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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兩相邂逅 第三十八章 江山依舊景難留 文 / 那那

    第三十八章江山依舊景難留

    衛皇后字子夫,生微矣。蓋其家號曰衛氏,出平陽侯邑。子夫為平陽主謳者。帝初即位,數歲無子。平陽主求諸良家子女十餘人,飾置家。帝祓霸上還,因過平陽主。主見所侍美人。上弗說。既飲,謳者進,上望見,獨說衛子夫。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宮。子夫上車,平陽主拊其背曰:「行矣,強飯,勉之!即貴,

    無相忘。」

    ——《史記外戚世家》

    霸上平陽侯府

    絲竹樂起,衣著華麗的歌女們翩翩起舞,衣袖轉挪間盡顯風流。劉陵微笑著坐在左面的下手,看著眼前的舞蹈,抬頭對主位上的女子說道:「姐姐家的舞還是這麼美。怪不得能練出大漢皇后那樣的人才呢。」

    平陽公主劉婧回之以一笑,說道:「劉陵妹妹過獎了。歌舞不過是彫蟲小技,哪比得上你們淮南王府,文人雅士齊聚一堂呢。」

    漢武帝劉徹的母親,王皇太后王娡一共為漢景帝生了四個孩子,分別是陽信公主、南宮公主、隆慮公主以及漢武帝劉徹。其中陽信公主嫁給了漢初丞相曹參的曾孫,平陽侯曹壽,因而世稱平陽公主。劉徹和平陽公主的感情最好,即位之後不久,就將這位姐姐從她丈夫的封地平陽縣接到了長安居住。平陽侯府的遷徙也帶來了如今在整個大漢都極其顯赫的家族,平陽侯府的家奴衛氏一家。所以,皇家出身,又得到後族信任的陽信長公主在朝中的地位其實不下於她的姑姑,那個先太皇太后最寵愛的女兒,扶立了當今皇帝的館陶長公主。

    劉婧和劉陵客氣完,將注意力放到了劉陵帶來的豆腐上,她用湯勺舀起一塊豆腐,送入口中。滑嫩爽口。劉婧笑道:「淮南王叔果然是越老越會享受呢。這豆腐,果然美味非常。明兒陵妹妹可得陪我送些進宮,讓陛下和太后都嘗嘗味道。」

    劉陵一陣嬌笑,說道:「妹妹也是這個意思啊。就是怕我多年沒來,抓不準太后和陛下的口味了,所以才先來姐姐家探路啊。」

    「就知道你鬼精靈。」劉婧笑罵道。

    劉陵掩袖笑道:「不過,這次來,還真嚇了我一跳。本以為有父王那樣的閒王帶頭,我淮南的美食已經冠絕天下了。到了長安才知道,畢竟是朝廷所在的國都,可比我們淮南強多了。」

    劉婧放下筷子,驚訝地「哦」了一聲,沒有接話。

    「前幾日,我和侄兒路過茂陵邑,發現那兒新開了一家食肆,叫做食為天。裡面的美食啊!實在讓人嘴饞。」劉陵裝出一副饞嘴的樣子,嘖嘖稱奇,「長安奇人輩出,果然是我淮南拍馬也趕不上的。」

    劉婧臉上的微笑越發甜了起來,話說到這份上,她當然聽得出劉陵的言外之意。縱使那什麼食為天的美食真有其特別之處,劉陵這般的謙虛退讓,恐怕更多的是為了表示淮南對朝廷的尊崇之意吧。她頻頻點頭道:「能得陵妹妹這麼誇讚,我還真得去試試看那食為天的美食呢。若真好,也可引一二廚子入宮去為陛下和太后服務。」

    劉陵笑道:「姐姐果然有孝心。不過,這種小事,怎麼好辛苦姐姐呢。小妹代勞就好。」她拍了拍手,從門外走出幾個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劉陵指著他們說道,「這些都是我從食為天要來的廚子,姐姐先讓他們在你家試試。」

