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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三十八回 機變 文 / 浮竹

    一百三十八回機變

    奕訢與胡林翼商議過之後,終於決定實行這個方案。次日天還不亮,軍機廷寄便以六百里加急送往湖北,命令湘軍傾其全力進攻江西,務要在立秋之前拿下九江、瑞州。左宗棠接了旨,雖然表面上唯唯喏喏,回到衙署後堂之中,卻憤憤不平地發起了牢騷。他的幕僚有些不解,湊過來問道:「中丞大人,九江本來不就是我軍的必取之地麼?」左宗棠沒好氣地道:「我雖已經決意要打九江,可是也得待人手調配妥當了才能發兵,可你瞧朝廷的詔書裡說得明白不過,立秋,立秋,現在五月都快過去了,立秋還能有幾天?」

    幕僚笑道:「原來中丞煩惱的是此事。學生覺得這就大可不必了,歷來朝廷的旨意,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到時候就算拿不下九江,只要上疏自罪,料想無妨。」左宗棠搖頭道:「你懂什麼!這是明發廷寄,現在知道此事的人諒必已經不少,特別是曾滌生的那些舊部,從他委軍而逃之後還總惦記著他,近來連打勝仗,好多人都得了保舉,李續賓他們幾個正琢磨著給他謀求提前起復呢。要說滌生確是一個亂世之英才,可是他們替滌生謀起復,又何必捎帶著把我左某人給罵進去?」見幕僚一頭霧水的樣子,索性把話挑明了,從護書裡翻了半天,翻出來一封皺巴巴的書信丟在桌上,道:「你看!」

    那幕僚不敢不看,伸手拿起信紙來捋平了,一字一字地讀將下去。這信卻是江西布政使、記名以按察使用李續賓手下一個師爺寫來的,大略是說李續賓正聯絡鄉黨,想要一同列名上疏請朝廷重新起用正在家丁憂裡居的曾國藩,寫就的奏折草稿之中頗有些詆毀左宗棠的言語。那師爺是左氏鄉黨,同是湘陰出身,雖然本身不得參與此事,但是拐彎抹角地也聽說了不少,心想這封折子一遞上去,不論曾國藩究竟起復與否,左宗棠的壞話可算是給人說到天子面前去了。念及鄉里之情,於是便寫信叫左宗棠預為準備,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左宗棠喟然道:「原本大家都是以孔孟之道入世救世,滌生跟朝廷伸手要官,要不來便臨陣而逃,深為我所不齒,我也著實罵過他幾句。但李續賓這些人又何苦如此記仇?」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未嘗不後悔早先在湖南說過的那些荒唐言語,當日他不明白曾國藩的難處,現如今自己處在了曾國藩的地位上,才知道有事無權難以馭下,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挖空心思地想讓朝廷實授他為湖北巡撫?曾國藩的舊部想讓他出山,左宗棠也並不反對,可是他們實在不該藉著貶低自己來抬高曾國藩,這讓他的臉面往哪裡放?屋漏偏逢連夜雨,朝廷又下了旨意限他入秋之前攻下九江,若是到時候辦不到,這些人豈不是更有藉口敦請滌生再出來領軍了?

    那幕僚眼珠轉了幾轉,道:「中丞,九江是在江西,他李續賓眼下正以布政使總攬江西一省的軍務,中丞何不攛掇官宮保,將這事壓在他的頭上去?」這種手段左宗棠原不屑為,一聽之下立時從鼻中哼了一聲,拂袖道:「去去,莫污了左某人的耳朵!」那幕僚碰了個大釘子,心中暗自嘀咕道:「假道學,假清高,瞧你現在嘴硬,秋後等著拉青丹罷!」也不再自討沒趣,閉緊嘴巴退了出去。

    左宗棠這一股牢騷氣,其實只不過是在埋怨朝廷不該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既想他盡快光復江西全省,又不肯給他完全的轄制之權。時至如今他仍然是與李續賓平級的一介布政使,上要受制於湖廣總督官文,下又不能收復曾國藩舊部之心,這軍務辦得實在是太過鬱悶。雖然滿腹牢騷,聖旨仍是不可不遵,左宗棠即刻便調派軍力,準備配合正在江西境內作戰的李續賓,對九江發起進攻。

    在淮南,羅澤南憑借火箭筒與手雷形成的密集火力掩護,也正在猛攻高唐。昨天夜間派出去的敢死隊已經把城南的女牆轟開了一個豁口,不過城裡捻軍立刻群集而至,一面用熱油、石灰阻擋越過外城、正在爬上內城城牆的先遣隊士兵,一面螞蟻一樣搬運沙包、土石甚至是米袋,飛速地把缺口堵了起來。羅澤南眼見戰事即將陷入膠著,忙令鳴金收兵,來日再戰。清點損失之下,這一戰神機營受傷的士兵不少,大多數是給熱油燙傷,或是石灰入眼,還有幾個先遣隊的隊員被堵在了城裡,再也沒回得來。

