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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飛蛾撲火 第六十章 自古東宮不虛懸 文 / 那那

    第六十章自古東宮不虛懸

    正月上辛,上祠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萬石君奮奉朝請,入見,言曰:「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千餘歲,古之有天下者莫長焉,今既承周禮,又有嫡長之子,請立太子,以尊宗廟。」上歎曰:「然。」太子立,衛氏益貴。

    ——《史記萬石張叔列傳第四十三》

    茂陵邑中裡

    大約在十年以前,來自戚里的一戶人家的入住,使得此處亦成為茂陵的一處熱鬧之所。衛青從一座外面看來十分樸素的府第踏步而出,從裡面出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個被人攙扶著的老者。老人的年紀顯然已經很大了,他鬚髮皆白,臉上滿是皺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從漢高祖劉邦一朝留到現在的少數幾個老臣之一,曾經被景帝親口許為「萬石君」的石奮。因為石奮的姐姐是漢高祖劉邦的美人,因而石家當時得以舉家遷入戚里,後來歷經高、惠、文、景四朝,始終不曾再有女子入宮的石家便在十年前,遷出戚里,入住茂陵邑中裡。

    「石老先生,請留步!」衛青溫和地笑著,向送行的眾人拱手告別。

    「衛將軍,慢走!」石奮說道,聲音和他的外貌一樣蒼老。

    「告辭!」衛青沖眾人點了點頭,上了馬車。一直到衛青的馬車去了很遠很遠,石奮才在兒子的攙扶下,回房。

    「爹,小心門檻!」石建扶著自己的父親,開口輕聲詢問道,「爹,你真的打算入宮去見陛下嗎?」而他的弟弟石慶則在前面仔細地將所有的障礙排除,兄弟兩人小心翼翼地將石奮扶到房中。

    「這已經不是為父打不打算的問題了。」石慶跪坐在榻上,輕歎了一口氣,說道:「而是我們石家到了必須決斷的時候。」這位經歷過高、惠、文、景四朝的老人在衛青上門的那一刻,就已經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果然,衛青入座後,很快就將話題引到了立儲的問題上,並且暗示當今聖上年過而立,也應該將繼承人確定下來了。

    「決斷?」現任郎中令的石建和現任內史的石慶聽到這個詞,均皺起了眉頭。

    「你們二人,是幾個兄弟中最成器的。將來我們石家還要依靠你們重振家業,你們覺得我們家在此刻應該怎麼做?」石奮注視著兩個兒子。

    石建和石慶對視一眼,石建開口說道:「爹,如今陛下又將廢後接回宮中,恩寵有加,而且聽說她已然身懷有孕,宮中另有兩位宮人也已有喜。皇后應該是擔心大皇子將來的地位,才會希望陛下盡早立儲的。如今,陛下心意未明,我們家又一向不參與這些爭鬥,不如還是置身事外吧。」

    「慶兒,你也是這個意思嗎?」石奮聽完這個答案暗暗搖頭,轉向另外一個兒子,問道。

    「孩兒認為大哥說得很對,這個時候幾乎整個京城的人都在觀望中,我們石家如果再此時提出立儲,就失去了我們家多年來堅持的中正立場了。」石慶略略思考,答道。

    「唉!」石奮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啊……為父且問你們,為何我們石家能夠將人臣尊崇集於一門?」

    「是因為父親為臣恭謹,我等子孫鹹孝,無他者貴戚之驕橫。」石建見父親如此反問,便知道自己兄弟方纔所答並不和父意,所以回答得更是謹慎。

    「因為我家謹遵臣道。」石慶在哥哥說完之後,連忙點頭,又追加了一句。

    「不錯,我們石家一直以來,靠的就是純臣之道。可是,建兒,慶兒,立足觀望兩不相幫,卻是取巧之道,而非為臣之道。」石奮語重心長地說道,「況且,隔牆有耳,今日衛將軍拜會一事,必然已入了第三人之眼,所以我們石家必須作出一個決斷。」

