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兩相邂逅 第三十七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文 / 那那
第三十七章縱使相逢應不識
未央宮椒房殿
「哦,你遇到陛下了?」衛子夫拿出手帕為霍去病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說道。
「嗯。」霍去病點了點頭,說道,「剛才和三位表妹在外面遇上了。陛下在和主父大人、韓大人商量國事呢。」
衛子夫眉頭微皺,問道:「那他們現在?」雖然說,在衛子夫懷劉據期間,劉徹的寵愛漸漸偏向了後宮的王夫人和李美人,但是如果有行到椒房殿,還是會進來坐上一坐,吃頓便飯什麼的。這也是衛子夫恩寵未衰的重要標誌,所以劉徹在遇到了霍去病後,卻過椒房殿而不入的行徑,不由得讓衛子夫有些擔心。
「陛下帶著兩位大人出宮了。」霍去病應道。
「出宮?」衛子夫吃了一驚。雖然劉徹少年時,也有過任意妄為,微行出宮的胡鬧事跡,但是從她入宮以來,劉徹還真沒做過這樣的事情。沒有任何預警的突然出宮,實在讓人很驚訝。衛子夫問道:「是去哪位王侯家探訪嗎?」
霍去病連忙搖頭說道:「不,不是的。陛下讓楊公公去尋了一套白衣來,是打算微行去茂陵邑。」
衛子夫喃喃自語道:「怎麼會忽然想到去茂陵邑?是去看茂陵的進度嗎?」
「不是啊。」霍去病搖了搖頭,說道,「我聽說是去看韓墨大人心儀的女子。」
「韓墨?」衛子夫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她是最瞭解劉徹的,這個帝王固然有冷酷無情的一面,但是若他真的對哪個臣子有了好感,那麼也會給與他們毫不猶豫的信任和巨大的恩寵,一如對主父偃,一如對公孫弘。她腦中浮現出韓墨總是雲淡風輕的笑容,看來那個溫文儒雅的年輕人會成為第三個人呢。
劉徹帶上了韓墨、李敢並幾個侍衛,從側門離宮後,一路向茂陵邑行去。原本他還想叫上主父偃同來,卻被主父偃以須監督出徵糧草運輸為借口拒絕了,因此便只有韓墨跟隨同去。騎在馬上,看著路邊的風光,劉徹不覺想起自己當年被竇太皇太后壓制,經常策馬離宮的那段時光,當時總是用姐夫平陽侯曹壽的名義,在外面胡作非為,如今想來真是恍如隔世。
說來,姐夫近來的身體似乎不大好,回宮之前可以去姐姐那裡看看他。劉徹如是想著。
一路上劉徹的心情很好,不斷地指著一路上的風景和韓墨二人談笑,氣氛很是輕鬆。
不一會兒,一行人已經來到了茂陵邑陳府門前,一個侍衛在劉徹的示意下,敲響了陳府的大門。門很快就打開了,開門的是陳東。陳東望了望李敢,恭敬地問道:「這位爺,你找誰啊?」
「左內史韓墨大人攜友前來拜訪貴主人。」侍衛拱手行禮道,因為劉徹說了是微行,所以他們只能以韓墨的名義前來拜訪……
陳東是認識韓墨的,畢竟前幾日才來過,他遙遙朝韓墨點了頭,然後說道:「這位大哥,請告訴韓大人,我們家小姐和徽臣小姐都出去了,他們來晚了。」
「出去了?去哪裡了?」侍衛皺眉道。他來自宮中,總覺得皇帝想見的的人自然應該乖乖待在府中厚著,還真沒想到會遇到人不在的畫面。
「茂陵邑新開了一家叫『食為天』的食肆。我家小姐去那般嘗鮮了。」陳東規規矩矩地回答道。他就是因為機靈過人才被陳嬌挑出來作門房的,陳嬌可不希望自己的門房狗眼看人低,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知道韓墨身份的他,不敢慢待這一行人,忙說道:「若是幾位不介意,可以在府中稍待片刻,小的去請小姐回來。」
