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何必相識 第四十六章 君恩厚薄有誰知 文 / 那那
第四十六章君恩厚薄有誰知
陳嬌覺得自己幾乎完全被心中那股慌亂佔據了全部的心神,以前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她都沒有這麼慌亂過。無論她怎麼哭鬧,怎麼捶打,劉徹都沒有理會過她。一開始,陳嬌還會試圖叫喊,希望有人來救她。但是每一個人,都自管自地低著頭,權當作沒聽見,理智上,她知道再叫喊也是做無用功,可是卻制止不了自己的驚叫。
劉徹抱著她,走到猗蘭殿,把所有的人都攔在外面,獨自走到裡面,打開地道,走了下去。陳嬌望著黑乎乎的周圍,反而不再喊叫了,她隱隱知道了他們即將到達的和即將來臨的。
劉徹站在上次他看著的牆壁前,把陳嬌放下。他低下身子,撫摸著陳嬌的臉,看著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問道:「為什麼不喊了?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的,對吧?」
陳嬌扭過頭,不願意看他,這個地方,給她一種悲傷的感覺,她只知道自己現在,非常不想呆在這裡。
她狠狠地甩開劉徹的手,說道:「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只知道我要出去!」說完,就向外面走去。
「不許走!」劉徹當然不能就這麼讓她走,他立馬抓住她的手,往回拽。
「放手!」陳嬌死命地掙扎。
兩人拉拉扯扯之間,忽然有一樣東西從劉徹袖間掉了出來,在安靜黑暗的地道裡,那「咚」的一聲,顯得異常的清晰。陳嬌不覺停下動作,呆呆地望著地上那個在地上閃耀的東西。那東西在燭光下閃閃發光。陳嬌心裡雖然在說,不要去碰它,不要去碰它。但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靠近,緩緩的彎下腰,伸手去把那東西撿起來。
陳嬌第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顆鑽石,一顆罕見的淺綠色鑽石。望著這顆鑽石,眼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腦中不斷閃爍著很多很多的畫面,關於這個淺綠色鑽石,關於從前的阿嬌,關於他,關於他們的婚姻。原來阿嬌一直都在,從來就沒有消失過,她只是不堪那沉重而痛苦的回憶的重負,選擇了沉睡而已。
「阿嬌!」劉徹走到陳嬌身邊,扶著她的肩膀,輕聲說道,「你記得的,對吧?」
「你記得,這個是你親手給我的。」
「你記得,你親口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的。」
「你記得,我們在這裡度過的洞房花燭夜。」
「你記得……」
「是啊。我都記得。」陳嬌收起鑽石,握在自己的掌心裡,輕聳肩膀,讓自己脫離劉徹的掌握,轉過身,看著劉徹。
只是一個眼神,劉徹就知道,從前的阿嬌已經回來了。
「阿嬌!」劉徹臉上滿是驚喜,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他伸手想要將她擁在懷裡。但是,手在半空中,就被陳嬌打掉了,緊接著,他就聽到陳嬌冷冷地說道:「我還記得,你在這裡親口說過,你要廢了我。你說你不需要我了。」
劉徹的笑容不覺凝固住,手也僵在半空,他直直地盯著陳嬌的臉,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有著他熟悉的痛心。那是他兩年多來,一直刻意忘記的眼神。
「阿嬌!」劉徹頹敗地收回手,放在自己的額前。
「徹兒,你說,我從來都不瞭解你。我們的過去,只是大夢一場。」陳嬌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打算做什麼,但是剛剛接受到的那段記憶,已經完全支配了她,她現在只想發洩,只想讓眼前的男人難受。
