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歷史軍事 > 鬼子六大傳

卷二 驚蟄 一百四十七回 杜文秀(2) 文 / 浮竹

    一百四十七回杜文秀(2)

    兩人聽了這句話,更是瞠目結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敢情這些天杜文秀誰也不見,竟是躲起來琢磨這樁事情!杜文秀對兩個人的表情視若不見,仍是自顧自地道:「這新來的總督,像是一個一言九鼎的人。我打算約他見上一見,倘若他能應許善待這些兄弟們,杜文秀這條性命,就算賠給他了。」杜鳳英一聽這話大急,父親的脾氣她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想當年回案的時候,他就曾經上京辯冤,結果反倒在自己身上加了一大堆的罪名,難道今天又打算犧牲自己一個,去換大理一國之人安居樂業嗎?

    杜文秀看了女兒一眼,很是斬釘截鐵地道:「為父主意已定,不用多說了。」轉對馬國春道:「馬司戎,煩你聯絡馬如龍,就說杜文秀請他城頭一敘。」說著歎了一聲,背著手回轉房裡,再不出來了。杜鳳英愣了半天,終於咬牙切齒,惡狠狠地對馬國春道:「爹爹若有三長兩短,我杜鳳英做鬼也不饒你!」馬國春給她的神色嚇得一個寒顫,訕訕地說了幾句,杜鳳英卻已經不顧而去。

    當日,馬國春便射書出城,與馬如龍搭上了關係。馬如龍一看杜文秀想投降,自己只不過是個從征的把總,完全做不得主,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當即跑去把書信交與攻城清軍的主帥、署理澄江知府岑毓英,求他拿個主意。岑毓英是個穩重之人,拿著信想了半天,不緊不慢地問道:「你敢擔保,杜文秀是真心請降?」這馬如龍卻不敢作保,支吾半晌,無話可答。岑毓英冷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你便隻身與他陣前說話,回來再對本官稟報不遲。」

    馬如龍碰了這一個釘子,暗忖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一時禁不住有些後悔當初不該投誠起來。不過這世上什麼都有的賣,就是後悔藥無處可尋,事已至此,只得硬著頭皮上了,唯盼那杜文秀是真心要降,自己就非但不會受責,還能立下一場大功。

    次日一早,馬如龍渾身裝束,帶著兩個親兵,三匹馬馳到陣前,杜文秀那邊也是一樣帶了杜鳳英與馬國春二人出陣。這一番談話的內容具體是什麼不得而知,因為在馬如龍回營不久之後,杜文秀便束手就擒,聽憑岑毓英將他押解昆明,給張總督發落;而馬如龍則是一病不起,沒多久便帶著他那七品的水晶頂子一命嗚呼了。

    杜文秀一降,大理國還有些殘存勢力也就土崩瓦解。清軍勢如破竹地控制了幾乎整個滇西,在這過程之中難免有些屠城、殺回之類的事情出現,於是又有人步杜文秀的後塵,揭竿起義,繼續走上抗清之路。

    回頭卻說張亮基見過杜文秀,便令人將他解送上京,給朝廷發落。欽犯杜文秀一路好吃好喝地到了京師,被人安頓在城外一處廟裡住著,雖然有重兵把守,可是日常供給倒也不缺。如此這般地過了幾天,杜文秀漸漸摸不清楚韃子在搞什麼花樣了。

    抵京的第六天頭上,終於來了一隊威風凜凜、手持火槍的兵,不由分說把他帶了出來,上好枷鎖,搬上囚車,蓋好黑布,便往外走。杜文秀心想這難道是要上刑場了麼?他從前曾經來過北京一次,約莫知道菜市口在哪個方位。瞧這囚車走的路徑,分明卻又不像。吱吱呀呀地晃悠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停了下來,有人上來揭去罩在囚車上的黑布,呈現在杜文秀面前的卻是一片山嶺,在深秋落葉之中,掩著一片紅磚青瓦的房屋,時不時傳來一陣喊殺之聲,令他大惑不解。

    一個頭目模樣的人走上前來,道:「等一下要帶你瞧的,是大清宣武士官學堂,也就是教練將軍的地方。」說著把手一揮,兵丁推起囚車,朝那片房屋駛將過去。這裡確實讓杜文秀大開眼界,不但有許多自己連名目都沒有聽說過的利器,譬如扔出去便可點燃一大片的琉璃瓶子,又譬如能夠射中三四百步外靶子的洋槍,還有幾尊鋼炮靜靜地蹲在那裡,讓他忍不住要猜疑:這炮若真施放起來,究竟會有多大威力?

    而這些人的軍紀、身手,也不能不讓杜文秀感覺有些害怕。剛才那個人說過,這裡教練的都是將來出去領兵打仗的將軍,自己起兵以來所以能夠勢如破竹地佔據整個滇西,建立了大理國,那是因為清兵實在太過不堪一擊。若是當初面對的是這樣的敵人,他還有多少取勝的希望?

