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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飛蛾撲火 第五十四章 執念深時枉費心 文 / 那那

    第五十四章執念深時枉費心

    期門軍大營。

    「去病,紀稹,小心了!」趙食其衝著校場上的兩人喊道,然後將手中的兩把長劍一起拋了過去。場中兩人同時躍起,接過長劍就廝殺開了。

    「這兩個怎麼這麼有精力啊。」已經大汗淋淋地坐在一邊的曹襄故作撕牙裂齒狀,對著身邊的少年說道。

    「他們是棋逢對手。」韓說咕嚕咕嚕喝了一口水,說道,「真是的,自打他們倆進營,就跟瘋了似的,咱們的操練量可比從前多得多了。」

    「你們倆要是累了,就回家找你們的嬌妻美婢啊。」趙食其笑著擠到兩人中間,說道,「平陽小侯爺,弓高小侯爺!」

    「去你的。」韓說狠狠給了趙食其一拳,說道,「他是那個小侯爺,我可不是。」說完也邪邪地看著曹襄笑道。

    「你們想幹嗎?」曹襄故作警惕地退後,說道,「地主家也沒餘糧了啊。今天可別敲我。」

    「去你的。你娘可是公主,還在這裡學人家紀稹的口頭禪。」韓說和趙食其兩人都是抬起腳,一陣亂踹,曹襄躲避得甚是狼狽。

    「好了好了,今天去食為天,本公子請,行了吧?」曹襄故作痛心地一陣哀歎,然後沖校場上喊道,「霍去病,紀稹別打啦。去洗洗,我請客,去食為天。」

    那邊兩人一回合打完,也就收了劍,同時轉頭應道:「知道了!」

    五人騎著營中配置的馬匹,悠悠哉哉一路踏青似的向茂陵邑行去。紀稹和霍去病是同時受命進入期門軍為郎官的,這也許是因為劉徹想要栽培他們兩人,也許是想以此來顯示自己對陳衛兩家是一視同仁的。

    霍去病雖然後來從母親處知道了紀稹的身份,但是卻並不影響他對紀稹的欣賞,兩人同在一個軍營裡,很快就成了好兄弟,同時還結識了期門軍中另外幾位精英式人物。

    曹襄,年十八歲,平陽侯曹壽與平陽公主劉婧的獨子,算是他們這行人中,家世最顯赫的一位了。

    韓說,年十七歲,弓高侯韓頹當的庶孫,乃是從前武帝伴讀韓嫣的弟弟,所以雖是庶出,在弓高侯家的地位也不算太低。

    趙食其,年十七歲,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卻是期門軍中的第一勇將,被寄予了厚望。

    「我們試試誰的騎術比較好吧。」趙食其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你們比吧,我累死了,要慢慢走。」曹襄沒什麼興趣地搖了搖頭,韓說也隨之點頭,表示自己也不參與。

    「我們比!」紀稹和霍去病忙不迭地點頭,早聽說趙食其騎術高明,今天正好一試。

    「到了!」趙食其果然比身體還不算完全長成的紀霍二人更高一籌,一馬當先地衝到店內便喊道,「快點,快點,晚了可就沒吃的了。」然後沖店裡的夥計喊道,「小二,有什麼好酒好菜,都給我端上來。」

    「這位爺,這位爺,等一下。」在門口迎客的夥計忙把趙食其攔住,說道,「爺你不能進去。」

    「幹嗎?怕我們沒錢嗎?」趙食其今天可是帶了個財神爺出門,意氣風發,被這夥計一攔再攔,頓時有些不高興。

    「沒,沒!」夥計為難地說道,眼睛不住向樓上飄去,這時從樓上走下一個華服少年,對著趙食其喝道:「你是哪來的傢伙,這店今天少爺們包了,吵什麼吵,快滾!」

    趙食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少年,立刻知道此人雖然衣飾華美,卻是個膿包。想了想自己身後的陣容,衛皇后的外甥,新近復寵的陳後之弟,平陽公主的愛子,有這三人在,除非在皇上太后面前,不然這關中之地,他都可以橫著走。想通了這一點,也便不怕他,反罵道:「你又是個什麼東西!還不給小爺滾!」

