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兩相邂逅 第三十六章 鳳巢西隔九重門 文 / 那那
第三十六章鳳巢西隔九重門
從來到茂陵邑的那一刻,陳嬌就知道她避不開一個人,那就是官職為左內史,負責直接管轄茂陵邑,有權調閱戶籍的韓墨。她的戶籍是最初在彭城時,李希給假造的,用的名字就是陳皎,所以遷入茂陵邑時,自然也還是陳皎。若只是同名倒也不怕,但是當初收紀稹為義弟時,戶籍中也加入了紀稹的名字,所以,她就不指望能夠瞞住韓墨了。同名同姓的人天下間或者有,同名同姓的姐弟可就太稀奇了。
「許久不見了,韓大人。」陳嬌落落大方地和韓墨打招呼。
韓墨真正見到了她,人卻反而木了。他幾度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最後歎了口氣,說道:「你怎麼會來茂陵邑?」
陳嬌苦笑了一下,說道:「一言難盡。」她自然不可能將自己被李希設計的事情全盤托出,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李希可以說是出賣了她,但是她卻始終不願意將這個幫助自己甚多的神秘男子放到對立面去。於是,她只能對韓墨編造一個故事,一個逼真的故事。
「我原本就是彭城煤行的主人,去遼東城只是因為不忍心看著那些流民就此流離失所。」陳嬌說道,「當初也和先生說過,等一切安定下來,我是遲早要走的。先生走後,我和姐夫就決定離開了。卻沒有想到,我們臨行在即時,竟然發生了匈奴侵襲。姐夫也只能出手相助了,但是這樣一來,就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所以我們只能讓李磷代姐夫做了那右北平太守。離開遼東後,我就和姐夫分開了,誰想一到廣陵,朝廷的遷徙旨意就到了。我只能和侄女兒匆匆來了。」
這番話,半真半假,陳嬌想是足以取信於韓墨了。
韓墨果然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他又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在下有一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陳姑娘。」
陳嬌不回答,靜靜地等到著韓墨的後續。
「不知道陳姑娘有沒有發現,近來有些宵小之輩,在府門前鬼鬼祟祟呢?」韓墨說道。
陳嬌眉頭一皺,她沒想到韓墨找到她會和這事有關,她原本以為,只是韓墨翻查戶籍的時候,看到她的名字才來的。她搖了搖頭,等待著韓墨的答案。事實上,她的確對外面監視之人的身份不甚清楚。雖然郭嗣之可以發現他們,也出手抓人探問過,但是對方卻很強硬,任你怎樣逼問都不肯吐露來歷。不能輕易離開的她,便只能靜候其變,同時想著萬一不妙,就借「食為天」或賈杜康遁逃。
「據我所知,那些都是當今皇后的弟弟,衛青衛將軍的私人。」韓墨說道,「所以,不知道陳姑娘和衛將軍是否有什麼難以解決的糾葛?那樣的話,在下可以幫忙解決。」
聽到來人竟然是衛青的私人時,陳嬌心驚不已,她知道情況正朝著她最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衛青和她,只在馬通的宴會上有過一面之緣,不,甚至她還是蒙面的,竟然讓衛青對她起了疑心。她臉上不由得露出苦笑,心道,史稱衛青心細,古人誠不餘欺也。
「陳姑娘?」韓墨見陳嬌遲遲沒有反應,不由得提高聲音。
劉徽臣見勢,立刻插嘴道:「韓大人有所不知。」她一發言,韓墨才注意到陳嬌身旁這個相貌秀麗的女子。
