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何必相識 第四十五章 此真彼假俱迷人 文 / 那那
第四十五章此真彼假俱迷人
椒房殿內
「姐姐,我叫你是有意請你幫忙調查。」衛子夫看著霍去病離去,便立刻對衛少兒說道。
「什麼事情?你叫人來傳句話就行了,還弄得這麼麻煩。」衛少兒猶自不知,說道。
「這件事,不能讓……知道。」
雖然衛子夫含糊了那兩個字,但是姐妹多年,衛少兒自然瞭解她的,忙道:「什麼事情?」
「是關於一個女子的。」衛子夫說道。
「女子?」衛少兒立刻從這句話中嗅到了硝煙的味道。
「你替我去調查一下,茂陵邑一個叫陳皎的女子。」衛子夫說道,「她的出身,她的容貌,她的能力還有她現在身在何處,本宮都要知道。」
「娘娘要知道她做什麼?」衛少兒問道。
「姐姐,你無須問。只管讓姐夫替我調查就是了。」衛子夫歎道。
「那,如果找到,是否讓你姐夫……」衛少兒也隱去了後面的話,但是她相信衛子夫絕對明白其中之意。
「不。」衛子夫立刻道,「姐夫只要調查就可以了,千萬不要做多餘的事情。還有,千萬小心,如果我猜測的沒錯,那姑娘現在應該已經被陛下帶走了。只是,陛下不知為何竟然沒有讓她入宮,所以,本宮不放心。」
「娘娘如何得知陛下已經將此人帶走?」衛少兒大吃一驚。
「姐姐,我跟隨陛下十餘年了,他的心思,我雖不能懂十成,也能猜到七分。」衛子夫臉上泛起一絲苦笑,說道,「最近,他的情緒幾乎完全失控……」
「那麼,娘娘就不打算做點什麼嗎?」衛少兒問道。
「做點什麼?」衛子夫搖了搖頭,「不,不需要。什麼都不做才是我唯一能選的路,姐姐。而且,我現在也不能做什麼,那位王夫人……」
「王夫人?」衛少兒聽到這個名字,心中一驚。
「王夫人已經身懷有孕。」衛子夫的話讓衛少兒倒抽了一口冷氣。
「什麼?」衛少兒急得幾乎跳腳,「怎麼會如此?」他們衛家的地位眼下完全是建立在衛家出了一個皇后,而這位皇后生下了當今皇帝唯一的皇子,嫡皇子,這個基礎上面的。如今,居然會有另外一位皇子誕生,那對他們衛家來說是大大的威脅啊。
「王靈入宮承寵已有年餘,如今身懷有孕,本就是意料中的事。姐姐何必驚詫?」衛子夫看著驚慌失措的姐姐,左掌緊握。
「子夫!」
「本宮知道姐姐擔心的是什麼。但是,你不瞭解陛下,本宮什麼都不能做,這是為了據兒,也是為了衛家。我們能做的除了謹言慎行,還是謹言慎行。絕對不能有一絲絲出格的行為,如果想要活得更長久……」衛子夫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一貫平靜的眸子中帶著一絲的沉痛。
「不要看衛家如今風光無限就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姐姐。」衛子夫繼續說道,「你一定要明白,我們今天的一切都是從陛下身上來。所以我們一定要知道龍的逆磷所在,絕對不可以去觸犯它。因為他可以讓我們從奴婢之女變得貴傾天下,也可以瞬間將一切都拿走。」
「不能干涉朝政,不能結交外臣,不能欺凌後宮,必須讓一切都風平浪靜,讓他可以全力於國事。這就是陛下給本宮的底線。姐姐,你明白嗎?」衛子夫說完這一切時,紅潤的唇已經被咬成了灰白色。
「那麼,娘娘讓我們去調查,是想?」
「他要本宮無為而治,可以。但,那必須是後宮盡在我掌握之中。」衛子夫說道,「必須是據兒的地位不變,本宮的地位不變,衛家的地位不變。」
「娘娘,我知道了。」衛少兒鄭重地點了點頭。
「姐夫是曲逆侯後人,智計不凡,姐姐回去要好好和他商量。查到結果後,就帶去病入宮來。」激動過後,衛子夫又恢復了冷然,她開口吩咐道。
長樂宮
從宮女手中接過藥碗,一口飲盡,隨著藥水入腹,王娡的眉頭終於鬆開了。宮女端著藥碗退了下去,而宮女身側另一位身著素色衣裳的女子則上前一步,說道:「娘娘,你的脈象漸趨平穩。接下來,只要安心調養,身子可保無恙。」
