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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飛蛾撲火 第五十三章 素心一片寄瑤琴 文 / 那那

    第五十三章素心一片寄瑤琴

    落日將下,斜陽將最後一點光芒灑向大地,劉徹拉著陳嬌的手,在長水之畔緩緩走著。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汎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劉徹吟完此詩,轉頭望著身邊的陳嬌,說道,「阿嬌,朕的這首《秋風辭》如何?」

    「陛下的辭自然是極好的。」陳嬌聽到這首辭的開篇,便知道這就是為後人盛讚的《秋風辭》,正當盛年的劉徹本不該有此年華易逝之歎,也許是因為這一日的懷舊,這一日的傷情,才使他陷入這種悲歎中。

    「呵呵,為朕和一首如何?」劉徹微笑著問道。

    陳嬌凝視了劉徹好一會兒,然後說道:「茂陵劉郎秋風客,辭賦華絕韻如歌。鐵騎能封狼居胥,寸筆亦抒胸中壑。」她想將這首略加修改後的詩送給眼前這位微微陷入失意之中的帝王,是最合適的。

    劉徹顯然沒有想到陳嬌會送上這樣的和詩,最初的愕然過後,便是輕笑不止,他俯下身子,靠在她的肩頭,然後說道:「阿嬌,幸好你一直沒變。」

    陳嬌將頭輕輕靠在劉徹的肩上,滿是悵然地看著河面的水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的光輝,心中說道,我怎麼能變呢?對你來說,一個已經改變,不能在面前表現出真性情的阿嬌,還有價值嗎?

    「我已經變了。」低低的帶著惆悵的聲音在劉徹耳邊響起,「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劉徹抬起頭,凝視著她的臉,然後臉上漾出一抹複雜的笑容,說道:「阿嬌,你沒有變,始終還是這麼美。」

    雖然整個長安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但是其西南角的皇宮卻是華燈初上。望著遠處的章城門,陳嬌不覺轉頭望了一眼身邊的劉徹,她知道進了這個皇宮,他對她就不會再有今日的溫情,劉徹想要的終究是這泱泱大漢的千秋萬代,所以在必要的時候,她就是那個可以犧牲的對象。想到這裡,她不覺心中一酸。

    陳嬌看著巨大的宮門在她眼前緩緩合上,彷彿也合上了這一日的追懷。二人並肩騎著踏雪和赤兔,到了未央廄。沉浸在自己的傷感中的陳嬌還沒有意識到,已經該下馬了。直到劉徹來到她身旁,展開雙手對她說:「阿嬌,下來吧。」她才驚醒過來,將雙手放在劉徹的肩上,整個身子鑽進他的懷中。

    感受著劉徹的體溫,陳嬌抬起頭,想再好好看看這個自己決定放棄的人,卻看到劉徹也正望著她。二人目光糾結在一處,竟然都感到了彼此心中那種辛酸。好一會兒後,劉徹率先移開了目光,轉過頭對楊得意說道:「得意,你送陳娘娘回昭陽殿。朕還有奏折要批……」

    陳嬌癡癡看著劉徹的側臉,她知道,這一放手,他們之間就再也不可能的。只要是她這一次推開他,以劉徹的驕傲,絕對不會再做第二次這樣試圖挽回的事。可自己又為什麼要原諒他呢?

    雖然心中紛亂如麻,可是她卻還是不覺開了口,說道:「我不想去昭陽殿。我想去猗蘭殿,你能陪我去嗎?」

    聽到這句話,劉徹身子一僵,轉過頭,看著陳嬌淚花盈盈的雙眼,口中回道:「好。」

    猗蘭殿原就不是什麼正殿,一直便缺少漢宮中慣有的大氣,這座宮殿的特色本就是清新淡雅,原名本是崇芳閣,只是因為劉徹出生前的那一個不知真假的夢,才改名的。陳嬌和劉徹牽著手,一步一步深入到這個他們原本十分熟悉的地方。宮女宦官們隨之進入,將燭台上的蜜燭紛紛點燃,室內頓時變得燈火通明。