    「我們少爺乃是當今皇后娘娘的外甥,你敢這麼對他說話!」一邊的家丁聽到這句話,馬上罵道,一個欺身就想捉住趙食其來討賞,結果自然是被趙食其乾淨利落地拿下了。

    趙食其稀罕的問道:「你也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心裡卻嘀咕著,看霍去病那冷冷的樣子,居然有個這麼油頭粉面的哥哥,這下可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敬聲表哥,你幹什麼?」霍去病的聲音猛然響起,把公孫敬聲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過去。

    「去病,你怎麼來了?」公孫敬聲雖然年紀比霍去病還大上兩歲,可是看到他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大約是因為這個表弟無論是學識還是武功都比他厲害,而無論是舅舅、姨娘還是陛下都比較喜歡他的緣故吧。

    「我們要在這裡吃飯。你走。」霍去病一貫對這個表哥,沒啥好感,簡單利落地說道。

    「那不成……」公孫敬聲剛想反駁呢,就被霍去病一個眼神瞪得消了音,然後他眼珠子轉了轉,就向樓上走去。不一會兒,另外一個年紀大約二十上下的男子走了下來,衝著霍去病、紀稹和趙食其三人喊道:「這店本少爺包下了,你們都給我滾。不然,我修成子仲可不放過他。」

    紀稹聽到這裡,不由得皺眉,雖然入京還不久,不過這位修成子仲金韋的惡名可是早早的就進了他的耳朵的。雖然說他和霍去病如今的身份也不算低了,可是這位有太后撐腰的修成子仲卻還是惹不起。

    「我說是誰這麼囂張呢。原來是金家表哥啊。」這時,曹襄懶洋洋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曹襄和金韋的身份可是旗鼓相當了,甚至曹襄可能還更勝一籌,因為她的母親和當今陛下可是一母同胞,而修成君和當今陛下卻非一父所生,雖然都管皇帝叫舅舅,可還是有個親疏有別的。修成子仲依仗的是太后的寵愛,可曹襄也是太后的親外孫,就是偏心怕也偏不到哪裡去。所以,曹襄是壓根也不怕他金韋,甚至很不齒他每日招搖於京都內外的暴發戶行為。

    兩邊都是世家子弟,金韋又是被寵溺慣了的,自然不可能識相地退讓,結果很自然的就爆發了一場群架。雖然霍去病這邊沒帶什麼侍從助陣,可是對方那邊的家丁卻從主子們的談話中,知道了這五人身份不凡,都不敢真動手,結果戰況便呈現一面倒的局勢。當然,是倒向紀稹他們這邊的。

    晚間

    「陛下駕到!」在陳嬌準備用膳的時候殿外卻忽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陳嬌有些意外地停下筷子。

    「有什麼事情嗎?」陳嬌站起身,迎上前問道。

    「剛才左內史來稟報說,在茂陵邑抓到了一些紈褲子弟。」劉徹拉著陳嬌坐下,說道。

    「左內史?」陳嬌心中輕輕地重複,目前的左內史,是韓墨。

    「其中有你的弟弟,紀稹。」劉徹輕聲吩咐飄兒再為自己準備一份碗筷之後,對著陳嬌說道。

    「他?做什麼了。」陳嬌驚訝地問道,她知道紀稹一貫小心,絕對不會給自己惹麻煩的。

    「只是和韋兒打了一架,也不能說是他做了什麼,因為去病和襄兒也在其中,估計是他們兩人先動的手。」劉徹對自己的這幫子侄輩瞭解甚深,以紀稹在遼東城所表現出來的謹慎是絕對不可能輕易捲入這種世家子弟的鬥毆的。反倒是一直在京城順風順水長大的曹襄和霍去病卻不是好惹的主,對上一個也從沒吃過虧的金韋,不天下大亂反倒是奇了怪了。「明日你少不得要上母后宮中給賠個罪。」

    陳嬌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韋兒便是修成子仲,可是他連是非對錯都不願意管,便要她去給人賠罪,這也未免太……她皺著眉頭直視著劉徹。

    「你這是奇怪朕為什麼這麼縱容他?」劉徹放下筷子,說道。

    「是的。」接過綠珠遞上的湯,喝了一口,陳嬌點了點頭,雖然說和劉徹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對於曾經的阿嬌來說,是十分熟悉的,不過,對現在的她來說,總是有些彆扭。