「這是你親口說的。那一天,你讓我做了一個噩夢,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噩夢。」陳嬌漸漸走近牆壁,「好了。我忘記了,我可以重新開始了。你的夢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可以永遠清醒地明白地君臨天下。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不會再那麼傻,你也可以輕鬆了。」
「現在後悔了嗎?還是說,我走了之後,這個地道裡的東西還是像陰魂一樣纏著你。」說到這裡,陳嬌忽然轉頭看著劉徹,那眼神中已經不復剛才的悲傷,而是一種奇怪的癲狂,「如果那樣,那我現在幫你毀了它!」說完,她就開始用手中的鑽石左一下右一下地去劃花牆壁上的筆跡。
「什麼靜女其姝,什麼螓首蛾眉,什麼桃之夭夭,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劉徹看到她的動作,臉色大變,立刻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動作,大喊道:「住手!」
陳嬌自然不可能這麼容易地屈服了,她拚命地掙扎,可是雙手卻牢牢地被劉徹抓住,最終在這種拉扯中,鑽石的邊角狠狠劃傷了劉徹的手臂。陳嬌看到慢慢滲出的紅色血液,覺得身子一軟,昏倒在劉徹懷中,眼前一片黑暗。而劉徹,他的手仍然停留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他微紅著眼睛,看著那被燭火照亮的牆壁。
「阿嬌,我今天跟太傅學了詩經。我給你寫一首啊。」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啊,你居然笑話我!你自己來遲了,還敢笑話我。打你打你!」
「徹兒,你在寫什麼啊?」
「沒,沒什麼。」
「喂,我們兩三年不見了。你遮什麼遮啊,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嗎?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說,說了叫你不要看的嘛。」
「你壞死了。太傅就教你寫這種東西啊?」
「徹兒,洞房花燭夜,你幹嗎帶我來這裡啊?」
「來看這個。」
「啊,你以前寫的。那時候多傻啊。」
「我,不,是朕再加一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啊!誰准你寫這個的,擦掉擦掉。」
「擦不掉的,我用這個珠子寫的啊。」
「又來?你每次都這樣。欺負我擦不掉。」
「阿嬌,並不是騙你的啊。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騙你。」劉徹抱起陳嬌,向外走去,地道中迴盪著他的話。
「陛下從猗蘭殿出來了?」衛子夫打發掉陳掌之後,心神不寧地在嬌房殿中踱著步,就在她快忍不住離殿的**時,終於有一個宮女跑進來稟報。
「回娘娘,是的。」
「那陛下現在去哪裡了?」衛子夫微微算了下,從剛才入殿到離去才僅僅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聽說那女子似乎是昏倒了。陛下又抱著她去了昭陽殿!」宮女答道。
這時,又衝進來一個宮女,說道:「娘娘,陛下剛剛下令召太醫令。」
衛子夫聽到此處,眉頭皺成了峰形,隨即她意識到身邊還有宮女,便在臉上漾出一個笑容,說道:「你們辛苦啊。都先下去吧。」
「是,娘娘!」兩個宮女齊聲應道。
很快,殿內只剩下衛子夫和她的心腹崔依依。衛子夫一言不發地坐在床上,一旁的博山爐放出的香煙漸漸朦朧了整個室內,日光漸漸斜了,暗了。依依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娘娘,不過是個平民女子罷了。沒什麼好擔憂的。」
「依依,你不懂。」衛子夫搖了搖頭。共處十餘年,她很瞭解陛下,那是一個太過驕傲的男人,所以他絕對不屑於去勉強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可是,今天他居然帶著一個一直哭喊的女人到猗蘭殿。