「哦?」王娡聽到這話倒是感到有趣地抬頭正視了那女太醫一眼,說道,「義女醫是吧?你是第一個為本宮診治的女太醫,也是第一個敢如此有把握地說本宮無恙的人哦?莫不是第一次入宮,一心立功才誇下如此大口?」
那女醫被王娡如此提問,卻是不慌不忙地回道:「義只是根據脈象判斷。至於其他太醫的決斷……太后娘娘,有時在宮中久了,人就會變得患得患失,連基本的醫術判斷都會因為某些外來因素的影響而失衡的。況且……」說到此處,女醫不覺猶豫了一下。
「呵呵。」王娡笑道,「你說便是了,很久沒見過像你這樣大膽的孩子了。哀家保證不怪罪。」
「而且,您這病本就是心病。所以臣才會說,要安心調養。只要娘娘能做到安心二字,您的病,自然不藥自愈。」女醫面色平常地說道。
王娡聽完之後,不自覺地又多看了那女醫一眼,很是尋常的相貌,比起這宮中的如花美人們,這個女子本應該黯然失色。但是那只是本應該,她那特別的氣質,卻能夠另她鶴立雞群,該怎麼形容呢,也許就只有那句話……
「醫者父母心……」王娡喃喃道,她笑了笑,問道,「義女醫,你行醫多年,手中可曾有不治的病患?」
女醫神色一暗,說道:「義得到姨娘允許,獨立行醫已經七載。七年之間,共有四百二十八人不治。」
「呵呵,這麼說,假如本宮不治,那會成為那第四百二十九人了?」王娡笑道,她臉上滿是讚許地點頭道,「難怪哀家覺得你不凡,在這宮中看慣生死不難,難的是你這份慈悲心腸。只是,以後在宮中說話不要如此直接,不是每個人都不介意被人揭穿心事的。退下吧。」
「……是。謝太后。」女醫沒有多言,逕自退了下去。
到此時,一直在一邊等待著的劉嫖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她揚了揚眉,說道:「皇帝找來的女醫?很特別的女孩。」
王娡轉過頭,含笑道:「叫淳於義,是那位太倉公的外孫女,算得上是家學淵源了。也是湊巧,近日到了長安,緹縈行蹤不定,皇帝就先派人喚了她進宮。」
「原來如此。」劉嫖點了點頭,然後抬頭說道,「進來這麼久,怎麼一直沒見余信呢?記得你可是離不開他的。」
王娡也不隱瞞,直接答道:「我派他去照顧阿嬌了。省得婧兒不知輕重。」
劉嫖沒想到能聽到如此直白的答案,她轉過頭深深看了王娡一眼,許久才吐出一句話,說道:「謝謝。」
「不必。」王娡搖了搖頭,說道,「說到底,阿嬌也喚我一聲舅母,一聲母后。況且,那些年多虧了你和她,該是我說,謝謝。」
劉嫖一時無語,只是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好多年了,沒想到,到今時今日,在這長樂宮中,我還能聽到你這一聲謝。」
劉嫖眼中閃過一絲淚花,看著熟悉的宮殿的擺設,回想起自己還是長公主,還是竇太主的那段歲月,竟然有些恍惚。那時,劉徹母子是多麼弱小,多麼地需要她的庇護,如今……
「是好多年了。年輕時候,我們也勾心鬥角過,也委曲求全過,可到了這個年月,才發現,想找個老朋友談心,不容易呢。」王娡撫摸著長髮,說道,「還記得當年,你告訴我的那些保養長髮的秘方,長公主,我是一直感謝你的。沒有你,先帝不會看上我,沒有你,先帝不會在我生下來隆慮後,還繼續寵我,沒有你,彘兒就只是一個膠東王而已。」
在王娡的描述中,劉嫖也回憶起了當年的歲月,雖然當年的王娡是曲意奉承,雖然當年的她對王娡也只是利用,然而人就是如此奇怪,當這麼漫長的時光過去,當曾經促使她們聯合對立的那些人逝去,兩個人之間反而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親切感。
「阿娡,阿嬌會回來的,對嗎?」劉嫖臉上閃過一絲苦笑,將話題轉回到自己的正題。
王娡瞇起眼睛,卻不回話。
