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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四十五回 魚和魚線 文 / 浮竹

    一百四十五回魚和魚線

    寶鋆只不過等了一小會,邵灤便掛鎖扛枷地給人押了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瑞常,自以為事情辦得不錯,正在等著王爺誇獎呢,不想奕訢一看便道:「這做什麼?快點給本王去掉了。」瑞常受了當頭一盆冷水,蔫不嘰地叫人鬆開枷鎖,邵灤還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人,只知道連瑞常這樣的大官都對他恭恭敬敬,不敢說半個不字,那麼這個年紀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鬍子、白面皮,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說不定師傅的大仇就著落在他身上呢。他腦子動得飛快,這邊枷鎖一去,那邊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拚命磕頭,抱住奕訢雙腿大喊冤枉不已。奕訢有點哭笑不得,他這一臉鼻涕眼淚全抹在自己前襟上了,等會預定要往崇文、宣武兩個學堂去巡查一下的,這回又得換衣服了。

    定煊連忙喝他起來,斥道:「不得對王爺無禮!」奕訢丟個眼色,示意他別把邵灤給嚇壞了,這才和顏悅色地問道:「有話好好講。把你今天對都察院的人說過的話,再同本王一五一十的講一遍。」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來,邵灤看得清楚,那上面殷紅點點,正是自己告狀時候呈進去的血書。他心裡激動萬分,心想碰了無數釘子,總算找到一個肯替自己做主的,方纔那武士說他是什麼王爺,難道就是當今輔政王不成?這一頭還在胡思亂想,那頭瑞常已經踢了他後背一腳,喝道:「王爺日理萬機,何等忙碌,哪有空在這裡瞧你發呆?有話快說,有……」他本來想說「有屁快放」,旋又覺得在王爺面前口出此言實在不雅,訕訕然閉了嘴巴,不吭氣了。

    邵灤強忍住心潮澎湃,叩頭道:「回王爺,小人乃是鄒濟三的弟子,師傅死的頭一天晚上,曾經把小人叫到房裡,當面與小人談起他弟弟……也就是師傅所領那個大隊裡的賬房,與朱豫裡外串通,跟外面的料商一起動手腳貪墨路款,總也有七八千兩之多了。師傅一直不動聲色地抓他們的把柄,寫成了一本賬簿,準備呈進京裡,懲辦這兩個國蠹,可是那個畢竟是師傅一母同胞的手足,總有些不忍心,這才叫小人去,讓小人幫他出個主意。小人也沒什麼可說,只有勸慰他老人家清者自清罷了,沒想到過了兩天,小人一早起來,就聽人說師傅死在床上了!」說著,不禁伏地痛哭起來。

    奕訢不置可否地道:「本王聽說你師傅素有心病,這是英國醫師合信先生可以佐證的,你又如何知道鄒濟三不是心病驟發?」邵灤昂首大聲道:「師傅得合信醫師診治之後,一直善自調攝,怎麼會無緣無故地發病?況且師傅死前數日,鄒潤三那廝往城裡藥鋪跑了好幾次,誰知道他贖的是什麼藥?」奕訢眉頭微皺,道:「你在天津縣告狀的時候,天津縣沒有提那藥鋪老闆到案麼?」邵灤更加憤憤,道:「提是提了,可是那藥鋪老闆還沒來得及過堂,就死在了獄裡!」

    話說到這裡,確實有點招人懷疑。只不過這些也全是細枝末節的跡象,絲毫不能當作確實證據的,人命關天的大案子,難道憑一個人的一點猜疑,就能斷定不成?想了想,叫定煊帶他下去,在府裡安排獨門小房一所給他暫居,又打發瑞常回去了,這才對寶鋆道:「朱豫是你衙門裡的人,你說怎麼辦?」寶鋆連忙離座跪了下來,自責道:「下官識人不明,有罪,有罪!」奕訢有點不耐煩,道:「你的事情再說。本王現在想知道,這件事你有什麼主意?」寶鋆畢竟頭腦十分機靈,垂首想了一陣,拍掌道:「有了!」

    奕訢聽他說了一陣,一面聽,一面點頭,終於道:「也算一個辦法。可是你心中有恰當的人選麼?」寶鋆沉吟道:「朱豫本來就是戶部出去的,從戶部選人自是不可……」他還沒想到,奕訢已經擺手道:「好了,本王心中已有計較,你先去罷。」寶鋆不敢多說,跪辭去了。奕訢想了一陣,提筆寫了封手諭,叫人給徐繼畬送去。

    這個時候的崇文學堂已經上完一天之中的最後一堂課,學生們正趁著天還沒黑,去飯堂吃他們的晚飯。徐繼畬今天身子有點不適,早早地歇下了,卻又給奕訢的信鬧得從床上爬了起來。他並沒什麼怨言,拆開來瞧了幾眼,點點頭,對送信來的護衛道:「勞你回稟王爺,就說謹尊鈞命。」

    第二天過午,奉徐司業的命令,崇文學堂文學院的學生、右副都御史柳樹聲的兒子柳琨,已經站在了奕訢的面前。奕訢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問道:「你來我這裡,你父親知道麼?」柳琨搖了搖頭,答道:「徐司業對學生囑咐過,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子,是以學生並未敢稟陳家嚴。」奕訢滿意地嗯了一聲,道:「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罷?怎麼不走正途,反倒在崇文學堂就讀?」柳琨面色不動,平靜地答道:「是奉家嚴之命。」奕訢繞了半天圈子,才道:「說實話,你覺得自己前途如何?」柳琨答得卻巧妙,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卻道:「全憑王爺栽培。」

    奕訢哈哈笑了起來,道:「憑本王栽培麼?那也得你值得栽培才行。」柳琨聽王爺話音,似乎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會交由自己去辦,心中立刻又是激動,又是不安起來。奕訢瞧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道:「京平路工程上,開平到天津這一段有一個賬房出缺,本王要你暫且去代理幾天。」鄒濟三死了之後,他那一段負責的賬房先生也就是他的弟弟鄒潤三告假扶柩回籍,賬房自然也就空懸無人了。

    柳琨有些愕然,不明白王爺何以特特從文學院裡找個人出來,千里迢迢跑到天津去做什麼賬房?奕訢看他一頭霧水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道:「去了之後,多多留意那一段上的戶部監理朱豫,有什麼事情,便向本王回報。」柳琨恍然大悟,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王爺真正的目的,是把自己當作魚餌或者毋寧說是一條魚線,去捕朱豫這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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