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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四十八回 龍鳳斗 文 / 浮竹

    一百四十八回龍鳳斗

    沒多久,朝廷正式詔書就發了下來。除卻署雲南總督張亮基終於正式留任之外,還任命岑毓英做了雲南巡撫。這些都屬小可,最令人驚訝的是,詔書之中明確提出了往後雲南的一種新制度:土流並行。原本象雲貴、川中這些地方,在從前都是土司世官其土,世有其民,朝廷雖然派遣官員,只不過是總督、巡撫一流,並沒有州縣之別。雍正的時候改土歸流,以有任期、非世襲的流官取代了土司,這才有今日局面。當初的改土歸流,固然打破了土司盤踞地方的局面,可是也帶來另一個極大的隱患:不論雲南還是貴州,都算是邊荒之地,回、白、彝諸族雜居的所在,原先的土司頭人,自然也都不是漢人滿人了。朝廷或用強硬手段,或用利誘收買,削奪了他們族中土司的權力,卻派些滿漢流官來治理他們,怎麼會不起怨恨?而放任雲南的漢官,也都以為自己是給發配來此,一腔怨氣全都發在他們素來瞧不起的回子身上,凡有回漢爭鬥,不問緣由就先判定是回人錯了,大加懲辦。前些年的幾起回案,不就是這麼鬧出來的嗎?就拿這一次杜文秀的叛亂而言,若是叛兵初起之時地方官就善加撫恤,也未必會由得他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終於弄得席捲整個滇西。

    如今杜文秀雖然投降,可是他身為回人頭目,號召力仍是不減當初。奕訢便作了主張,要他還鄉去做土司。名義上雖然仍是叫做土司,可也已經沒了改土歸流之前土司那般生殺予奪之權,既不是世襲,對所轄生民也再沒有「主僕之分,百世不移」的龐大權力。按照新土司制度的設置,土司不再是地方上的「土皇帝」,而是朝廷的在籍官員,自知府而下各級漢官皆有對應的土職,譬如土知府、土同知、土府通制、土府經歷之類。漢土同級官員以平禮相見,土官見高一級的漢官卻加恩以平禮見。在職權上,土官除了不得掌兵更不得擁有私兵之外,其他權力與漢官幾乎無異,只是管轄的對象主要變做了本境之內除漢人、滿人之外的其他族人。凡遇牽扯少數民族的訴訟,必須土官與漢官一同聽審;自府以下衙門如果頒發與他們有關的文告,也須土漢官員一同用印,才告生效。有權力也有義務,如果轄境之內再出了回亂、白亂,少數民族挑頭鬧事,土官也跑不了牽連受責。顧名思義,既是土官,自然必須以少數民族擔任,可是卻不准地方上私相推舉,而是必須赴京接受朝廷大挑,才頒與印綬,還鄉做官的。

    永昌是杜文秀的老家,也是鬧過回案的所在。奕訢居然就把杜文秀簡做了第一任的永昌土知府,叫他帶著印信,即刻回鄉去上任。杜文秀捧著聖旨,如在夢中,心裡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久久沒辦法靜得下來。他喜的是飽受苦難欺壓的回人以後終於有了出頭之日,憂的是自己的女兒鳳英這就算在北京被扣做人質了,不知道父女兩個以後還有沒有相見之日?而與他的任命詔書同時下發的另外一條命令,更讓他感覺有點憂心忡忡:根據張亮基的請求,朝廷批准了署理雲南提督的褚克昌正式留任,並且把提督的駐地從康熙以後的大理改回了永昌去。這麼一來,無疑自己以後就要在這位褚提督的監視之下討生活了,未來會怎麼樣呢?杜文秀的心裡沒有一點底。

    沒能見上女兒一面,杜文秀就被催逼著啟程了。藉著「護送」的名義,實際上是押送他的官兵連給鳳英寫封信的機會都沒留給他。步出京門之際,杜文秀只有遙望西山,默默祈求佛祖保佑女兒一切平安其實他心裡知道,平安是不可能的。

    奕訢也並沒有真的打算把杜鳳英收入士官學堂,這不等於隨時在自己身邊放了一個定時炸彈麼?他只是吩咐替她買下了一所不算小的宅院,派了幾十個家人丫頭去伺候實際上是監守看管,也就放心地對她不聞不問了。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天,就有一個讓人驚愕不已的消息傳到他的耳中:名為杜氏之子的杜鳳英,居然是個女兒身!這也不難理解,自從杜鳳英入京以來,奕訢壓根就沒跟她當面見過,也沒人會想到要去脫了杜鳳英的衣服來搜身。杜鳳英呢,存心保守這個秘密,連澡都不曾洗過一次,不論日夜都穿著厚厚的外衣,又裹著束胸,說話裝得粗門大嗓,竟然把刑部所有人都給瞞過去了。