    劉婧笑著接受了劉陵的示好,口中說道:「陵妹妹真是的。我們姐妹近十年不見,一來就和我這麼客氣。」

    「應該的。」劉婧說道,「婧姐姐如今可是長公主了,再過些年做了大長公主。可就和館陶姑姑一樣了。妹妹怎麼能不和你客氣些呢。」

    劉婧生平將那位館陶大長公主姑姑作為自己的目標,聽到劉陵這麼說,不由得又高興了起來,滿臉笑意。

    之後又是一番賓主盡歡的笑談。對劉婧來說,不免帶著些揚眉吐氣的心滿意足。上一次二人相會的時候,還是十餘年前,劉徹剛剛登上皇位的時候。那時,朝政盡入太皇太后之手,朝中甚至有改立淮南王的謠言,劉婧和劉陵雖然名分上一個公主一個翁主,但是彼此相處時,劉婧這個公主卻不免要小心翼翼地結交劉陵這個翁主。如今時移勢易,自然讓劉婧感到極為爽心,好在她也是個心思深沉之人,雖然不免俗地有些高興,卻不會得意過頭,待劉陵也還是有禮有節。

    劉陵看著劉婧如今的春風得意,再想十年前,心中也不免有些惆悵。

    人生世事,變化得真是快啊。婧姐姐,姍姐姐,嫿姐姐還有阿嬌姐姐,到如今還在這長安城裡爭來斗去的,就剩下你我二人了。

    劉陵的目光再度聚集到了劉婧的身上,心中暗道,你也不會得意太久的。長公主,大長公主,彼可取而代之啊。

    未央宮前殿

    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劉徹宣佈封衛青為車騎將軍,令他與將軍李息一起出擊匈奴。剛剛得封的新貴衛青將軍,在滿朝文武羨慕的目光注視下,被皇帝帶到了內殿。屏退了眾宮女宦官後,就留下君臣二人在殿中。劉徹背對著衛青,負手而立。衛青靜靜等待著劉徹的吩咐,一如他前兩次出征時那樣。皇帝反擊匈奴的決心堅定,同時對於每一次的出戰他也是慎之又慎,要知道大漢雖然底子厚,可是軍隊對匈奴卻有著天然的畏懼。畢竟以高祖手下的百戰之兵都沒能拿下的敵人,想用休養生息了七十年的漢兵擊敗實在讓人心中沒底。所以,每次出擊前,衛青總是會收到皇帝諸多囑托。

    只是,這一次的沉默卻比他想像得要長得多。衛青不由得暗暗焦急,今日他安排了一次活動,所以急迫地希望早些回府,能夠在隨軍出征前,多一點時間,問問家人事情辦得如何了。

    劉徹沉默了許久後,終於轉過身,對衛青說道:「仲卿,你的本事,朕是知道。也沒有別的好吩咐的,朕喚你來,是想你回來路上,順便去一趟遼東城見一個人。」

    衛青不解地看著劉徹,雲中到遼東城,怎麼也算不上順路吧?

    劉徹沒有理會他的不解,只說道:「他的名字叫紀稹,和去病同年。據朕所知,是個極聰明的孩子,朕希望你去幫朕探探他的資質,然後帶回來見朕。」

    衛青沒有多答話,只應道:「是。」

    劉徹又深深地看了衛青一眼,時間長得讓衛青心中一凜,隨即他立刻溫和地笑道:「去吧。朕等著你的好消息。」

    你也見過她。仲卿以你的機敏,到底有沒有發現她的身份呢?你仰慕她?是真的仰慕,還是你想以此為借口一探究竟呢?

    劉徹望著衛青的背影,心中如此想道。

    年輕的士兵們踏著整齊的腳步離開了長安城,帶著他們對軍功對未來的渴望而去,到最後有多少人能夠重新回來長安,沒有人知道,此刻無論是夾道送行的民眾還是士兵們都滿懷著幸福的遐想,民眾們遐想著軍隊的大勝歸來,士兵們遐想著他們的功名爵賞。陳嬌亦換上了普通民婦的衣裳,和郭嗣之等人混跡於送行的人群中,仰著頭欣賞著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軍隊出征時的雄壯氣魄。

    衛青則在士兵們的簇擁下,向城外行去。和皇帝的談話花費了他太多的時間,最後的結果是,他完全沒有時間去確定自己派出去的任務是否被真正完成了。他的目光掃過兩側前排的人群,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了自家的管家。只見管家衝他點了點頭,那是任務圓滿完成的標誌。衛青長長吁了一口氣,知道茂陵邑陳府已經不復存在了。

    韓墨的拜訪讓他感到驚慌,也使得他終於決定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讓管家匿名去尋些江湖浪子,將這事偽造成一起普通的仇殺案子。而案發的同時,他,大漢車騎將軍、關內侯正忙於出征,一去數月,回來的時候,所有的一起必然已經風平浪靜。

