請王爺責罪。」奕訢擺手道:「事急從權,你平定兵變,有功無過。」問柳樹聲道:「伯彥那謨祜如今何在?」柳樹聲答道:「伯彥大人受了驚嚇,正在自己寢中歇息。」

    奕訢悶哼一聲,對勝保道:「叫人去給本王押過來。」勝保心知這一回伯彥闖的禍已經包埋不住,恭王必定要重重處罰他了。相較而言,自己雖然看管不嚴,也有過錯,可是大不了奉旨撤差了事,伯彥激變營伍,罪過可小不了。

    不多時伯彥帶到,張口便替自己辯解,說他秉公執法,海寬心懷不滿,存心指使部下鬧事,總之是一概撇清,說得好像非但不該罰他,反倒應當重重獎賞一般。奕訢充耳不聞,直截了當地命令革去伯彥那謨祜一切職務,削奪貝勒爵號,回家閒住。回頭對勝保道:「管帶不嚴之過,罰你降爵一秩,可有怨言?」勝保連忙叩頭謝道:「下官知錯了。」

    奕訢變臉如同翻書,剛剛把他由從一品大員削到了二品銜,旋即又和善起來,問道:「如夫人是弄璋還是弄瓦啊?」勝保面色稍稍活泛了些,仍是有些心虛地答道:「幸得犬子。」奕訢一笑,道:「如此恭喜了。」回頭對柳樹聲道:「海寬御下不嚴,暫且革職留用,以觀後效。」柳樹聲點頭答應了,又道:「此次變亂的首領,素常便在營中結盟立會,呼朋引友,海寬往往視而不見,縱容不問。這回的事情雖是伯彥那謨祜尋釁在先,可是兵丁竟然挾持上峰,此風斷斷助長不得。」奕訢有些驚訝地反問道:「結盟立會?還有這等事情?」說著瞪了勝保一眼。

    勝保剛剛鬆了口氣,不料柳樹聲又出來多嘴,急忙跪下道:「下官該死,實在不知此等情形。」奕訢忍不住大皺其眉,神機營草創不久,便出了這麼多的紕漏,看來舊瓶果真裝不得新酒,非得徹頭徹尾地下狠手整頓一場不可。兵貴精不貴多,事實已經證明,自己原先想要一口吃成個胖子,一次性建立一支龐大軍隊的打算是錯得不能再錯了。兵員多了,難免泥沙俱下,軍風尚未整飭劃一,新兵無所適從不說,連許多將官也都因循度日,得過且過起來。朝廷每月為神機營撥出大筆款項,難道是養這些無用閒人的?

    亡羊補牢,奕訢決定篩汰兵員,更定營制,把規模縮減到五千人以下。那些不聽管束、視軍紀如無物的盡數刷回本來所屬營伍,至於所謂甚麼盟、甚麼會,一概都要打散,首腦人物不問情由盡數剔除,協從者若是不知悔改,也一律滾蛋。雖然人數減少,可是撥款數目卻維持不變,把多餘出來的款項,又平均分配到每個官兵的頭上。厚與俸祿的代價就是必須絕對的聽從管束,奕訢與胡林翼、羅澤南等人商議出來一個軍律七十條,其中包括斬律十三條,罰律五十七條,分為大過與小過兩種。記小過者罰餉一月,記大過者除罰餉外加禁閉十日。積二小過記一大過,積二大過便開出神機營,永遠不得再用。以上軍律,官兵皆然,稽查處各稽查委員不得徇私例外,否則一概同罪視之。

    如此神機營就成為京旗之中待遇最優、管理也最嚴的一部,奕訢並不罷手,他知道軍制是非改不可的,只是怎麼改自己心裡還沒有一個成見。營伍編製是要跟戰術相合才行的,他從未帶兵打仗,自然不會對戰術方面有什麼深刻的認識,而熱兵器戰法的研究,在此刻的中國而言幾乎仍是一片空白。不過好在郭嵩燾即將起程出洋,奕訢希望在他抵達歐洲之後,能夠聘任一兩位軍事專家來華充當顧問,那比自己想當然要好得多。

    後天就是駐歐公使團出發的日子,按照行程安排,他們會先從天津循海路南下抵香港,然後從那裡搭乘東印度公司的輪船,西行穿過印度洋,取道埃及,輾轉前往歐洲大陸。隨員挑選十分艱難,當時朝中官員,往往視洋務為畏途,郭嵩燾看上的人幾乎沒幾個心甘情願地跟他出洋的。後來還是奕訢發話,凡是出洋人員,均照俸祿加倍給予津貼,此外每人每年發放二百元安家費,這才誘動了幾個沒甚油水好沾的窮主事、翰林,前來鑽營謀求。這號人偏又是郭嵩燾看不上眼的,他們哪知道何謂洋務,何謂外交?最後逼得沒辦法,只得奏請朝廷,從監生、貢生之中選拔可以任事者,由朝廷恩賞從五品至七品銜不等,充作隨員,津貼一律從優發放,終於瘸子裡頭拔將軍,挑得了二十餘人。

    這天晚上,奕訢親自來郭宅拜訪,替他送行。郭嵩燾有些受寵若驚地迎了出來,連稱不敢勞動王爺大駕。奕訢一笑,道:「怎麼,偏你出得洋不算是千里奔波,我來你府上送一送就叫做勞動了?」說著叫榮全取過自己的行儀來,是一隻籐箱。郭嵩燾打開一看,卻是滿滿一箱的各種書籍。奕訢拍拍他肩頭,道:「海途寂寞,聊以解悶而已。」忽然笑了起來,道:「裡面還有一本寫本王閒話的小說,好笑得很,本王自己剛剛看完,筠仙不妨瞧著玩玩。」郭嵩燾叫下人把籐箱拿下去放好,便請王爺到堂上相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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