「我們之間,或許是複雜的。但是我想,你和阿嬌之間,應該從來都是簡單的。你只是她的舅母,婆婆,她只是你的外甥女,媳婦,對嗎?」劉嫖說道,「她在宮外,你可以讓余信保護她。如果她回來了呢?回到這個有皇后有後宮的皇宮後呢?阿娡,你也是從這六宮中走出來的,沒了皇后的光環,沒了至高無上的地位,你覺得阿嬌真的適合回來嗎?」
王娡淡然一笑,說道:「衛子夫,是個很有分寸的皇后。而阿嬌,也變了。」
「可是即使如此,在這宮中,多的是能夠掀起巨浪的小蝦米。」劉嫖直視著王娡,說道。
「你想如何?」王娡回問道。
劉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阿娡,太后,今時今日,我也只能來求你,求你將心比心。無論如何,阿嬌都是我的女兒。我真的,很想保她萬全。」
王娡看著劉嫖忽然一笑,說道:「長公主,也許這就是我和你們這些生在皇家的人的不同,同樣是這個年歲了,可你卻不會覺得疲倦。罷了,多年交情,你想做什麼,不妨直說。」
劉嫖聽王娡說前面一段的時候臉色本變得十分難看,後來聽才漸漸緩和了下來。她也不客氣,張嘴就說:「阿嬌太單純了。人會變,單是人的本性卻很難變。我要的,只是希望她重回宮廷後,能有一個貼心人,在她身邊保護她。」
王娡揚了揚眉,說道:「你想我在她回宮後,插手她身邊宮女的安置?」
「不。這種蠢事,我做過一次了。」劉嫖回道,「從前,我給她安排好一切貼身伺候的人,但是,那些人並沒能保住阿嬌。你也說,衛子夫是個很有分寸的皇后,過頭的事,她不會做,這一點我還是相信。我希望你做的,只是招一個人入宮,然後讓她可以出入阿嬌身邊。」
「誰?」
「江都王翁主劉徽臣。」
王娡揚了揚眉,不解劉嫖為何推薦這樣一位陌生人。
「昔年,先太后也有招淮南王翁主入宮陪駕的先例。所以,我想,你這一次招江都王翁主入宮,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劉嫖解釋道,「那劉徽臣如今就在我府中,她和阿嬌是生死之交,而且這個孩子,很聰明,一點也不輸給當年的劉陵。阿嬌不會照顧自己,但是我想,從江都王府出來的劉徽臣卻可以照顧她,只是她這樣身份的人,必須要一個理由才能入宮。」
王娡點了點頭,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王娡深深看了劉嫖一眼,說道:「這件事,我幫你,因為如你所說,我捨不得阿嬌。不過,館陶,你真應該去見見她。見過之後,你才會知道,她變了多少。」
桂宮
公孫弘與張湯正面紅耳赤的對峙著,如果陳嬌在場,想必能為兩個人想到一個形象的比喻,兩頭雙眼發紅的鬥牛。看著手下的兩位重臣如此作態,也不覺揉了揉太陽穴,感到有些頭疼。他開口說道:「兩位愛卿,此事暫且擱下不議。關於律法之事,你二人各寫個詳細的表奏上來,朕仔細看過後,再做考慮。」
劉徹發話了,公孫弘和張湯自然不敢不聽,只是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心胸寬廣之輩,在聽令的同時也都恨恨地瞪視了對方一眼。這樣的小動作,劉徹全看在了眼裡,他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對於他這樣的強勢君主來說,手下人之間有嫌隙從來就不是什麼問題。
「既然今日該議之事都已經……」劉徹正想說點什麼總結今日的內朝議政時,他的話卻被人打斷了。
「陛下,臣有事啟奏。」韓墨清朗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公孫弘和張湯的眼睛同時看向了韓墨,韓墨這個原本十分得劉徹歡心的新貴,不知道為什麼從十數日前開始就不被允許參加內朝議政,直到今日才再度被宣召。可是在剛才的一個時辰裡,他卻保持著完全的安靜,彷彿沒有他和個人似的。