    「義侍醫給母后診治過,母后沒有多少日子了。」劉徹停下筷子,用一種平穩無波的語氣說道,「所以,朕不想她不高興。」

    所以才親自來昭陽殿告誡她嗎?因為擔憂她衝撞太后。陳嬌望著在自己眼前開始大快朵頤的劉徹,如此想著。

    「阿嬌,你殿內的膳食果然特別好吃啊。」劉徹這是初次在昭陽殿用膳,不由得大為誇讚。

    「陛下過獎了。」陳嬌淡淡地說道,「是御膳房做得好。」

    「想必是經過你指點的吧。」劉徹微微一笑,茂陵食肆如今生意興隆,許多權貴人家都爭相送家廚去那裡拜師。

    案上的菜被漸漸掃空,宮婢們移走了滿是狼藉的玉案,又紛紛點上了金支短燈連盤,蜜燭的燭光將整個宮殿照得通亮。劉徹令楊得意去宣室殿取些奏折回來,於是陳嬌和劉徹在內室各據一頭,各做各的事情。陳嬌埋頭畫著她的設計圖,而劉徹批閱著他的奏折。

    完成了幾樣圖紙之後,陳嬌看了一眼燭台上的蜜燭,已經燒去了一半,再看了一眼對面的劉徹,發現他左手肘輕輕支在案上,托著左頰,雙眼全合,顯然已經是睡著了。此時室內的所有宮女宦官都已經被他們二人支開,陳嬌便站起身,想到一邊拿衣裳給他蓋一蓋,可是一起身,就覺得雙膝一軟,又勾了一腳,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巨大的響聲當然馬上就把劉徹弄醒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陳嬌不雅地坐在蓆子上面,齜牙裂嘴地揉著自己的膝蓋和小腿。他走到陳嬌的身邊,跪下來,接過她的腳,伸手輕輕揉了揉,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太久沒這樣跪坐了,一時不習慣。大概是小腿血液循環不暢通,所以沒什麼力。」陳嬌在他力道適中的揉捏下,感到十分舒服,輕輕呼了一口氣,說道。

    「小腿血液循環?」劉徹聽到這個名詞,疑惑地問道。

    「啊……」陳嬌聽到他的追問,就知道糟了,便問道,「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我能不能下次解釋?」

    「不可以。」劉徹從來就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怎麼能讓這樣的疑惑放在心裡。他抱起陳嬌,將她放到床上,然後一邊為她揉微微有些淤青的小腿,一邊用那種好奇寶寶的眼神望著她。

    陳嬌只得歎了口氣,開始為這個帝王講解那些基本的生理知識,應付他沒完沒了的追問,面對一個十分精明的好奇寶寶是一個多麼頭痛的事情,陳嬌終於領會到了,兩人每每要為一點小小的問題爭執得面紅耳赤。而一邊的蠟燭漸漸消了下去。

    「我知道了。只要做一個實驗就可以證明聲音的速度比光的速度慢了。才不是因為眼睛長在前面,耳朵長在後面呢。」陳嬌絞了半天腦汁,終於想起了八百年前被她扔在不知道哪個角落的實驗方法,忙推了推一邊的劉徹,想要和他說實驗方法,來推翻他的歪理邪說。一轉頭卻發現劉徹已經靠在枕頭上睡著了,她推了推他,見他還是沒有醒過來,知道他是真的睡著了。

    陳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睡顏,拉過一邊的被子給他蓋上,手不覺在他臉上描著他的眉型,唇型,睡著了的他沒有了清醒時的銳氣,反而多了一份安詳。方纔的爭執讓她有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他們之間與國事無關,只是像兒時那樣,為了一己對錯而負氣相爭。

    她知道劉徹希望能夠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痕,雖然他說不出更多的甜言蜜語,做不出更多的貼心的舉止,只是,他們之間,真的還有可能嗎?至少,陳嬌自己心中知道,她對他是再也不會有那種信任了,無論是從阿嬌的記憶來說,還是從陳嬌的所知來說,劉徹都不是一個好丈夫,可是她卻似乎逃不出,不僅是因為權勢的禁錮,也因為心的禁錮。

    詹事府

    燈火通明的大廳裡,衛青、衛少兒、衛君孺、公孫賀、陳掌幾人陰著臉跪坐在席上。不一會兒,一陣呻吟聲從外面傳來,鼻青臉腫的公孫敬聲在一個奴婢的攙扶下,走進大廳,他的身後則是一臉淡漠的霍去病。

