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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中興 一百六十回 昭壽來降 文 / 浮竹

    一百六十回昭壽來降

    盤踞鳳陽府的張樂行,把他的老巢設在懷遠縣城。這裡地跨渦河、淮河之交,以鳳陽府縣兩城與臨淮關為犄角,控制了淮河南北的交通,斷絕了作為清朝安徽餉源的淮北鹽運,又可與長江北岸的陳玉成、李秀成部遙相呼應,實在是一個戰略重地,兵家必爭的所在。大兵剛過徐州的時候,羅澤南便照著出征之前皇上吩咐的法子,命細作潛入鳳陽府、鳳陽縣、臨淮、宿州、靈壁、滁州等幾個大城,四處散發揭帖,宣揚朝廷的懷柔政策:只要是肯放棄抵抗的,一概既往不咎,准許他們還鄉種地,還酌免一年到兩年的田賦;若是首腦率部或者獻城歸正的,還要給予官職。派出去的細作固然有不少敗露了形跡被捻軍抓獲,但更多的卻是成功地以各種身份潛伏下來,凡是捻軍佔據的城池,每天一早總會在街頭巷尾看到許多寫著各種各樣順口溜的揭帖,捻子的頭目之中不乏識文斷字之輩,也有些甚至是進過學、讀過書,後來仕途無望,在鄉里受了欺負才起來造反的,看了這揭帖上說得天花亂墜,不但不追究造反之罪,還可以混個功名,心裡就有些活泛了。

    過得兩月,宿州、鳳陽兩城皆下,張樂行率部南撤到了廬州,時候也已經入了冬,羅澤南便駐兵濠、淮二水之間,打算做一個暫時性的休整,總結一下前段時間在軍紀、軍風和各部隊戰術配合之間存在的問題,然後再行揮兵南下,先取六安,與湘軍會師之後再奪安慶,佔據了居高臨下的有利位置,便可以順流而下,直搗廬州、江寧。

    卻說此時滁州城內已經鬧翻了天,把守滁州的捻酋李昭壽前日接了陳玉成部下松王陳得風發來一封軍報,言說地官丞相羅大綱身故,特調李昭壽往鎮揚州;並著李昭壽擇員代守滁州一路。李昭壽見了大怒,兩把扯個粉碎,劈手丟在地下,搶上去恨恨踏了幾腳,咬著牙道:「陳得風是個什麼東西!仗著四眼狗翼護,也敢騎在老子的頭頂拉屎撒尿!」四眼狗便是陳玉成,因為他兩眼之下各有一塊黑斑,是以給人半嘲弄、半取笑地送了這麼一個諢號。李昭壽性子本來凶暴,對陳玉成又是早有成見,陳得風對他不恭,他便一筆帳盡數算在了陳玉成的頭上。一面口沫橫飛地罵道:「當初老子拼了命同你破浦口、破**,老子用性命打回來的城池,四眼狗一句話便都送給別人去鎮守了,只給老子些金珠財物,封王拜將的話一句不提;現如今剛在滁州紮下腳跟,又要老子千里迢迢的奔到揚州掙命,這是不拿老子當人看了麼?」他罵得一陣,怨氣漸出,便有幕僚上來勸說,要他看在忠王的份上莫要計較,還是率部開拔,去了揚州的為上。否則依著陳得風的稟性,必定將事情鬧到陳玉成那裡,他怎麼說也是身居王位,坐鎮天京,策調外將名正言順,萬一兩下爭執起來扯破了臉皮,忠王面前卻都不好做人。

    李昭壽怒氣原已漸消,聽此一言,竟又暴跳起來,頓足喝道:「陳得風不過封了個王爵,那是天王昏了頭胡亂封與他的,國家設爵是獎賞功臣,我李昭壽汗馬功勞,豈在陳氏小子之下?老子一世英雄,卻受兩個毛孩子呼來喝去,真他娘的丟盡臉皮了!想當初老子守**的辰光,若拿城池獻了德興阿,如今天京是不是那洪天王家裡的還不知道呢!何至於今日還要受這口鳥氣!」罵畢,便逼著師爺復書與陳得風,稱自己把守滁州關隘緊要,無論如何移動不得,卻冷言冷語地教陳得風自家領兵往揚州鎮守去。〕