劉徽臣正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視著他,並暗暗用手按住陳嬌,示意她不要開口說話。
「姑姑和衛青將軍其實只在馬通將軍的宴會上見過一面而已。」劉徽臣說道。
韓墨對於馬通的宴會是知道,那招威懾之法,還是他給劉徹出的主意。
「因為我們姑侄二人曾和司馬相如大人有過一點接觸,所以被請去了後院。在司馬夫人的邀請下,姑姑就當場彈奏了兩曲。沒想到,衛將軍竟然一曲傾心,對姑姑仰慕不已。」劉徽臣很順地將謊話編了出來,陳嬌略微有些吃驚轉頭瞥了她一眼,韓墨則驚訝地望著陳嬌。
「這事,影響姑姑和衛將軍的名譽,所以我們一直噤口不言。沒想到,衛將軍竟然還派人在門前看著。」劉徽臣大大歎了口氣,說道,「看來他是志在必得,姑姑便是不願,也只能認了。」
隨著劉徽臣的敘述,韓墨的眉頭越皺越緊,陳嬌原本還想反駁,後來觀察著韓墨的表情,讓她決定默認了劉徽臣的胡說八道,否則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解釋衛青監視她的原因。陳嬌輕聲罵劉徽臣道:「不要胡說。」
韓墨看著陳嬌,心中有了決定,他拱手道:「陳姑娘不必擔心。姑娘不願做之事,絕對沒有人能勉強得了你。」
陳嬌轉頭看著韓墨,許久,才出口說道:「韓大人不必費神。我自有解決的方法,衛青將軍也是極自重之人,若我始終不願,他是絕對不會勉強的。」
韓墨笑了笑,沒有再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他轉而問道:「怎麼沒看到紀稹?他去哪裡了?」
陳嬌回道:「稹兒還在遼東城呢。他一時捨不下那邊的朋友,所以我們就分開了。」
韓墨點頭不語,兩人又轉而閒聊了些分別後的故事。韓墨說道:「師兄們和姑娘分開後,還一直對姑娘讚賞不已呢。如今,姑娘近在咫尺了,倒可以多去走動走動。墨門如今就在茂陵邊上呢。」
陳嬌含笑回道:「我也很是想念輔先生等人,若有機會,一定會去的。」
「徽臣,看來,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陳嬌送走了韓墨之後,說道。
劉徽臣亦點頭道:「沒想到衛青會這麼快就注意到我們。若姑姑你真的不想再和宮裡人有什麼牽扯,離開的確是最好的辦法。」她頓了頓,又說道,「只是,我們如今都是被登記在冊,又該如何離開呢?」
「若能走,在被押送往長安的路上,我早就脫身了。」陳嬌歎了口氣,說道,「我原本是打算在茂陵邑安定下來之後,再過一段時間,尋機假死離開的。」
「若是假死的話,那了一半便被陳嬌打斷了。
「假死是隨時可以,但是我們必須保證我們假死之後,還能安全的離開,這才是最重要的。」陳嬌說道。她閉上眼睛又想了一會兒,說道:「阿奴,你去叫郭嗣之來。」
一直隨伺在側的阿奴立刻應聲離去,過不久,郭嗣之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陳嬌非常直接地開口道:「嗣之,我有幾個仇家找到了我。但是因為朝廷規矩所限,我和徽臣離不開這裡。你交遊廣闊,是否有辦法在我和徽臣假死之後,幫助我們順利離開長安一帶?」
郭嗣之也是實在人,這種夜半逃逸的事情估計是做多了。他沒有多問仇家是誰等問題,只是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小姐身份所限,即使是假死,官府怕也會先追查一番,所以要離開的話,必須要避開官府的巡查。必須事先安排出詳細的路線,大概要半個月左右。」