    「去病,你可回來了!」見到兒子平安歸來,衛少兒算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趕緊迎了上來,拉住霍去病的手。

    衛君孺則立刻將兒子拉到了身邊,看著他的傷勢險些心痛地哭了出來,忙對身邊的侍女說:「還不快點給公子拿傷藥。」

    「娘,舅舅,爹爹,大姨,姨父。」霍去病輕輕地將手自衛少兒的手間抽出,看著眾人,不動聲色地喊道。

    公孫賀與衛家相交最久,對霍去病也是看著長大的,他見自己兒子變成這幅模樣,皺眉對霍去病說道:「你這孩子,一向桀驁不馴也就算了,現在怎麼還和外人一起,欺負自家表哥?」

    霍去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然後說道:「姨父有時間在這裡教訓去病,不如把這時間花在敬聲表哥身上,省得他閒來無事,在外面欺凌他人。」雖然公孫賀衛君孺夫妻平日對公孫敬聲的確非常放縱,不過這一次的事情,倒也說不上是誰欺誰,純粹一場闊少爺之間的群架。霍去病這般說法,也不過是平素就看著表哥不順眼,找著了機會,就教訓他罷了。說完,一甩袖,便打算離去。

    「去病,你站住!」衛青終於開了口,神色複雜地看著霍去病,然後說道,「以後不要再和紀稹來往了。」

    「不!」霍去病的回答也非常乾脆,他轉頭對自己一貫非常崇敬的舅舅說道,「舅舅原來也很欣賞他的,不是嗎?」

    「他的身份不同了。他現在是廢後的弟弟。」衛青沉吟了一下,說道。

    「那和我沒關係。」霍去病搖了搖頭,紀稹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和紀稹的來往。

    「去病,我們衛家的一切,都是因為有皇后娘娘和大皇子,而任何可能威脅她們的人,都是我們應該剷除的對象。紀稹和廢後,是大敵,難道你不明白嗎?」陳掌踱到霍去病身邊,對這個繼子說道。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霍去病也抬頭看著自己的繼父,然後針鋒相對地說道,「難道我們衛家能夠去對付他們姐弟嗎?」他轉頭走到衛青身前,然後說道,「舅舅,我們衛家的一切,都是因為陛下。他們陳家也是。」

    聽到這句話,衛青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去病,即使如此,陳家依然是大敵,而你也不應該,協同外人對付自家表哥。」

    「……」霍去病聽完這句話,沉默了下來,然後說道,「舅舅,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們如此寵溺公孫敬聲,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看著外甥離去的背影,衛青不覺歎了一口氣,撫了撫額頭,歎了一口氣,回頭問道:「姐夫,宮中可有消息?」衛青一共有三個姐姐,大姐衛君孺所嫁夫君公孫賀,乃衛青少年好友,兩人之間一貫以表字相稱呼。三姐衛子夫所嫁的皇帝,那從來就不是他們衛家高攀得上,姐夫一語自然無從談起,平日相處亦是謹遵為臣之道。只有二姐衛少兒嫁與陳平曾孫陳掌,平日家中的稱呼,只有陳掌被他喚為姐夫。陳掌官居詹事,乃是皇后中宮屬官之一,對於宮中的情況,自然是他比較熟悉。

    「剛剛椒房殿派人傳話來,」陳掌略一沉吟,然後說道,「陛下今日,又是留宿昭陽殿。」

    「是嗎?」衛青的語氣中不覺帶了一絲苦澀,然後轉身對公孫賀說道,「子叔,今後京城恐怕不太平,敬聲這孩子,你還是少讓他外出吧。」

    「我知道了。」公孫賀和衛青的交情非一般人可比,當年當衛青還是白衣之身時,他就敢為他到館陶公主府中劫獄,所以他和衛家的關係密切,絕不僅僅是因為他娶了衛君孺。

    「仲卿,那去病?」衛少兒有些擔憂地看著弟弟。

    「去病是個重情的孩子。他和紀稹交情越深,就越不忍對付他。而我們的機會卻很可能只會有一次,所以,有些事,以後還是少讓他知道吧。」衛青淡淡地說道。去病,陳家和衛家的勝負,的確取決於陛下的決斷,但是,我們衛家卻不能什麼也不做,只是接受自己的命運。