    神機營初戰受挫,指揮官羅澤南並沒繼續一味硬攻,而是命令紮營圍城,琢磨起了旁的法子。根據出兵以來與捻軍的幾次遭遇戰中得到的經驗,羅澤南判斷只要野戰,神機營倚仗強大的火力是佔據絕對優勢的,捻子最先進的兵器也不過是抬槍長龍而已,怎麼可能敵得過射速又快、射程又遠的新式洋槍?可是要說到攻城,兩下勝負卻只是五五之數罷了。雖然當初從英國購入了一批大炮,可是至今製造局尚未批量仿製成功,神機營的編制之中更是不包括炮兵。儘管這一次在羅澤南的強烈要求之下,德興阿後來又追加了幾十門炮和炮手給他使用,但這些炮與捻子的炮並沒多大區別,用的仍舊是實心鐵彈,砸中了人自然能夠當場致命,只可惜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卻是砸不中的。城上城下大炮互轟,誰也不佔便宜,神機營略居優勢的便是有許多火箭筒之類的輕火器可以應用,不過也只是足以壓制城頭守軍,要想制勝還差那麼一點。

    想來想去,羅澤南覺得只有誘敵出城野戰一個辦法可行,捻子沒了城防作為屏蔽,曝露在神機營的火力網之下,還不是全軍覆沒嗎?問題是,匪酋自知不敵,從一開始就十分聰明地選擇了龜縮不出的戰略,不論清兵怎麼挑釁,只是躲在城裡裝死,怎麼也不肯露頭應戰。羅澤南苦思了個把時辰,終於給他想出來一個辦法,當即叫人喚德興阿派給他聽用的驍騎校尤仁前來聽用。

    靳春來有些擔心地從側面瞧了主將一眼,似乎已經約略猜到了他的心思。畢竟兩個人相處的時日已經不短,靳春來對這位羅大帥的行事風格也有些摸著了門道,暗想他此刻傳尤仁來,保準沒什麼好事,可千萬別鬧出亂子才好。

    果然,羅澤南一見尤仁,便聲稱自己要引兵趕往穎上,至於高唐這裡就命他繼續圍攻,不得遲誤。尤仁一聽這話,一張臉瞬間就拉得老長,顯出一副不樂意的神色來。羅澤南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道:「本帥將令已下,還不接令麼?」尤仁磨磨蹭蹭地單膝跪下,接了羅澤南遞過來的兵符,嘴巴蠕動兩下,似乎暗自腹誹,卻又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著」。

    靳春來目送著他出去,忽然對羅澤南道:「高唐西南皆山,處處都可藏匿。」羅澤南斜乜他一眼,目光一閃,放聲笑道:「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神機營撤去之後,並沒有真的進兵穎上,而是先向東行,繞了一個圈子,跟著拐往西南去,鑽入了山溝之中。不出羅澤南所料,自己一走,尤仁壓根就不會全力攻城,只是每天裝模作樣地打上兩炮,發一陣抬槍,就算應付公事了。火力的天差地別使得攻城部隊調動的事實很快暴露在捻子首領眼前,守高唐的正是韓奇峰的兄弟韓見峰,人稱韓老十,每飯生啖數斤牛肉,面不改色,每臨戰陣,衝鋒突殺不落人後,著實是捻軍之中的一員猛將。這一次神機營圍城,他早已想要出城迎戰,卻給隨行的軍師呂純儒再三勸止,礙著張樂行曾發過話叫他萬事皆聽呂先生的,這才不情不願地坐守了數日,這幾天直急得抓耳撓腮,茶飯不思,一心只想開城出去殺個痛快。

    這天聽得派出去的探子回報,說城外那些身著奇怪號衣的清妖一夜之間全都不見了蹤影,韓見峰便摩拳擦掌,大叫著抬他的青龍大刀來,又一疊連聲地叫備馬,一面叫喚,一面朝外大步走去。呂純儒急追兩步,伸手挽住他的袖子,叫道:「將軍慢行!」韓見峰頭也不回,把手一摔道:「前日要打不讓,昨日要打不讓,今日厲害的清妖已經走了,如何還不叫俺殺個痛快?莫以為盟主大哥寵著你,你便可以在老子面前指手畫腳,說三道四了!」

    呂純儒身子單薄,給他這一摔便帶了個跟頭,險些跌個嘴啃泥。好容易扶著門框站穩了,臉色鐵青地道:「將軍慎思!清妖背後既不受敵,又無別處吃緊,忽然撤圍而去,其中必定有鬼,將軍莽莽撞撞地殺出城去,只恐中了清妖的詭計。」他是一番書生肚腸,說話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只知道據理力爭,毫沒想到還得給這一介武夫留點面子。韓見峰原本就窩了好幾天的邪火沒處發洩,聽呂純儒這麼一說,便道他是在轉彎抹角地譏嘲自己,當時大怒道:「怕他怎地?老子跟著盟主會盟雉河集,大戰三河尖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吃奶呢!也敢來老子面前說三道四,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一面罵罵咧咧,什麼「操你祖宗」之類的污言穢語源源而出,只把個呂純儒氣得臉如豬肝,卻又不好發作,愣在那裡只是哆嗦,一個字也迸不出來了。韓見峰罵了一陣,覺得心下爽快通暢至極,大笑道:「來呀,取酒,老子要痛快喝他一壇,再出城去叫清妖見識見識小翼德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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