    陳得風看了回信,自也火上心頭,他本來就是喜告狀的人,也不去另行安排揚州守將,卻跪在天王面前痛痛告了李昭壽一狀,說他凶暴蠻橫,不服管轄,大有造反的念頭;又送信給忠王、英王,只說李昭壽不受調遣,看看要反,誡二王早做防備。陳玉成與那陳得風本是親眷,加上記掛著李昭壽早年曾經投降清朝妖頭何桂珍的經歷,素來對他並無好感,只是因為李秀成惜他勇武,才重用到了如今,一聽說他有不臣之心,立覺他若降敵後患無窮,便借口防範李續賓北渡與羅澤南合做一路,急令李昭壽移兵桐城。

    李昭壽接令,雖然心中不願,可是陳玉成的份量畢竟遠遠重過陳得風,他與李秀成乃是如今天國的兩根頂樑柱,又是軍功赫赫,深得天王的信任,違逆了他的意思,自己怕是沒什麼好果子吃。唉聲歎氣了一會,便教部下打點預備啟程。其時在旁的恰有一個心腹副將,叫做朱志元的,旁人得令之後紛紛離去,他卻面露笑容,遲疑不動,等得別人都走光了,這才神秘兮兮地湊上前來,歎氣道:「英王這次調將軍去桐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麼好心。」李昭壽眼皮也不抬,冷然問道:「這話怎麼說?」

    朱志元一笑,道:「多半是聽了陳得風的讒言,怕將軍留在此地早晚北去,所以調去桐城,放在忠王的眼皮底下,便好轄制將軍也。前日復陳得風的書信,實在是取禍淵藪,將軍還是早為預備的妥當!」李昭壽聽了,心中也有些害怕,不論天國還是捻子的首領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莫要因為自己一時之氣惹來殺身之禍,那就不划算了。躊躇了半晌,道:「我也不是不知道四眼狗那廝不可共事,只是忠王向來待我恩厚,不忍負他罷了。」朱志元呵呵低笑,搖頭道:「別人的性命與自己的性命孰輕孰重?」李昭壽又愣了一陣,忽然問道:「聽說羅澤南的新軍很是厲害,龔得樹已經給打死在高唐了,宿州、鳳陽也都陷落。前幾天城裡現了許多揭帖,道是獻城投降的不但既往不咎,還有一場功名富貴。我想與其坐等他打來,莫如逕自降了,也算代弟兄們謀一條後路。」朱志元連連搖頭,道:「將軍千萬不可!」

    李昭壽十分奇怪地瞧他一眼,反問道:「那你說該當如何?」朱志元不慌不忙地道:「將軍自己上趕著降他,羅澤南必然不以為奇,也不見得善待將軍。冒失前往,說不定非但功名無著,反要受他一場大辱。如今某卻有一策,能教那羅澤南自來求將軍歸降,到時候將軍榮華富貴,只求莫忘了小人鞍前馬後之勞,賞一碗飯吃足矣!」他這一番話說得婉轉卑微,李昭壽聞言不由大悅,當即要他細細說出方略來。

    原來這朱志元欲降已久,只恨自己在捻軍之中權位不高,就算舉部降了過去也未必為朝廷所看重,眼下見李昭壽心懷怨望,便覺得這是一個天賜良機,倘若勸反了這一方大將,還怕以後陞官發財無門嗎?他受了李昭壽的委託,便換了尋常鄉民裝束,潛行北上,逕自往羅澤南帥府叩轅。

    羅澤南麾下親兵見這人探頭探腦在轅門外不住張望,早已起了疑心,就有一人上前去揪住他喝問來路。朱志元不說是李昭壽遣來,卻謊稱自己乃是當地一個生員,有法子為羅帥取滁州,特地前來叩轅請見的。那親兵將信將疑,回身入內稟了大帥,旋即出來領了朱志元進去。羅澤南高坐堂上,開口便問他是甚來路,有甚辦法取得滁州。朱志元見了主帥,也就不再藏頭露尾,把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卻不說李昭壽要他來拉皮條,只聲稱自己與李昭壽交厚,說話得他句句聽從,眼下情願說他來降,並以滁州相獻,只是心裡還有些沒底,要羅澤南先給他吃一顆定心丸。

    羅澤南一聽便明白他的用意,不由得微微一笑,擺著官架子道:「只要你真能勸得李逆歸順,本官當然不會虧待了你。」朱志元有些失望,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他要的是一個切切實實的許諾,可不是這種空口白話。羅澤南早看穿了他的心思,存心吊一吊他的胃口,打了兩句官話,索性站起身來轉回後進去了,把他一個人涼在廳上,雖然香茶美點地招呼著,朱志元卻是味同嚼蠟,什麼也吃喝不下。