侍衛不敢擅做主張,回身向劉徹說明了一切,詢問劉徹的決定。
劉徹並沒有想到這個女子居然會不在,他轉頭對韓墨笑道:「沒想到這位姑娘如此難見。果然是所謂佳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啊。」
韓墨知道皇帝是在開玩笑,也回之一笑,便說道:「不如臣隨陛下入內等候,讓人去請她來。」
劉徹卻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去那食為天看看吧。既然都來了,也不差這幾步。」
他既然都開了口,其他人自然沒有意見。於是一行人又慢悠悠地到了食為天前。這座兩層高的建築明顯剛剛經過整修,一股勾人的香味從裡面傳出,引得周圍的人都不住地向內張望。劉徹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宮外的廚子手藝居然會在御廚之上,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到侍從手中,向店內走去。
食肆內的設置倒是十分簡單,和一般的店舖沒什麼區別,原先那令人嘴饞的香氣正是從幾個食客的桌上發出的。食肆的掌櫃為人老成持重,他看到劉徹一行人身份不凡,立刻迎了上來。
「幾位爺,上二樓的雅座嗎?」掌櫃熱切地問道。
韓墨正想開口說自己是來尋人的,劉徹卻先開了口,說道:「掌櫃的,可有兩位女子來你這裡就餐?姓陳的。」
要知道這個年代,女性的地位雖然並不低,但是女子聯袂出行還是比較少的,所以他一提,掌櫃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瞭然的神情。事實上也不能不瞭然,這兩位姑娘可是客棧的幕後老闆呢。
劉徹呵呵一笑,給了李敢一個眼色,李敢立刻從懷中取出幾貫錢,交到掌櫃的手中,說道,「你給我們挑個好位置,就在她們的雅座旁。」
「好的。」掌櫃未免惹人生疑不敢拒絕,只得慇勤地帶著劉徹等人上了樓,送到了雅座中,送上了幾盤炒菜,緩緩退下。而此時身在隔壁的陳嬌和劉徽臣則早已經得到了店內夥計的報訊,知道來了一群人尋自己。反正此時正事已了,她們也就放開心懷品嚐菜餚,打算等酒足飯飽再去應付那群人。
劉徹原本的主要目的只是來尋那神秘的陳姑娘,誰想到,到了這食為天後,發現此處的菜色確有非凡之處。他舉箸嘗了嘗味道之後,便吩咐韓墨等人不必拘束,也坐下同吃。他的耳朵卻還集中精神聽取著隔壁的動靜。他當然不知道陳嬌早得了人報信,只是一餐下來只聽得隔壁竹筷碰盤子的輕響,還以為隔壁的兩位女子是食不語原則的忠實信奉者。在他繼續要放棄這無聊的窺聽,讓韓墨去請那陳姑娘來一見的時候,隔壁忽然有了動靜。
「姑姑,我們回去吧。」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從左邊傳來,傳入了劉徹的耳中。劉徹挑了挑眉,心道,可算是開口了。不過他從稱呼中他猜出,這聲音並不是正主。他嘴角含笑,靜靜等待著另一個女子開口。
「嗯。這就回去。左右也沒什麼事情。」
熟悉的聲音,雖然已經兩年多未曾聽聞,但是劉徹卻還是馬上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的身份,手上的筷子幾乎要因為震驚而掉落了。
「公子,你怎麼了?」一直小心伺候著的李敢馬上發現了他的不對,急忙問道。劉徹陰沉著臉,沒有回答他。韓墨亦發覺了劉徹的異常,他和李敢對視了一下,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疑不定。
