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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中興 一百六十四回 天國末路 文 / 浮竹

    一百六十四回天國末路

    「什麼?讓城別走,走到哪裡去?」洪秀全轉動呆滯的目光,驚愕地盯著李秀成,好像完全沒有理解他話中的含義。

    「陛下,現在清妖在外圍困甚嚴,壕深壘固,內無糧草,外援不來,京城保不住了!再這樣下去,只有坐以待斃。我們還有三萬多將士,這三萬多人都是忠誠於天國的,大傢伙兒萬眾一心,趁夜攻出城,然後連夜往蘇杭去!那裡清妖勢力薄弱,又是魚米之鄉,財賦淵藪,可以休養生息,來年再戰!」

    「胡說,胡說,胡說!」洪秀全憤怒地大吼,一不小心嗆了嗓子,一旁的宮女連忙替他拍背。

    「一派胡言!天京就是天國,天國就是天京!讓天京給清妖,豈不是等同於朕的天國已經亡了?」

    「陛下,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今日我們退出天京,只要天王還在,眾弟兄還在,總有一天可以捲土重來的!」

    光噹一聲,一隻琉璃金盞被洪秀全狂暴地擲在地上,摔得扁頭扁腦,不成樣子。

    「李秀成,朕封爾為忠王,要爾當真忠軍師,把全國兵馬大權都交給爾,眼下天國正是危急存亡之際,爾就拿不出一個像樣的辦法,只有這個餿主意嗎?」洪秀全痛心疾首地質問道。

    「委曲求存,以退為進,自古兵家皆然!現在城圍糧盡,人心分崩離析,不趁此時走,恐怕以後想走也走不得了!天國若亡,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天京還不是落入清妖的手中嗎!」李秀成俯首於地,字字泣血!

    金龍殿上一片寂靜,只有李秀成用力叩頭的聲音沉悶地迴盪著。洪秀全顫抖著站起身來,驀然怒不可遏地大喝道:「李秀成!天國不指望爾這樣的膽小如鼠之輩去保!朕奉天父天兄之命下凡,作九州萬國獨一真主,何懼之有?不用爾奏,政事不用爾理。爾既畏死,欲外去,欲在京,去留任爾。朕鐵打江山,爾不扶助,自有人扶助!」

    「陛下!」李秀成情急之下,霍地站了起來,旋即在洪仁玕的怒視之下重新跪倒:「秀成一身生死榮辱毫不要緊,但是天國的國運不能衰,天王、幼天王和外面的四萬軍民不能眼睜睜坐困於此!陛下說自有人扶助,可是現如今天國主力皆困於城中,方圓數百里內無我天國一兵一卒,誰能來扶助?」

    「哈哈哈!爾說無兵,朕的天兵多過於水,何愁沒有人扶?何懼清妖者乎?爾怕死,便是會死,政事不與爾干!」洪秀全的語氣十分決絕,他站起身來,絲毫不理仍然痛苦地跪叩流涕的李秀成,在美貌如花的承宣女官攙扶下退入殿後去了。

    李秀成還沒站起身來,承宣官已經復從殿後出來,他以為天王改了主意,連忙膝行上前,急切地詢問,可是得到的消息卻如一個晴天霹靂,把他震得動彈不得:天王剛剛離殿,便下令革去李秀成真忠軍師之職,朝政由勇王洪仁達執掌,朝命由幼西王頒出……闔城守衛之責盡歸洪氏。

    依稀看到洪仁玕走上前來說著一些不鹹不淡的話,李秀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驀地仰天大笑,笑聲震盪了整個金龍殿。主昏臣佞,此時此刻,他驀然間真切地體會到當年翼王憤然離京、遠走西南、永不回朝時深切的痛楚。

    他不知自己是怎樣離開天王宮的。英王、璋王等人聽聞天王革除李秀成王爵、軍政職權的詔諭,大驚失色趕來忠王府,面對眾人的勸慰、義憤、憂慮,李秀成反倒是最平靜的一個人,他們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聽得進去。之後,英王和璋王趕去求天王收回成命,餘人紛紛隨去宮外等候消息,只餘下他一個人,李秀成覺得心裡鬱悶得快要炸開了,他不願再留在這裡,於是站起身,漫無目的地向外走去。

    街頭巷尾都在哄傳忠王被革爵去職、勇王佐政的消息,忠王威望宿著,當此不平,激忿的軍民紛紛聚向忠王府,不知誰一聲號召,聳動的人流又湧向朝門。人心如此,無論王命如何,李秀成都是無法卸卻肩頭這副重擔的,天京城已經糜爛如此,絕不能再出亂子了!