    如此,衛家的地位無憂。衛青篤定地想

    陳嬌懷著一絲滿足的歎息,看著軍隊消失在天際。此刻圍觀的人群早已散去,此處只剩下她、劉徽臣和郭嗣之三人。

    劉徽臣說道:「姑姑,快回去吧,天都晚了。」為了看一個出征,學一群愚夫愚婦在城門外一站一下午,實在讓這身驕肉貴的翁主有些受不住。

    「好啦。不要抱怨了。你想想,我們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我以後一輩子都不會再接近長安了。這種場面可就只能看這麼一次呢。」陳嬌安慰她道。

    這時,一陣風從他們身邊過,捲起了陣陣黃沙,陳嬌定眼一看才發現是一匹馬從他們身邊急馳而過。

    「咳,咳」令人措手不及的煙塵頓時嗆得陳嬌和劉徽臣一陣咳嗽。陳嬌正想開口罵呢,卻發現騎馬過去的那人又轉了回來,因為是背對著陽光,所以陳嬌好一會兒才看清楚來人的樣子。

    那人分明是個12、3歲的孩子,卻已經是一副大人的打扮,胯下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白馬,腰間掛著一柄劍,所有的頭髮都被隨意紮起,像後來一些古裝劇中常出現的少年俠士,長得倒是唇紅齒白,一幅美少年的樣子,可惜眉宇間掩不住的傲色令他看起來像個欠人教訓的小破孩。

    「喂,你們,有沒有看到剛才出去的軍隊,向哪邊去了?」那小破孩盛氣凌人的對著陳嬌等人吆喝著。

    陳嬌對著這個沒教養的小孩皺了皺眉頭,心中不大想要理會他,將頭微微偏到一邊去。而劉徽臣可就不是那麼能受得了氣的了,她好歹也是嬌滴滴的翁主出身,頓時火大的對著那人罵道:「你哪裡來的啊?剛才你嗆到我們了,知道不知道啊?」

    那男孩對著劉徽臣不屑的挑了挑眉,一拉韁繩,掉轉馬頭,一副不予理會的樣子看得劉徽臣更加火冒三丈。她一伸手,抓住馬尾巴,喊道:「你不許走。」

    劉徽臣這一抓,讓馬頓時受了驚嚇,前蹄高高舉起,險些讓那男孩摔下馬,好在他騎術精湛,最終控制住了馬匹。要知道,那時候馬鞍,馬蹬等配套的騎馬用具還不完善,控制馬匹全靠腳力,一個才12、3歲的孩子能做到這一點,真的讓陳嬌刮目相看。那男孩好不容易控制住驚馬,臉上滿是怒氣,抽出馬鞭立時就要往劉徽臣抓住馬尾的手上抽去,雖然劉徽臣閃躲及時,但是卻還是在她手上留下了鞭痕,痛得她冷汗直冒。

    那男孩看劉徽臣倒在地上,冷冷的哼了一聲,雙腿一夾,催促他胯下白馬離開。寧釋之扶起劉徽臣,急忙從身上拿出傷藥給她灑上。陳嬌看那男孩視人命如草芥的樣子,心中不豫,對郭嗣之說道:「去把那孩子攔下來。」

    對於郭嗣之來說,這自然不是難事,他幾個縱身就追上了前方的白馬,左手一伸抓住那男孩的衣領,如同抓小雞似的把人提了起來,換成他自己坐在馬上,那男孩被放到了他的胸前,他拉住韁繩,讓馬從原路返回,中途那男孩抽出劍想要反抗都被郭嗣之輕而易舉的「繳械」了。

    「道歉。」陳嬌望著被甩到自己眼前的男孩說道。

    「哼!」男孩還相當的有骨氣,頭一撇,不理人了。

    「你叫什麼名字?」陳嬌又問道,男孩還是不理人。

    陳嬌也不生氣,只對郭嗣之說道:「把他綁起來,馬兒放走。」

    「你們敢!」男孩大叫起來,「我舅舅可是車騎將軍,還有我姨媽,她可是當今的皇后,你們快放了我!否則,等著被問罪吧。」

    小男孩這麼一吼,頓時把三人都震住了。陳嬌瞪著大眼睛看著男孩,腦中閃過一個名字,她指著男孩道:「霍……去病?」

    霍去病被人喊破名字,安靜了下來,他疑惑地看著陳嬌,心道,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劉徽臣則以為陳嬌從前在宮中見過霍去病,便扯了扯陳嬌的衣袖,示意她,她此刻沒有蒙面紗。陳嬌心神一凜,她雖然不知道霍去病與陳皇后是否有過交集。但是此刻,沒有蒙面的她,揪著未來的大漢驃騎將軍實在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她忙對郭嗣之吩咐道:「嗣之,還不快動手。」