這時,又響起了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正是剛才將他們送進雅座的那個掌櫃。
「陳姑娘,你們要回去了嗎?」
「嗯。掌櫃,你們廚子那道魚香肉絲手藝進步不少呢。」
「呵呵,多謝陳姑娘誇獎。」
「哪裡,這也是你們廚子夠努力,當得起啊。」
「我已經讓人去牽姑娘的馬,姑娘等等馬上就到。」
「有勞掌櫃了。」
「應該的」
說話聲漸漸遠去,直至沉寂,劉徹的臉色令整個室內的氣壓變得很低很低。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正好可以望到門口的情景。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蒙面女子和一個穿著淺綠色衣服的少女,被一個黑色衣服的男子扶上了馬車,呂掌櫃在一邊恭敬地為他們送行。
「陛下。」韓墨看劉徹呆呆地望著,不由得擔憂地開口詢問。劉徹彷彿被這一叫驚醒了一般,飛快地下樓,騎上馬,追著前方的馬車,李敢、韓墨等人不敢放鬆,忙在後面追著。
馬車行得並不快,慢慢地向劉徹他們來時的方向行去,很快就到了陳府門口。劉徹追到時,正好看到陳嬌等人下車,打算入府。
「姑娘,等一下。」在眾人踏進門之前,劉徹開口喊道。
陳嬌等人轉頭一看,是一個穿著淺褐色衣飾的青年男子,正立於馬上對著自己等人說話,背光的他看來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請問,你是?」陳嬌禮貌地開口問道。
「小姐,他就是剛才和韓大人一起來拜見的人。」開門的陳東已經認出了劉徹,忙插嘴說道。
「公子有禮了。」陳嬌瞭解地點了點頭,禮貌地對劉徹行了個禮。兩人說話間,韓墨等人也已經追上了劉徹。
陳嬌看到韓墨,衝他一笑,雖然隔著面紗。她心情十分愉悅,因此自從韓墨前來拜訪後,家裡附近鬼鬼祟祟的人忽然都消失不見了,可見韓墨的份量,而這些監視者的消失則意味著她的逃逸計劃多了一分成功的可能性。她遙遙對韓墨說道:「筠長來啦。要進來坐坐嗎?」
和陳嬌做了十餘年的夫妻,又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劉徹,對於陳嬌的一顰一笑都是那麼的熟悉,他輕易地看透了面紗下陳嬌的笑臉,那微彎的眼角,那發亮的眼眸,都是阿嬌心情絕佳的標誌。但是此刻她的愉悅卻讓他極度不悅。見到陳嬌的韓墨,有那麼一瞬間將身邊的至尊帝王完全遺忘,他輕咳了一聲,答應道:「多謝陳姑娘,那墨就不客氣了。」
「請用茶。」陳嬌令阿奴送上泡好的茶,放到韓墨和劉徹的面前,示意他飲用。
這對韓墨和劉徹來說是個新奇的經驗,其時還沒有這樣飲茶的。而陳嬌,也是在得到了余磊留下的筆記本後,才知道了炒茶的製法,終於能夠喝上自己習慣的茶。韓墨喝了一口茶後,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神情,說道:「這是?」
「是我自製的茶。」陳嬌端著茶杯快樂地說道,「香吧?也多虧了阿奴手工了得,竟然將工序做得一道不差。呵呵。要是我自己來,可就沒那麼多的精力呢。」
韓墨低頭又吮了一口,讚歎道:「真是好茶。你總是能給我帶來層出不窮的驚奇。」
「呵呵,不過是些彫蟲小技。」陳嬌回道,她的眼睛瞥向自打進來就一直不說話,死死盯著自己的劉徹,遲疑地問道:「不知道這位公子是?」事實上,若不是因為劉徹是跟著韓墨前來,但憑他此刻死盯著她看的色狼樣,她會讓他在敲門的第一時間就吃閉門羹,更遑論登堂入室了。
