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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中興 一百六十一回 土崩瓦解 文 / 浮竹

    一百六十一回土崩瓦解

    李昭壽聽了這話,自然動心,忙恭恭敬敬地請教他有什麼妙策。喜潤不慌不忙,要李昭壽附耳過來,說道:「將軍從捻以來,為逆首張樂行東征西討,立了不少汗馬功勞罷?」李昭壽聞言,汗毛唰地一下豎了起來,跳起身來倒退半步,目中露出凶光。喜潤哈哈一笑,指著座位要他坐下,道:「將軍在捻子、發匪之中名頭響亮,這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將軍能挾此人望,多勸幾個人棄暗投明,羅帥必定大喜……」李昭壽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原來是想要自己憑借過去與捻軍頭目的關係勸說他們投降。這倒不難,李昭壽心下想了一遍,有了七八分數,當下掰著手指頭道:「和州張元龍,巢縣李允,鳳台孫葵心,盱眙任乾,俱有降意,只是……」看了看喜潤的臉色,道:「只是若無一個樣板與彼等看看,恐怕難以說動他們。」喜潤笑道:「此話好說,待我回去之後稟明大帥,把將軍的官牒先行發下,這可好麼?」李昭壽想的就是這一條,不由得連聲稱謝。

    回頭再說羅澤南上奏朝廷請求賞李昭壽以記名提督,奕訢當即便答應了下來,非但如此,還順便給了他空白官牒若干,命他往後再有封賞降將之事毋須另行專折奏報,但憑他酌情辦理便可。羅澤南接了回覆,立即又與李昭壽接洽,要他約定願降的捻將,於十一月初五日或親自、或派遣心腹之人來鳳陽府臨淮鎮聚會。這段時間之內李昭壽並沒閒著,他一面聽從喜潤的吩咐暗地裡聯絡有可能投降的捻軍頭目,一面又要朱志元打了自己的旗號,率一千多人離開滁州,慢悠悠地往六安而去,算是搪塞陳玉成要他移兵六安的軍令。陳玉成見狀,明知他是在滁州勢力大了不想挪窩,仗著忠王替他撐腰不從軍令,當即行文與李秀成,備言李昭壽不聽調遣的情狀。那時李秀成雖與陳玉成小有爭執,但表面上仍是一團和氣的,接了這公文,立命人趕赴滁州去責備李昭壽,說他不該忤逆英王的命令。李昭壽性情雖然凶暴,卻是個感恩圖報之人,李秀成一直以來待他甚厚,他自己心裡也有七八分數,再加上自己正做著虧心事,也就沒對來人怎麼發脾氣,背地裡卻加緊聯絡張元龍等人。恰好這時喜潤又再來訪,說明羅帥要在臨淮約見眾捻,托他預為安排。

    李昭壽先還怕是鴻門宴不肯隨便答應,不過等到喜潤笑嘻嘻地從袖筒裡摸出任命他為記名提督的朝廷諭旨與一顆「記名提督統領忠字全軍關防」來,並說他原有部隊隸於羅澤南屬下,仍歸他自己統帥,稱為「忠字營」的時候,他的臉上立馬就笑開了一朵花,捧著那顆金印不住口地稱是。喜潤忽地劈手奪過金印,望著滿臉驚愕的李昭壽笑道:「大帥吩咐,這印暫時先由兄弟代軍門保管數日,等到諸路大定以後,替軍門開慶功大會之日,他要親手把這印交給軍門呢。」李昭壽眼看到口的鴨子又飛了,卻也沒別的辦法,只好訕訕笑了幾聲。

    十一月初五,按著羅澤南安排的時間、地點,張元龍和李允果然都親自趕來臨淮;孫葵心與任乾雖未親至,卻都分別派了妹夫和堂兄弟代替。羅澤南本人並沒親自會見這幫反賊的頭目,仍是命喜潤作為代表同他們商談歸降的事宜。這四方面早已經與李昭壽商議妥當,都樂意金盆洗手,接受朝廷的招安,今天來此只不過是為了談條件的。喜潤事先已經摸透了他們的底細,也不多話,上來便將朝廷如何封賞李昭壽、如何安頓他的舊部說了一遍,末了道:「願降者,都照著李軍門一般辦理。」