    郭嗣之三兩下就將霍去病捆了個死緊。這個過程中,霍去病從不斷威脅著要讓自己的姨母舅舅來找他們問罪,到開始哀求「放了我吧。我保證不會追究你們。我舅舅快走遠了。再晚,我就追不上他了。也不能跟著他出征了。待會兒,我家裡人來了,你們走不了,我也走不了。何苦呢?」

    陳嬌啼笑皆非地看著還是小正太的霍去病玩翹家把戲。她揪過一團布,將霍去病的嘴巴塞住,然後將他放到路邊,由著他的馬兒自管自撒蹄跑去。她彎著腰,對霍去病說道:「老馬識途,聽過吧?待會兒,你家人會找到你的。我們先走了,小霍公子。」

    「唔唔!」被捆成粽子的霍去病不斷晃動著身子,試圖讓陳嬌改變主意,可惜他卻完全失敗了,回應他的是陳嬌絕塵而去的馬蹄聲。

    馬車上,陳嬌不斷回想著霍去病的表情,再想想日後史書上,他馬踏匈奴的偉大形象,不由得大笑起來。讓同車的劉徽臣看得莫名其妙。

    「徽臣,這回來送行,實在是太值了。」陳嬌眉飛色舞地說道。不但看到了軍隊,還看到霍去病啊。這種和衛家有血緣關係的人,可是她最最不敢接近的。雖然從前她也一度對這位如流星般的少年天才有過不少的遐想,可是真的來了這個時代,考慮到自己的身份,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接近霍去病的。

    劉徽臣也是習慣了陳嬌偶然的瘋癲,她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姑姑這下可滿意了。別忘記了,再過七日,我們就要遠走高飛了。」

    三人驅馬慢慢回到了茂陵邑,回到了陳府。做僕役打扮的陳嬌、劉徽臣和郭嗣之將車上早準備好的糧食從後門慢慢搬進院子裡。所謂做戲做全套嘛。三人愉快地回到大堂內,卻看到寧釋之竟然坐在大堂之上等著她們。進入陳府以來,寧釋之極少離開自己房間,即使在郭嗣之臣服之後,她依舊深居簡出。

    寧釋之抬起頭,看著郭嗣之笑了笑,說道:「師兄。」

    「你怎麼起來了?」郭嗣之驚訝道。

    陳嬌一踏入房中,就被阿奴死死抱住,阿奴顯然受了不小的驚嚇,她抱著陳嬌哭個不停。陳嬌手忙腳亂地安慰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讓她停止了哭泣。

    「什麼!有刺客?」聽完寧釋之的描述,陳嬌不禁驚呼。

    「他的目標是你。」寧釋之掃了陳嬌一眼,說道,「不過,幸好我在。不然這闔府上下,怕是留不下幾個人。那傢伙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是你擊敗了他?」劉徽臣遲疑道。

    「師兄或者有那個本事。」寧釋之搖了搖頭,說道,「他從前和師傅有些交情,所以放棄了這次的買賣。看在師傅的份上,他會去告訴僱主他已經完成任務,你最好順勢脫身。否則以他僱主的勢力,怕是免不了會有下一次。而下一次,我們不見得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陳嬌聽寧釋之說完一切,不由得心中一沉。

    刺客……她的存在,已經讓某些人忌諱到這地步了嗎?長安,一心想她死,並且有可能看破她身份的人……

    衛青的面容忽然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陳嬌心中一凜,開口問道:「嗣之,你去四周查探一下。之前監視我們的人,是不是已經撤了?」

    郭嗣之行動迅速,不到一會兒就再度從門外飄了進來,他說道:「之前監視我們的,的確走了。但是,外面換了一批實力更強的。他們明顯是受過訓練的,而不是之前那樣,只不過是家丁罷了。」

    陳嬌沉重地點了點頭說道:「看來,下手的人的確是他。」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那個名將,卻正確確實實地在成為自己的敵人啊。但是,另外一批監視的人?是誰派來的?韓墨嗎?