    陳嬌看著忙忙碌碌的週遭,抬起頭對劉徹說道:「我想彈琴,派人去將我的箏取來,好嗎?」劉徹看著她,點了點頭。

    箏很快被送到了猗蘭殿。陳嬌將箏放在案上,跪坐在箏前,輕輕揚手撥弦,樂曲便從弦上流瀉而出。樂曲的開頭反反覆覆地彈著,卻總是停頓在某個音節上下不去,頰上不覺有眼淚滑落,滴在微微顫動的琴弦上,飛濺開去。當眼淚越流越凶,漸有不可停歇之勢的時候,她終於能夠將下面的旋律彈奏出來,紅唇輕啟,用微帶沙啞的聲音唱出了後面的歌詞:

    「想走出你控制的領域

    卻走進你安排的戰局

    我沒有堅強的防備

    也沒有後路可以退

    想逃離你布下的陷阱

    卻陷入了另一個困境

    我沒有決定輸贏的勇氣

    也沒有逃脫的幸運

    我像是一顆棋

    進退任由你決定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將領

    卻是不起眼的小兵

    我像是一顆棋子

    來去全不由自己

    起手無回

    你從不曾猶豫

    我卻受控在你手裡」(王菲《棋子》)

    反反覆覆地不斷唱著,心中那份不甘,無奈都漸漸地融入了歌聲之中。第一次發現,原來這首歌竟然是如此契合自己的心境。

    「阿嬌。」劉徹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陳嬌怔怔地看著和自己面對面的劉徹。

    劉徹一直在一旁靜靜聽著,陳嬌反覆彈奏開頭的時候,他便讓所有的宮人都退了出去,如今這殿中就只剩下他們二人相對。本以為,陳嬌鬆了口,帶他來此已是應允了他,讓一切回到從前。可是這歌,卻是分明在問他,劉徹,你舉手無悔,我為什麼原諒你?劉徹,我身不由己,又憑什麼原諒你?這麼一想,劉徹竟覺得胸口一滯,呼吸困難。最後他只能吐出一句:「阿嬌,在這樣跪著,你會著涼的。」

    「娘說,你給我吃藥。」透過層層淚光,陳嬌定定地望著劉徹,問道。

    「……是的。」雖然只是一瞬間,劉徹的身形輕微一震,然後輕輕深呼吸了一口氣,肯定道。

    「那你可還記得新婚之夜,曾經給我的承諾嗎?」陳嬌嘴角劃出一抹苦笑,問道。

    「阿嬌,我一定要成為萬世英主,把和樂太平的大漢朝,留給我們的孩子。」這是他們新婚那天,劉徹親口說道。

    劉徹聽到這一句,不覺楞了,是的,他完全記得自己的承諾。

    「你都記得,對嗎?」陳嬌笑著,卻笑得讓人很悲傷,「劉徹,從你的承諾到給我下藥,中間才隔多少時間呢?你一貫起手無悔,而我只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從前不能令你停手。如今……如今,你一番懺悔,你一個新承諾,就希望我將過去的一切抹平,當作不存在。劉徹,人心,是肉長的,不是石頭,我會疼,會害怕。」

    「阿嬌。」劉徹的聲音有些艱澀,是的,自己憑什麼,一番懺悔一個新承諾,就要求阿嬌立刻毫不猶豫地回到他懷中。憑什麼?

    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劉徹感受到了真正的愧疚。

    他無愧於衛子夫,因為從一開始衛子夫要的就只是一個能夠改變她卑微地位的男人,這個人並不是非劉徹不可。

    他無愧於王靈和其他任何的後宮佳麗,因為從一開始她們入宮的目的就只是服侍那個坐在高高帝位上的男人,這個人並不是非劉徹不可。

    他無愧於滿朝大臣,因為從一開始他們要效忠的人就只是那個能夠給予他們權位,實現他們抱負的皇帝,這個人並不是非劉徹不可。

    所以他玩弄權術,利用各方面的人事物,來維持朝局和後宮的安定,因為他自認和他們只是各得所需,他們奉上自己的才華或美貌取悅於他,而他賜予他們榮華富貴。

    唯有阿嬌,唯有伴他長大的阿嬌,要的只是他這個人而已。即使在姑姑對婚事產生動搖的那幾年裡,阿嬌也一直與他書信往來,即使在他的皇位岌岌可危的時候,她也不曾放棄過他。

    棋子?或者整個天下都是他和上天博弈的棋局,每一個人都只是他掌中重要或不重要的棋子。可是阿嬌不是。

    「阿嬌,你和她們不一樣。」劉徹將陳嬌整個人擁入懷中,在她耳邊說道。

    聽到這句話,陳嬌抬起頭,和劉徹對視著,淚水不覺落了下來,她將唇送到劉徹的唇邊,輕聲說道:「我不想聽這些了。好好親親我,抱抱我,好嗎?」

    是的,經歷了這漫長的一日,她不願再讓理智去管束自己。她讓自己順著感情走,將自己重新獻給她。但這不是原諒,不是和好,只是給這一日,一個完美的結局而已。只是這樣而已,明日之後,就讓一切再回到原來。