劉徹看了他一眼,語氣不覺冷淡了幾分,問道:「什麼事?」
「十數日前,茂陵邑陳府,彭城煤行的主人,陳皎小姐被人擄走,目前還下落不明。臣想,此事有必要向陛下您稟報。」韓墨平靜地回道,彷彿不將劉徹這天下君主的喜怒放在眼中。
張湯聽完這句話後,神色古怪地瞄了韓墨一眼,不明白這樣的小事,他怎會拿到這大殿之上認認真真地講。而公孫弘卻是神色一變,他轉過頭,仔細看了看劉徹,發現他並沒有因為韓墨稟報這樣的小事而發怒,公孫弘心中一突,心道:難道……
劉徹雙唇緊抿,瞪了韓墨一會兒,沉聲道:「弘卿,張湯,你們退下。」
公孫弘、張湯聽話地退下後,劉徹的雙指有節奏地在玉幾上扣著,原本細微的聲響,因為這靜寂的環境和空曠的大殿變得清晰可聞。如此反覆了許久,劉徹終於開口說道:「韓墨,朕沒看錯。你的膽子實在,很大。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後,竟然還敢在朕的面前提起她?」
韓墨聽到劉徹的回答後,反而鬆了一口氣,他笑了笑,說道:「看來,接走她的人就是陛下了。」
劉徹抬頭看著不卑不亢地挺直腰的韓墨,不禁起了愛才之心,語氣緩和了下來,問道:「韓墨,你以前在說過,你在遼東城待了不過一年的時間。那你和她相處了多久?在遼東城,她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聽到劉徹這麼問,韓墨不禁想起了自己和陳嬌的初見,那白衣飄飄的身影,似笑非笑的眼眸,他不禁喉頭一緊。
「我到遼東城的第一天,就認識了陳……姑娘。那時,她是帶著一些流民來,那些都是在關內無家可歸的可憐人,陳姑娘心腸軟……」韓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原來的稱呼,要他將自己心儀之人稱為娘娘,他還沒做好準備,雖然這樣的堅持很傻,卻是他唯一不向劉徹低頭的方式。
劉徹聽到這個稱呼,不爽地皺了皺眉頭,卻沒有出聲喝止,只是繼續聽著,聽著他們一起建城時一起度過的甘苦歲月,說陳嬌那些稀奇古怪有時帶來好處有時帶來麻煩的巧思,說陳嬌笨手笨腳做錯的那些事……韓墨幾乎是毫無保留地說了。
當聽到韓墨提起陳嬌有一次想給大家改善伙食,親自提出要下廚為大家做一鍋好吃的,卻因為沒掌控好調料的比例,將一鍋食物弄得難吃無比,而所有的城民為了安慰她,都將那難吃至極的食物給吃了下去時,劉徹不禁歎息了一聲,說道:「她從小就是個等人伺候的主,又哪裡會做這些呢?」
「是啊。知道她的身份後,當初的那些事倒不奇怪了。」韓墨也本能的回了一句。
頓時殿中靜默了下來,君臣二人對視無言。韓墨看向劉徹的眼神複雜,羨慕、嫉妒、敬仰等各種情緒糾結在一起。而劉徹卻始終都很平靜。
「陛下,臣在遼東城見到的陳姑娘和刁蠻的陳皇后,差得太多了……」最後還是韓墨先開了口,他說道,「臣這一生,都沒有見過比陳姑娘更好的女子。你卻如此對她,真是捨得。」末尾帶著點反諷。
劉徹淡淡回應道:「韓墨,這是朕最後一次提醒你,她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你對她唯一的稱呼,是娘娘。」
「皇后?那如今椒房殿中那位,又是什麼?」韓墨毫不客氣地反擊道。
劉徹瞇起眼睛,說道:「韓墨,不要以為朕不會殺你。」
「墨既然敢在陛下面前提這些,就沒想過生死之事。」韓墨淡然道,「臣要說的已經說完了。陛下想瞭解的想必也瞭解得差不多了。臣告退,陛下若想殺臣,一道詔書,足以。為了墨門臣一定會忠實執行您的旨意的。」
韓墨就這樣大闊步地離開了桂宮,出了長安城。而劉徹卻臉色陰沉地坐在宮中,他的外表依舊平靜,緊握的雙拳卻洩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韓墨,你懂什麼?不過一年時間的相處,你以為你會比我更懂她嗎?