    「嗣之,你確定,必須要再過七天,我們才能成行嗎?」陳嬌開口問道,「如果可以,盡快吧。我怕我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郭嗣之沉默不語地面對著陳嬌,最後只能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抱歉,必須要七天才行。小姐大概沒見識過,朝廷的追捕,在那種追捕下,我們必須要有完全的後撤之路。而且你和徽臣小姐並不習武,必須要依靠馬車才能行路,那樣的話,目標太大了。」

    茂陵墨門

    「筠長,你之前說陳姑娘亦來得了長安。怎麼不見你請她來呢?」輔子澈拍著韓墨的肩膀說道。

    韓墨轉頭看向如同父親的師兄,默默無語。

    「你昨日從宮裡回來之後,就顯得有些神思不屬的。是不是有什麼不對?」輔子澈擔心地問道。

    「不,沒事。」不願意讓師門長輩擔心,韓墨強笑道,「既然師兄想見她,那我這就派人去請。」

    建設中的茂陵,還沒有後來的那種荒涼,這裡的一切都充滿了生機。陳嬌看著四周,想起自己在現代,參觀茂陵時看到的這句詩,「武帝遺寢峙荒墟,名將佳人左右扶」。然而此時的茂陵,還遠沒有後來那樣的氣勢恢宏,連主墓都還沒有建設完成,邊上參天古木還只是稚嫩的小樹。至於那些陪陵就更是一片空虛,祁連山狀的霍去病墓的主人,還只是個孩子,英陵的李夫人,此刻還不知所蹤,衛青、公孫弘才剛剛登上大漢朝的政治舞台,金日磾、霍光、上官桀這些武帝后期的重臣還不知在哪個鄉野之地歡度童年。

    而茂陵主陵區的附近,因為她的來到,多了一個奇怪至極的機構,墨門。這裡算是整個大漢的科研中心了。陳嬌帶著懷念看向在門口迎接她的韓墨、輔子澈等人。

    輔子澈十分熱情地走上前道:「陳姑娘,上次一別,也有七八個月了。你近來可好啊?」

    「還好。輔先生呢?」陳嬌笑著回道。其實她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出入府中,但是她想要搞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今府外那些人是否是韓墨基於她的安全考慮而派來的。如果是,她得讓韓墨相信她能夠自保,然後撤銷這個決定,以便她將來逃逸。

    「我們可不太好啊。自從來了這裡,沒了姑娘的指點,我們的研究進展可不大。」輔子澈笑道。

    陳嬌說道:「先生太客氣。諸位先生都是天縱奇才。小女子不過是在傳達一些,前人留下的資料罷了。這一切都是來自於某位前輩的遺物。」

    「那也要你先能夠看得懂才行啊。」輔子澈說道。

    一行人各自招呼著,慢慢進了房間。果然,來到長安的這段時間裡,墨門眾人遇到了許多這樣那樣的難題。很多也不是陳嬌一定能解決的,她只能提出一些自己所知道的大概知識,具體還是得讓墨門狂人們去探索。同時這也堅定了她要將留在遼東城的許多資料帶回到身邊的決心。

    韓墨神色複雜地看著陳嬌周旋在自己的師兄弟們中間,而且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他不由得懷疑起了那一日劉徹說的話。大長公主的女兒,前皇后,能懂這麼多嗎?她身在宮廷內,又從何處學得這些呢?

    幾次獨處的時候,韓墨都忍不住要脫口問她,她是否真的是那個阿嬌皇后。

    陳嬌擦了擦額頭,奇怪地看向韓墨,見他一副萎靡的樣子,和第一次見到時的意氣風發簡直判若兩人。

    「她去了墨門?」劉徹聽著聶勝的報告,眉頭一皺。

    「是的。這位陳姑娘似乎的確學識廣博。據屬下安排的探子,墨門那些人圍著她不停地詢問各種各樣的難題,她幾乎都答出個七七八八來。」

    「都能?」劉徹的眉頭越發緊了。說了幾句鼓勵後,劉徹將聶勝打發了出去,他來到窗邊,仰望著天上的明月。

    阿嬌,離宮這兩年,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現在心裡到底在想著些什麼。

    「楊得意。」劉徹對外面喊道。

    「陛下,」一直在外面侯著的楊得意忙走進來,恭敬地喊道。

    「你去傳旨,請卓文君進宮。」

    「呀,」聽到這個傳令,楊得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結結巴巴的答道,「可,可是,天色已晚,召臣妻入宮……」

