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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四十六回 杜文秀(1) 文 / 浮竹

    一百四十六回杜文秀(1)

    硬盤剛掛不久,現在電腦上資料文件統統處於一鍋粥狀態……多少年收集的電子書一下泡湯光了,倒是體驗了一把無資料真空寫作,哈哈……

    柳琨出京的那一天,奕訢與景應隆在恭王府的書房裡有這樣一番對話。

    「王爺,章京不明白,若是疑心那朱豫侵吞錢糧,直接下旨提京訊問不成麼?何必繞這樣大的一個彎子?」

    「大清朝有多少個朱豫,能數得清麼?就算辦了一個朱豫,又能有什麼用處?」

    「殺一儆百,至少足為前車之鑒啊。」

    「前朝朱元璋開國的時候,貪贓六十兩銀子就要剝皮實草,後來不一樣是貪吏橫行嗎?」

    「這……」

    「天下何其之大,靠一個體恤民情的皇帝懲貪,能有多大的用處?」

    「今天有一個朱豫,豈知明天不會又有趙豫錢豫,到時候難道都要一個個提京麼?刑部有多大的大牢,可以關得下這麼多人?」

    「恕章京愚鈍,還是不明白……」

    「哈哈哈!本王知道你不明白什麼。」奕訢笑了幾聲,站起身來,走到景應隆面前,拍拍他的肩頭道:「一個朱豫,壓根沒放在本王的眼裡。本王只是要找個機會瞧瞧崇文學堂這幾個月來教出的都是怎樣的人,瞧瞧本王兩天一次的訓話有沒有白費而已。」

    景應隆心下瞭然,他知道自從崇文學堂正式開學以來,王爺不論再怎麼忙,每逢單日的下午總要去箭桿胡同給生徒們宣講宣宗、文宗的聖訓,好幾次因為折子來不及批完,當值的景應隆會捧著折盒隨王爺一同前去,跟著也在旁邊聽了不少。王爺向崇文學堂學生們灌輸的東西,雖然打著聖訓的名目,可是每一句卻都是王爺自己的主見,有時候聽著聽著,景應隆自己也不禁會出了神。再深一想,他就更明白了:如果這一次朱豫的事情辦得好,柳琨自己會受重用,那是一定的;而藉著柳琨這個先鋒的榜樣,崇文學堂的學生肄業之後將會擔什麼樣的差事,也就可想而知了。這麼看來,王爺實在是在柳琨身上寄了不少的希望。只是這希望會不會落空呢?柳琨是柳樹聲的兒子,有這麼一個清廉著稱的黑臉老爹,想必兒子也差不到哪裡去罷?當時的景應隆和奕訢,確實都是這麼想的,不過幾個月之後,他們兩個的想法居然一起落了空在孔方兄的吸引面前,什麼家訓都只是蒼白無力的說教而已。

    柳琨在天津府過得如何,奕訢一時之間也沒太多在意,反正他本來只是想要做個試驗看看效果而已。這個時候的他,一方面要關注羅澤南剿捻的進展,一方面還要顧及長江、雲南各地的軍情,還要打理大大小小的一攤事情,哪還想得到一個小小的朱豫?可說早就扔到腦袋後面去不管了。

    更讓他顧不上過問柳琨的是,雲南回亂的首領,自稱大元帥的杜文秀居然要進京了!這說起來也都算張亮基的功勞。他自打到了雲南以後,謹遵朝廷的意旨辦事,先是親自開了公廨,邀當地的回紳一同坐堂,重審了以往幾起回亂案子,推倒了當年林則徐的舊案,跟著發了文告,但凡願意從良的叛回,盡可回鄉繼續務農,如果是叛軍首領率部歸順,還可以恩賞從七品以下頂戴。此令一出,加上以前流放官乃山的回回陸續回歸鄉里,張亮基專門派遣自己的督標兵沿途一直把他們護送到家裡,又借牛借騾給他們墾荒耕種,當下便引得一個人心活起來。

    這人叫做馬如龍,原是一個武舉,因為家裡的田地給漢人地主侵奪了去,一怒之下揭竿而起,上了梁山,後來漸漸坐大,成了滇東回子當中一呼百應的人物。那時他正率兵圍攻昆明,聽說新任總督張亮基一反前人做派,招撫回亂的消息,一時便有些感歎,攻勢也漸漸鬆了下來。過得幾天,張亮基派了自己的同宗兄弟張照基只身前來與他議和,馬如龍本來就是有家有業之人,造反只不過是憑著一時之氣,這兩年威風八面,不知道殺了多少漢人,當初那口鳥氣早已經消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對自己將來如何收場的擔心。現在總督大人不但既往不咎,更許以高官厚祿,如何能不讓他心動不已?