    於是他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了天王宮。人群的情緒已經達到頂點,時不時爆發出「請天王出來!請天王出來!」的呼喊聲。李秀成用力擠進人堆,眾人見到是忠王,立刻閃開一條路,有人還跪了下來,抱住他的腳,大聲哭喊道:「忠王,天國離不得你!」

    李秀成心情激盪,略帶哽咽地大聲喊道:「起來,都起來!都回你們的崗哨上去,回營裡去!你們聚在這裡,萬一清妖打來了,誰去抵擋?」

    一名老兵跳著腳怒罵道:「天王昏庸成這個樣子,忠王這等好人也被他革爵罷職,咱們還為他賣什麼命?大傢伙兒一齊散了罷!」一瞬間,「散了罷,散了罷」的聲音像瘟疫一樣傳播開來。

    不好!李秀成暗呼不妙,把牙一咬,霍地抽出腰間寶劍:「人心絕不能散!人心散了,天國才是真的沒了指望!你們如此,實在是陷我李秀成於萬劫不復之地,與其如此,還不如先用此劍殺了我!」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了,人們眼睜睜地望著忠王,全都靜默不語。剛才那名老兄弟慢慢走到李秀成面前,清晰地吐出一句話:「當年的弟兄,還有多少人在?」

    李秀成心頭如遭重錘一擊!曾經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袍澤安在否?年來受朝廷招安,兄弟多反目而去,留下的子弟兵歷經血戰,死的死,走的走,幾度星散,此時的李秀成雖在人群之中,卻如同獨立高崗,環顧四野,越來越孤寒了。正是無語可答之際,忽然間宮門一陣哄動,有人喊道:「天王出來了!」

    李秀成一愣,萬萬沒想到天王竟會親自出來。進天京城十年來,洪秀全只出過天王宮一次,也就是到東王府去親封楊秀清萬歲的那一次。現在他又踏出了宮門,這代表什麼呢?他後悔了嗎?

    「萬歲,萬歲!」一群兵士們高呼起來,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從金田村跟隨洪秀全殺出來的天國老兄弟。未出廣西前,時常可以見到洪秀全,自從進了小天堂,就再也看不到天王了。天王是他們心中的天父之子天兄之弟,就在天國窮途末路,天王即將油盡燈干之時,這些對天國忠誠不二的戰士們,見到自覺尊貴無比極不情願出來的天王,仍然感到無限幸福無比榮光,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

    洪秀全在天國將士面前,終於甩脫了女官的攙扶,用蹣跚的腳步自己一步步地走到老兄弟們面前,盡力保持著自己的威嚴,一字一句地道:「天國有天父天兄護佑,是不會亡的。朕昨夜上了天,見到了天父天兄,向他們請求援兵。天父已經答允,叫天兄帶領十萬天兵天將下凡來扶助天國,爾等切勿驚慌,各自守好本職,天兵天將就要來了。」

    頓了一頓,極不情願地看著李秀成,天王又道:「爾等不可聽信妖人的謠言,忠王是朕的真忠軍師,是爾等的忠王,爾等都聽他的號令,為朕保衛天京。」

    這一句話落地,人群中終於爆發出一陣一陣壓抑良久的歡呼!洪秀全心中五味雜陳,自己與忠王在天國將士們心中的份量相差竟是如此之大!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再後悔。洪秀全無奈地回轉身去,也許只有這座天王宮才能讓他覺得安穩,覺得坦然,他死也不願離開這裡。

    「天王,城內已經無糧,餓死了許多人,怎麼辦?」璋王豁出去了,梗著脖子上前大聲問道。

    洪秀全慢慢轉過身,看著璋王。

    「吃甜露。」

    這句話聲音雖然不大,卻被臨近天王的將士們傳了開去,不一會所有人都在紛紛議論「甜露是什麼?可以吃麼?」

    洪秀全不悅地道:「爾等都忘記了嗎?」說著不禁又咳了幾聲。洪仁玕知趣地站上前來,大聲道:「甜露就是野外之草,這是上帝賜給百姓的糧食,當年以色列人即靠此度過了饑荒。天京城裡野草甚多,從明天起,闔城男女老少均以此充飢,其味甘甜如蜜。」眾將士面面相覷,茫然苦笑,李秀成雙目怔怔地望著前方,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誰也猜不出他心裡想些什麼。