陳嬌點了點頭,這方面她絕對相信郭嗣之的經驗,她說道:「我們知道了。你能否現在就開始安排。我希望在二月結束之前,我們能夠離開長安。」
「是。」郭嗣之點頭應道。
陳嬌伸了伸懶腰,說道:「半個月。徽臣,之前我們得到的消息說,衛青近期就會出征,對吧?」
劉徽臣點了點頭,說道:「是啊。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在他出征之前,將此事解決。若是那樣的話,我們怕是熬不到半個月後。」
陳嬌非常自信地笑了笑,說道:「放心吧。如果我是衛青,我絕對不會貿然出手的。」
劉徽臣初時還有些疑惑,隨即她馬上明白了陳嬌如此自信的原因。
「是因為韓墨?因為他今日的登門拜訪,所以衛青絕對不會貿然出手,對嗎?」
陳嬌含笑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今日左內史韓墨去拜訪了陳家?」衛青皺眉聽取著家人的回稟。
「是的。不過他馬上進去不到一炷香就出來了。」那家人回報道。
衛青不再說話,他揮了揮手,示意那家人退下。他腦中開始高速運轉,關於韓墨的信息開始彙集到他的腦中。
來自遼東城的墨門高徒,一入長安就受到皇帝的重用,任職左內史後,將轄區的一切都整得四平八穩,使得皇帝更加地看好這個人。他可以說是當今皇帝繼主父偃、公孫弘之後,最看重的第三人。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和彭城煤行的陳皎有關係?如果那個陳皎就是他認為的那個陳嬌的話……
衛青陷入了沉思之中,原本他想在出征之前將此事解決的。畢竟,有些時候,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但是,如果她真的和韓墨關係密切的話,那麼作為皇帝寵臣的萬一將此事告知皇帝,那麼衛家……
「舅舅,你在嗎?」一個少年稚氣的呼喊,打斷了衛青的思緒,他抬起頭,看到面前走來的侄兒。承襲了母親的出色容貌的他顯得唇紅齒白,頭髮被全部挽起,精神抖擻。他腰間掛著一把劍,大搖大擺地走到衛青跟前,說道:「舅舅,聽說你就要出征,帶我出征吧。」
衛青微微一笑,說道:「去病,舅舅不是說了嗎?等你學好武藝再說。」
霍去病撇了撇嘴,說道:「還練啊?衛伉他們幾個聯手都不是我的對手。」
衛青揉了揉他的腦袋,說道:「臭小子,等你能單挑過宮裡的侍衛,再來找我說話。你一個人來的?」
「沒,跟我娘來的。她在後面呢。我先跑來了。」霍去病說道。
不一會兒,衛少兒的身影就出現在衛青的視線中。作為衛子夫的姐姐,衛少兒雖然比不得她那般靈秀,不過也自有一種風韻,否則也不至於讓出身名門的陳掌心甘情願地墮入她的溫柔鄉中。衛少兒走到衛青身邊,輕聲道:「青兒。」
霍去病卻沒有和自己的母親打招呼,只冷淡地轉過身去。衛青也知道他們母子之間有隔閡不是一日兩日了,便對霍去病吩咐道:「去病,你去比武場自己練去。舅舅等一下,去檢查你有沒有進步。」得了命令的霍去病,立刻點了點頭,蹦跳著離去。衛少兒有些傷感地看著霍去病的身影,轉而對衛青說道:「他也就對你還有些感情,在家裡對我都是冷冷的。」
衛青拍了拍衛少兒的背,安慰道:「去病還不懂事。以後他就會理解你的苦心的。」
「嗯。」衛少兒抬袖拭了拭淚,問道,「對了,青兒,去病這孩子總想著跟你出征,我想他年紀還小。你可要勸著他些。」
衛青淡淡一笑,他拍了拍衛少兒的肩膀,說道:「二姐不要太擔心。去病還是個孩子,我自然不會由著他胡鬧的。」