韓墨遲疑地看了劉徹一眼,他此刻才想起這個低氣壓存在。
「在下,王通。」劉徹的主動回答解除了韓墨的為難。
「王公子。」陳嬌友善地回道。
劉徹微微一愣,因為她此刻的鎮定,他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一絲懷疑。如果她是阿嬌,絕無可能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還這麼鎮定。
「……」
「王公子?」陳嬌奇怪地發現眼前人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一直盯著自己發呆。
「失禮了。」劉徹被從深思中喚醒,暗暗自我嘲笑了一番,縱使她便是阿嬌又如何,自己何須這般失態,「在下沒想到開創彭城煤行的人,會如此年輕。一時失態。」
對於他的話,陳嬌一笑了之,雖然她並不認為眼前這個看來心機深沉的男子會因為這個而如此失態。她將注意力重新轉向韓墨,說道:「筠長,你今日來是?」
「我是來……」韓墨頓時有些噎住了。因為本就沒什麼事情,只是君命難為才來了這麼一趟,結果要求前來的那個人卻在見到陳皎的那一刻開始失常到現在。
「是在下聽聞姑娘多才,隻身創建了彭城煤行,所以特意請筠長帶我前來拜訪。想瞭解姑娘的身世和師承。」劉徹出言為韓墨解圍,同時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陳嬌。
「在下只是一個普通女子罷了,哪裡有什麼師承。」陳嬌微微皺了皺眉,她沒想到,韓墨居然會為了滿足某個人的好奇心而帶人來探她。這一個月裡因為好奇而來拜訪她的富家子弟,可也有不少,只是那些人她一個都懶得理會,沒想到今天倒霉被抓住,被迫接待的這人也是因為好奇。如果是司馬遷那樣的歷史名人,她還有心思接待接待,但是王通?無名小卒,她真有些不想理會這人。
「普通女子?普通女子恐怕不能讓衛青將軍和韓墨內史傾心吧?」劉徹將衛青和韓墨的名字用重音重重讀出,帶著一絲他自己也不甚明瞭的憤恨。
陳嬌只注意到他話中的衛青二字,猛然想起之前劉徽臣撒下的彌天大謊,知道那謊言開始形成影響了,她愣了愣神,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而一直安靜地待在一邊的劉徽臣忙接話道:「那是衛青將軍的厚愛。至於韓大人,他和我姑姑之間,光風霽月。王公子且莫亂說。」她口中雖然如此辯解,眼睛卻別有深意地看了韓墨一眼。經過這兩次的接觸,她算是看出來了,眼前這位韓大人對陳嬌姑姑怕是癡心得很。只是平素很是機靈的姑姑卻在這事情上顯得十分遲鈍,竟然遲遲沒有發覺,只希望這位王通的胡言亂語別讓姑姑忽然醒悟了才好。
反應過來的陳嬌不是很高興地擺出臉色,說道:「若韓大人和王公子沒有別的事情,就請吧。」語氣中有著濃濃的逐客意味。
韓墨亦被劉徹剛才那一語弄得很是尷尬,是以此刻陳嬌出言趕人時,他絲毫沒有想到身邊人是九五至尊,只忙著拉起劉徹告退,生怕令陳嬌心中不快。劉徹沒有任何推拒地被韓墨帶出了大堂,臨出門前,他還一直用充滿疑惑的目光注視著陳嬌。
未央宮,一如既往的莊嚴和華麗,劉徹獨自坐在宣室殿裡,緊蹙著眉頭,默默回想著今日的簡單會面。
不,不是她。
多年夫妻加上從小到大的情分,劉徹自認很瞭解陳嬌,即使這兩年在宮外有過什麼奇遇,也不可能完全改變一個人的心性,讓她在面對自己的丈夫時還這麼冷靜。
但是,那聲音和透過面紗隱約可見的容貌,以及身形動作,又哪一點不像她?
是耶?!非耶!?