    第二日,晨曦初現,陳嬌早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劉徹緊緊地摟在懷中,兩人的長髮糾結在一塊。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將外袍披上後,轉頭看了一眼,睡顏安然的劉徹,心中一酸。她低下身子,在他額頭落下一吻,輕聲說道:「你知道嗎?我現在和以前你認識的那個我,已經不一樣了。我知道每一個人的未來,可是我卻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我很想相信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可是我卻知道還沒開始的一切是如何結束的。我並不在乎將來會不會改變,但是卻害怕我所在乎的一切也會在這種改變中毀滅。我很害怕,那種天地之間只有我一個人的孤獨感,從我那一天在這個世界醒來的那一刻,就一直跟著我。我真的好怕!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我的這種恐懼,我只能自己一個人在這個世界裡,沉沉浮浮。想起了關於阿嬌的從前,這讓我可以在這個世界過得更好。可是,我自己卻也就此被限制住了。每一次,我想向前踏出一步的時候,總會有這樣的那樣的聲音阻礙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後宮之中,紅顏未老恩先斷本就是最尋常的事情。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孩,我沒有那麼大的力量,真的沒有。我只是在某些事情上,看得比其他人更遠一點罷了。我一點也不想捲入後宮的爭鬥中,你心中有著自己想要的平衡。可是這個平衡,或者需要後宮無數女子的血淚來織成。而我,絕對不想成為那其中之一,絕不。所以,徹兒,再見了。」說罷,轉身離開了內室。

    在她轉身的剎那,劉徹立刻睜開眼睛,雙眼炯炯有神,望著陳嬌離去的背影,抿著唇不發一言。他聽著連帳外,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痛苦地閉上了眼。

    披香殿

    「留宿昭陽殿,停了一日早朝,然後又留宿猗蘭殿。」王靈吃完早點,聽著阿靜的回稟,笑了。

    「娘娘。」阿靜歎了口氣,說道,「這次,可真是來了強敵了。衛皇后地位穩固不說,這位陳皇后,居然能讓陛下為她罷朝。而且,陛下,可從不曾連著兩日寵信同一個人啊。」

    「不連續寵幸同一個人那是我們入宮後的事情了。」王靈很是平靜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說道,「聽說當年陳後在位時,連著四五年,陛下可就只寵她一個呢。」

    「娘娘!那您還……」

    「怕什麼?便是再得寵,又能如何?她又生不出孩子。比起讓陛下去碰衛子夫,李茜,我倒寧可陛下把心思花在她身上了。」王靈嗤笑道。

    「娘娘……那計劃,還是按照原來的嗎?」阿靜問道。

    「不錯,還是按照原計劃進行。而且,現在這個時候,椒房殿那裡,只怕已經為了這事,急白了頭髮吧。我這是,乘她病要她命。」

    堂邑侯府。

    館陶大長公主劉嫖面無表情地將一張白紙放入燭台之上,看著它化為灰燼。

    「是宮裡來的消息嗎?」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劉嫖並沒有受到任何驚嚇,她安然地轉過頭,淡淡地說道:「是啊,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送來的。」

    「噢?」李希挑了挑眉毛,緩緩走到劉嫖身邊,說道,「我聽說宮裡又有一位夫人有喜了。莫非,和這件事情有關?」

    「你猜對了。正是那位王夫人送來的。」劉嫖笑了笑,「她想,和我們聯手,對付衛子夫。」

    「那公主的打算是?」李希摸不準這位嫡母的心意。

    「你覺得本宮應該答應嗎?」劉嫖反問道,見李希無意回答,便自答道,「放在從前,本宮也許就答應了,就像當年和王太后聯手對付栗姬那樣。不過如今,本宮已經不那麼想了。徹兒不是先帝,本宮對他也沒有對先帝那樣的影響力。而以阿嬌如今的身份,即使衛子夫退位了,得利的人也不一定會是我們陳家。更重要的是,阿嬌的被廢讓本宮徹底認同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帝王之道,無非制衡二字。」劉嫖直視著李希說道,「在徹兒的治世下,陳家和嬌嬌如果想要長長久久的生存,就一定要把握住這兩個字。所以,這次的事情,我們不插手。」