    於是馬如龍便瞞了手下將士,把張照基請進大帳竊竊私語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奉了緊急將令聚到帥帳前的叛軍將官,一個個都嚇了一跳:大帳前面居然已經扯下了原本的帥旗,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迎風招展、分外扎眼的白旗!

    在無數道迷惑的目光之中,馬如龍邁著不慌不忙的步子走了出來,眾人又是一驚:原來一夜不見,馬如龍已經換了一副打扮,身上是犀牛補子,頭戴水晶頂子,腳底下一雙快靴,好一個堂堂的朝廷七品武職!張照基跟在他的身後,氣定神閒,雙手倒背,拿眼梢瞟著馬如龍,一句話也不說。

    馬如龍的親信馬德新走了上來,大聲道:「從今兒開始,大伙須得改口叫把總大人了!」馬如龍志得意滿,笑著點了點頭。張照基跨步上前,取出一份手諭來大聲宣讀起來,原來卻是總督大人的親筆,破格任命馬如龍做七品把總,統領原部,趕赴滇西圍剿杜文秀去的。張照基讀罷,馬如龍便提高了嗓門道:「咱們回人有福同享,馬如龍今日風光了,願意一塊吃肉的兄弟,絕不會忘記了他!往後誰願意繼續跟著姓馬的幹,如龍擔保只要自己的腦袋還扛在肩膀上一天,就少不了他加官進爵,吃香喝辣!若是不肯,如龍也不勉強,到德新老弟那裡領上三兩銀子,回家去罷!」

    這一番話說將出來,眾人又是一陣混亂。喧鬧過後,願意拿著遣散費離去的只有十中之一,餘下的人都信誓旦旦,說是鐵了心要跟老主子混。馬如龍剛剛走馬上任,要在張亮基面前掙點臉面,立個大功,昨天夜裡就跟照基商量好了要瞞住自己投誠的消息,佯稱投奔杜文秀,殺他一個措手不及,現在聽說居然有這麼多人打算回鄉種地,不由得心裡打起了小算盤:他們若是走露風聲,杜文秀是肯定賺不到的了,說不準自己還會變成眾矢之的,那可大大划不來了。他雖這麼想,卻沒動聲色,轉頭對馬德新吩咐幾句。馬德新一聽,當即瞪大了眼睛,幾乎叫出聲音來,旋即點點頭,轉身離去。這十分之一要走的人是永遠沒有再回到他們的家裡,至於究竟去了何處,大概會變成永遠的謎團也說不定了。

    總之不久之後,馬如龍就派了馬德新親自上陣趕赴大理,說是自己攻打昆明失敗,大傷元氣,已經是獨木難支,想要遠赴滇西,投奔總統兵馬大元帥杜文秀去也。馬德新還隨身帶了書信一封,那是張照基代筆的,措辭極是恭謹,大有哪怕牽馬隨鐙在所不惜的意思。杜文秀給這鍋大米湯一灌,那是高興之極,也不管女兒鳳英再三勸阻力陳不可輕易信人,便一意孤行地命令沿途守軍閃開道路,放馬如龍和他的八千大軍浩浩蕩盪開赴大理。

    馬如龍進駐大理城的當晚,杜文秀排開酒宴,熱情招呼,一夥人兄兄弟弟稱呼得十分親熱。酒醉飯飽,杜文秀叫人安頓了馬如龍,自己便往元帥府安歇去也。睡到半夜,忽然給人從夢裡推醒,一看卻是女兒鳳英氣急敗壞站在床頭,說是城裡處處起火,馬如龍那廝反了!杜文秀大吃一驚,急忙披甲整兵,背水一戰,可是事起倉猝,大理兵毫無防備,哪抵得過馬如龍是居心叵測,有備而入?一場仗打下來,馬如龍那邊傷亡固然不小,大理兵也是損失慘重,連大理城池也給奪了去。杜文秀帶著親信女兒突圍而走,奔到趙洲,方與雲南趕來救援的大司戎馬國春會合。兩下裡一聚首,才知道原來現在雲南也正受清兵圍攻,許多將領已經受了張亮基的收買紛紛投降,現在大理兵內部是互相猜忌,人人自危,不知道誰明天就會變成奸細,提著刀來殺自己昔日的兄弟。杜文秀完全沒想到,往日勢不兩立的回漢仇恨,在這個新總督的收買之下竟然如此不堪一擊,土崩瓦解。是漢人太狡猾,還是回人太不爭氣?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想這些了。