    「爹,如此一來,我們勢必會因此得罪陳家和館陶大長公主。」石慶皺眉道,「萬一將來……那我們今日此舉,豈非平白樹敵?」

    「陳家將來如何還是未知之數,但是如果為父不上表請立太子,卻是必然會得罪衛家。」石奮擺了擺手,阻斷了兒子的發言。

    「爹,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石建身為郎中令,可說是他們父子三人中最接近劉徹的人,對於近段時間,劉徹一下朝就往上林苑跑的情況,最是瞭解。在他看來,如今陛下對廢後的寵愛,更在皇后之上,萬一他們石家真的樹此大敵,只怕是得不償失。

    「建兒,我大漢禮制取自周,今有嫡長之子在,為人臣者怎能不請立嫡長子?所以,如果此際我們石家必須有一個表態,也必須是支持嫡長子,你明白嗎?」石奮對於兒子的憂慮也隱約有些瞭解,但是在他看來石家卻也是別無選擇的。

    「我兒,當初在建元年間我石家受到太皇太后重用,這種行為對於當時勢單力孤的陛下來說,形同背叛,但是為何在陛下掌權之後,卻還是原諒了我等,重用你們兄弟二人?」石奮意味深長地說道,「那是因為,為人君者,都喜歡純臣,這個純臣有時候或者並不聽話,但是在他眼中卻是最可靠的,你們可明白?」

    「所以,你們無論做什麼決斷,都不能違背臣道,否則我們石家就會失去最堅實的根基所在。」

    「謹遵父親教誨!」石建和石慶兩人聽到這裡,齊齊躬身叩拜。

    衛青靠在自己的馬車上,思慮著方才和石奮的談話,知道自己和姐姐的計劃是成功了,石奮是不會拒絕的。忽然,馬車一個顛簸,停了下來。

    「怎麼了?」衛青揚聲問道。

    「回大人,前面被人攔住了。」車伕回道。

    「噢!」衛青撩起簾子,向前一看,發現那裡有一大段路被形形色色的馬車所堵塞。

    「大人,是新任朔方郡太守在前方宴飲。」一個家僕滿頭大汗地回來稟報說,「有很多朝中大臣前來餞行!」

    聽到這個稟報,衛青皺了皺眉,說道:「繞道吧。」

    「是,大人。」

    衛青緩緩放下簾子,將那一路連綿的車馬一一看在眼中。

    韓墨,墨門,遼東城,還有廢後……

    衛青將頭靠在車壁上,劍眉皺成一團,只有在這密閉的空間裡,他才能毫不遮掩地顯露自己的憂心。有時候他會想,若當時自己再不顧一切些,將事情做得更隱秘些,除掉陳皇后,是否就不會有如今的這些煩惱了。可惜,一切都已經過去,懊悔無益。

    今日的墨門,少了往日的安靜,多了一份喧鬧。往日深埋於實驗房的眾人,紛紛離開了心愛的實驗儀器,在露天的廣場上,為自己的師弟餞行。在一眾的白衣中,一個穿著青衣的年輕男子顯得特別的顯眼,他穿過人群,走到韓墨跟前,舉杯說道:「韓兄,小弟祝你此去鵬程萬里!」

    「多謝子長。」韓墨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今日我帶了個人,來介紹給你認識。」司馬遷沖韓墨眨了眨眼,然後向後面說道,「馮兄,過來下。」一個面貌清秀的男子從司馬遷的身後走出,來到了韓墨的身前。

    「這位想必是替代在下任左內史的馮遂大人吧。」韓墨淡淡一笑,說道。

    「韓大人好眼力。」馮遂嘴角一揚,笑道,「聽子長說,大人才絕當世,故而在大人離京前特來拜會。」

    「那是他過獎了。馮大人系出名門,才是氣宇軒昂。」韓墨客氣地回道。

    「兩位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倒不必各自謙虛了。」司馬遷插嘴道,「你們一個要出鎮朔方,一個執掌三輔,都可說是當世人傑了。倒是我,父親至今都不准我出京遊歷,才讓我頭疼呢。」

    「你是一介書生,獨自出門遊歷怎麼能讓他放心呢?況且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大約是希望你能夠恩蔭為官吧。」馮遂對於司馬遷家的情況倒是瞭解得很,幾句話下來,就將事情解釋得清清楚楚,然後又對他嬉笑道,「若是要他放心,你怕是須得找一個武功高強的妻子,陪你上路,才能讓他放心呢。」