    吃驚之餘,也對這個女人生出極大的好奇,真想親眼瞧瞧十七歲就領兵打仗的回女是個什麼模樣?於是這天晚上,隨身只帶了幾個護衛,奕訢就一身青袍便裝地來到了杜鳳英的居所。他是光明正大通傳了輔政恭親王的名號進去的,沒想到剛一見面,杜鳳英跪拜未起,便一個窩心拳奔他下腹打來。恭王府的護衛自然不是吃乾飯的,何況定煊知道王爺要見的是叛匪之女,從進門開始就打醒了十二分精神處處防範,一見杜鳳英不老實,立刻跨步上前,一手格開她的拳頭,另一手一反一抓,捏住杜鳳英後頸要害,就如拎小雞子也似將她拎了起來。

    杜鳳英大痛,拚命掙扎,卻不肯開口求饒,只用恨之入骨的眼神惡狠狠地瞪著奕訢。奕訢搖搖頭,皺眉道:「本王好心來看你,不說預備酒飯也就罷了,連口水也不給人喝,還要出手傷人,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杜鳳英呸地一聲,罵道:「漢豬子!」奕訢非但不怒,反倒笑道:「對不住,本王不是漢人,是旗人。」杜鳳英一怔,心想確實如此,欲待改口罵「韃子」,卻已經遲了,只聽奕訢笑道:「你不解氣,不妨再罵兩聲『韃子』,今天本王心情好,不同你計較。」杜鳳英有點迷惑,看了奕訢一眼,既不開罵,也不答話,就那麼愣著。奕訢也不管她,四下看了看,逕自去了。

    次日一早,奕訢剛剛起床,居然就收到了杜鳳英叫人送來的帖子,說是今天晌午請他過府便飯。忍不住好笑:昨天還喊打喊殺,今天卻又請客吃飯,莫非想學鴻門宴嗎?他什麼場面沒見過,才不會把這一個小女子的詭計放在眼裡,何況杜宅之中全是自己安排的人,更加沒甚可怕。看看到了時候,便叫上定煊,也不帶別的護衛,就是一主一僕前去赴約。

    剛踏進房門,奕訢幾乎要疑心自己來錯了地方。眨眨眼睛再看,房間陳設什麼都沒變,僕人也還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只是居中而坐的女主人讓他有點不敢認了:杜鳳英已經脫去了那身男裝打扮,換上一套回家女兒裝束,頭上紮了十幾條髮辮,束著鑲金的發環,加上天生麗質,膚色白皙,雖然仍是遮掩不住眉目間的殺氣,可看起來還真有那麼點驚艷的感覺。奕訢自不會動心,暗地裡冷笑一聲:美人計麼?可惜沒什麼用處。

    杜鳳英似乎果真是打定主意要使美人計,一改昨日勢不兩立的疾言厲色,對奕訢用起款款溫柔的手段來。賓主落座,她便笑盈盈地站起身來,指著桌上一隻雕花瓷盅,輕啟朱唇,說道:「昨日是小女子不識好歹,冒犯了王爺,今日特地親自下廚,做了咱們雲南的一款鄉土菜餚,給王爺賠罪。」奕訢隨口答應,卻不伸手去揭盅蓋。杜鳳英一笑,兩指夾住盅紐,輕輕提起了蓋子,一股香氣便在房間裡瀰漫開來。奕訢雖然滿懷戒心,可是他從早晨就沒怎麼吃東西,肚子餓畢竟不由人,登時咕嚕嚕叫了兩聲。

    杜鳳英掩口葫蘆,提起牙筷,搛了一塊雞肉,放在奕訢碗中,微笑道:「王爺別客氣,請用。」奕訢並不抬筷,瞧了那熱氣騰騰的瓷盅一眼,順口問道:「此菜何名?」杜鳳英答道:「龍鳳配。」

    奕訢暗笑不已,就算想勾引男人,也不必連個菜名都起得如此露骨吧?伸筷子撥拉兩下,卻發現這哪裡是什麼龍鳳配,分明就是「龍鳳斗」!一隻烏雞加上一條黃鱔,那黃鱔卻有半截吞在烏雞的口中,半截還露在外面。說這菜裡沒有名堂,連鬼都不相信。奕訢就是再傻,也不會去嘗上一口。杜鳳英見狀急了:「王爺遲遲不用,是不給回家女子面子了?」奕訢斜她一眼,微微一笑:「豈敢,豈敢。只是本王近日有點腹瀉,吃不得葷腥。」心中卻暗道:「跟我鬥?你黃毛丫頭還早得很呢!」

    兩人對面呆坐片刻,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杜文秀身上。奕訢有點感慨地道:「要是你爹爹真心為回人好,就不該再反!安心在永昌做他的土知府,把一府上下的回人管好了,張亮基是個識大體的人,本王相信他曉得怎麼做!」這句卻是他的真心話,以杜文秀在回人中的人脈威望,他如果真肯幫助朝廷,將來回漢兩興也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只怕他回了永昌之後不思悔改,又藉著土知府的掩護去搞什麼手腳,到時候就真不能放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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