    「殿下的意思,希明白了。」李希踱了幾步,然後停下說道,「換句話說,今後一段時間內嬌嬌在宮中的地位如何,就看陛下在這次的事件中打算如何對待衛家,對嗎?」

    「不錯!」劉嫖苦笑道,「如果他打算留下嬌嬌,那麼必然會為她製造一個對手,或者說為我們陳家製造一個足以制衡的對手。」

    「那麼公主不插手此事的決斷是對的。」李希臉上一冷,說道,「如今軍中年輕的將領不多,而對匈奴的戰爭卻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結束的。衛青必然會繼續受到重用,只要他受到重用,那麼衛子夫的地位就不會那麼容易動搖。」

    「如此說來,如果要擊敗衛家,首先就必須在朝中打垮衛青等衛氏外戚?」劉嫖聽到這個分析,眉峰不覺蹙成一團,然後說道,「奭兒,看來只有等你在朝中升到高位時,嬌嬌才有希望啊。」

    「古來軍功最重。」李希搖了搖頭,「我要趕上衛青的地位,日子,還長著呢。」

    昭陽殿。

    陳嬌斜斜地靠在臥榻上,把視線轉到了一邊的燭台上。雖然說,這個時代的人們習慣於在蠟燭上增添香蘭,使得房中的佈滿隨著蠟燭的燃燒而逸出的香氣,但是那一晚的香氣,還是過於詭異了。想起第二日,劉徹意味深長的眼神,陳嬌心中有些顫抖,他一定猜到了些什麼自己不知道的。

    最終,陳嬌終於放下手中的書簡,站起身,對著外面喊道:「飄兒,準備一下,我要出宮。」

    「娘娘要去哪裡?」飄兒問道。

    「堂邑侯府。」陳嬌說道。

    飄兒有些啞然地看著她,然後說道:「可是出宮要先和陛下那邊打個招呼。」

    「我知道。」陳嬌打斷她的話,「所以你現在準備一下,我們去宣室殿。」

    宣室殿中,劉徹正接見公孫弘及衛青兩人。在漢武帝的時代,西漢正漸漸形成三種並行的官僚體系:分別為丞相率領,負責執行決策的外朝官;大將軍率領負責決策的內朝官;以及處理皇帝與皇族私人事務的宮廷官。公孫弘為御史大夫,是外朝官之首丞相的副官,但是這幾年來,在劉徹的有意培養下,他已經逐漸取代了丞相平棘侯薛澤成為了外朝的實際主事人。而衛青雖然還不曾就任大將軍之職,但是這兩次的戰爭勝利已經足以使他在朝中擁有顯赫的地位,自他回朝後,劉徹對他的倚重是人所共見的,主父偃去後,他變成了劉徹所中意的主事內朝的人選。

    「弘卿,關於匈奴軍臣單于病重一事,你怎麼看?」劉徹問道。邊關飛馬疾報很快就被送到了劉徹的案頭:「軍臣單于病重,伊稚邪反意昭然,而匈奴太子於單兵勢亦不弱於其叔。」劉徹看著這份奏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匈奴軍臣單于在漢文帝十九年繼位,在這三十多年的時間裡,他的陰影一直籠罩在漢朝皇帝的頭上。而劉徹的姐姐,南宮公主劉姍便是在二十五年前和親匈奴,成為軍臣單于的妃子中的一個。

    「回陛下,臣以為,當在二者之間擇其弱者助之。」公孫弘和衛青對視了一眼,然後緩緩說道,「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而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對匈奴來說,應該是兩敗俱傷。到時候,我大漢坐擁漁人之利便是了。」