    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也不先開口。李昭壽生怕彼等不降,自己的大功就此飛得無影無蹤,忙朝交情最好的李允丟了個眼色,示意他挑頭說話。李允會意,踏前一步,道:「多感大人盛情,咱們全都沒齒難忘。但是在座的眾位都是身上背了許多人命案子的,將來歸順之後,朝廷可能真的永不追究?」喜潤哈哈笑道:「皇上早有聖旨下來,難道君王還有戲言不成?」張元龍忽地插口道:「除非羅大帥能夠擔保將來不收咱們的兵權,否則誰也不敢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這話一出,喜潤臉色馬上就變了。身為一介降將,還要講這種條件,分明是為以後再反留一條後路,如何容得?當即硬邦邦地答道:「朝廷准李軍門統帶原部,那是朝廷的恩典。」意思明白得很,因為李昭壽降得恭順,所以朝廷才肯讓他保留原先的部隊;至於剩下的人配不配享受同等待遇,就看他們的態度如何了。張元龍冷笑道:「既然如此,不降也罷!」起身便往外走。

    李昭壽大急,叫道:「元龍,你不願過好日子,可也別拉著弟兄們與你一同整日價擔驚受怕!」這句話起了作用,別人心裡都是一心想降的,孫葵心的妹夫魯沛趕上前去,一把拽住張元龍,皮笑肉不笑地道:「張將軍!有話好好說,這裡畢竟是人家地頭,莫連累大伙與你一同吃虧。」張元龍悶哼一聲,重行坐定,對喜潤道:「張某非是信不過大帥,只是刀頭舔血的日子過怕了,想得大帥一句親口許諾而已。」喜潤沉吟道:「這卻須稟過了大帥才好說。」說著便告辭去見羅澤南了。

    過了多半天工夫,仍不見人回來,李允等人便開始左一句右一句地埋怨張元龍,連李昭壽的臉色也黑下來了。若是這一次的事情泡湯,不用問,那顆金印自然是到不了自己手裡了,至於往後陞官發財,更是想也別想。正在氣悶,忽聽李允陰陽怪氣地道:「咱們全都是殺頭的要犯,朝廷肯既往不咎,還給咱們加官授爵,已經是天上掉下餡餅,偏有人非要得寸進尺,要什麼不削兵權的許諾,這可好,萬一觸怒了大帥,大夥兒一塊死在這裡也罷!」任乾也跟在旁邊說了好幾句不鹹不淡的風涼話。

    張元龍越聽越氣,猛地一掀桌子,茶碗茶杯光啷啷碎了一地。正要發作,忽聽門外有人笑道:「將軍何必如此惱火?」卻是喜潤走了進來。眾人見他回來,都圍上前去打聽消息,張元龍雖則拉不下臉,無奈更是放不下投降這一等一的大事,也厚著臉皮湊了過去。只聽喜潤道:「蒙大帥寬宏大量,已經答允就此事專折上奏,請求朝廷允准。諸位將軍何不就在此地等待幾日?」眾捻首面面相覷,都不願意在對方地盤上耽擱,李昭壽咳嗽一聲,道:「聽說大帥是當今皇上沒登基時就追話十分管用。上回兄弟的記名提督,就是大帥一口答應,跟著朝廷便准了下來。」看了看旁人,道:「出門在外,多個朋友多條路。李某今天把話放在這裡,兄弟信得過大帥,這就獻了滁州,聽憑處置!」李允本是同他商量好要一搭一檔唱戲的,見他如此,當即同聲附和。跟著孫葵心的妹夫、任乾的堂兄弟也先後點了頭,事情至此,也不由得張元龍不肯了。

    於是喜潤便教取公雞、烈酒來,羅澤南親自出來與眾人歃血為盟,各自飲了一杯,諸捻首領了清軍旗幟之後,便各行各路,回歸本城去準備納降事宜。羅澤南這邊也分派部隊準備接收城池。

    十一月二十一日,滁州、和州、巢縣、鳳台、盱眙五處一同豎起清旗,從捻首到匪眾,統統剃光了前額出城請降,早已準備好的神武軍不費吹灰之力,取了五座城池,跟著周邊小股捻匪或望風逃竄,或束手投降,任乾為了立功,又主動提出將淮河北岸藍旗劉玉淵、劉天祥等隊伍及藍旗各圩一齊招降,到了年底,整個淮北已經回到官軍手中,神武軍與捻軍以淮河為界形成對峙之勢。羅澤南本人坐鎮滁州,伺機待勢,準備進攻浦口。