「陛下!」楊得意的聲音適時將他從沉思中喚醒。
「什麼事?」
「聶勝大人來了!」
「讓他進來。」劉徹沉聲道。
「臣聶勝叩見陛下!」聶勝小心地踏進宣室殿,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起來吧!」
「謝陛下!」
「聶勝,明日,不,今日開始,你給我派人去嚴密監視茂陵邑的陳府,什麼樣的人在這府裡進出,你都要給朕查得清清楚楚。」劉徹定定地看著聶勝吩咐道,然後說道,「還有,馬上派人去楚國彭城,打探彭城煤行的一切情況,朕要知道這煤行是怎麼發家的,煤行的主人又是什麼身份。」
「是!」聶勝聽出了劉徹語氣中急迫,忙應承道。
「是嗎?他們已經見過面了?」主父偃背對著前來報訊的老人,負手而立。
「回大人,小的親眼所見。而且陛下還入府呆了一會兒。」那老人說道。
「孔車,你做得很好。那麼你繼續待在那裡。有任何人出入,都派人來稟報我。」主父偃轉過身,對著孔車安慰道。
「是,大人。」孔車恭敬地應道,道,「大人,我們這樣監視陛下的行蹤,不太好吧?如果讓陛下發現,那……」
「你放心吧,沒事的。」主父偃拍了拍孔車的肩膀,安慰道,「你只要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就行了。」
「大人,我聽說前陣子,有燕國那邊的人來府中,是不是真的?」孔車說得很是小心翼翼。
「嗯。」談到這個問題,主父偃忽然冷了下來,不願多提。
「大人,逝者已已,現在外面人都稱你是『偃太橫』,如果夫人地下有知,也不會開心的。」孔車一邊觀察著主父偃的臉色,一邊說道。
「孔車,你管得太多了。」主父偃聽到此處,一揮手,示意他退下。
「大人!」孔車低低地喚了聲,但是看到主父偃鐵青的臉色,便知道自己多說無用,於是只好退了下去。
主父偃面無表情地望著外面的天空,一言不發,也不知在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有一個家丁走近他的身邊,低聲說道:「大人,燕國來的那位貴客,請您過去呢。」
「知道了。」主父偃應了一聲,他望了望自己緊握的拳頭,心道,你放心,這一次,我會讓他們全部,死無葬身之地,一定。
長安。桑府。
「李兄,你說的是真的嗎?」一個身著淺色便裝,容貌端正的青年驚訝地看著自己眼前的李希。
「不錯。」李希放下手中的茶,臉上帶著笑,溫柔地看著自己眼前的男子。
「我倒是真不懂了,這麼多年來,你都禁止我在陛下面前提起你。如今又主動參加訾選,何必這麼麻煩呢。」那青年皺眉抱怨道。
所謂的訾選,實際就是資選,按漢代規定,凡擁有相當資產的富戶,均可以自備車馬衣服,到京城長安做郎官。郎官的職掌和設置亦比較特殊,雖有俸祿,卻無定職和定員,帶有見習和候補的性質,有時候甚至是沒有俸祿的。但是郎官卻可以出入宮廷,隨時有可能得到皇帝的欣賞。由於漢初嚴禁商人入仕,在漢初實際實行的帶有訾選性質的制度,是納粟拜爵制度,其目的在於「貴粟」即重農,對象是富有的農戶。李希一直以來多置田產,納粟拜爵自然不在話下。
「桑賢弟,今時不同往日,這個答案,可以嗎?」李希依然笑得很溫和,眼前這個如自己弟弟般的青年是少數幾個能夠讓他放下戒心,真心交往的人之一。
「可以可以。」那青年故作長歎地拍了拍李希的肩膀,說道,「李大哥,你要是當年早點想通,這十年的時間,以你的能耐,早可以做到御史大夫了。」
「十年前,」李希搖了搖頭,「竇太皇太后可不會欣賞我。再說,難道弘羊你的才能在我之下嗎?這十年你不能做到的事,我怎麼會辦到呢。」
「嘿嘿。」桑弘羊對著李希挑了挑眉,說道,「我就知道你。故意挑這種時機插手,搶我風頭啊!」