    「……」劉徹略一沉吟,然後轉頭向衛青問道,「仲卿,你呢?」

    「回陛下,臣贊同公孫大人的說法。」衛青低聲說道。

    「是嗎?」劉徹自嘲地笑了笑,說道,「看來,朕想趁火打劫,卻還欠些火候。」

    「陛下,恕臣直言,若要出兵塞外,逐匈奴北去,只怕朝廷現下支持不了。」公孫弘開口說道。文景之世均輕徭薄賦,劉徹繼位之後也沒有增加太多的農業稅,七十年的積蓄早已經在這幾次的大兵團調動中消耗的七七八八。如果,劉徹要繼續這場戰爭,那麼顯然,就必須再去挖掘新的財源。

    「朕也知道。」劉徹點了點頭,他並非完全不知柴米貴的那種帝王,對於此事也是十分苦惱。

    「陛下!」就在此時,楊得意匆匆跑進殿中,附在劉徹耳邊,一陣耳語。劉徹聽完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朕許了,讓她去吧。」

    衛青習武之人,耳力較一般人要好些,他隱隱聽到「廢後,堂邑侯府」等寥寥數詞,眉頭不覺一跳。

    陳嬌得到劉徹的允許後,便坐上了離開的馬車,向堂邑侯府行去。而館陶公主劉嫖似也早預料到了女兒的來臨,端坐在府中等待著她的到來。

    「是你,對吧。」陳嬌看著劉嫖,問道。

    劉嫖只是笑了笑,然後說道:「是與不是,又有什麼分別?嬌嬌,陛下並沒有追究,你又何必執著於此。」

    「……」

    「從他答應本宮不再對你下藥開始,便隱含了一個承諾,那就是允許你誕下皇子。一直不肯在你殿中留宿,不過是因為他心中還有猶疑,本宮這麼做,只是推了他一把罷了。」劉嫖說道。劉徹很瞭解陳嬌,自然知道以她的驕傲是不屑於使用這些手段的,想必很快就能推測出安排下這一切結局的人是她。只不過,以他的胸懷,既然當初做出了承諾,今日自然不會因為劉嫖的這點小動作而翻臉,後宮妃嬪爭寵,下點春藥催情本是平常事。

    「……」陳嬌沉默了。現在要說什麼,說那一晚,其實他們什麼也沒做,只是第二日卻反倒出事了?罷了,結果已成,過程如何,反正對劉嫖來說已不重要了。陳嬌抬起頭,看著劉嫖,然後說道,「只是以後,別再插手管這些事情了。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

    「好,我答應。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嬌嬌,娘只提醒你一句,入宮是為了贏,而不是輸。」劉嫖目光銳利地掃過陳嬌。

    「雖然你入宮這麼久,一直都順順當當的,不過,這並不表示所有人都認同了你的地位。他們,只是想要一擊而中罷了。所以,你必須早一日懷上皇子,只有到那個時候,你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穩固了。最重要的是,遲早會有人要求將你的名位確定下來的,那時你若已經有喜,卻也不會在這名份上太過吃虧。」

    ……

    宣室殿

    自從那日在猗蘭殿的相會過後,劉徹和陳嬌的關係緩和了許多,陳嬌可以明顯感覺劉徹的確在盡力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痕。她心中不無悲涼地看著他溫和的笑顏,聽著他輕柔的話語,知道他的努力所能得到的只是空虛,因為從陳嬌進入阿嬌的身體之後,那種純真的毫不掩飾的愛戀就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

    「阿嬌,你怎麼看這幾份折子?」劉徹問道。自那天之後,劉徹不知處於什麼樣的考慮,將她時時刻刻帶在身邊,就連百官遞上的奏折都會和她一起商量。

    陳嬌從恍惚中醒來,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折子,低頭看了看,奏折一共有三份,第一份出自一個名為徐甲的長樂宦丞之手,所奏乃是之前他奉皇太后之令出使齊國,討論修成君之女和齊王的婚事一事。

    「王已願尚娥,然有一害,恐如燕王。」燕王劉定國已經以畏罪『自殺』之名下葬,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所謂的畏罪『自殺』只是朝廷為了維護和諸侯王之間的關係而特意設下的一層薄紗布幕。燕王為何而死?正是因為**通姦之罪。然有一害,恐如燕王,便是隱晦的表明,齊王亦犯下的通姦**之罪。