    帶頭吃甜露的洪秀全沒有兩天便病倒了。他拒絕了一切醫治,只說天父自會派遣天兄下凡來救他,過不幾日,便陷入彌留之境,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忠王想要見他一面,卻被洪仁玕擋在宮外不得入內,偏巧在這時候地保城又吃緊了,清妖調集了最精銳的洋炮,晝夜不停地轟炸,盛暑天氣,太平軍的土炮極容易炸膛,可是清妖的洋炮卻可以多射許多發炮彈。仗著龍脖子居高臨下的地勢,靠著太平門內源源不絕運出去的彈藥,以及城裡軍民從牙縫裡摳出來的一點粗糧,太平軍將士在守衛了地保城半個多月之後,終於堅持不住了。

    洪秀全並沒有親眼看到天國最後一道門戶被攻破,早在數日之前,他就一病不起,去見他的天父天兄了。也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洪秀全在彌留之際叫來李秀成,握著他的雙手把幼天王洪天貴福托付給他,李秀成只是機械地答應著,腦中一幕一幕,卻全是天京被圍以來相枕相籍的天兵將士的屍首。

    地保城一垮,儀鳳門、鍾阜門、金川門、神策門、太平門、朝陽門、洪武門、通濟門、聚寶門、小西門、旱西門、清涼門都相繼失守,忠王、干王、章王先後率殘部進了天王宮。幼天王已經嚇得驚慌失措,只顧得抱著李秀成大哭不已,他腦中只記得一件事情:父王臨終的時候,是把自己交給了忠王的!

    幼天王的兩個弟弟,十三歲的光王、十二歲的明王也哭哭啼啼地過來,站在李秀成身旁,拉著他的衣襟抹眼淚,孩子們全都嚇壞了。宮中女眷更是亂做了一鍋粥,上吊的也有,披頭散髮四處亂奔的也有,此時此刻,誰也顧不上他們了。

    「走!一定要走!天王駕崩了,總要為天國留下最後一點血脈!」李秀成看著滿臉如同花貓的幼天王,斬釘截鐵地說道。

    「英王已經突圍出去了,有他接應,我們應該可以逃得出去。」璋王對李秀成的意見表示贊同,隨即又不識時務地加上一句:「早就該走了!」

    洪仁玕臉色很是難看,當初極力勸阻天王,不讓洪秀全聽從李秀成意見離開天京的是他,沒想到今時今日,連他自己也要依靠李秀成來保護了。他的兩個兄弟洪仁發和洪仁達早就不知去向,洪仁玕也懶得去過問他們。這種草包早就該死!

    天色黑下來了,清妖衝進城來了,雙方展開了白刃肉搏。餓了許多天的太平軍將士哪裡是清妖的對手,靳春來所帶的突擊部隊勢如破竹,刀切豆腐一般地殺開一條血路,踏著長毛的屍首打到了天王宮下。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湘軍,他們進城之後最先盯上的是各處的財物,將領親自帶著部下四處搶掠,一擔一擔的綾羅綢緞、珠寶金銀從城門挑了出去。

    天王宮裡,李秀成將洪天貴福扶上馬,帶著一千多裝扮成清軍的兵士們趁亂走出,後面跟著洪仁玕、林紹璋等人率領的兩支人馬,總共二千餘人。先頭部隊剛剛走到宮門,便折了回來,宮門已經被清妖堵住了!

    此時後續支援的炮營已經趕到,與靳春來合兵一處,對天王宮發起猛攻。李秀成見狀不妙,當即帶著幼天王掉頭往另外的城門走去,可是整個內城已經被神武軍團團圍困,城外的清妖齊聲高喝「降者不殺」,一面步步進逼,撞開了城門,如同潮水一樣湧了進來。

    璋王見狀,大喝一聲:「忠王,請恕小官先行一步了!」舞動大刀,策馬往神武軍陣中猛撲過去,在他身後,一群太平軍將士喊聲震天,舉著刀一往無前地衝了上去。他們很快就倒下了,倒在洋槍的子彈之下。鮮血染紅了天王宮的土地,在火光的映照下分外紅得耀眼。

    李秀成抱著幼天王,策馬朝另一個方向退卻,試圖趁著璋王吸引了清妖的注意力猛衝出去。可是他的希望落空了,隨著一聲悲鳴,胯下坐騎一個跟頭栽倒,把李秀成與幼天王一齊摔出老遠,半天爬不起來。

    等到他回過神來,頸中已經架上了明晃晃的刀,幼天王也已經落入了妖頭的手中。靳春來很是認真地對他說道:「朝廷恩典,赦你不死,你可不要自尋短見!否則……」說著伸手成掌,在幼天王的頸中比了一比。

    李秀成木然地點點頭,任憑清兵把他捆起來,推推搡搡地帶了下去。洪仁玕也被捉住,靳春來命令將他兩人尋一個穩妥的所在看押好了,待攻克天王宮後再行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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