李希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喝著茶,有些事情,他們之間可以心照不宣。他抬起頭遙望著外間的藍天,說道:「你看這天真好啊。正是雄鷹展翅的時候呢。」
和李希對談的青年,不是別人,正是歷史上漢武帝后期的重臣,也是他最後留給兒子昭帝的四位輔政大臣之一,桑弘羊。桑弘羊出生於商賈之家,十三歲時,因為善於心算,被召入宮中為郎官,後來成為漢武帝時期重要的財政大臣。歷史上,正是因為有他,才使得漢武帝對匈奴的連年征戰得到了相當的財力支持。
聶勝離開後,劉徹再度陷入沉思。等到日光漸斜,楊得意為室內點上蜜燭的時候,他忽然開口道:「楊得意,韓墨在哪裡?」
楊得意回道:「陛下回來的時候,說讓他先在殿外等著宣召,所以還在外頭呢。」
「叫他進來。」劉徹沉聲道。
韓墨心中滿是不祥預感。在回未央宮的路上,劉徹臉上絲毫沒有了出宮時的輕鬆,反而洩憤似的抽打著馬匹,繳獲自匈奴處的駿馬在疼痛的驅使下發力狂奔,絕塵而去。那遠去的身影,讓韓墨心中一凜,彷彿帝王的恩寵也正離他遠去。在殿外等候宣召的幾個時辰裡,他思索著劉徹的變化,變化是從他聽到陳皎聲音的那一刻開始的。那是關鍵的一刻,那表示陳皎是那個關鍵的人物,是可以讓這個掌控大漢天下,城府極深的帝王瞬間變臉的關鍵人物……
在聽到宣召的那一刻,他抬頭仰頭著落入西山外的斜陽,感覺那夕陽彷彿是自己這段戀慕的寫照,如果陳皎真的是能夠觸動帝王心防的那個人,無論皇帝是真心還是一時心動,無論陳嬌願與不願,他韓墨的感情都結束了。
「朕想知道,你是怎麼認識她的?」劉徹居高臨下地問道。他和韓墨的交談,從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和諧的,帶著陽光的,彷彿史冊上君臣和睦的典範般。這是第一次,劉徹在他面前毫不吝惜自己的帝王威勢,為了威壓這個自己一貫看重的男子說實話。
韓墨亦從這開頭的一問中嗅出了危機,他淡然一笑,說道:「陛下,臣想知道您憑什麼問臣這個?」
「憑什麼?」劉徹挑了挑眉,冷笑道,「憑她是朕的妻子。」
韓墨猛地一咬牙,一貫的君子風度再也不能保持,他紅著眼,看向劉徹,說道:「只因為今日這一見?只因為你看中了她,所以她就是你的妻子?陛下,我以為您和史書上那些強奪臣妻的昏君是不同的。」
見他在自己如此威逼之下還能出言反駁,劉徹反倒對韓墨有了一絲佩服,他抬起頭認真地看了韓墨一眼,說道:「不必拿言語激朕。韓墨,朕還以為無論是史書上還是後世都很難出現臣搶君妻的事情呢。」
「陛下以為這麼說,就可以顛倒黑白嗎?雖然陳姑娘與在下並無盟約,但是臣對她……」韓墨也是豁出去了,咬牙說道。
「但是她和朕卻有一個天下皆知的終身之約。」劉徹走到韓墨身邊,靜靜地望著他,說道,「金屋藏嬌之約,愛卿不會沒聽過吧?」
「金屋……藏嬌?」韓墨的聲音猛地變得艱澀了許多,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劉徹。
「朕不會連自己結髮十幾年的妻子都認錯。而且,陳嬌陳皎不過是一字之差,連音都差不多。我想,這應該是最好的證據吧。愛卿。」劉徹說道。他心中帶著些微快感地看著韓墨的情緒從激憤到崩潰。
「這怎麼可能……她在遼東的時候,從來不曾說過。」韓墨在此巨大衝擊下,不由得有些神思恍惚。
劉徹則迅速抓住了他語中的漏洞,遼東……考慮韓墨的出身,還能有哪個遼東呢,自然是那在一年前開始聞名天下的滄海郡遼東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