    退出大理的杜文秀,已經不再是往日那個杜文秀了。因為大家都紛紛傳說張大人是個講信用的人,他許了你不殺降人,就一定能好好的待你,特別是那些在重審回案之中被平反了的回子,逢人便說張大人如何如何的恩同再造,弄得軍中無心戀戰的人愈來愈多,一種「與其造反,不如投官」的情緒在大理兵之中象瘟疫一樣蔓延開來,不過半年多,反正去吃官俸的將領越來越多,杜文秀身邊逐漸也只剩下幾個甘苦與共多年的老兄弟了。

    眼看被馬如龍和清軍聯手逼在蒙化已經十幾天,杜文秀每日杜門不出,毫不理事,城裡的大小軍民事務都是女兒鳳英一手打理。也難為她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自從父親造反,把她帶在身邊,也顧不上婚姻大事,整是將頭髮束了起來扮作男裝,當男孩子養活的,大理國上上下下,除卻杜文秀自己心裡有數,旁人竟都是拿她當「大公子」呼喚。

    這一天早晨,杜鳳英剛剛起身,捆好了束胸,穿好了戎裝,還沒來得及出門,大參軍尹建中就找到面前,劈頭問道:「大公子,今天大元帥還不打算出來理事麼?」

    杜鳳英窒了一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尹建中雖然是漢人,可是沒有半點漢回的成見,大約跟他讀過書,中過解元不無關係。對這位大了自己二十多歲、有家有小卻不失風流儒雅的文人本色的尹參軍,情竇初開的杜鳳英一直是抱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的。現在尹建中忽然滿懷怨氣地衝她提出這種問題,真叫她張不開嘴,無法答話。尹建中見狀,心知今天又是沒戲,無奈地一跺腳,轉身就走。杜鳳英在後面叫了一聲「尹叔叔」,幾乎委屈得要哭出來。

    尹建中轉過頭來,看看杜鳳英的樣子,有點發呆,旋即歎了口氣:「大公子,煩你轉告大元帥:咱們雖然一時敗績,可還沒走到絕路上去。他再這麼自傷自憐,除了叫弟兄們心寒,旁的一點好處都沒有!」杜鳳英眼圈一紅,點了點頭:「侄兒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父親現在已經鑽了牛角尖,誰說話也聽不進去了。」尹建中仰天長歎一聲:「罷了,與其如此,倒不如……」倒不如什麼,他並沒有說,只是背轉身去,默默地走開了。杜鳳英忽然覺得,就是這半年間,尹叔叔也老了許多呢。

    尹建中前腳剛走,大司戎馬國春後腳便來。與尹參軍不同,他是來勸說杜鳳英納款請降的。杜鳳英畢竟不愧是杜文秀的親生女兒,就算身臨絕地,骨頭仍是硬邦邦的,一口便把馬國春給堵了回去,而且還罵得相當地難聽。馬國春老臉紅一陣白一陣,終於忍耐不住,拍著大腿怒喝道:「朝廷的兵圍城已經十幾天了,你爹整日價躲在府裡當縮頭烏龜,曉得咱們外面的將士吃了多大苦頭麼?老子今天拉下臉皮,老實把話說給你聽,現在四面皆無援軍,再這麼圍下去,不出一個月,這彈丸之地的蒙化非完蛋不可!」

    話音沒落,杜鳳英已經氣得嗆啷一聲拔出刀來,要與馬國春一決生死。馬國春自不示弱,立刻拔刀相對,就在兩人相持不下之際,驀聽得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住手!」

    杜馬兩人愕然停手,兩把刀刀刃碰著刀刃,一齊懸在半空,四道目光一同向房門望去杜文秀穿戴整齊,負手立在門口,若不是因為多日沒出過門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倒還真有幾分全盛時期大元帥的氣概。馬國春眼見杜文秀出來,當下有五分軟了,訕訕地放下刀子,辯解道:「國春也是替弟兄們打算……」杜鳳英怒火更盛,正要好好撕一撕他的臉皮,卻聽杜文秀擺手道:「馬兄弟不必說了。鳳英,你也不要多口。投誠的事情,為父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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