猗蘭殿,那是他幼時成長的地方,自從他繼位之後,便被封鎖了,是以她雖然入宮十幾年,還為他生下了三個公主一個皇子,卻也從未踏入過猗蘭殿一步。猗蘭殿,那是單屬於皇帝一個人的禁地。
不,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夠踏入猗蘭殿。衛子夫又搖了搖頭。她永遠不能忘記,自己看著那人從猗蘭殿出來時的震撼。那一刻,她才深深明白,無論她平日如何受寵,無論她為陛下生下多少兒女,都不能改變那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那人會被冷落,會被送到宮外,永遠也不能再見到陛下,可是同樣的,她衛子夫也永遠不能踏入猗蘭殿,不能得到皇帝真正的歡心,她的地位永遠危如累卵。
可是現在,陛下居然打破了自己一貫行事的原則,強行帶一個女子回宮,還帶她去了猗蘭殿。這分明說明,那女子在他心中,份量不輕。更何況,那女子還一度被安置在後院中……
「依依,帶據兒來,本宮想見見他。」衛子夫一抬手,制止住依依的欲言又止,露出一個笑容說道。
「是,娘娘。」依依伺候了衛子夫這麼多年,當然知道她其實是一個意志極為堅定的女子,外柔內剛,很多時候,如果她做了決定,別人再多的寬慰、勸解都是多餘的。
披香殿。
「娘娘,此事千真萬確,椒房殿現在都人心惶惶的。」一個宮女跪在王靈面前說道。
「是嗎?難得我們的皇后娘娘也會發怒啊。」王靈靠在床上,微微扯了扯蓋在身上的毯子,臉上似笑非笑。
「娘娘,連皇后都如此失態,陛下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在一邊拿著扇子的宮女阿靜低頭說道。
「阿靜,好了。」王靈瞪了阿靜一眼,又轉頭對那宮女說道,「你做得很好,本夫人知道了。阿靜,打賞。」
「是!」阿靜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是還是聽話地從懷中拿出一串五銖錢,遞給那個報信的宮女。
等到人離去之後,王靈懶懶地說道:「去把門關上,今晚如果有人求見,就說本夫人病了,不見。」
「娘娘?」阿靜不解地立在原地。
「傻丫頭,陛下帶那姑娘進宮一事,肯定已經傳遍後宮了。晚上,一定會有些鶯鶯燕燕的來探消息。你不關上門,難道等人來吵嗎?」王靈看著這個自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侍婢立在那兒,就知道她腦子一定還沒想通。
「他們怎麼不去見皇后呢?」阿靜搖了搖頭,直說不可能。
「皇后?她可是出了名的溫柔婉約,有容人之量,還有個皇子做後盾。陛下做什麼,她都不會有意見的。那些庸脂俗粉當然知道即使找上她,也不能挑動她在陛下面前發脾氣,誰會去花那個工夫。」王靈微微摸了摸肚子,說道,「如今這後宮中,太后是不管事的,能做主的也就三個,皇后,我,還有增成殿的那位。她們不找皇后,當然會找上我們了。」
「那,娘娘對這事?」
「一貫溫柔的皇后如此失態,這種事,如果傳到陛下耳朵裡,他會怎麼想?皇后又怎麼會如此不小心,任由宮人這事洩漏出去呢?」王靈打了個哈欠,「她如果是那種人,我倒不用這麼費心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這個消息是假的?」阿靜問道。
「只怕是真的。」王靈閉上眼睛,「因為是真的忌憚那新入宮的女子,才會故意把這消息放到披香殿來。」
「這,這是為什麼?難道她不怕我們把這事告訴陛下嗎?」
「無非是希望迫我去對付那女子罷了。再說,發怒這事無憑無據的,我能將她怎麼樣?」王靈說道,「如果我去探那女子的底細,又自做聰明地在陛下面前提起她發怒的事。那才是真的稱了她的心呢。」
增成殿。
「李姐姐,這宮中,皇后和王姐姐之外,就屬你最能做主了。你看那昭陽殿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啊?」一個不知名的少使親熱地說道。