    看到此處,陳嬌立刻想起了關於齊王的一件事情。漢高祖長子劉肥一脈的最後一任齊王,便是因為和姐姐紀氏翁主犯有**通姦之罪,而畏罪『自殺』的。齊王『自殺』無後,齊國國除,併入漢。之所以將此事記得如此清楚,因為主父偃便是死於此次事故。

    另外兩份奏折,一出自主父偃之手,一出自聶勝之手。主父偃奏折之中,毫不掩飾地說道:「齊王與其姐亂,因修成君之女欲下嫁,臣以為當在大婚之前,窮治王后宮宦者,以明此事。」而聶勝的奏折中卻寫著:「主父偃知甲之使齊以娶後事,謂甲曰願以女充齊王后宮,紀太后風聞此事,因斥甲拒婚。」

    看完這些,陳嬌抬頭看著劉徹,問道:「不知道陛下是什麼意思?」

    事情的前因後果,這三份奏折之間已經寫得非常清楚了,現在要如何處置,只是看劉徹要誰死,要誰活而已。不過,齊國是目下最大的諸侯國之一,如此大的一個錯處被劉徹抓住,要他放過這到嘴的肥肉,陳嬌就是再天真也不認為有這個可能。

    劉徹站起身,走到掛在牆壁上的那幅地圖邊上,伸手一指渤海之邊的那塊土地,說道:「齊國臨淄十萬戶,人眾殷富,巨於長安,非天子親弟愛子不得王於此。劉次景何人?於朕,不過是陌路。」

    聽到這裡,陳嬌已經知道劉徹的選擇了,他要齊王死,不,或者說,早在他放主父偃出京的那一刻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因為誰都知道,主父偃雖為齊人,卻和齊國有舊怨。

    「陛下,難道真的一點也不吝惜主父大人嗎?」陳嬌不由得問道。一旦齊國被除去,主父偃必然要犧牲在天下諸侯的怒火之中。

    「主父偃!」劉徹略微頓了頓,然後說道,「他會明白的。而且,這也是他想要的。」

    陳嬌早就知道,劉徹從來就不是一個會感情用事的人,但是聽到這個答案卻仍然有些難受,便說道:「我有點累了。」

    劉徹彎腰扶起她,溫柔地將她抱入懷中,說道:「既然覺得累了,就回去吧。」然後對著外面喊道,「楊得意,你進來。」

    回到昭陽殿中,陳嬌有些疲憊地坐在床上,負責服侍的阿奴和飄兒立刻走到她身邊問道:「娘娘,要不要用膳?」

    「不用了,我想休息一會兒。」陳嬌搖了搖頭。

    齊國臨淄。

    「主父偃,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帶兵亂闖王宮!」齊國紀太后白著一張臉,指著主父偃,氣得渾身發抖。

    「太后有禮了。」主父偃看著紀太后笑了笑,眼中滿是嘲諷,對隨自己進來的兵士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繼續搜索,然後說道,「近來風傳大王和翁主有染,這實在有污大王清譽。想來定是宮中人的這些下人們伺候的不周到,才會出現這樣的傳聞,偃身為相國,奉皇命輔佐大王,自然要好好為他懲治這些沒用的廢物。」

    「主父偃!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不過是曾經在我紀家乞食的廢物,也敢這樣和哀家說話!」紀太后拍案而起,衝到主父偃面前。

    「今非昔比了,紀大小姐!」主父偃俯視著紀太后,冷冷地說道,隨即一把將她推開,走到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的齊王劉次景面前,說道,「大王,想來你也不會和翁主有什麼吧?這王府裡美女無數,又何必自尋死路,去找比你大上那麼些的親姐姐呢?」

    「自、自尋死路?」劉次景自出生以來,一直在強勢的母親庇護下成長,養成了他懦弱膽小的性格,面對於眼前這個處於絕對強勢的主父偃,他心中十分害怕,連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微微的顫抖。

    「是啊。大王沒聽說過燕王的事情嗎?燕王和父親的姬妾通姦,被朝廷視為大逆不道,本來打算將他押往京都受審的。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受不得廷尉府的刑罰,自己先了斷了。大王你要是真和翁主有什麼……」說到這裡,主父偃一眼掃過一旁媚視煙行的紀氏翁主,說道,「你覺得這罪,比起燕王,是更重呢,還是更輕呢?」