……
陳嬌坐在靠椅上,悠哉游哉地吃著桃子,還有阿奴在一旁輕輕搖著扇子,涼風一絲絲的吹來。甜甜的果汁下肚之後,她不由得感歎,真是好舒服啊。
輕輕拍了拍身下的椅子扶手,陳嬌想,果然應該早點給自己準備一個椅子。幾天前她終於受不了每天跪坐的日子,強烈要求平陽侯府的人給她調幾個木匠來,開始手動製作她的靠椅。今天終於完工了。她可以舒舒服服地開始享受了。
自打那日和劉徹「敞開心胸」地談過之後,她似乎就獲得了解放。不同與剛開始時候的頻頻騷擾,她已經十多日沒見到外人了,此處只有服侍她的阿奴和侍衛兼管家的那名死士,大概是得到了囑咐,這些日子,無論她如何無禮的要求,那死士都會面無表情地為她辦到。她的物質享受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只是精神上卻是心急如焚,每日為脫離這個牢籠而心焦不已。被擒十日後,她終於解脫了,她原本計劃好的一切,在這個時間段過去後就完全作廢了。現在,無論她如何憂心忡忡,事情都已不可挽回,她乾脆也就看來了,在平陽侯府過起她的大小姐生活來。
劉徹站在遠處的樹林裡,看著眼前人靠在她自己令人製作的名為靠椅的器具上,臉上露出貓兒一般的舒服表情,陰冷的表情忽然緩和了下來,有些想笑。很多年,都沒有看到這個人露出這麼稚氣的神情了。
「陛下,所謂失憶,便是失魂症。患上此病之人,必是先前遭受過巨大的打擊,才會如此。此症極為罕見,臣行醫至今,僅在十餘年前遇到一老婦人患有此病,她是因為匈奴入掠,一夜間喪夫喪子,才會患病。」
「至於治療,恕臣直言,並無任何辦法,而且有時強迫患者回想並無任何好處。患此病者,也許一日之間就可以不藥自愈,也許至死也不會想起前事。」
腦中回想起太醫令與群醫商討後回報的話,劉徹不由得臉上一冷,望著陳嬌的眼睛也變得複雜。
阿嬌,對你來說,從前的一切真的那麼令你難堪嗎?驕傲如你,也會選擇逃避嗎?朕真的傷你至此嗎?
「阿嬌。」劉徹靠近陳嬌,說道。
「啊。」陳嬌下意識地應道,隨即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瞪著劉徹,不是吧,終於有活人來搭理她啦?