「嗯。」衛少兒聽弟弟這麼說,也就放下了心,她又絮絮叨叨道:「去病他從小就不親我,親你。我也知道我對不起他,他沒足月,我們就入了京,他長這麼大也從沒見過自己的身生父親。你姐夫雖然寵他,可陳家畢竟是開國侯王一脈,家大族大,他一個異姓孩子,少不得受欺負。所以這些年,我也總想著補償他。」
「姐……」衛青歎息道。
「我也知道,你不是很贊同我想讓他尚主的想法。可這是我唯一能給他找的出路,讓他可以安享富貴。若真跟你上了戰場,固然有飛黃騰達的機會,可萬一出事……」衛少兒不由得又嚶嚶哭了起來,「我可就這麼一個兒子。」
衛青見她如此模樣,少不得又要寬慰一番。待最後將她打發往後院見自己的妻妾時,已費了不少時間。衛青歎了口氣,轉身想往比武場走去,卻被自家的管家給匆忙攔了下來。
「侯爺。」衛管家低聲道哦按「派去茂陵邑的人傳話回來說,左內史韓墨大人剛進了那家。」
衛青面色一凜,追問道:「左內史韓墨?是那個墨門的韓墨?」
「正是。」
衛青不由得思緒有些混亂,還由不得他細想,遙遙看到他的到來的霍去病就在那裡叫嚷開了。衛青聽了他的叫喚,微微一笑,然後對管家說道:「你且讓人繼續注意。」隨後,他猛地跳入場中,就和霍去病較量開了。結果自然是霍去病被衛青耍得團團轉,但是他卻毫不在意,越戰越勇,一直到渾身是傷,再也爬不起來為止。衛青蹲下來,看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霍去病,誇獎道:「小子,還是這麼倔啊?不過,武藝有進步。」
「那,我可以跟你去出征嗎?」霍去病有氣無力地問道。
「不可以。」衛青笑道,「你還太弱了。」
「我在這長安城中,早就找不到同年的敵手了。」霍去病嘟起嘴巴囔囔道,「難道還真的要等我去挑戰比我強幾倍的禁衛啊?」
衛青伸手在他頭上狠狠扣了一下,罵道:「臭小子,不要太自大了。人外有人,這世上,總有治得了你的人。」
遼東城的學校裡,正進行著一場激動人心的比武。
「邢天,加油!」
「小陵子,第五十八次了,這次一定要成功啊。」
「邢天,我可是賭你贏的。」
「小陵子,加油啊。」
場上是兩個小男孩正扭成一團,不過兩人的一招一式看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看來是經過高手指點的。
「哎呀,」身穿淺褐色衣服的男孩被身穿白色衣服的男孩給狠狠地甩到了比武場外,露出了俊秀的小臉。他明顯年紀還小,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對著打敗自己的男孩子說道:「邢天哥,你又贏了。」
「小陵子,你也有進步嘛。和你爺爺學了不少噢。」邢天臉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伸手扶起這個小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嘿嘿。」被稱為小陵子的男孩,羞澀的撓了撓後腦勺,跟在邢天身後走出賽場。
「小陵子,你今天得請我吃飯。」那男孩一下場,就被一班人圍住了。
「你這第五十八次失敗,害我沒了今天的飯。」
「有我們這麼忠心耿耿的粉絲團,你應該犒勞下。」經過陳嬌的教育,在這群孩子的口中經常會不時蹦出一些超時代的詞語,如果陳嬌在此,也一定會驚訝於這個有點錯亂時空的情景。
一團人圍過來,聲音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好在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很有經驗地開始宣佈:「好啦,今天我請大家去我家吃飯。」
