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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二十八回 出征 文 / 浮竹

    一百二十八回出征

    羅澤南吃了一驚,喝道:「怎麼回事?」那傳令兵道:「舒營總跟守軍交火之後,玉大人與靳大人便同時在兩側發起包抄,可沒想到兩邊卻都中了埋伏,死傷甚是慘重!眼下二位大人已經陷入苦戰,靳大人叫小人帶話,說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黃村攻克,就算全軍覆沒,也是在所不惜。」羅澤南愕然,手中的棋子滑落在棋盤上,發出噹的一聲。

    這一次的演習,終於還是以天字軍勝利攻陷黃村而告終。是時地字軍的先頭部隊已經攻破了馬駒的最後一道防線,打進鎮來,羅澤南正指揮留守部隊同他們巷戰,兩方打得熱火朝天之際,忽然間幾乎同時收到了黃村陷落的軍情,羅澤南便下令停戰,仲璘心知大勢已去,自也鳴金收兵,兩下裡握手言和。

    羅澤南問起伏兵之事,仲璘自己也是莫名其妙,最後還是等兩人見到了受命固守黃村的步軍第三營營總廣俊,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仲璘率兵離開黃村不久,廣俊便查獲了羅澤南派在黃村裡的兩個眼線。他靈機一動,並沒驚動他們,而是派人暗暗跟蹤尾隨,等確定了這兩人把黃村佈防的情報送將出去之後,這才緊急召集駐軍將領調防,把主力伏在東西兩翼,給地字軍吃了一個悶虧。雖然最後靳春來仍是強攻獲勝,但是本部折損也不算少,到得後來,幾乎人人身上帶白了。

    奕訢聽兩位指揮官細細敘述了演習的經過,笑道:「這可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那只黃雀來了沒有?」說著目光逡巡,一眼找到了廣俊。

    廣俊見王爺提到自己,急忙上前道:「沐恩不敢隱瞞王爺,這主意並非沐恩所想,乃是沐恩標下的一個哨總給出的。」

    這哨總是個蒙古人,叫白萬泰。奕訢還記得這個名字曾經多次出現在操閱表現優異者的名單上,而且自己更親自給他頒發過功牌,算是老相識了。當下傳了他來,道:「你現在是左尉哨總,是罷?」白萬泰點頭稱是,便聽恭親王道:「嗯,本王記得你的晉爵期限還有一年整,沒錯罷。」白萬泰又應了一聲是。奕訢笑了起來,道:「一年時間,也不過只是兩次特等功牌而已。」

    白萬泰忙道:「沐恩家世寒微,能在神機營當差已經是蒙王爺的恩典,此心但存忠勇報國之志,不敢奢求加官晉爵。」奕訢哈哈大笑,道:「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本王定這個軍銜制度,就是為了獎勵戰功,就是要摒棄出身畛域,唯以成敗論英雄。只要你多多立功,將來就算是做到上將軍,也非不可能之事啊。」白萬泰神情有點激動,昂起了頭大聲道:「沐恩必定不負王爺所望!」奕訢拍拍他肩膀,笑道:「只要你好好幹,本王絕不會虧待你的。」

    根據演習之中各營表現的情況,加上與泊松和羅澤南等人商議的結果,奕訢最終拍板決定抽調步軍第二、三、五、六營和騎兵第一營開赴與捻軍作戰的前線。照大清的規矩,早前軍務倥傯之際,出兵必以王公宗室為元戎,但時至晚清,大多數情況下只不過是擔個虛名而已。就拿那次老五太爺綿愉充任奉命大將軍而言,實際上他本人壓根就沒出京城一步,打仗的事情全是僧格林沁與勝保兩人包辦了的。這一次自然也不會例外,奕訢沒怎麼多想,老實不客氣地自己把這份差攬了過來,此外又授羅澤南以欽差大臣,使之統帶神機營人馬。安排定了,眾人先後跪辭,奕訢卻把羅澤南留了下來,道:「仲岳可知本王加你欽差的用意?」

    羅澤南心中略略一轉,便有些明白了。神機營的品級制度,與其他部隊完全不同,將官都無品級,而是以軍銜序列高下。這麼一來,若不加欽差這個頭銜,他帶兵出去以後,就難同主理二省剿務的德興阿平起平坐,而王爺顯然是不願意見到神機營反過來受別人轄制的。他雖然看穿了王爺的心思,可是並不明說,仍是搖頭道:「沐恩愚鈍,請王爺明示。」