    「朕叫你去傳旨。」劉徹沒有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倒沒有喊得多高,只是冷冷的,冷得馬上讓楊得意閉了嘴。

    當卓文君心驚膽戰的步入桂宮,宮中的燭火通明,而當朝皇帝劉徹正緊閉著雙眼,左手支在玉几上,托住他的左頰。聽到楊得意的稟報後,他也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地說了聲,「是卓文君嗎?」

    「文君叩見陛下」卓文君戰戰兢兢的行禮。

    「你把那天陳嬌在馬通壽宴上所奏的曲子,再彈一遍,給朕聽。」劉徹的聲音沒有起伏,平穩無波。

    「是。」卓文君接過楊得意遞來的古琴,一曲《精忠報國》再度緩緩而出,只是沒有了衛青的伴唱,僅有那雄壯的曲聲在未央宮中飄蕩。一曲奏畢,卓文君略一停頓,便開始彈奏另外一曲《漢宮秋月》。

    曲聲一起,那股不同於上一曲的調子,立刻讓劉徹睜開了眼睛,不帶任何表情的他聽完了這一曲後,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這也是那天,她彈過得曲子嗎?」

    「回陛下,是的。」卓文君小心的回答道。

    劉徹眼中閃過一絲不明情緒,然後說:「再彈一遍吧。」

    「是!」

    那一晚,天上的月亮,是那麼的圓,劉徹耳中一遍一遍地聽著《漢宮秋月》幽怨的曲調,眼睛無神的望著天上,腦中不斷地想起,阿嬌。

    阿嬌,你是真的回來了。

    「司馬夫人,這邊請。」楊得意恭敬地請卓文君離去。

    「有勞了。」卓文君的雙手還微微顫抖著,演奏了一整個晚上的《漢宮秋月》,這雙手怕是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用了。

    「楊得意,」在卓文君即將離開的時候,忽然又一個女聲喊道。

    「楊得意叩見王夫人。」楊得意一看到那個被宮女攙扶著的女子,立刻叩拜道。卓文君自然立刻隨著他一起跪拜。

    「聽說陛下昨晚,一直在宣室殿,沒有好好休息。現在怎麼樣了。」那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劉徹新近寵愛的王夫人王靈,一個比衛子夫更年輕,比衛子夫更千嬌百媚的女人。她淡淡地掃了跪在地上的卓文君一眼,向楊得意問道。

    「回夫人,陛下在殿內呢。小的這就去稟報。」楊得意忙說道,然後向一旁的一個小宦官使了個眼色,那小宦官立刻機靈的上前,領著卓文君離開。

    「剛才那女子,是誰啊?」王靈問道。

    「回夫人,是司馬相如大人的妻室。」

    「哦。」

    兩人還沒說完話,就看到劉徹從殿中走出來,劉徹顯然也很驚訝會在此處看到王靈。他皺了皺眉,說道,「你怎麼來了。」

    「陛下,臣妾聽說你昨晚一直沒休息,來看看你。」王靈立刻上前說道,同時讓宮女呈上早已準備好的補身濃湯。

    「朕不想喝。」劉徹推開那盅湯,皺眉道,「你回宮去吧,朕要出去了。」

    「是,陛下。」王靈立刻垂下臉,恭敬地說道。

    「楊得意,走吧。」劉徹沒有給她更多的注意,轉頭對楊得意說道。

    待得劉徹走遠,王靈身邊的宮女輕聲問道:「夫人,為什麼不告訴陛下啊?」

    「再過一段時間,等確定了再說。」王夫人對那個宮女笑了笑,手輕輕撫著自己的腹部說道,「我要萬無一失,一定要生下皇子。」

    此時的劉徹卻對這一切全然不知情,他策馬狂奔,前往自己的姐姐,陽信長公主府。

    「開門!開門!」劉徹身旁的侍衛早他一些到達平陽侯府,指使著侯府的僕人們趕緊開門。大門被推開的那一剎那,劉徹躍馬而入。

    「吁∼∼∼」劉徹狠狠地一拉韁繩,順勢止住馬的腳步,利落的翻身下馬。

    「公主呢?」劉徹看了眼恭候在一旁的侯府管家,問道。

    「回陛下,已經派人去請了。陛下到廳裡稍等會兒。」管家跟在劉徹身邊,亦步亦趨。

    沒有讓劉徹等太久,平陽公主劉婧很快出現在他面前。年近四十的劉婧此刻看來心情不錯。

    「陛下,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劉婧看著弟弟笑道,打從竇太皇太后死去,劉徹正式掌握政權,這個弟弟已經很少再來她這兒混日子了。