    聽完這番話,劉次景的臉色已然全白,方纔還有些紅潤的唇更是白得可怕,渾身都不自覺地顫慄起來,發出咯咯的聲響。「不,不是我。是太后叫我的……」

    「景兒,閉嘴!」在宮女的攙扶下,狼狽起身的紀太后衝自己兒子吼道,然後又轉向主父偃,咬牙切齒地說,「國相大人,你還只是國相。這齊國還是劉家天下,你要是抓完人了,就給哀家滾!」

    「自然!自然!」主父偃冷冷一笑,看著士兵們差不多都出來了,便問領頭的統領道,「怎麼樣啊?」

    「翁主處的二十個宮女並六個宦者,大王處的二十八個屬官僕婢都已經全部抓到了。」統領回答道,「還有一些雜役也都已經押送出府了。」

    「好。那我們走吧。」主父偃點了點頭。

    紀太后眼看著主父偃如入無人之境,帶著自己一雙兒女的貼身侍從就要離開,心中氣極,終於失去理智,自一邊拿了個香爐,往主父偃那邊砸去,不想竟然正中主父偃的額頭。

    主父偃伸手摸了摸劇痛無比的額頭,不意外地看到手指間滿是鮮血,他卻不氣,反而冷冷地笑了,說道:「太后這裡的人也一併抓走,他們也許也和外面的罪人通氣,出賣了大王呢。」

    「主父偃!」紀太后看著扶著自己的婢女被如猛虎一般的軍士抓走,再度驚叫起來。

    「紀大小姐,你就好好享受你太后的尊榮吧,想來也沒幾日了。」

    主父偃留下的話飄過呆立在大廳的劉次景母子三人,過了許久,劉次景才以一個似被分解過的慢動作,癱倒在地上,喃喃地說道:「他說沒幾日,他是要把本王的事上報給陛下。他要我像燕王那樣不得好死。」

    「母后,母后怎麼辦?」劉次景幾乎是用爬的,爬到自己母親腳邊,抓著她的衣裙,涕淚橫流地喊道,「母后,怎麼辦啊?」

    「景兒,景兒,你起來。」紀太后從最初的震撼中過去,又恢復了強悍本色,她一面安慰兒子,一面對著立在一邊的女兒喊道,「綃兒,你去找你舅舅來。」

    「是!」劉綃得到這個命令,也從恍惚中醒來,向外面跑去。

    「景兒不要怕。母后保證沒事的,母后從前能讓他主父偃無立錐之地,四處奔竄,如喪家之犬,今天也一定能讓他不得好死。」紀太后語氣溫柔地安慰著痛哭的兒子,臉上的表情卻是扭曲的。

    「姐姐,你看現在該怎麼辦?」紀嶺擔憂地望著自己的姐姐,這齊王府亂得超乎他想像,看來主父偃定然是派人來翻了個底朝天才離開的。

    「他無非是來報仇的。」紀太后哼了一聲,說道,「哀家才不會讓他如願。你馬上派人送信給城陽王和菑川王,請他們看在同為齊王一脈的份上,上書陛下,救我們孤兒寡母一命。還有趙王,你也給他去一封信,叫他別忘記,當初對付主父偃,他也有份,休想就此置身事外。」

    「可是,這信,不容易送出去啊。」紀嶺搖了搖頭,「如今這齊國大權,都掌握在他手上。他又是存心對付我們家,怎麼會讓我們輕易得手呢。哎,早知道他會有今天,當初就應該把二姐……」

    「荒唐!他一個赤貧之人,有什麼資格娶我們紀家的女兒。就算他今天披上了七彩羽毛,烏鴉還是烏鴉,不可能變成鳳凰的。」紀太后喝道,臉上的面容冷若冰霜。

    「是,是。」紀嶺自小就以這位大姐馬首是瞻,被她這麼一喝,頓時收聲。

    「那賤人現在怎麼樣?」紀太后問道,被弟弟這一提醒,倒是想起了個可利用的棋子,問道。

    「還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紀嶺應道。

    「是嗎?」紀太后冷冷哼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你去見主父偃,就說把那賤人還給他,但是要他放過我們紀家。」

    「是!」紀嶺應道。

    「主父偃,哀家要你死無葬身之地。」紀太后看著弟弟的背影,咬牙切齒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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