    這個下馬威的影響,一直持續到杜文秀真正面對他此行要見的人,還沒有完全消退。見識過奕訢刻意為他安排的練兵大場面之後,杜文秀便從囚車裡被人拉了出來,披枷戴鎖地帶到了這個幕後始作俑者的面前。

    如果是在一個多月以前,杜文秀是絕不會把這個貌不驚人的小鬍子放在眼裡的,在他看來此人除了披著一身王公貴族的皮,論起真本事來連他杜文秀的一根手指頭也不如。可是就在離開昆明的前一天,張照基親口言之鑿鑿地聲稱,他哥哥來到雲南上任之後的一切所作所為,全是出於在北京時候恭親王定下的策略,這就不得不讓杜文秀對這位未曾謀面的輔政王有些另眼相看了。因為聽了張照基那一番誇大其詞的說話,自從被押解到北京,自分必死無疑的杜文秀就有點盼望能在死前見識一下這號人物。即使是現在,當他親眼看到奕訢的時候,他還是不相信自己竟會敗在這麼一個毛頭小子的。

    在他肆無忌憚地打量奕訢的時候,奕訢也在同樣地打量著他。杜文秀的年紀只不過三十四五,看起來卻像是快奔五十的人了。這大約是當年赴京叩閽受過折磨留下的痕跡,也說不定是這一次的兵敗迫降,給他造成了十分深重的打擊。雖然面容憔悴,可是從他的眼神之中還能看出一股豪氣,大有甘為天下死的英雄氣概。

    互相注視了片刻,奕訢先開口了:「今天張亮基的拜折裡夾了個片子,你的舊部全都已經安置妥當,樂意從軍的張亮基會安排官軍送他們來京受編,願意還鄉務農的,早已經領了遣散費回家去了。這結果,你滿意麼?」杜文秀閉了閉眼,心裡輕歎一聲:自己數載辛苦,果然還是付諸東流!他疲倦地回答道:「既然如此,杜文秀死也無怨。請勿多言,動手罷!」

    奕訢搖搖頭,站起身來,道:「本王卻有幾件事情不明白,想問你一問。」杜文秀睜大眼睛,不解地望著奕訢,只聽他道:「永昌回案的時候,是你替人出頭,進京告狀;後來林則徐不肯替回人做主,又是你頭一個聚眾造反。本王不想問別的,只是想知道,你圖的是什麼?」杜文秀被這一句話問中了心底多年的癥結,大聲答道:「圖什麼?就圖一個公道!」

    公道二字出口,連他自己也怔了一怔。是啊,當初揭竿而起,就是難忍那一口鳥氣,可是現在回案已經翻了,回人已經平反了,連造反的也都首從不問一例寬免了,回人還沒討回他們要的公道麼?說沒有,是騙人的。如果沒有的話,也不會有那麼多的人寧可拋下刀槍接受招撫。人心總是思定,現在有了這個從良的機會,誰還願意繼續當賊匪呢?既然如此,自己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從走出蒙化城束手就縛那一天起,杜文秀一直是把自己此舉當成救大理**民於水火的壯舉,認為張亮基是遵守與他的約定,才會妥善安置他的舊部。可是事到如今,杜文秀終於發現,原來自己降或不降,死或不死,根本就是無關大局!回人也是人,他們想守著老婆孩子好好過日子的心思是誰也攔不住的,一旦有了這樣的機會,自己這個過去帶著他們打天下的大元帥,就什麼也不是了。杜文秀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活在世上毫無價值。

    奕訢看看他的臉色,忍不住笑了。他甚至從座位後面繞了過來,伸手拍拍杜文秀的肩膀:「雲南回人多,你是回人,回去就替本王好好想想,怎麼才能讓回人過得好些。當然,不能弄出什麼昆明屠漢案之類的東西來了。」杜文秀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輔政王說出來的話,那就等於朝廷正式的詔書了!有這麼好的事情麼?但是奕訢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他心裡一沉:「本王聽說你有個兒子,已經快十八歲了?不錯不錯,甚好甚好。士官學堂才開學不久,讓你兒子來插班讀個一陣,該不壞罷?」這分明就是要扣押人質了!杜文秀已經銳氣盡失,無可拒絕,只是茫然地點了點頭。

    他被送回羈押的所在,才知道早在數日之前,杜鳳英已經單身赴京,跑去敲刑部的大鼓,情願拿自己的命換父親的命。這怎麼也算是孝子,杜文秀雖然身為逆首,可朝廷諭旨是說過只罪一人、不及其他的,杜鳳英便是一介無辜良民。刑部不敢隱瞞,逐層上報,奕訢知道了事情始末,心念一轉,便想出一個主意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