「茜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哪有什麼資格知道這些啊。」李茜溫和地說道,「各位妹妹還是回去吧。茜真的不知道。」
「可是李姐姐,」還有人想說些什麼。
「阿國,送客。」李茜仍然笑得十分溫和,輕輕將自己的衣裙從一個長使的手中抽出,向屏風後走去。
一眾後宮佳麗無奈,只能打道回府。等到人都散了,李茜的貼身侍婢阿國才回到房中,看到正在卸妝的李茜,問道:「娘娘,她們都散了。」
「是嗎?那就好。」李茜放下手中的耳墜,說道,「我們也睡吧。」
「那姑娘的事,娘娘不打算管嗎?連皇后娘娘都為此發怒了呢。」阿國是李茜進宮後才跟著她的,從小在宮廷中長大的她知道,從服侍這個主子的那天開始,自己的富貴就和她連到了一起,所以一直以來都積極地為她出謀劃策。
「我管不了,也管不起。阿國。」李茜順了順垂下的長髮,說道。
「咦?那不過是個普通的民女。陛下最近這麼寵娘娘你……」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民女。」李茜的手頓了頓,「那麼,皇后娘娘就不會失態,也不會讓消息傳到我們這裡來了。」
「娘娘?」
「不過,你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件大事,我不能一點反應也沒有。」李茜隨即微笑,對著阿國笑道,「明天,你去請太醫令來,就說,我可能有喜了。」
「什麼!」阿國聽到這句話,可不止是驚喜這麼簡單。因為李茜的身子骨虛弱,所以一貫以來她的經期都不是很規律,就算身為貼身侍婢的她,也不是很清楚她的身體情況。
在巍峨宏偉、鱗次櫛比的西漢宮殿中,昭陽殿以其和於天干而顯得別具一格。當未央宮、甘泉宮等宮殿已經隨著漢高祖、漢武帝的名字蜚聲著譽的時候,這座宮殿仍然默默無聞。在陳嬌所知道的歷史裡,離漢武時代大約百年之後,漢成帝劉驁獨寵居於此處的趙飛燕、趙合德姐妹,才使得這座古老而祥瑞的宮殿聲名乍起,成為寵幸、榮耀與尊貴的象徵,成為「正宮」的別名。
「已經三天了,為什麼她還沒有醒過來?」劉徹冷冷地望著跪在眼前瑟瑟發抖的太醫令和侍醫們,讓他們心裡發顫。此刻,所有的御醫們都十分的羨慕只在這裡呆了一日,便被指派到增成殿照料李美人的義女醫。
「回陛下,」在同僚們的眼神壓力下,少府太醫令終於硬著頭皮說道,「臣等認為,這位姑娘無病。」
其實這個理由他也說得十分沒把握,行醫有「望聞問切」四診法,但是皇帝卻在這姑娘床邊放上了重重行障,他們這些御醫只能通過診脈來確定病情。一眾杏林好手幾經商議,一致認為她只是昏睡,誰想到,她居然一睡不起,使得他們連日來一直對著皇帝越來越不好看的臉色。
「三天前,你們就說過她無病了。」劉徹說道,「現在你們來告訴朕,無病之人為什麼會如此長睡不起?」
「這……」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沒了話語。
「朕再給你們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內,如果她還沒有醒,那麼你們就自行去廷尉府報到吧。」看了一眼沉睡依舊的陳嬌,丟下這句話離去。
留下面面相覷的眾御醫,廷尉府的張湯,那可是最會揣摩上意的人了,此刻皇帝盛怒之下,自己等人定然會被那酷吏送到東市斬首,以息帝怒。想到此處,已經有少數侍醫癱倒在地上,默默流淚了。少數幾個比較堅強些的,又伸手試著給陳嬌把脈。而在阿嬌的身側,站著的正是劉徽臣,她若有所悟地看著劉徹遠去的背影,心中道:這就是你如此自信的原因嗎?大長公主殿下。
一陣陣哭聲將陳嬌從昏睡中吵醒,她睜開眼,看見兩座鶴型的燭台分立在床的左右兩邊,將行障內照得透亮。陳嬌沒有起身,只是呆呆望著床上方的屋頂。在這場痛苦的睡夢中,原來的阿嬌的記憶不斷湧現和千年後的那個陳嬌的記憶不斷融合,陳嬌一度以為自己會瘋掉,明明不屬於她的記憶和感情,不斷融入腦中,對一個人的兩種感情不斷交織,那種痛苦,讓她有打破腦袋的衝動。
猗蘭殿,那是原來的阿嬌最後的記憶。那一天,劉徹告訴她,他要廢後。所以,阿嬌從那一刻開始沉睡,情之一字,太過傷人了。所以,當陳嬌醒來時,她對這個世界沒有太多的牴觸感,對所有的事情都是冷冷的,因為在她的體內,還有一個不願醒來的靈魂,一個帶走了所有的感情因素的靈魂。