「看來你精神不錯。」劉徹一眼掃過她的臉,說道。
「托福托福。」陳嬌懶懶地回道。
「托福?」劉徹挑了挑眉。
「難道你比較喜歡雅思?」陳嬌翻了個白眼,嘲諷道。看著表情沒什麼變化的劉徹,她知道這個她自以為機警的回答對劉徹來說只是個冷笑話,便回道:「我是說,你們把我當豬一樣的圈養著,除了吃就是喝,我精神當然好。」
「看來你很悶。」劉徹嘴角一彎,他發現自己居然喜歡這樣肆無忌憚地和自己說話的陳嬌。大概是太久沒有人用這樣的方式和他說話了,果然只有阿嬌是不一樣的。他轉念一想,說道:「如果你很悶,不如朕帶你出去走走?」
「去哪裡?」陳嬌警惕地看了劉徹一眼,腦中浮現後世韋爵爺的經典台詞: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
「墨門。」劉徹說道,轉身離去,他很有把握,身後這人絕對會跟上來的。
「等一下啊。」劉徹走得極快,陳嬌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一直到門口才追上他。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抱怨道,「你怎麼走得這麼快,都不等人。」
劉徹愣愣地望著在自己身前喘氣的陳嬌,這一刻從前的幻影和眼前人合二為一。
「徹兒,你怎麼走得這麼快,都不等人啊。」那時,她的笑容是那麼美和不設防。
「我本來是要等你的……」劉徹不覺開口道。
「什麼?」陳嬌奇怪地望著劉徹,心中想,他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劉徹隨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馬上轉身離去,躍馬而上,對陳嬌說道:「快上車吧。」
「噢。」陳嬌摸了摸頭,她自然沒有那麼多的和劉徹的共同記憶,也不能明白他此刻心中的傷感。
墨門被劉徹遷到茂陵之後,他們所在的莊園便被稱為墨門,天下墨家子弟都開始向此處集結,很多原本隱匿於民間的人才都開始加入到此處。之前陳嬌曾經依靠著和韓墨的關係,悄悄入內過。當時,陳嬌就已經發現,墨門多了很多她所不認識的人。好在經過遼東城調教的輔子澈等人的能力遠在眾人之上,所以他們的影響力並沒有因此減小。
當劉徹的騎馬進入墨門禁地,左內史韓墨馬上注意到了他的到來。他本以為劉徹是來宣佈對他的處置的,他平靜地帶著幾個師兄弟走到門口,迎接聖駕。
「臣韓墨叩見陛下。」韓墨行禮道。
劉徹淡淡掃了他一眼,走到馬車邊上,對裡面的陳嬌說道:「下來吧。」
陳嬌撩開簾子,驚訝地看到一旁的韓墨等人,還有劉徹對她伸出的手。很難想像漢武帝會有如此紳士的行為,陳嬌很彆扭地在他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沒有聽到劉徹說平身,韓墨等人一直保持著半彎腰的姿態,在他低垂著的視線裡,看到一雙紅色絲履輕輕踏在地上,印滿龍鳳相蟠紋繡的淡色裙子隨即拖到了地上,合著隱隱的暗香,不必抬頭便能知道,從車上下來的女子必是個絕代佳人。
韓墨心中一震,不覺抬起頭。他看到劉徹攙扶著陳嬌,而陳嬌則溫順地依偎在劉徹的懷裡,作為天下之主的男方氣度非凡,而女方也是清麗脫俗,兩個人看來般配極了。韓墨不覺咬住了下唇,低下了頭。
「放開。」自己站穩後,陳嬌就覺得劉徹的雙手太用力了,不高興地推了推他,說道。而劉徹,他將韓墨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心情不由得變得愉悅起來,自然不會和陳嬌計較這個,他鬆開手,大方地走到韓墨等人跟前,說道:「諸位愛卿,平身。」
「謝陛下。」所有人起身的同時,都看到了劉徹身邊的陳嬌,許多人驚艷於她的美麗,而韓墨身後的一些墨門老人,卻發出一陣驚呼,因為他們認出了陳嬌就是那位陳皎姑娘……
「輔先生,」劉徹開口說道,「現在朕把能幫你們的人帶來。應該對你們比較有幫助吧?」
「啊,是。」輔子澈被這一句,猛然點醒,他忙將視線從陳嬌身上轉移。
「那帶朕到你們的試驗房吧。」劉徹幾乎將韓墨完全無視了,只對輔子澈說話。看著韓墨還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他冷冷哼了一聲,將手移到陳嬌的腰間,帶著她向前走去。陳嬌本想移開劉徹手自己走,卻發現他居然用了很大的力氣,壓得她的腰都有些疼痛,只能皺著眉頭,隨著他前進。
