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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中興 一百五十九回 各懷鬼胎 文 / 浮竹

    一百五十九回各懷鬼胎

    阜陽城裡,韓奇峰正在焦躁不安地等待援軍趕來。外面官軍的攻勢已經暫且停歇,暗夜裡寂靜平和得可怕,只有偶爾響起兩聲清脆的槍響,才讓人意識到雙方正在交戰當中。被捻軍佔據了充當帥府的阜陽縣衙中更是毫無生氣,只有韓奇峰不住踱來踱去的橐橐靴聲之外在這一片死寂當中迴響。一名中年文士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頭髮了瘋的猛獸,他的青衫上染了不少塵土和血跡,臉色也十分憔悴,兩邊顴骨高高地凸了起來,顯得眼窩更加深陷,眼神也更加凌厲得怕人。忽然間,一陣外來的嘈雜聲打破了大帥府中的沉默,一名捻子士兵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叫道:「頭領,大事不好!」韓奇峰倏然轉過身去,並沒有催問緣由房門口躺著的一個人已經讓他一目瞭然:那是自己派出城去求援的得力心腹李兆元,眼下他的模樣已經是慘不忍睹:左邊耳朵少了半拉,額頭一片血腫,兩眼烏青淤紫,身上更是血跡斑斑。

    韓奇峰吃了一驚,搶上去一把揪住,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李兆元一見韓奇峰,立時放聲大哭,哭了一陣,才把眼淚和著血一抹,咬牙道:「頭領,你要替屬下作主!屬下拼著一條性命,好容易奔到三河尖,見了龔頭領,跪下來給他叩頭,求他發兵救援,可是龔頭領他……他……他竟說咱們藍旗本事大,不消他來救!屬下再三哭求,他就勃然大怒,命人割了屬下的耳朵趕出門去,說亂世年頭大家顧個人死活,讓咱們聽天由命罷了!」說著又是一陣大哭。韓奇峰聞聽大怒,咆哮道:「好你龔德!殺了張得張可,殺了劉餓狼、小白龍,如今輪到老子了麼?」

    劉餓狼乃是劉永敬的別名,小白龍則是劉天台的諢號。這兩人是同宗同族的叔侄倆,都隸屬藍旗麾下,因為勢力大了不服管束,一心想要拉著部屬回雉河集老家去當土皇帝,所以才招來張樂行的不滿,在六安被龔得樹設下圈套殺死的。雖說韓奇峰並不贊同劉氏叔侄的主張,可是心裡卻覺得富貴而歸故鄉並沒有什麼不對之處,自己旗內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他白旗的來插手?而且龔得樹誘殺二劉的手段實在太不光彩,殺了人之後又不好好安撫藍旗的部屬,結果弄得自己藍旗之中五六個旗主相與大嘩,拉起隊伍跑到蒙陰、亳州一帶自立山頭,再也不聽號令,藍旗本來是五旗之中勢力最大、人馬最眾的一個旗,自從六安那場內訌以來,也逐漸被其他幾旗蓋了下去。韓奇峰一直以為那是身為白旗總頭領的龔得樹存心打壓自己,不好直截了當地對付韓老萬,就拿他的屬下開刀,弄得好好一個藍旗四分五裂,離心離德。

    李兆元撫著耳朵,心有餘悸地道:「頭領,屬下看龔頭領是不會管咱們的了,外面清兵如此厲害,阜陽已經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與其坐著等死,還不如趕快棄城……」一句話沒說完,韓奇峰已經暴跳如雷地怒喝道:「放屁,放屁,放屁!」他一口氣罵了七八個「放屁」,滿臉通紅地嚷道:「老子跟清妖勢不兩立,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姓龔的不信老子自己能守得住城池,老子偏要守給他看!」說著一疊連聲地叫道:「來啊,不論旗主小兵,都給我到城上扛包去!」一轉眼間,不知怎麼瞧上了那中年文士,當即指著他喝道:「呂純儒,你也給老子去!老子的兄弟死在清妖手裡,不知你怎麼有臉一個人逃回來的!」呂純儒對韓奇峰的這副嘴臉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原本跟在韓奇峰的二弟韓見峰帳下做個幕僚、軍師,後來韓見峰與神機營交戰的時候給打死了,呂純儒運氣好些死裡逃生,原打算偷偷回家鄉去安度殘生,不料走到半路,卻被韓奇峰的部下給認了出來,於是又隨在韓奇峰的身邊南北顛簸直到如今。韓奇峰心眼小得出奇,把他兄弟的死全怪罪在呂純儒頭上,平日動不動便拎出這件事情來嘲笑他一番,更好指使他做這做那,全不把他當作軍師,只如一個尋常苦力一般看待。