    直到天色快黑,才有一個書辦模樣的文士走了進來,對著朱志元拱手打了個招呼。朱志元枯坐半日,好不容易見了個活人,真是喜出望外,連忙起身還禮,請教那文士尊姓大名。那文士笑道:「不敢當,兄弟姓喜,名潤,號雨亭,尊兄但稱賤號便可。」朱志元也是讀過幾天書的人,半通不通地寒暄幾句,便問那喜雨亭在何處高就。喜潤搖頭歎道:「唉,流年不利,考了兩科都不中,只好混在大帥帳下辦辦雜書,混口飯吃罷了。尊兄卻是為何而來?」朱志元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捻匪,只吞吞吐吐地說是來謀職的。喜潤笑道:「哈哈!咱們羅大帥出名的鐵面無私、疾惡如仇,自己侄子輩都不肯通融的,想要求他謀職?莫做夢了罷!」朱志元一聽這話,便覺大事不妙,便把話頭朝著招撫的事情上頭引去。喜潤彷彿對這事知之甚詳,滔滔不絕地談了一陣,朱志元越聽心裡越涼:原來招撫了之後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封官拜爵的,要看你帶過多少兵,立下多大的功,若是尋常降將,頂多也就是給個七品功牌任憑你自生自滅罷了。

    喜潤口沫橫飛地說了一陣,忽然盯著朱志元道:「咿!我瞧老兄不像來謀職的,聽說今日來了個想投誠的捻子,莫不就是閣下?」朱志元給人瞧穿了身份,一時間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喜潤卻也並不看低,仍是親親熱熱地與他說話:「一時走錯了路打什麼緊?現下迷途知返,不仍是國家棟樑麼。大帥那裡,自有兄弟去關說,包老兄少說得個總兵。」朱志元大喜,忙起身拜了下去,連道知遇之恩永世不忘。喜潤哈哈一笑,道:「小事一樁!」旋即告辭出去了。

    過沒多久,便見他陪著羅澤南進來,朱志元心中驚疑不定,暗想這喜潤究竟是何人物?竟能有如此通天本事,羅澤南都要聽他三分?羅澤南坐定之後,便問他究竟有幾分把握能夠勸服李昭壽來歸。朱志元自然是拍胸脯打保票,不說李昭壽本人早有降意,卻將自己在李氏那裡的份量吹噓得天花亂墜一般。羅澤南撚鬚沉思,忽然道:「好!既然如此,本帥便自作主張,專折與你保奏一個記名總兵的頂戴,料想朝廷也不會不准。」朱志元喜出望外,瞧了喜潤一眼,但見他笑微微地瞧著自己,似乎一切全在意料之中一般,不由得對他更佩服了三分。

    羅澤南又道:「你現下盡快趕回滁州去,這位喜郎中與你同往,另煩轉告昭壽,他若真的願降,吾當以提鎮之間位置之,決不相負。」說著起身離去,喜潤對著他擠擠眼,也跟在後面去了。

    朱志元此刻已經是歸心似箭,若憑他的心思,等不得天明就要起身;無奈還有一個喜潤要等,只得候來候去,好容易挨到了天明,這才等到喜潤回來,忙不迭地就要走。兩人出了軍營,逕直往滁州而去。這十幾天李昭壽拖著陳玉成催促他移兵桐城的軍令不管,已經等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整日團團亂轉,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地終於把個朱志元盼了回來,一把便拖著他進了密室,問他事情辦得如何。朱志元自是添油加醋一番,說羅澤南如何求賢若渴,一聽說李昭壽有意歸順便大喜不已,許以重賞,還把自己那記名總兵的文書拿出來給李昭壽瞧。

    李昭壽看了大喜,心想朱志元尚能得個記名總兵,看來那羅澤南許下「提、鎮之間」的諾言多半是不虛的了,自己舉城而降,再怎麼說也不能比朱志元待遇還低,至少也是個記名提督罷?越想心裡越是喜滋滋地,便拉著朱志元要他斟酌一封獻城書信送給羅澤南。朱志元卻道不忙不忙,一面引著喜潤進來給李昭壽見了,說這是羅帥帳下一等心腹,此來就是專為商議這件大事的。李昭壽自是不敢怠慢,忙命人擺酒招待。

    酒過三巡,席上五味,喜潤便舉杯道:「將軍獻滁州城,是一小功也,雖然得大帥青眼保為提督,將來食朝廷俸祿,卻難免被同僚取笑,說將軍於官家無一刀一槍之功,反倒高居彼等之上……」說著看了看李昭壽有些發青的臉色,續道:「潤卻有辦法使將軍立下不世巨勳,管教沒一個人膽敢取笑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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