    齊國臨淄。

    「孩子,我的孩子。大哥,還我孩子!」一個相貌清麗的女子,靠在床榻上,眼神迷離地望著房簷,口中喃喃地喊道。

    一個鬚髮斑白的老人搖著頭,收回了自己診脈的手,對一邊的中年男子說道:「相國大人,令夫人的病,恕老夫無能為力。」

    那男子赫然便是主父偃,他聽到這個答覆,又憐憫地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然後對老人說道:「有勞了。」

    「不敢。」老人連連拱手,告罪而去。

    等人都離去之後,主父偃方坐到床邊,握住那女子的手,略帶沉痛地說道:「清兒,你醒醒吧。我現在是齊國相了,紀家的人,已經傷害不了你了。你知道嗎?」自漢文帝開始,一直在極力削減諸侯王的權力,景帝五年曾經下令諸侯王不得治國,一切庶務交由中央任命的國相來處理。所以在各自的領地上,雖然諸侯王是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但是很多事情上他們卻插不了手,而主父偃之所以能夠在齊國如此囂張,正是因為這個。

    「義父,義母該吃藥了。」一個女子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對著主父偃說道。她便是主父偃所收的義女,主父晴。她長得並不算美,但是身上卻有一種令人十分舒服的氣質,溫和中帶著堅韌。

    主父偃點了點頭,讓出位置,由著主父晴喂紀清吃藥,紀清卻是吃一點吐一點,藥幾乎都沒有吃進去多少。看到這一幕,主父晴終於忍不住心酸,流下了淚水,說道:「義父,當初你說想在有生之年為義母報仇,才來楚國的。現在,既然義母還活著,不如就此收手,我們一家人搬到別的地方去。」

    「晴兒,晚了。」主父偃歎了口氣,摸了摸主父晴的頭,對這個自八歲起便跟在自己身邊的女孩,他一直視同親女,見她在這個最後的時刻仍然不肯放棄自己,終於還是對她吐實道,「今日從王府傳來消息,齊王他,自盡了。」

    「什麼?」主父晴並不是一個對一切都茫然不知的女孩,在主父偃的教導下,她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諸侯國相雖然是代天子理國政,監督諸侯王,但是同時,他們對於各諸侯也負有保護之責,如今齊王死了,齊國無後嗣絕,這個責任,自然是要主父偃來負的。

    「即使齊王未死,為父也沒有退路了。」主父偃放下藥碗,扶起主父晴,說道,「為了遼東城之事,為父失去聖寵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而陛下之所以還由著我,不過是因為為父向他保證過,願以一身性命助他削去齊國。況且為父早年得罪了不少親貴大臣,早已經親手鑄下必死之局。逃,是逃不掉的。」

    「義父,若早知道,義母還活著,也不會……」主父晴聽到這句話,終於開始默默落淚。

    主父偃聽到義女這聲哭泣,歎了口氣,開口說道:「若我知道清兒未死,的確不會如此輕賤自己。可惜,如今卻是遲了。李希啊,這一切,也在你的計算之中嗎?」

    主父晴忽然聽聞這個陌生的名字,不覺一愣,仰頭望著主父偃。

    主父偃低下頭,對主父晴說道:「晴兒,你走吧。我和你義母已不可能逃脫了。可我們還有心願未了。你若真的要盡人子之孝,那就替為父完成這一心願吧。」

    「義父請說。」主父晴開口說道。

    「我與你義母並未有婚姻之約,想必,陛下念在我多年功勞也不會株連到她和你身上的。」主父偃看著床上的紀清,如此說道。

    「那你……」

    「你義母如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義父的事情,只能囑托於你。」主父偃不等主父晴追問,便說道,「義父知道,我那孩兒如今何在。義父希望你做的事情就是,代替義父,好好看著他。如果有人試圖傷害他,那麼……你便讓人送這封信到茂陵邑一個名為李希的侍郎家裡去,去提醒他,不要忘記他自己的承諾。」