    「馮兄,說過多少次了,我和釋之只是兄妹之情。」司馬遷見他說道這個問題上,不悅地皺起眉,「啊,說到釋之,韓兄,我這裡有一首詩,送給你哦。」

    「什麼?」

    「她說和你曾有一面之緣,如今你既然要遠去了,贈詩一首以餞行!」司馬遷笑著說道,自袖間掏出一卷被紅色絲帶繫著的卷軸,遞到韓墨手中。

    韓墨是知道寧釋之的,但是他們卻從不曾見過,一面之緣,卻不知是從何說起。他懷著疑惑,打開卷軸,這是一幅素描畫,畫的內容很簡單,是一座韓墨極為熟悉的城門,旁邊題有一首小詩。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韓墨的眼睛不自覺地睜大,連呼吸有些急促起來,隨即他便聞到了一股清香,便問道:「子長,這味道?」

    「是菊花香味,也不知她是怎麼薰上去的。」司馬遷聳了聳肩。

    「菊乃花中君子,配韓先生最是相合。」

    記憶中,那人的確說過這麼一句話。

    「師弟,你是真的決意往仕途上發展了嗎?」眾賓客散去之後,輔子澈指示門下弟子收拾殘局,自己走到了韓墨的身邊,關切地問道。

    「大師兄!」韓墨恭敬地應道,輔子澈的年紀比韓墨要大上近三十歲,在韓墨父親去世之後,幾乎是兄代父職地將他養大,眾多師兄弟中,韓墨最尊敬的人就是他。

    「從前你雖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但是對於官場上的交遊並不關心,可是,去年開始,你似乎就變了。這次還特意辦了個這麼大的餞行宴,你……」輔子澈看著日漸陰沉的韓墨,心中十分擔心。

    「大師兄!」韓墨苦笑一下,說道,「我知道分寸的。」

    「你素來就和我們眾師兄弟不同,又一貫固執,你既意在仕途,將來怕是遲早要和墨門分道揚鑣的,而我們都是一群癡人也幫不了你什麼,只是,切記小心行事。」

    「是,師兄!」韓墨點了點頭。

    甘泉宮

    劉徹每年的正月都會到甘泉宮舉行祭祀大典,而一些早已退隱,卻仍然深受寵愛的老臣們則可以在此時求見。萬石君石奮就是擁有朝請之權的老臣之一,他退隱後,已經很少主動求見了,是以這一次,劉徹不但立刻允許了,還安排了一個單獨會面。

    「萬石君,身子仍然老當益壯啊!」劉徹說道。

    「托陛下的鴻福!」石奮恭謹地說道。

    「萬石君是我大漢開國至今,僅留不多的老臣,可要好好養自己的身子啊。」劉徹囑咐道。

    石奮在高祖一朝時還只是個小官,雖然其姐是高祖的美人,不過在朝中的份量的確不怎麼的。可是到了文帝、景帝時代就不同了,這位勤謹的老者身價暴升不說,連帶著他整個家族的份量都加重了不少,到了他這一朝,雖說是退居故里了,可是影響力卻還是很大。在講求資歷的時代,有時候,活得長久也是一種本事。

    「唉,」石奮長歎了一口氣,說道,「臣家世受皇恩,如今老臣雖是退了。這朝中之事,臣卻還是看在眼裡的。陛下,太子之事,事關國本,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

    「萬石君,今日來見朕,就是為了這事嗎?」

    「是的,陛下。」石奮沒有因為劉徹冷峻的面孔而退縮,繼續不緩不急地說道,「您將陳娘娘接回宮,如今她又有孕在身,一旦她誕下皇子,老臣恐怕朝中人心不定啊。」

    劉徹沉默不語,看著眼前的石奮侃侃而談。

    「雖說陛下春秋鼎盛,可是恕臣直言,人心趨利,從龍之功的誘惑力是很多人都抵擋不住的。太子早定,也省得臣公們將心思花費在這上面,陛下也可以更加心無旁騖地定策治國。」石奮說道。