    奕訢看看他的神色,心中瞭然,卻不拆穿他,只笑道:「德興阿眼下是欽差,咱們神機營的頭目,總也得有點份量才行罷。」仰頭想了一想,道:「神機營裡以旗人居多,漢人真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刨除掉那些文職屬吏,真正掌兵的是只有仲岳你一個了。不瞞你說,從本王特諭調你入京以來,左右的流言蜚語就沒少過,跟本王說你壞話的也大有人在。」說著拉開抽屜,取出幾本奏折來丟在羅澤南面前,又道:「不過本王可覺得自己不會看錯人。」

    羅澤南有些愕然,他雖然知道不少人眼紅自己,可是居然真有人上折子參奏,這他還是頭一次聽說。看來必定是恭親王動用自己的權力給壓了下去,一時間心中不由得無限感激,油然而生一種傾蓋相交的豪情壯志。

    奕訢取了一張蓋著軍機處紫花大印的空白公文,提筆寫了幾行字,交給羅澤南道:「這東西仲岳收著。」羅澤南拿起來一瞧,原來卻是准許他便宜行事、招撫捻匪的命令,寫明了他有權收編捻子的部隊,並且可以赦免除首犯張樂行之外的匪酋,還能夠酌情給降將賞發七品以下頂戴。羅澤南皺眉思索片刻,反問道:「王爺想要招安,為何不令地方撫之呢?」奕訢笑而不答,卻端起茶碗來,在唇邊碰了一碰。羅澤南明白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只好起身告辭。

    許庚身送折子過來,已經在花廳上等候多時,見羅澤南出來,當下上來招呼。羅澤南也拱手笑道:「許大人,受累,受累。」許庚身笑道:「哪裡哪裡,兄弟只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而已。」旋即十分關切地道:「聽說羅將軍要出征了?兄弟在這裡預祝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不日凱旋!」人總是喜歡聽吉利話的,尤其羅澤南現在正是心中無底之際,許庚身投其所好地這麼一說,當即心情暢快了不少。又談幾句,羅澤南告辭自去,許庚身便隨著護衛進去見王爺了。

    奕訢披閱奏折的時候,向來都是吩咐下人取些點心茶水給前來送折子的章京食用,像寶鋆這樣與王爺處得好,性子又不甚死板的,便吃點喝點,其他人往往都是動也不動地放在那裡。許庚身在下首斜簽著坐了,目不斜視地盯著自己的腳尖,靜候王爺看畢折子,或者問他一些問題。過了好久,奕訢忽然抬起頭來,問道:「徐繼畬上次吐血,本王吩咐從太醫院調人過去給他診治,去了沒有?」這事恰好是許庚身辦的,當下答道:「已經調了一個大方脈過去,料想無礙。」奕訢嗯了一聲,又再埋首看起奏折。

    終於他把最後一本折子丟在桌上,站起來伸個懶腰,道:「完了!」許庚身看了一眼桌角上用皮紙捆起的一束奏折,照慣例,這些折子是要擲還的。今天擲還的奏折似乎格外地多,他身為章京,並無看折子的權力,只好在心中揣測,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事呢?奕訢看著他將奏折裝入拜匣,自己親手上了鎖,這才叫人送他出去。臨分別時,忽然一拍腦門,道:「差點給忘了。今晚本王在府裡設頓便飯,請胡林翼、文祥、寶鋆他們,既然星叔來了,索性當面奉請,帖子俗套就免了罷。」說著笑了笑。

    王爺請客乃是殊榮,就算不給帖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許庚身連忙答應下來,到了晚間,便依約前來赴宴。瞧著與宴之人,許庚身忍不住開始猜測,王爺究竟是為了什麼請這一頓客。因為應邀前來的不僅有貴為軍機大臣、一部尚書的胡林翼和文祥,有寶鋆、曹毓英等一干章京,而且還有羅澤南、玉澊等神機營的將官,許庚身數了一數,發現正好是五個營總坐在一張桌子上。

    酒席擺好,誰也不敢亂動筷子,都在等著恭親王駕到。過得片刻,奕訢背著雙手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名護衛,手中捧著一隻托盤,看起來似乎頗為沉重,不知裝的些什麼。只聽他笑道:「本王來晚了,對不住。」便吩咐下人給眾位大人老爺們斟酒。