這一次,再度踏入那地道,那裡有著阿嬌最好和最壞的記憶,所以在看到那顆鑽石的瞬間,陳嬌就再度醒來了。強烈的悲憤和執念使得這段記憶在復甦的那一瞬間,幾乎完全佔領了她的大腦,但是在地道裡,對劉徹的喊叫哭鬧,是阿嬌最後的表演。經歷了三日長長的昏睡,再度清醒過來的陳嬌,既不是原來的阿嬌,也不再是原來的陳嬌。原來的陳嬌太過超然,原來的阿嬌卻入戲太深,兩種完全衝突的情感在同一個軀體內不斷掙扎,到今天,終於算是完全融合了。
行障被阿奴拉開,她看到眼睛大睜著的陳嬌,驚呼:「小姐,你醒了!」她立刻機靈地沖外面喊道:「徽臣小姐,小姐醒了。」
這時,正被侍衛們拖走的眾御醫們立刻聽到這話,紛紛聲嘶力竭地喊道:「那姑娘醒了,那姑娘醒了!」
未央衛尉馬何羅有些為難的向裡面看了看,看著眼前近乎癲狂的御醫們,開口說道:「放了他們。」然後又對為首兩個太常太醫令和少府太醫令說道:「那姑娘既然醒了,本館要回去向陛下稟報,你們進去給她再把把脈,開個方子,調理下身體吧。」
「是。多謝馬大人手下留情!」兩位太醫令也是知趣的人物,知道剛才這位馬大人其實是網開一面,放過了他們,不然,根據皇帝留下的話,一個時辰已過,無論那姑娘醒了與否,他們都得去廷尉府。
兩人向馬何羅道謝過後,忙匆匆走到殿內,隔著行障,給陳嬌把脈。然後對劉徽臣說道:「翁主,這位姑娘現下身體虛弱,要多給她準備些熱湯暖胃,然後才可以吃東西。」
劉徽臣聽到此,馬上對幾個伺候在一旁的小宮女說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給娘娘準備膳食。」她在王府是指使慣了的,這一喝之下,聲威盡顯。
一群小宮女紛紛行禮告退,一陣淅淅簌簌的聲音過後,殿內終於安靜了下來。陳嬌轉頭問道:「這是哪裡?」
「這裡是昭陽殿。」劉徽臣應道。
「昭陽殿。」陳嬌默念道,傳說中以黃金為壁、白玉為階的昭陽殿嗎?從一座金屋來到另一座金屋,莫非真的是阿嬌的命嗎?她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還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些,她轉頭看著劉徽臣,驚訝道:「你怎麼在這裡?」
劉徽臣淡然一笑,說道:「姑姑,你走後,大長公主就來府裡將我接走了。我在她府中養的傷,嗣之也和我在一起。聽說你昏了過去,大長公主,馬上帶我進宮拜見太后娘娘,如今,我已得了正式在這宮中行走的身份了。」
陳嬌默然,好一會兒才道:「他應該知道你是我的人,他答應讓你留下?」
「正因為陛下知道姑姑和徽臣的關係,他才會將徽臣留下。」劉徽臣微笑著回道,「否則,以姑姑當時的身體狀況,若無人保護,隨時都有可能陷入險地。」
陳嬌神色不禁黯然,她當然明白劉徽臣這句話的意思,以她完全昏迷的狀態下,如果有人想要暗害於她,那實在是太容易了。就算劉徹想保護她,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地護著,這時他當然要找一個他信得過的人。
這時,宮女已經端著精緻的膳食魚貫而入了。一個為首的宮女將湯藥奉上,說道:「娘娘,請喝湯。」
陳嬌接過碗,默默喝著湯,眼角的餘光看向了那為首的宮女,眼中露出了好奇。此女還十分年輕,宮中自有宮中的規矩,似她這般年紀,若不是主子的心腹,是做不到這個地位的,而由她轉交湯藥,劉徽臣卻十分放心,她是誰?
不一會兒,門外就進來了一個男子,正是剛才出去的未央衛尉馬何羅。馬何羅向陳嬌及劉徽臣行了一禮,說道:「臣見過娘娘,徽臣翁主。」
陳嬌看著他不說話,劉徽臣代回道:「馬大人請起。」
馬何羅立刻起身,他向陳嬌拱手行了一禮,對她身側的那個宮女說道:「飄兒姑娘,陛下口諭,飄兒姑娘升為尚食丞。協同增成殿阿國尚食令同掌六宮膳食。」
那飄兒極有大將之風,她平靜地俯身行禮,回道:「奴婢謝陛下隆恩。「
陳嬌聽完這個詔令,心中又是一跳,對這位飄兒的身份產生了更多的懷疑。融合了兩個人記憶的她知道,漢承秦制,宮中置六尚,即尚書、尚冠、尚衣、尚沐、尚席、尚食。六尚之中,除卻尚書因要掌奏折事而用士人外,其餘諸尚均轉為女官,令入大長秋管轄。眼前的這位飄兒,看她服飾原不過是最低級的小宮女之服,竟然忽然將她提升為六尚之一,雖然只是個副職。