    「皇姐,」劉徹看著笑吟吟坐在自己面前的姐姐,臉上的冰雪立刻消融,語中略帶懊惱地喊了聲。

    「最近又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劉婧親自給劉徹倒了杯茶,問道。

    「皇姐,」劉徹拿起茶杯,欲言又止。

    「什麼事情這麼難以啟齒嗎?」劉婧奇怪的看著一貫果決的弟弟竟然在猶豫。難道他還沒有想清楚是否要對她傾訴,人就跑來了?

    「能讓你這樣分寸大亂啊?很難得啊。」劉婧邊給自己倒茶,邊想了想近來似乎沒有什麼煩人的軍國大事,那麼劉徹所煩惱的應該是其他的事情,不由得對他煩惱的理由十分好奇。

    「皇姐,阿嬌回來了。」劉徹終於說道。

    「呀!」正給自己倒茶的劉婧一聽到這句話,手腳一亂,竟然將茶水濺到了手上,不由得一陣驚呼。

    「皇姐。」劉徹忙伸手接過茶壺,對著外面喊道,「來人吶,拿藥來。」

    手忙腳亂的處理好燙傷,待得奴婢們全部退下,劉婧才從劉徹帶來的這個震撼中清醒過來。

    「她,回來了?」劉婧略帶懷疑的問道。

    阿嬌和劉婧是表姐妹的關係,年少時她們的感情一度非常的好。劉婧從小就在母親的示意下刻意討好這個表妹,沒什麼心機的阿嬌自然被她哄得開開心心的。後來因為劉婧介紹衛子夫給劉徹,阿嬌和她是鬧過一陣彆扭,但是因為劉徹帶回了衛子夫後,立刻聽話的把人打入了冷宮,阿嬌的脾氣並沒有鬧多久。到了劉徹親政之後,衛子夫日漸受寵,她和陳嬌之間的關係也在那幾年裡完全惡化了,在阿嬌被廢之前,可以說是完全決裂了。阿嬌離宮之事,她自然知道,本以為這個嬌縱的表妹會從此消失,現在居然回來了?

    「她,現在在哪裡?」劉婧皺眉問道。阿嬌的歸來的確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劉婧和自己的弟弟一樣,從來不願意逃避事實。

    「在茂陵邑。」劉徹回答道,腦中回想起自己和她的那次見面,以及她眼中的陌生。

    「茂陵邑。」無意識的重複了一邊劉徹的話,劉婧尋思了一番,終於開口問道,「難道這兩年多來,她一直在那裡嗎?」

    「不,她應該是初春時,隨著遷徙令遷入的。」劉徹搖了搖頭。

    「初春?那時,應該只有來自各地的豪門富室啊?難道……」劉婧初時還略帶疑惑,稍後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得驚叫起來。

    「是的。她一個人,在宮外,做下了一番很大的事業,大到讓她被列入遷徙的名單上。她現在是彭城煤行的主事人,而且連那個遼東城的創建都少不了她的份。」劉徹幾乎是半帶著冷笑,如此說道。

    「陛下,打算怎麼辦?」劉婧看著很是鎮定的劉徹問道。這個弟弟的想法她一貫都是知道的,阿嬌的不合上意,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脾氣,更因為她的身世,所以如今即使她變了,變得能幹,變得聰明甚至變得溫順了,也不會改變什麼。因為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

    「皇姐,幫我留下她。」劉徹說道。

    「留下?!」劉婧不明所以地看著劉徹。

    「幫我將她留在你的院子裡。你的後院。」劉徹說道。

    劉婧彷彿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弟弟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劉徹說道:「陛下可是想清楚了?你如今的皇后是子夫,而她已經為你生下了大皇子,那是你唯一的皇子。現在,你卻要將本已廢除的皇后留在我家?彘兒,我一直以為你不是那種任由感情干擾自己思緒的人。」