一夥人開始浩浩蕩蕩從學校比武場向城中心的太守府開去。太守府是主父偃任職時開始建造的,其實也就是將原來的城主府西側給隔離了,單獨成為太守府。李廣奉命就任後,就住在這裡。
說到現在,這個被稱為小陵子的男孩的身份,想來大家也該知道了,他就是後來罵名傳世的匈奴降將李陵,而元朔二年的他,還只是一個失孤的九歲孩童,跟隨自己的祖父在邊關守城。李廣帶著這個孫兒來到遼東城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城中居然有一個學校專門教授如自己孫兒般年級的孩子,原本李廣也沒打算將李陵往這個學校裡送。可是孩子年紀小,自然好玩,沒人管教的李陵沒兩天就和學校裡的孩子們混熟了,在一貫寵溺他的母親的幫助下,他很快就得到了自己爺爺的允許,得以進入學校裡學習。而且,馬上就將學校裡的風雲人物紀稹和邢天封為自己的偶像,然後開始了他挑戰偶像的艱難路程。
「小陵子,你爺爺今天不在家啊?」邢天嘴裡塞滿了食物,含糊不清地問道。
相較之下,李陵的吃相可是斯文多了,畢竟是將門世家,好歹也算個小少爺的身份。他仍然十分稚氣的小臉上露出了鄭重的神情,說道:「爺爺帶紀大哥出城去了,過一會兒就回家。」
「噢,又是匈奴……」邢天點了點頭,話沒說到一半就被李陵摀住了嘴,李陵作了個噓聲的手勢,說道:「不可以說。」
「知道了。」邢天含糊地點了點頭。李廣將軍第一天到學校來,就看中了紀稹的武藝,再加上自己孫兒沒日沒夜地在他面前提起這個文武雙全的紀偶像,紀稹早已經被李廣帶到身邊當作自己的左右手培養了。
春天的草原,綠草茂盛,風吹草低現牛羊的景象讓一切顯得是那麼的和諧。紀稹一絲不苟地監視著書記官清點牛羊馬匹的數量,一邊的日輝對著他笑道:「紀小哥,我們都合作了這麼多次了,你還是這麼認真啊。」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紀稹說道。雖然才十三歲,可是多年的貧困生活和這段時間來受到的教育,使他為人處事比同齡人更加穩重三分。
「紀稹,這邊弄好了嗎?」李廣策馬跑到紀稹身邊問道,他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但是在遼東城的這段日子,他感覺自己似乎又受到了皇帝的重用,心中暢快,人也顯得年輕許多。
「好了,李將軍。」紀稹向李廣點了點頭。
「李將軍,」日輝看到老當益壯的李廣,對著他笑瞇瞇地說道,「聽聞漢軍由那個衛將軍帶領將出雲中,是不是需要我們提供什麼幫助啊?」對於選擇暫時和漢朝合作的伊稚邪來說,利用漢軍削弱大單于的力量,是他最好的選擇。
「不必了。我大漢軍中英雄輩出,此戰定然能夠全勝而歸。」李廣終究還是個軍人,雖然這種交易對漢朝來說有益無害,但是他卻不願意接受。
為了私利而出賣家國利益的人,什麼時候都不會少。紀稹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想起了陳嬌對他說過的話。他想,李廣還是不適合當遼東城的主事人,日輝提的這個交易其實有益無害,如果是大哥或者姐姐在這裡一定會答應他的,如果是師父,大概也不會拒絕的。不過,把名義上的遼東城主李磷調離,是朝廷為了加強對遼東城的控制而使的釜底抽薪之計,如今大漢可鎮守邊關的將領不多,調李廣來遼東又似乎是必然之事。
紀稹不無遺憾地跟在李廣身後回城,將從匈奴人那裡換到的牛羊馬匹入庫分配。等他解決完所有的事務,疲憊地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卻敏感地發現房中另有他人。
「誰在那邊!」紀稹警覺地問道。