    主父晴不知所措地收好信,問道:「那義弟如今?」

    「他叫紀稹,如今,是陳皇后的義弟。」

    批復了眾臣彈劾主父偃的帖子後,劉徹有些疲憊地靠在扶手之上,楊得意見此,忙著人送上新泡好的茶,然後慇勤地問道:「陛下累了,要不要到花園走走,或者出去散散步?」

    「出去走走吧。」劉徹飲了一口茶,然後說道,踏出殿門後,對著身邊緊跟而上的幾個郎官說道,「朕在宮中隨意走走,有楊得意陪著便是了。」

    這一日的天氣十分不錯,秋高氣爽,晴空萬里。劉徹在遊廊上緩緩走著,一旁的楊得意則小心地侍候著。

    「得意,最近朕沒怎麼關注宮中之事,一切都還好嗎?」劉徹看著空中的雁群緩緩飛過,狀似無意地問道。

    「回陛下,有陛下在,自然是一切安好。」楊得意小心地答道。

    「得意,朕不想聽這些粉飾太平的話。」劉徹淡淡地說了聲。這話立刻讓楊得意額上冒汗,他終於結結巴巴地說道:「後宮一切都好。只是前幾日,陛下留宿昭陽殿一事傳出後,椒房殿和披香殿的兩位娘娘,似有不滿。」

    「那麼,增成殿呢?」

    「增成殿……自那日陛下一怒離去之後,李美人便閉門謝客了,義侍醫日日送來的奏報上說,娘娘身體情況尚好,皇嗣也沒什麼事情。」楊得意答道。

    「噢。」劉徹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她一貫都是很懂事的。」兩人行了一段路後,劉徹看了看前方,說道,「我們這是到了郎官公署了嗎?」

    「回陛下,是的。」楊得意答道。

    所謂的郎官就是皇帝的侍從武官,平日擔負著內廷宮殿的值宿守衛,皇帝出行時充任扈從警衛。他們的最高長官便是郎中令,屬於九卿之一。因為郎官是最容易接近皇帝的人群,所以漢代的許多大人物最初都是以郎官的身份出現在史籍上,如李廣最初便是漢文帝的郎官,張騫在武帝建元年間為郎官,司馬相如、主父偃的政治生命也是從郎官開始的。郎官由於其身份的特殊性,所以郎官公署就設在離未央宮不遠的地方,執勤完了的郎官們便可以到此處休息。

    劉徹見不覺間來到了此處,便饒有興致地走了進去,郎官公署因為並非什麼重要的地方,門口並無太多的守衛,劉徹帶著楊得意便暢通無阻的走到了裡面,不多時,劉徹便聽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聲音。

    「顏老,此話何意?莫非不看好陛下對匈奴用兵?」說話的人正是司馬相如,此刻他的官職為中郎將,在此倒也正常。

    「駟並非不看好,只是擔憂朝廷無以為繼,屆時只怕匈奴為患更甚。」另一個聲音緩緩的,顯然說話者的年紀已經不小。

    「顏老說的倒是不錯。我看朝廷這幾次征伐下來,國庫怕是會吃不消,農不足,天下終究還是會為兵戰所累。」另有一人說道。

    「我看並沒有糟。」又一個聲音響起,這聲音劉徹很熟悉,是從前陪讀的桑弘羊,只聽得他說道,「現在朝中困於錢糧之事,但是治下的商賈還有諸侯卻是十分富庶,若運用得法,自然能夠將他們積蓄化為錢糧。」

    「弘羊,此法凶險。」那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持有明顯的不贊同態度,「我朝之富賈,據鹽鐵之利,坐擁天下之財,要對付他們,談何容易。」

    「最可恨者,那些商賈不念皇恩浩蕩,反與諸侯勾連。」第三個說話的人又恨恨地說道,「李兄,你怎麼看?」

    那人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人言我朝民給家足,廩庚盡滿,府庫財余,京師之錢累百矩萬,貫朽而不可校。又誰知我朝下有兼併豪黨之徒,武斷於鄉曲,民多喪地為奴,中有商賈勾連諸侯,圖謀裂地自封,皇權難固,外有匈奴兵威強盛,虎視眈眈,家國垂危。」