    「皇姐,你可還記得余明?」劉徹沒有理會劉婧的指控,只淡淡地說道。

    「記得啊。怎麼忽然提起他了。」劉婧顯得有些不自然。

    余明,他們的母親王娡唯一真心愛過的那個男人。劉婧也是到了很多年以後的如今,才明白當初母親私下默默流的眼淚,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還記得余明說過的話?」劉徹雙手交握,抵在下巴上,眼神深沉,說道,「他說母后會成為一國之母,說朕會成為千古一帝,如今都一一驗印。」

    「余明的相人之術,一貫很準的。你不是知道的嗎?」劉婧不自在的用左手握緊受傷的右臂。

    「是啊。他相人一貫很準,皇姐你從前和他最是親密,後來給朕推薦的衛家這兩姐弟都很有靈氣,不知道是不是從他那學到了這相術呢。」劉徹說道。

    「怎麼會呢。余明已經死了,他生前並未收徒,天下不會再有一個余明瞭。」劉婧試著將話題轉開,說道,「我們不是說阿嬌嗎?怎麼說到他這個都已經故去好些年了的人頭上來了。」

    「因為和阿嬌有關,朕才說。」劉徹說道,「余明活著的時候,沒有收徒。可是,朕記得他說過的一句話,他所知的一切,都是從他的主人那裡學來的,而他的主人能力是他的百倍。」

    「他何時如此說過?」劉婧從來不曾聽余明講過這樣的話,頓時一愣。

    「何時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口中的那個主人身後,還有繼承之人呢?」

    「這……」

    「皇姐覺得,遼東城所獻的玻璃,像不像從前被朕不小心打破的那個杯子呢?」劉徹問道,隨即自己回答道,「那時,我年紀尚小,不過姐姐應該比我更有印象一些吧。」

    「這……」劉婧想了想,說道,「是有些像,不過余明不是說過,那杯子是天山上來的水晶礦所制的嗎?」

    「朕以前一直相信他的解釋。看到玻璃的那一刻,朕便知道,他那時,騙了我們。」劉徹說道,「玻璃,是墨門在阿嬌的指引下,做出來的。」

    「朕也招墨門中人來對答過,關於天地,關於風雷雨電,他們給出的答案和余明說的一模一樣。」劉徹說道,「但是,朕再深入問,他們便無從回答,只能推說是,先師所傳。墨子若曾留下那樣的學說,何以舉世無聞?」

    「難道,你的意思是,阿嬌她,出宮後另有奇遇,成了余明主人的繼承人嗎?」劉婧聽到此處,已經略略明白了劉徹的意思。

    「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即使阿嬌只有餘明十分之一的能耐,朕也不想錯失。」劉徹臉色有點陰沉,說道。

    不想錯失。劉婧心中默默回味著這句話,看著神情漠然的劉徹,她知道,他終究還是心軟了。也許,從他當初放過了搜尋離宮的阿嬌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這糾纏不可能輕易消失。

    「聽說陛下來了?那可巧了。」劉陵的聲音打斷了姐弟二人的對話。劉徹轉過頭,驚訝地看到那個堂妹正風情萬種地向他走來。劉陵明顯是才睡醒,慵懶的神情將這一點洩露無疑。即使是看盡天下美人的劉徹眼中,此刻的劉陵也是魅力十足的。

    「是陵翁主啊。」劉徹笑道,「倒是沒想到,你也在這兒。」

    「我是昨日來探訪婧姐姐的。陛下一大早沒有去上早朝,卻來了婧姐姐家。才叫劉陵奇怪呢。」劉陵嬌媚地橫了他一眼,說道。

    「呵呵,朕是想,許久沒來探訪過皇姐了。而且最近聽說,平陽侯的身子不太好。所以過來看看。」劉徹隨口搪塞道。

    劉陵自然是一萬個不信,不過面上卻還是帶著甜甜地笑,說道:「原來如此。我昨日也去看過平陽侯了。這嚴冬都熬過去了,想來他是不會有事的。」

    廳內多了一個劉陵,劉徹和劉婧也不能傾心相談,只能配合著劉陵在那裡追憶過往。好在,劉婧用肢體語言告之劉徹,她的肯定答案,讓他不用再擔心了。

    廳外,楊得意無聊的守候著,望著萬里晴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春天就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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