    「那麼,萬石君的意思是,要朕立衛皇后之子?」劉徹輕哼了一聲,說道,「莫不是她送了你什麼好處?」

    「回陛下,衛將軍的確曾來臣府上拜訪,然而,臣之諫言,絕無任何私心。」石奮早有準備,對於劉徹的忽然發問,一點也不覺得驚慌,「陛下切莫忘記,我大漢承周制,周制立嗣當立長、立嫡。如今大皇子兼有嫡長之份,除了他,臣不知還有誰能為太子。」

    「即使將來他的資質不是朕皇兒中最佳的?」

    「若陛下以為大皇子不足以當社稷,將來還可立嫡。」石奮說道,潛台詞就是,將來你要不喜歡這個,可以廢了衛皇后,另立新皇后,那也就有新的嫡子了。

    「承周禮!承周禮!」劉徹默念道。

    「陛下,當初先帝沒立梁王而立您為太子,正是因為承周禮!」石奮見劉徹似乎仍然沒有下決定,便開口說道。

    當初,竇太后逼迫自己的兒子立梁王為太子時,景帝正是用漢承周禮這個理由來拒絕的。所以,劉徹不能反駁漢承周禮的正確性,不然就是在質疑自己的皇位的正統性。

    「朕知道了。萬石君辛苦了,先退下吧。」劉徹淡然道。

    上林苑御宿苑

    劉徹躡手躡腳地走進內室,發現陳嬌側著身子,躺在軟榻之上,阿奴在一旁為她驅趕蚊蟲。劉徹對正欲行禮的阿奴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安靜,將她打發了出去,自己走到陳嬌的左側躺下,將她整個人都攬到懷中。睡夢中的陳嬌也自然而然地將頭靠進他懷中,劉徹用手測了側她的體重,發現又重了一些,嘴角劃出一抹微笑。

    陳嬌一番好睡,直到黃昏十分才醒過後,睡眠過多的腦袋一開始還覺得昏昏沉沉的。在意識完全清醒前,鼻子已經聞道了熟悉的味道,她將頭進一步靠近身旁之人,一如每一日他回宮就寢的時候,懶懶地說道:「你回來啦。」

    「嗯。」劉徹窩心地將她摟到懷中。

    這一聲應,倒將陳嬌的魂魄驚起,她霎時清醒了過來。發現前去甘泉宮祭祀的劉徹竟然回來了。她驚訝地張開嘴巴,開口說道:「你怎麼回來了?這麼快……」

    劉徹笑了笑,說道:「事情辦完了。自然就回來了。你身子,還好吧?」

    陳嬌尷尬地將上身退後,與劉徹保持著些許距離,說道:「挺好的。有飄兒她們照顧呢。」

    劉徹雖然察覺到了她的疏離與抗拒,卻什麼也不說,只笑著轉過頭,說道:「時間已經晚了。想你也餓了,我們用膳吧。」

    劉徹向外面喊了一聲,宮女們在飄兒和阿奴的帶領下,開始將晚膳送了進來。用完膳後,劉徹忽然開口說道:「阿嬌,朕想立據兒為太子。」

    陳嬌的身形一滯,轉頭看向劉徹,望著他那認真的眼神,歎了口氣,說道:「這和我有相關嗎?你覺得我會反對嗎?而我若反對了,你會改變主意嗎?」

    看著目光清澄如水的陳嬌,劉徹忽然有些語塞。立劉據為太子,就如萬石君所說,是勢在必行,可是莫名地,在他做了決定後,卻忽然覺得在聖旨宣佈之前,應該先和陳嬌說一聲,通一聲氣。而今看了她的反應,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那一日,阿嬌說希望生個女兒,並不是以退為進,並不是為了讓他安心,而是真真切切的內心想法。他忽然失笑了,伸手抱住阿嬌,說道:「阿嬌,你果然沒變,一直沒變。」