「紀少爺。」那人從陰影中現身,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人。
「你是誰?」
「這是在下奉命送來的信。」那人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到了紀稹的手中。紀稹看到那信封時,眼神一亮,因為用現在還相當昂貴的遼東紙做成的外封上,端端正正地寫著當時人看著很怪,紀稹看著很親切的四個大字。紀稹知道,這個世界上會將自己的名字這樣寫的人,只有一個,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抽出信箋,對著有些忽明忽暗的燭火,他細細地讀著。
霍去病不耐地行禮完畢,就想往殿外走去,他其實特別不耐煩入宮,可是母親卻好似著了魔似的,常常不顧他的冷臉,將他硬生生扯進了宮,說什麼,他許久沒有入宮,應該多來走動,和姨母及表妹們聯繫感情。天曉得,從小到大,他入宮的頻率有多高。衛子夫觀察入微,自然看出了這個侄兒的不耐,便溫言道:「去病,你到外面園子裡走走吧。芯兒她們三個都在外面玩呢。」聽到這句話,霍去病入宮得了特赦令一般,立刻飛奔離去。
待霍去病出了殿門,衛少兒看四下無人,便進一步走到衛子夫身邊,附耳說道:「娘娘,我聽說近日,後宮王夫人受聖寵日盛,你須防她誕下皇子啊。」
「姐姐,這些事情,不是子夫管得了的。」衛子夫皺起秀氣的眉頭。
「你是皇后,乃後宮之首,怎麼管不得了?」
「姐姐,宮中不比尋常人家,你切莫想這些。不要忘記,前車可鑒。」
「這……」
「姐姐也不要太擔心。據兒還是唯一的皇子,而且,仲卿一直都深受陛下寵信,王夫人得寵就得寵吧。但我們一家須得謹守本分,切莫恃寵而嬌……」衛子夫反過來撫慰自己的姐姐道。
霍去病大步踏出椒房殿,感覺舒服了許多。他對身邊的小宦官說道:「我們到園子裡去逛逛。」
春日的宮廷,到處都是勃勃的生機,精心護理過的園子裡,說得上是百花齊開了。霍去病伸了伸懶腰,對著小太監說道:「你去侍衛那裡要些弓箭來,我們玩玩。」
「是,霍公子。」小太監乖巧地聽話離去,對於宮中的禁令隻字未提。霍去病不是第一次進宮,當然也不是第一次借用侍衛的弓箭,因為衛青曾經是建章監,宮中侍衛多與他相熟,甚至很多還是他當年的下屬,再加上現今衛家聖眷正隆,多數的侍衛對霍去病的要求都是有求必應的。
霍去病一人無事,便在花園中閒逛著,打發時間。走了一會兒就聽到不遠處有笑聲傳來,他便走上前去,看到一群宮女圍著三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開心的蕩著鞦韆。霍去病當然立刻認出了那三個女孩的身份,正是自己姨娘所生的三位公主,十歲的衛長公主,八歲陽石公主以及三歲的諸邑公主。
霍去病入宮次數頻繁,自然也和三個表妹十分熟悉,只是對於心中滿是英雄夢的他來說,這三個只知道在宮廷中笑鬧的表妹實在是個麻煩,雖然還不至於討厭,卻實在是懶得應對。他一看到三人,立刻輕手輕腳地轉身,打算離開。
「誰在那邊?」可惜,正當這個時候,卻有人開口阻止了他的離去。
「看到公主在這裡,還不過來見禮。」
霍去病知道自己這下可逃不了了,只能轉身上前,向三人行禮:「霍去病參見三位公主。」
「是去病哥哥。」年紀還小的諸邑公主一看霍去病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臉,跌跌撞撞地跑上去,拽著霍去病的衣角。
「公主。」霍去病小心地扶住幾乎跌倒的諸邑公主。