    眾人紛紛敬謝,奕訢舉杯道:「本王今日略備水酒,就是為了替神機營出征的將士們送行。只可惜本王的院子太小,沒法把弟兄們都請了來,只好勞這五位營總代勞一下了。」說著一飲而盡。五名營總連忙起身拜謝,各自抿了一口酒。

    奕訢一招手,令護衛把一直捧著的托盤拿上來,揭開上面的紅布,眾人目光齊刷刷地望了過去,卻原來是五柄雪亮的馬刀。奕訢順手拿起一柄,伸指彈了一下鋒刃,只聽得一陣錚錚作響。他瞧著刀鋒道:「這是製造局新法煉鋼所出的第一爐鋼水所鍛造的,徐繼畬送了五十柄來給本王看。俗話說寶劍配英雄,今日本王借花獻佛,以之轉贈諸位,但願他日此刀在戰場上飲敵之血,佑我江山。」說著把手中那柄刀親自遞到了羅澤南面前。

    羅澤南受寵若驚,急忙接了過來,單膝跪地,大聲道:「沐恩等必定誓死效命,不負王爺重托!」其他四人也都跪下接了刀。奕訢滿意地笑笑,道:「諸位回去給營裡的弟兄們傳個話,就說本王這裡還有四十五柄刀,異日你們班師還朝,哪個戰功最著,本王就當著神機營上下官兵的面,親手送一柄刀給他,絕不食言。」受刀的將佐都是滿臉喜悅自得,一旁坐著的許庚身卻不禁聯想起本朝天子命將出征時候賜刀的慣例來。追想幾年前粵匪北擾,先帝命惠親王為奉命大將軍,僧格林沁為參贊大臣出直隸剿匪的時候,便曾經賜惠親王銳捷刀,僧格林沁訥庫尼素刀。雖然恭親王今日是用私人名義贈刀而非賜刀,可是情境如此類似,卻不得不令人浮想聯翩。

    他並沒有把自己心中的不安表露出來,畢竟自從恭王柄政以來,朝廷中漸漸有了生氣,神機營不論從軍紀還是戰鬥力而言,更非昔日綠營八旗可比的。就這麼下去也未嘗不好,總之此時此刻,許庚身是作如是想的。

    喧囂散去,奕訢也覺得有些累了。他叫下人跟護衛都退開去,獨自一個人信步中庭,抬頭瞧瞧一輪圓月高懸天際,天空晴朗得瞧不見一絲烏雲,心中想著即將被自己推上戰場的神機營,一時忍不住感從中來,低聲自語道:「烽火印嘯,浴血之師。將帥有令,勤王之事。爭鬥緣何,久忘其旨。癡而不覺,寒笳悲嘶。」話音方落,只聽身後一人道:「王爺興致真好。」卻是德卿緩步走了過來,道:「妾都好幾年沒見過王爺吟詩了。」

    奕訢一笑,道:「這不是我作的。」想了想,道:「這是米利堅人所唱的一支歌謠,大意便是說士卒厭倦了戰爭,搞不明白將軍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打來打去。」說著將整首歌一句句的解給德卿聽了,歎口氣道:「打仗這回事,永遠都不是什麼好事,可是有些時候還是非打不可的。像洪秀全那幫匪徒,別看他們滿口喊著仁義道德,什麼分田地,均貧富,說得光輝燦爛,其實還不是分別人之利以均自己腰包,如果真的任由他們取了天下,恐怕老百姓更要吃苦頭了。」

    他今天晚上談興甚濃,說到了洪秀全,索性給德卿講起了洪天王的典故來:「那洪秀全最最荒唐可笑之處,便是不准尋常匪眾夫妻團聚,自己卻一下子娶了數不清的妻妾,整日價躲在後宮裡胡天胡帝,一應軍政大事,全把持在他的『清胞』手裡。後來有個『昌胞』看不慣,設個圈套,藉口被他們的天父下凡附了身子,胡說八道一陣,把『清胞』給砍了腦袋。眼下的粵匪,若不是李秀成跟陳玉成兩個撐著,早就給朝廷剿滅了。不過話說回來,這二人都算是大大的人才,只可惜不肯棄暗投明,否則一定會得朝廷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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