「陛下,你來這裡。」輔子澈開始介紹。
陳嬌悄悄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發現此處有著許多的瓶瓶罐罐以及玻璃器皿,輔子澈從中拿出幾個玻璃杯,倒上幾樣黑色液體,然後說道:「陛下,臣等試驗了好多次,始終沒能找到那次李將軍用以阻擊匈奴的猛火油。這幾樣,是臣等幾個月來弄出來的,雖然有一定的殺敵效果,但是還是不能完全和猛火油相比,似乎總是不對。」
聽到這裡,陳嬌心中一驚,她已經明白墨門在弄的是什麼了,石油。那次的阻敵之戰中所用的原油,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個皇帝的眼睛,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他決不會放過的。此處大概是墨門最重要的研究場所了,所以上次她來時,墨門的人並沒有帶她進來。
「所以,朕今天帶了能解開這一切謎底的人來。」劉徹淡淡地說道,其間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陳嬌,沒放過她剛才那一絲的驚悸。
輔子澈顯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將眼睛看向陳嬌,輔子澈當然知道這種聞所未聞的猛火油是出自這位陳姑娘之手。但是,他也記得,陳姑娘是極為厭惡這個。因為猛火油的第一次應用在大草原上留下了無數匈奴人的屍體,而這位陳姑娘,是慈悲心腸到會為匈奴人哭泣的那種人。
「阿嬌,告訴朕。」劉徹微微低頭,附在陳嬌耳邊說道。
陳嬌垂下眸子,緊閉著嘴唇,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要把石油的存在告訴這個世界的古人們。光是馬鞍,馬鐙,馬蹄鐵等東西的裝備,就已經可以完全改革這個冷兵器時代了。
「阿嬌!」劉徹的聲音變得有些嚴厲,放在陳嬌腰際的手再度收緊。
「呀!」陳嬌輕呼了一聲,強烈的刺痛感讓她不得不伸出右手放在劉徹的胸前,試圖推開他,「放手,輕一點啊。」
「說!」劉徹輕喝道,身旁韓墨那關切的眼神和因為陳嬌喊痛而顯露出的明顯的焦急使得他心中無名火起。
「我不知道。」陳嬌仰頭望著他,眼中含淚,使得她像一隻被驚嚇到的小兔子,「我真的不知道,真的。」陳嬌如此說,倒也沒有騙他,那石油本來就是從龍門客棧無意間弄到的,她唯一知道的有石油的地方是著名的大慶,可那裡的石油,憑這個時代的技術是根本拿不到的。
劉徹看到她這個樣子,也不再說話,帶著她向外走去。陳嬌只能隨著他離開,臨行前她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看韓墨,卻發現他正癡癡地望著自己,那一霎那,她忽然懂了,這個始終沉默的男子,對她的情誼。
馬車緩緩地行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陳嬌心驚地望著不再騎馬而和自己同乘一車的劉徹。劉徹自管自地望著車外,他不是沒發現陳嬌的視線一直圍繞著自己打轉,只是他一點也不想回頭。一想到剛才的失控,他就不由自主地心煩,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這樣了。
「該死。」劉徹一拳狠狠地敲在車窗上,漠然的神色頓時不再。陳嬌看到那一拳,不由自主地身子一縮。這一個瑟縮又讓劉徹看到了,他心中莫名地更加惱火。
「陛下,接下來是回宮?還是去平陽侯府?」護衛馬何羅騎馬到車子邊上,問道。
劉徹看了一眼縮在一旁的陳嬌,腦中想起太醫說過的話。
「如果,患者接觸到一些她過去印象最深刻的東西,那麼也許,她可以回想起一些前事。」
「回宮!」劉徹聽到自己說道。
陳嬌聽到這兩個字,整個人一愣,抬頭看著劉徹,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馬何羅聽到這句話,立刻應了一聲,對著整個衛隊說道:「回宮!」
馬車在整個衛隊的保護下,飛快的向長安城馳去。陳嬌傻傻地靠在車上,看到劉徹正直直地盯著自己,心中一陣發毛。
「我不去宮裡。」陳嬌喊道,劉徹沒有反應,她不得不靠近他的身邊,說道,「我說,我不去宮裡啊。」劉徹只是這樣望著她,還是不肯說話,馬車的車速越來越快,陳嬌也越來越心慌。