「去病哥哥,你剛進宮的嗎?」衛長和陽石的年紀相對大些,自然不能像諸邑那樣明顯地表現出自己的歡喜,但是兩人臉上的表情卻騙不了人。由於劉徹的子息不多,宮中與她們年紀相仿的孩子完全沒有,只有姨娘家偶爾進宮的幾個表哥還算親近。相比起大姨娘家嬌縱的公孫敬聲,二姨娘家的霍去病表哥雖然冷著一張臉,卻明顯更得她們姐妹的喜歡。
「嗯。」霍去病抱起諸邑公主,將她交到一個宮女手中,冷冷地回答。
「去病哥哥,你來吃這個。」衛長公主從鞦韆上下來,指使著宮女端上一盤蒸餅。
「謝公主。」霍去病雖然嘴上這麼說,手裡的動作卻不太客氣,伸手取了幾個來,張口就咬。
表兄妹四人就這麼在花園裡聊了開去,等侍衛們拿了弓箭來,霍去病更是興致勃勃地給三個表妹表演自己百步穿楊的絕技。「噌!噌!噌!」三箭皆中紅心,頓時贏得了滿堂喝彩。邊上的三位公主立刻捧場地發出了驚呼,霍去病雖然還是冷著臉,但是他的動作明顯變得輕鬆了許多,顯然心情大好。
「隨衛將軍出關的輜重都已經備好,隨時可以出發了。」主父偃跟在劉徹身邊輕聲說道。
劉徹輕鬆地闊步閒庭,臉上的表情透露著愉悅,顯然對手下人的辦事效率十分滿意。所以,本應和臣子們在大殿議事的他,此刻卻帶著主父偃和韓墨二人在未央宮中散步,順便談談備戰情況。主父偃也發現了這一點,他配合著挑了些好消息向劉徹報告。同時他將眼神瞥向旁邊那個心神不屬的韓墨,心中回想起昨日安排在陳府附近的老僕的報告,韓墨的登門拜訪,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心道,今日倒是個揭穿一切的不錯時機。
三人繞過一從花木,看到前方傳來一陣叫好聲,劉徹抬頭一看,卻正是霍去病一箭直取紅心,三位公主正在吶喊加油的場面,劉徹不由得點頭,出聲稱讚道:「好,好箭法!」
「謝陛下誇獎。」霍去病抬起頭,看到來人是劉徹,也不害怕,神采飛揚地謝道。
「呵呵,去病,我聽你母親說,你這十多日都不見人影,跑哪裡去了?」劉徹招了招手,讓霍去病走到自己近前,問道。
「去這些日子正苦練武藝呢。」霍去病答道。
「苦練武藝?」
「嗯。去病想和舅舅一起,為陛下掃平匈奴。」
「掃平匈奴?」劉徹看著眼前這個俊秀的少年,臉上掠過一絲笑意,說道,「好志向,好志向。」
「陛下也覺得是好志向嗎?」霍去病立刻打蛇上棍,說道,「既然如此,明年就讓去病入舅舅軍中,出關作戰吧。」
「你怎知明年必有征戰啊?」劉徹笑瞇瞇地問道,霍去病讓他憶起了自己年少時所擁有的那種滿腔熱情,可惜身為帝王的他注定不可能征戰沙場,只能讓自己日復一日的冷靜自持,制定對匈奴的大政方針。
「縱使明年沒有,後年也會有的。」霍去病答道,「請陛下答應,霍去病定可以斬得單于首級,獻給陛下。」
「好,你有這份志向,很好。」劉徹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說道,「不過你年紀尚幼,再過幾年,等你身體長成,弓馬嫻熟,朕答應你,定讓你獨領一軍,出征塞外。」
「陛下能說話算話嗎?」霍去病一聽,精神立刻上來了。
「君無戲言。」劉徹點了點頭。
「好,一言為定!」霍去病一時興奮之下,竟然忘記了身份尊卑,伸手要和劉徹擊掌為誓。面對霍去病的小手,劉徹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毫不介意地和霍去病擊掌明誓。在劉徹看來,這個偶爾忘記尊卑的後輩待他才是真心實意的。
劉徹心情大好後,便拉著霍去病介紹給主父偃和韓墨二人,說道:「這位是主父大人,這位是韓大人,來打個招呼。」那態度,儼然已經將霍去病當成了自己的子侄輩,不,便是對自己的親侄子,劉徹的態度也不曾如此親暱。