彷彿是看出了阿嬌的疑問,劉徽臣挪步上前,說道:「娘娘,她是堂邑侯府的家生奴婢,是大長公主殿下派來貼身服侍的。」
聽到這句話,陳嬌不由得多看了飄兒一眼。記得在阿嬌和劉徹新婚的時候,身邊所有人都是從堂邑侯府直接帶入宮中。這些來自府中的人對於阿嬌來說,才是絕對可靠的,而宮中原有的那些宮人卻很難獲得她的絕對信任。這導致阿嬌雖然做了近十年的皇后,但是在宮中親信卻不多,畢竟從堂邑侯府入宮的奴婢始終只佔六宮中龐大奴婢基數中小部分,更別說,每年漢宮中都要增加許多新來的宮女宦官。晉身之路被阻斷,也是衛子夫能夠那麼迅速收攏人心的原因。而這一次,她的「母親」似乎學聰明了呢。陳嬌只掃了一眼,便發現殿中的宮人中,怕是只有這個飄兒是來自堂邑侯府的。
陳嬌撇嘴笑了笑,自語道:「終究還是逃不開嗎?金屋藏嬌,金屋藏嬌……」
「翁主,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放任廢後回宮?我們明明有機會阻止的。」雷被怒氣沖沖地看著劉陵,斥責道,「如果早點下手,讓她死在這平陽侯府中,面對殺女之仇,竇太主一定會傾向我們這邊的。」
劉陵手中拿著酒樽,晃了晃,滿不在乎地笑道:「雷先生,不必著急。喊這麼響,萬一引來侯府侍衛就不好了。」
雷被經劉陵這麼一提醒,氣焰頓時小了許多,他沉聲道:「翁主,我們這次來,謝恩是假,探虛實,拉攏人心是真。你這麼做,是壞了大王的大計,如今廢後回宮,竇太主看廢後復寵有望,是絕對不會和我們聯手的。」
「我知道。」劉陵點了點頭,「雷被,我問你,來了長安之後,你覺得朝廷如何?和當年太皇太后當政時,還一樣嗎?」
雷被不解劉陵此問的原因,靜默不語,只用懷疑的眼神回視劉陵。
劉陵一笑,說道:「要說這陛下,的確是個極有手腕的人。我那館陶堂姑威風了幾十年,竟然被他整治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當年,先帝和太皇太后還在的時候,外朝內宮,哪一個不巴著館陶堂姑,盼著她為自己說句話。那會兒,她的話就算比不上一言九鼎,怕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我們淮南王府也一直交好與她。可如今,她一句話,還有那樣的威力嗎?當年圍在她身邊的勳舊貴戚,還能那麼聽話嗎?」
雷被聽到此處,不覺皺眉,然後說道:「翁主的意思是,竇太主沒有我們想像的有用,所以交好與她的事情,大可不必?」
「不。如果沒有阿嬌姐,我還是會去結交與她。畢竟,館陶堂姑在這長安城橫行了幾十年,總有些我們不知道的門道。只是,見過她一次後,我發現,就算已經失勢,可她對我父王的戒心比怕強過對我們許諾的榮華富貴的興趣,我們便是拋出好處,她也不見得會接。」
「但是,衛家當權,對於堂邑侯府來說,終究是一場禍事,館陶主在權利場過了這麼多年,不會看不破這一點。我們尋機殺死廢後,再曉之以理,館陶主應當會有壯士斷腕的勇氣。」雷被說道。
「我當然毫不懷疑,館陶堂姑的果決。」劉陵說道,「只是,就像我說的,她現下能給與我們的幫助怕是有限。如今我們最大的問題是,這朝廷太平靜了,竇氏、田氏等外戚都已經被劉徹清除,他如今是政通人和。這樣的朝廷,對我們淮南來說,可不是好事。」
「所以……」
「所以,我忽然發現,阿嬌必須回宮。」劉陵衝著雷被微微一笑,笑容極為甜美,「衛氏方興未艾,陳氏死而不僵,如果劉徹要留下阿嬌姐,時間一長,這長安城裡從內到外所有人都要想想該站哪一邊吧。」
雷被看著劉陵的笑容,卻覺得心裡發涼。廢後的出現是他們計劃中一個偶然的變數,然而眼前人卻能如此之快地判斷出其中的利弊,做出決斷。這份魄力……
「所以,雷先生,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什麼也不做。靜靜地看著吧。我可是很好奇,我那阿嬌姐要怎麼面對,今非昔比的衛子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