    韓奇峰雖然為人粗魯狠毒,卻也分得清敵強我弱,曉得硬拚是拼不過清軍的洋槍大炮,只有龜縮在城裡死都不出頭,等著清兵彈藥不繼的時候,再想法殺出一條血路逃之夭夭。可是從第二天起,外面攻城的力度卻驟然間小了許多,飛進城來的雷火彈僅有原先的十分之一不到。韓奇峰以為時機到了,趁夜偷偷打開城門想要突圍,沒想到剛一露頭便招來一陣大炮猛轟,嚇得他掉轉屁股跑回了城裡,損兵折將自不必說,連他胯下那匹心愛的大黑花也給開花炮彈的彈片刺中後股,哀嚎了好幾個時辰,最後還是死在主人的刀下了。從那次突圍失敗,韓奇峰便安心在城裡坐守起來,等待鳳陽府的總頭領張樂行來救他。反正圍城之前剛剛從四鄉村民那裡征來一大批糧食,省著點好歹夠他們三五個月食用,至於三五個月之後的事情,那就三五個月以後再說罷。

    阜陽這邊仍在斷斷續續地攻城,靳春來卻已經釜底抽薪,帶著絕大部分主力連夜急行,奔三河尖而去。把守三河尖的捻子主力是龔得樹,此外還有一部分藍旗的兵力約三四千人,由韓奇峰的三弟韓碧峰率領,駐紮在三河東南的高唐鎮,與龔得樹部互為犄角,這兩支部隊加起來一共有一萬五千餘人。

    靳春來率了步兵七營、炮兵一營、擲彈兵一營晝夜趕路,不久便兵臨三河尖寨下,將不大的一座城寨團團圍困起來。三河尖本來不是什麼大城,只是捻子佔據之後用帶根大樹築起了木寨防守,對於傳統的攻城方式而言確實足夠堅固,可是擺在神武軍的炮兵和擲彈兵面前簡直是不值一提。靳春來擺開了經典的陣勢,步兵在前、擲彈兵在中、炮兵列陣在後,一輪一輪地對三河寨發起連番轟炸。一天一夜過去,很快寨牆便給轟塌,龔得樹帶了大軍棄城而走,逕奔高唐而去,卻被早已埋伏在路上的步兵兩個營攔了個正著。雙方交起手來,龔得樹無心戀戰,且打且走,兩名營總志端和奇木齊克各自帶了本部分頭追擊一陣,奪了些輜重、旗幟,也就任憑龔得樹逃入高唐鎮去。

    高唐那邊,韓碧峰的日子也並不好過。龔得樹在三河的損失並不慘重,可以說大部分的兵力都保存了下來,約莫總有萬人上下,這一萬人一下子全擁進高唐這個彈丸小鎮,要吃要住,要草要糧,弄得韓碧峰是措手不及、滿腹怨言,連他部下的將士也都頗有微辭:龔部還剩下這麼多人,可見得並沒有死力保守三河,丟了城池便賴在別人地頭要吃要喝,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不久之後捻子中又起了一種傳言,說是阜陽剛剛被圍的時候韓奇峰曾經派人向龔得樹求救,龔得樹非但不答應,反而把求救的使者割了一隻耳朵轟回去,這才弄得韓奇峰坐困阜陽城,至今不能脫身。韓碧峰與韓奇峰乃是手足之親,耳朵裡灌了這種謠言,自不會再給龔得樹什麼好臉色瞧,心想趁著官軍還在三河休整,尚未來得及包圍高唐,還是快些腳底抹油的為上,何必跟著姓龔的趟這渾水?於是八月十五這天夜裡,借口請龔得樹吃月餅,弄些迷藥在酒裡把他灌了一個酩酊大醉,自己領上本部人馬,收拾了細軟包袱,悄然開城而走,一路南下投奔正在陳玉成軍中作為聯絡代表的韓家老四韓秀峰去了。

    龔得樹次日一早起來,聞聽韓碧峰跑了,當即破口大罵韓家上上下下沒一個好東西,韓奇峰是別人把捻旗插在他門口逼得他揭竿造反,韓見峰有頭無腦莽撞送命死得活該,韓碧峰膽小怕事是個縮頭烏龜,韓秀峰胳膊肘往外彎,明明是捻軍的旗主,卻賴在太平天國那裡不肯回來,一直數落到了韓氏祖上十八代,還在滔滔不絕。罵了一陣,好容易收住口,便有城頭守軍前來報告,說是清妖已經紮營圍了高唐,靳妖頭遣人下書,勸他投降。龔得樹一把奪過勸降書信扯個稀爛,咬牙切齒地喝令把送信的使者推出去砍了,再將頭顱掛在城頭號令三軍。