主父偃瞇起眼睛看了看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霍去病,笑道:「見過霍公子。」韓墨亦跟著見了禮。之後,心情大好的劉徹,又拉著韓墨二人一起觀賞霍去病和侍衛們的比鬥。霍去病雖然年幼,但是自幼受衛青調教,一招一式也是有板有眼,加上一副拚命三郎的性子,侍衛縱然武藝高強亦被逼迫得有些手忙腳亂,當然其中也有侍衛因為霍去病的身份而不敢出重手的因素在。
看了一會兒,劉徹忽然發問道:「兩位愛卿看,這孩子將來前程如何?」
「臣以為霍小公子果敢異常,將來可為沙場虎將。」主父偃拱手說道。
韓墨正走神想著陳嬌之事,一下子被叫住,不由得有些狼狽,他忙說道:「臣以為主父大人所言甚是。」
劉徹何許人也,怎麼會看不出他此刻的走神,便問道:「筠長,今日可是有何事?怎的神思恍惚?」
主父偃立刻接話,故做打趣道:「筠長今日這般,莫不是心懷佳人吧?」話音剛落,韓墨臉上的窘意更甚,主父偃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劉徹驚訝道:「筠長心中有人了?」也難怪他驚訝不已,當初,韓墨初入長安,在知道他未曾婚配後,劉徹也曾有為之保媒的意思,卻被韓墨拒絕了。
主父偃笑道:「筠長看上的是茂陵邑中一名商賈之女吧?」韓墨見他一語道破,不由得抬起頭來,看著主父偃。主父偃解釋道:「馬通將軍宴上,茂陵邑陳府的陳皎姑娘兩首曲子,連司馬相如都感到驚艷不已。聽說,連衛青將軍也對她很感興趣,也難怪筠長會心動了。」
「哦?」劉徹饒有興趣地看著主父偃,笑道,「偃卿,怎麼仲卿和筠長的私事,你都知道得如此清楚啊?」
主父偃忙推手道:「這可與臣無關。司馬相如公開讚賞的曲子可不多,臣也是不小心聽到的。至於筠長嘛,他以一郡長官的身份去拜訪一個白衣之身,還是商賈之家,在茂陵邑早就傳揚開了。臣馬車經過市集,想不聽到都難啊。」主父偃將解釋做的滴水不漏,而事實上,從陳嬌進入茂陵邑的那一刻起,她的情況就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如今自然要挑個好時候,說出來,挑起皇帝的興趣。
劉徹果然入套,他拊掌大笑道:「居然能讓朕手下的一文一武同時心動,朕倒真對此女有些興趣了。筠長,不如朕隨你去見見此女,若真是你的良配,朕就給你賜婚。不過,若朕覺得他更適合仲卿,那朕就將她賜給仲卿。要知道,仲卿的正妻之位也是空了許久的。」
韓墨聽到劉徹說「不過」時,不禁渾身一震,聽到最後,卻不由得搖頭。他雖然對陳嬌早有愛慕之心,但是卻從沒想過要唐突佳人,更遑論以皇權相脅。他立刻起身說道:「多謝陛下厚愛。只是,臣雖不才,卻不願唐突佳人。臣希望陳姑娘將來若肯允婚下嫁任何人,都是因為她自身的意願,而不是因為您的賜婚。」
劉徹聽到韓墨如此說法,微微有些驚訝,腦中不覺閃過許多年前,曾經有人在他耳邊說過的話。
「我若嫁人,只嫁我想嫁的人,不是因為皇帝舅舅的賜婚,不是因為母親的希望,只是因為我願意。」
那時候,自己是怎麼回應的呢。是了,那是的自己並沒有回應,那時的自己,只是傻傻地抱著她哭了。因為那正是父皇病重,自己的太子之位受到梁王叔父威脅,連姑母都差不多要放棄自己的時候,她從堂邑侯府如飛蛾撲火般來到自己身邊,對自己說下了那番話。而最後,她也遵守了自己的承諾,逼迫母親繼續支持他,支持她所願意嫁的他。
劉徹緩緩閉上眼睛,又睜開,將過往屏蔽在心靈之外,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看不出筠長還是個癡情種子。既然你這麼說,朕就如你所願,絕不勉強那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