    「兼併、商賈、諸侯、匈奴算得上是我朝四害了。」桑弘羊應和道。

    聽到此處,劉徹有些心神動搖,便推門而入,說道:「朕竟然不知道此處藏有大賢。」此言一出,房中諸人俱驚,五人之中以司馬相如官職最高,他忙向前迎道:「臣等叩見陛下!」

    「都平身吧。」劉徹點了點頭,一一掃過眼前諸人,發現其中有三張從未見過的新面孔,便對著他們三人問道:「朕方才聽幾位愛卿言之有據,不知三位名為何?現居何職?」

    「回陛下,臣馮遂,乃議郎。」馮遂頷首道,從前他其實見過劉徹,只是劉徹對他的印象不深刻罷了。

    「回陛下,臣顏駟,乃郎中戶將下屬的一個郎中。」顏駟雖是第一次面聖,卻是不卑不亢。

    「回陛下,臣李希,與顏老同為郎中。」李希直視著劉徹說道。

    劉徹見此心中暗暗點頭,對三人欣賞有加。只是他又向顏駟望了一眼,對他如此大的年紀了仍然只是一介郎中感到不解,郎中是郎官中地位最低的那等官,僅比散郎略高一些。於是他就開口問道:「顏卿,何年入宮為郎?」

    「回陛下,臣自文帝年間便為郎中。」顏駟答道。

    「什麼?」這個答案令劉徹也不禁吃了一驚,從漢文帝年間至今,少說也有三十多年了,三十年間職位居然紋絲不動,未曾陞遷,這也太讓人吃驚了。他不由得問道:「以顏卿之才,何以……」後面的話便消去了,說出來未免對已逝的文景二帝不敬。

    「回陛下,文帝尚老而我年壯,景帝好武而吾習文,陛下……」顏駟當然知道劉徹話中之意,便回答道,說到陛下二字時,卻不禁猶疑了。

    「朕如何?」劉徹追問道。

    「陛下好少吾已老!」此一語算得上擲地有聲,頓時讓房中一片沉默。

    漢文帝由一眾老臣扶上皇位,平生所倚重的自然也是老臣,漢景帝屢受匈奴和諸侯叛亂之苦,自然是好武不好文,而劉徹繼位以來為了進行自己的新政,越級擢拔自然都是沒有根基的少年人,以便讓他們順從自己的旨意行事。但是這三位皇帝的不同喜好,對於顏駟來說卻不免是個悲劇。

    「朕好少?」劉徹心中不斷玩味著這句話,嘴邊劃出一絲笑容,然後對顏駟說道,「顏卿可知朝中之御史大夫,公孫弘?」

    「回陛下,公孫大人之名,臣自然知道。」顏駟點頭道,仍然是一派淡定。

    「顏卿比之弘卿,怕是還要少上幾歲吧?」劉徹調侃道,「朕好少,自然要好好重用你的。」一言便將方纔有些尷尬的氣氛化解了。

    方纔還暗自為顏駟擔憂的李希也不覺舒了一口氣,眼中帶著讚賞看向劉徹,心道,果然不負明主之名。

    「馮卿,朕對你倒是有些印象,不知你?」劉徹轉向馮遂問道。

    「回陛下,家父馮唐。」馮遂說道。馮遂的父親馮唐是文景之時的有名的懷才不遇之臣,後免歸故里,劉徹初即位時,遍求賢良,那時候有人舉薦了馮唐,但是馮唐年紀已經九十餘歲了,便拒絕了徵召。為了顯示對這位老臣的恩寵,劉徹下了一道詔令,令他的兒子馮遂入宮為郎,算來馮遂入宮也有近十年的時間了。

    「原來是名門之後。」劉徹點了點頭,看向李希,問道,「李卿是何年入仕?」

    「回陛下,臣乃是今年資選為郎的。」李希頷首道。雖然說漢代並無什麼科考,不過通過資選入仕的官,比之征辟所得的官還是要為人看輕一點的。

    「是嗎?李卿大才,幸而不曾埋於荒野。」劉徹笑著點了點頭,李希方纔所說的幾點,深得他心,「明日起,顏卿、李卿均升為議郎,二人並馮卿、桑卿一起,金馬門待詔。」

    根據漢制,所有的被徵召之士,都會在公車待詔,而其中的最優異者,則在金馬門待詔。得到金馬門待詔的地位,等於說你在皇帝心目中,已經是高級官吏的候選人了。

    這對於場中四人來說,簡直可說是喜從天降,只是他們四人都算得上是才智高超之人,還都能把持得住自己的心智,讓自己安安穩穩地下跪謝恩。而被單獨落在一邊的司馬相如卻是面色不好,原本眾人之中以他的官職最高,可如今……他在皇帝心中的詞臣位置,確是大大阻礙了皇帝對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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