「喂,你叫他們停下來。我不去宮裡啊。」她死命地開始捶他。
馬車一如既往的行進,夾雜著女子的哭喊聲。北門的門衛看到馬何羅騎著馬,跑在馬隊的前方,便知道這是皇帝的御駕,立刻把宮門打開,所有的侍衛成排地跪在馬車經過的地方。兩邊高起的灰色牆壁,一個又一個跪在地上的身穿鎧甲的衛士,無一不顯示出漢帝國的雄偉,陳嬌看著這一切,心中越發地慌了起來,彷彿在她的身體裡有一個聲音在喊,我不回去啊。
「我不回去啊。你聽不懂人話嗎?」陳嬌大喊大叫,狀如瘋婦。但是始終,劉徹都只是那樣看著她,由著她打罵。她終於沒了力氣,整個人滑倒,靠在他身上,「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馬車停頓了下來。劉徹拿住她的手,說道:「到了。」便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走下車。
未央宮椒房殿。
「姐夫已經查到了?」衛子夫端坐在案前,問道。
「是的,娘娘。」陳掌回道。
「那麼,你告訴本宮,到底是怎麼回事?」衛子夫端起案上的清茶,喝一口。
「據臣追查,陳皎此人,首次出現是在元光五年的冬日,在楚國彭城創立了彭城煤行。隨後很快煤行就擴展到了全國,陳皎也因此成為巨富之家。」陳掌輕聲說著自己的調查結果,心中對這個女子不無佩服,「元朔二年,陛下下令豪強巨富之家遷入茂陵邑,她就是因此而來到茂陵邑的。」
「那,這女子平日為人如何?她又是怎麼認識陛下的?」
「回娘娘,陳皎此人從來不參與茂陵邑一眾豪強的聚會,很多人去拜訪她也沒有得到接見。唯一出席的一次,就是陛下令馬通將軍準備的那次宴會。但是,那時也是蒙面出席的。而她似乎和左內史韓墨大人是舊識,後來韓墨大人曾幾度去拜訪,她也曾回訪墨門。」陳掌說道,「至於她是如何與陛下相識的……臣能查到的就是,上個月陛下曾經在李將軍韓大人的陪同下,去見過她一次。第二日,此女子便被蒙面人劫走了。而那些蒙面人……據臣查探,是平陽侯府的人。」
「平陽侯府?」衛子夫放下茶杯的時候,險些把茶杯打翻。
「而且第二日,館陶大長公主就去了那陳府一趟,將陳府的第二個女主人接回了府中,聽說至今還在她府中調養。」
館陶大長公主六字,讓衛子夫在,她不由得厲聲道:「館陶公主?」
「是的。」查到這裡的時候,陳掌也是一陣擔心,館陶大長公主此人,因為前皇后的事情,已經成為了他們衛氏家族的死敵。這女子和這家人扯上關係,對他們來說的確,不能說是一件好事。
「算了。你繼續說。」衛子夫眼珠子轉了轉,便平靜了下來。
「據平陽侯府傳來的消息,這位陳姑娘一直被安置在……後院。」陳掌說到平陽公主時,擔心地抬頭望了望衛子夫。果不其然,衛子夫將案上的茶杯統統推倒到地上,面無表情。
「後來呢?」聲音已經是極為冰冷的了。
「我們安置的內線是不可以打探後院的消息的,所以,臣也沒有讓她繼續追查。」陳掌小聲答道。
「本宮知道了。」衛子夫緊握著拳頭,一言不發。後院?陳皎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娘娘,你沒事吧?」陳掌很是擔憂地望著衛子夫。
「娘娘,娘娘!」一個宮女從外面衝了進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什麼事情?大呼小叫的做什麼!」衛子夫喝道,隨即她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氣惱地轉過頭。
小宮女頓時被嚇得臉色發白,嘴唇顫顫的,說不出話來,她進宮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一貫溫柔婉約的衛皇后發怒。
「你快說啊!娘娘問你呢。」依依是衛子夫的心腹,自然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不方便問話的。
「陛下,陛下……」
「陛下怎麼了?」這次輪到陳掌問話。
「陛下回宮了。」小宮女喃喃道,「奴婢,奴婢聽北門口的侍衛說,他還帶了一個姑娘回來。」
「什麼姑娘?」衛子夫聽到這裡,立刻回頭問道。
「奴婢不知道,不過聽說,陛下一路上抱著那姑娘,都沒讓她下地。那姑娘卻一直在哭喊。」
「陛下帶那姑娘回寢宮了?」衛子夫問道。
「不是。聽說是去了猗蘭殿。」
「猗蘭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