    「陛下打算下詔立劉據為太子?」劉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李希。

    「不錯。詔書已經擬好,明日就會在朝會時頒布了。」李希歎道。

    「這,怎麼會這樣?嬌嬌腹中的皇子根本還沒有出生。他怎麼會這麼快做出決定?」

    「聽說是萬石君石奮的諫言。」李希沉聲道。

    「石奮!這個老而不死的匹夫!」

    「石奮用的理由是周禮禮制,立長立嫡。看來,如果我們想讓阿嬌生的皇子繼位,必須先讓衛子夫將皇后之位空出來。」李希看著搖擺不定的燭光,面色沉沉地說道。

    「詔曰: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還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僵之休,朕緒應鴻續,夙夜兢兢,仰為祖宗謨烈昭缶,付託至重,承祧行慶,端在元良。衛皇后所生嫡子據,日表英奇,天資粹美,茲恪遵皇太后慈命,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

    楊得意尖銳的聲音在前殿響起,大皇子也是當今皇帝目前唯一的皇子,三歲的劉據在其母親衛皇后的懷中,開始了繁瑣的立太子大典。衛子夫封後,只是因為生下皇子之功而晉陞的,加上當時和匈奴之間關係緊張,劉徹並沒有舉行什麼盛大的典禮。所以,這一次是衛子夫入宮十餘年後,第一次在朝臣面前參與如此隆而重之的國家大典。

    當著所有朝臣的面,懷抱著極有重量的兒子,向著太廟的方向三拜九叩,可衛子夫卻絲毫不覺疲累。這份立太子的詔書,對她來說,就是一根救命繩索,那表示,劉徹並沒有完全為了廢後失去自己的原則。那也表示,劉徹對廢後的忌憚,一如既往,而她衛家的地位,也能一如既往。

    劉徹目光沉沉地看著衛子夫懷中睜著眼睛,四處張望的劉據,心中默默地說道:據兒,父皇立你為太子,只希望你將來莫讓父皇失望才好。大漢的皇帝,不好做。終究是有才者居之啊。

    無論劉徹心中如何想,無論朝中有多少人看出這一次的冊封是帝后角力的結果。這一次的大典,對於整個大漢帝國來說,仍是喜事一樁。劉徹並沒有吝惜應給的榮耀,整個大典做足了禮儀。除卻上林苑外,整個長安連同其附近地區都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喧鬧的鑼鼓敲得震天響。

    阿靜神色黯然地回到掖庭,手中捧著從御府領來的衣衫與用具,儲君初立,宮中亦舉行了盛大的慶典,每宮每殿都分到了一些額外的獎勵。阿靜將衣衫與用具仔細地藏好,理了理容裝向室內走去,房門還沒完全推開,她就聞到一股子血腥味。阿靜不由得立刻臉色大變,衝進房內,看到王靈已經昏迷在了榻上,下身是一片血跡斑斑,她一聲驚叫,衝上前去,喊道:「娘娘,娘娘,你醒醒。」連喚了幾聲後,王靈仍然毫無反應,阿靜不由得心驚肉跳,忙跑出院子求救。

    可這個時節,宮裡的人都為冊立太子的事情忙碌著呢,又有誰會有時間搭理她呢。阿靜一路從掖庭求告到增成殿,才終於得了李美人的點頭許可,派了隨侍增成殿的太醫去掖庭探視。

    「張太醫,您快點。我出來好一陣了,我們娘娘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阿靜焦急地催促著張太醫。張太醫應聲加快了腳步。二人一路小跑進了王靈所住的院子,卻聽到了一陣虛弱的嬰兒哭泣聲,阿靜心頭一驚,再也顧不得太醫,隻身闖入房內,卻見王靈面色蒼白地靠在牆邊,手中抱著孩子,下身的裙擺撕去了大半,拿去包裹新生的孩子。

    「娘娘。」阿靜見此情形忙跑到王靈身邊,喊道。

    「……阿靜?」王靈的神智已經不大清醒了,她聽到這一聲呼喊,悠悠轉醒過來,「你回來了?孩子……」

    「是,是。」阿靜忙接過孩子,隨後她對外大喊道,「張太醫,張太醫,你快來。快來救人吶。」

    不必她呼喊,張太醫已經入了室內,他見到這一室鮮血也是一驚,上前為王靈把脈後,面色更是不好。見太醫這個神情,王靈啞啞一笑,說道:「張太醫,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必勞你多費心了。你還是幫我看看二皇子吧。他是否身體康健?」