    為了扭轉這種不利局面,張樂行決定親自上陣,與把守廬州的太平天國主將吳如孝聯起手來進攻定遠。定遠城素有九省通衢之名,此地歸誰,可以說整個安徽戰場的主動權就在誰的手裡。羅澤南十分重視定遠防務,在這裡安排了一個步兵協、一個炮兵協,又在定遠以南不遠的池河北岸設了一條前敵炮兵防線,萬一敵人從南來襲,可以在這裡先抵禦一陣。

    張樂行與吳如孝聯合大軍出了廬州地界,來到池河邊上,果然遭到炮兵的阻擊,傷亡很是慘重。河上並無橋樑,兩岸擺渡的船隻也早被官軍收走,除非天降神跡,一夜之間池河上凍,否則他們就是插了翅膀,也別想飛得過去。這一次攻打定遠本是張樂行提出的主意,吳如孝並不十分贊成,眼下遇了阻礙,立刻打起退堂鼓來,主張放棄定遠,退回廬州去保守原來的地盤。張樂行一口拒絕,太平天國尚有半壁江山,但是捻軍已經失去了老窩,若不反撲的話,就連立足之地也沒有了。吳如孝臉色當時就不太好看,冷言冷語的道:「張將軍身為我天國的征北主將,凡事該當以大局為重才好!」

    張樂行哼了一聲,目不斜視地道:「當初咱們早有言在先,俺是聽封不聽調的,天國的人憑什麼對俺發號施令?」他早年自稱大漢明命王,是與太平天國聯合了以後才自願去掉王爵、受天國征北主將封號的,現在舊事重提,大有一番秋後算賬的架勢。吳如孝謹記陳玉成離開廬州趕赴天京之前對他說過凡事須忍三分的話兒,也不與張樂行多辯,卻在心中暗自罵了幾聲鄉巴佬、土皇帝。

    爭執一番,張樂行還是堅持要北上渡河,吳如孝雖不樂意,卻也沒別的辦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於是大軍就在河南紮下了營,砍伐樹木扎制木排,準備搭設浮橋。

    回頭卻說李昭壽等五路捻首降清之後,消息傳到天京,已經許久不出門理事的洪秀全聞聽大驚,急忙召陳玉成來問應對之計。陳玉成雙眉緊皺,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昭壽反戈,必為天國大患;忠王北伐之計,怕不能行了。」所謂的北伐便是攻打位於揚州三岔河的江北大營,李秀成經營此舉已越一載,好容易眼看即將成功,卻因為滁州的倒戈不得不率部急奔回浦口來保衛距滁州近在咫尺的天京,江北大營因此得到了一個休整喘息之機,再要攻打可就不簡單了。陳玉成下面的一句話,更讓洪秀全心驚膽落,動彈不得:「如今北有羅澤南虎視眈眈,江北、江南兩座妖營團團包圍,天京勢不可守,請天王速下決心,早日遷都!」

    遷都?!這個在洪秀全的心中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詞彙,被陳玉成如此舉重若輕地說了出來,卻有雷霆萬鈞之勢,震得洪天王一句話也答不上來。愣了半天,他無力地揮揮手,命陳玉成退下:「凡事皆與玕胞商議,玉胞啊,朕累了……朕真的累了……」

    陳玉成口唇一動,還想再說些什麼,望了這個面色蠟黃、癱坐在龍椅中的天王一眼,終於還是搖搖頭,退出了充溢著脂粉香氣的天王府。

    洪仁玕那裡,陳玉成並沒有去。他知道這位天王最信任的兄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若是這世上真的有一個人像足了那個紙上談兵的趙括的話,那麼這個人一定就是洪仁玕。陳玉成實在不知道,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去聽他推銷他的《資政新篇》,對眼下的局勢能有什麼幫助?陳玉成徑直回了自己的英王府,命人送信給李秀成,請他立刻趕回天京。根據他的判斷,天京已經不可守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趁著敵人尚未圍城主動撤離,去到另外一個清妖力量薄弱的地方重新開始。現如今能夠說服天王的,怕是只有忠王李秀成了。

    但是他不知道,就在此時,一種謠言正像瘟疫一樣在天京城裡蔓延開來,深居天王府的洪秀全雖然不會聽到什麼風聲,但是多如牛毛又整天游手好閒、穿行街頭巷尾的洪姓諸王們,耳朵裡卻早已經被謠言灌滿了。這些話傳到洪秀全那裡,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情,一顆隱藏了許久的炸彈,也即將在天國的腹心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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