    神武軍中見了同袍的腦袋掛在城上,無不憤恨惱怒,眾人紛紛指點議論,有那性子烈些的便頓足叫罵,指天發誓非要活剝了龔得樹的皮不可。靳春來見士氣可用,當即下令攻城,炮兵協的炮手們原本就受過訓練,經過這幾場仗的磨練對於這些新式大炮已經是得心應手,只見號令手把旗一揮,每門炮後面站著的副炮手同聲大喝「放」,數十門大炮一齊轟鳴,震得腳下的土地也在瑟瑟戰抖。炮兵協的協統哈坦提著戰刀往來奔走,一面扯著嗓門大聲喝道:「快些裝彈,不准磨蹭!爹娘少生了你們一隻手麼?快些,快些!」時不時地用刀背猛力敲擊他認為動作慢了的炮手所管那門炮的炮尾,看起來就像一個揚鞭抽馬的騎士一般。這一次投入戰鬥的有四十門各種口徑火炮,分成了兩組輪流發射,炮手這邊點火射出一枚炮彈,那邊副炮手便忙著把炮拖回原位、裝好炮彈,等到這一組炮能夠再次發射的時候,另外一組恰好發射完畢進入裝彈程序,兩組人配合得天衣無縫,開花炮彈一顆接一顆落在城頭,時不時伴著城內捻軍慘烈的喊聲。

    一連幾枚炮彈在城牆邊上爆炸,把城牆轟塌了一塊。龔得樹見狀,急忙驅趕捻軍士兵堵了上來,擲彈兵在炮火掩護下衝上前一陣手雷扔過去,跟著撤退回來,再看那缺口處,已經橫七豎八地堆了許多捻子的屍首。天色快亮的時候,城牆又出現了第二個、第三個豁口,靳春來見狀,當即下令執行第二套作戰計劃。命令飛快地傳達下去,不久炮聲漸漸變得稀疏,輪到擲彈兵和步兵大顯神威了。趁著黎明的曙光,擲彈兵跟在步兵散兵線的後面一點點地推進,最前排步兵手裡舉著的鋼盾抵擋住了捻子抬槍的鉛彈,迫使他們不得不舞著大刀長矛一轟而出,面對面地展開了肉搏戰。

    龔得樹原本以為這些清妖只是仗著槍炮厲害,一旦真的陷入肉搏,那就跟從前碰到過的草包清妖沒什麼兩樣,可是過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完全想錯了:踏著同伴的屍首終於衝到清妖面前的捻子,在敵人的手裡並沒有討來一絲一毫的便宜,清妖軍官一聲令下,士兵們紛紛從腰間的刀鞘中抽出一支匕首似的東西,不知怎麼隨手一擰,就裝在了自己洋槍的前頭,他們就用這不倫不類的兵器捅倒了許多凶悍的捻軍勇士,一步步地逼近了自己的城池。

    他還在驚訝於清妖的武力,驀然被身後一名司馬急切的喊聲驚醒過來:「頭領,不好了,清妖從東邊豁口湧進城來了!」龔得樹咬咬牙,拔出自己的大砍刀,大喝道:「弟兄們給我衝啊!逃過這一劫,咱們照樣吃香的喝辣的!」說著一馬當先,朝著那司馬所指的方向殺了過去。

    此刻的捻軍已經亂做一鍋粥,有跟著他沒頭沒腦衝殺過去的,也有些明明聽見他吆喝卻無動於衷,拋了刀槍等著投降的,更有一些丟了包頭布巾,搖身一變而為尋常鄉民,想要藏在民居之中矇混過關的,一時間城裡城外兵戈相交,人馬嘶喊,鮮血橫流,好一番人間地獄的景象。

    龔得樹還要負隅頑抗,提了刀左劈右砍,渾身也不知染了自己的血還是旁人的血,衣裳紅通通地直往下滴,在腳下匯成了一灘血泊。忽然不知何處一粒流彈飛來,正打在他右邊大腿之上,龔得樹吃痛不住,一個踉蹌,順手用大刀撐住了地;緊跟著又是一槍打來,恰恰射中他的後心,龔得樹渾身一抖,身子慢慢向前軟倒,口角溢出血沫來,終於趴伏在地下不動彈了。幾個倉皇逃命的捻子從他身邊奔過,誰也沒顧得上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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