    張太醫歎了口氣,將阿靜懷中的孩子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轉過頭,說道:「娘娘放心。二皇子雖是早產,身體底子卻好,好好照料,自然無病無痛。」

    「好,好。」王靈不住點頭,說道,「張太醫,你出去吧。我有話,要囑咐我這侍女。」

    張太醫退開後,王靈無限留戀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對阿靜說道:「阿靜,這是個皇子,大漢的二皇子。」

    阿靜眼中已是淚水不止,她抽泣道:「是,奴婢一定好好照顧二皇子。」

    「保他無病無痛,保他順利長大成人,然後告訴他,他娘是怎麼死的。」王靈一點也不似個將死之人,從頭到尾,神智清醒,語速平穩,一一交代著自己的後事,「若陛下召見你。告訴陛下,請他把二皇子交給李美人照顧。」

    完成了全部的大典後,衛子夫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了椒房殿,中長秋崔依依疾步走到她身邊,附耳說道:「娘娘,掖庭那位生了,是個皇子。」

    衛子夫心頭一凜,低聲問道:「孩子現在呢?」

    「在增成殿。」崔依依說道。

    「怎麼會去了增成殿?」衛子夫皺眉道。

    「是大長秋派人做的。」崔依依低聲道,「說是陛下早有吩咐,原本伺候庶人王氏的阿靜也調到了增成殿,今後就專門負責照顧二皇子。」

    「阿靜被調走了,那庶人王氏?」衛子夫將沉重的外衣換下,問道。

    「庶人王氏,因為生產時候照料不當,失血過多,去了。」崔依依說道。

    衛子夫聽到這個消息,眉頭也不皺一下,只點了點頭,說道:「做得好。陛下有說什麼?葬禮如何處置?」

    「陛下那邊至今還沒消息呢。」崔依依說道。

    「那就按照宮女之例,處置了吧。」衛子夫冷然道。

    「是。」

    增成殿

    「聽說,你之前去過掖庭?」許久未光臨的劉徹,沒有理會宮女遞上的茶壺和茶杯,在坐定之後的第一句話便直指主題。

    「是的,陛下!」對此詢問,李茜也十分坦然地承認了。因為她知道,無論衛子夫如何權勢滔天,這後宮的一舉一動其實都逃不過劉徹的眼睛,一旦有任何事情超出了他所允許的底線,那人必然會受到懲戒,王靈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劉徹抬起頭,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李茜的容顏,忽然開口問道:「李茜,你入宮,有四年了吧。」

    「過了這個年節,恰好是四年。」李茜應道,說話間伸手為劉徹斟上一杯茶。

    「四年,不算短了。朕以為你把握到了在後宮中生存的訣竅。」劉徹說道,「知足者常樂。」

    李茜放下茶壺的手,臉上裝飾起完美無瑕的笑容,然後說道:「陛下謬讚了。」

    「李美人,你知道嗎?天下美貌的女子很多,而朕是天下之主。」劉徹黝黑的眸子直直地盯著李茜,說道,「所以只要朕願意,就會有一批又一批美女被不斷地送入宮中,就像你和掖庭那位當年一樣。」

    李茜放在長袖中的雙手不覺握緊,面上卻還是很柔順地低著頭,聆聽著教誨。

    「可是,在這麼多人中,懂得生存之道的人,卻是千里無一。」劉徹淡淡地說道,「朕也是後宮之子出身,知道一個平民女子要在宮中生存,很難。在朕的後宮中生存,更是難上加難。」

    「而你,一直做得很好。好到讓朕覺得,如果不是先有衛皇后,讓你坐中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李茜聽到這一句,瞳孔不覺大張,極力維持著的平靜面具險些破碎。

    「既然將皇子交給你撫養,是王庶人的遺願。朕就依她所願。這個皇子,朕交給你,只希望你不要辜負了王庶人,也不要辜負了朕。」劉徹淡淡地說道。

    「臣妾謝陛下信任。」李茜試圖行禮,卻被劉徹所阻。劉徹意味深長地看了她的腹部一眼,說道:「你有身子,就不必如此多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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