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飛蛾撲火 第六十一章 親恩和淚落塵埃 文 / 那那
第六十一章親恩和淚落塵埃
三年三月,詔大赦天下。王太后薨。
——《漢書武帝紀第六》
陳嬌斜斜地靠在臥榻之上,手中拿著一卷書卷,翻看著,一旁是點得通明的鯨魚燭台。此刻的她身形明顯比之前豐腴了許多,腹間的突起也已十分明顯。
移居御宿苑已經有四個多月了,而劉據被立為太子也已經有一個月了。劉徹對她真的很好很好,彷彿是當作失而復得的珍寶,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有時候,看著這個強勢的男人以那樣一種溫柔姿態呵護著她,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只是,陳嬌的眼神落到了手邊的書卷上,這是一本手抄本《詩經》,這並不是後來流傳的毛詩,而是盛行於西漢的三家詩之一的魯詩。
「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輕輕地將上面的句子念出,黑夜之中,燭台之下,這寫於數百年前的警句仍然是那麼的觸目驚心,讓讀的人心有慼慼。
「娘娘,該休息了!」飄兒走到內室,對陳嬌說道。
「嗯。陛下不來嗎?」陳嬌點了點頭,問道。
「剛才楊常侍派人傳話來說,太后病體久曠日沉,怕,也就這幾日的光景了。陛下,今日依舊要留在長樂宮。」飄兒輕聲說道。
「知道了。」陳嬌點了點頭,飄兒立刻會意地將燭台上的蜜燭一一吹滅,僅留下一支燭,等待陳嬌完全睡著之後,再吹滅。
陳嬌了無睡意地睜著眼睛,看著那微微抖動的燭光。王太后,她此刻的生命大約就像這微弱的燭光一樣,隨時都會熄滅吧。無論她的兒子擁有多麼大的權勢,都不能為她延命。
衛子夫站在長秋殿內,焦急地望著永壽殿的方向。王太后本來在幾日前就已經陷入了昏迷,今晚卻忽然醒了過來,即使不用侍醫診脈,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這只是迴光返照。而劉徹從太醫令處證實了王太后命不久矣的消息之後,就將齊集在永壽殿的所有人都趕了出去,諾大的永壽殿就剩下他們母子和余信在側服侍。而身為後宮之首的皇后衛子夫和新近被封為太子的劉據卻都只能在長秋殿等消息。
「彘兒,幫母后一個忙吧。」王娡側過頭,看著身邊的兒子,臉上帶著安詳的笑,她伸出乾枯的右手,手上是一個精緻的香囊,「替母后把這個送到他身邊。這樣,即使我以後身在陽陵,他也不會太寂寞。」
「母后!」劉徹緊緊握住王娡的手,沉重地點了點頭,「好的。」
「不要這樣,母后沒什麼遺憾的。只是以後,你那幾個姐姐,你要記得好好照顧她們。尤其是姍兒,我們欠她太多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回長安,帶她來見見我吧。還有韋兒,他的性子是嬌縱了些,不過你看在他身世可憐的分上,多擔待擔待,知道嗎?娥兒雖說一定和淮南王府定下了婚事,不過如果沒有你這個皇帝舅父的照顧,沒有劉家血統的她,還是會被人欺負的。余信陪了母后這麼多年,如今老了,也該讓他好好養著了,母后去了,你就放他出宮吧,他不是會亂說話的人。」王娡絮絮叨叨地說道,彷彿是要把自己不放心的每一件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後,還有阿嬌……」
王娡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力氣有點接不上的樣子,身體的極度疲勞使她沒有感覺到劉徹的手在此時也是一緊,她緩緩閉上眼睛,聲音也漸漸弱了下來:「彘兒,你不要忘記戚夫人和臨江王的前車之鑒,太子之位,從來就是充滿血腥的。從那上面跌下來的人,會摔得很慘很慘……」
余信本在不遠處伺候著,感覺好一會兒都沒有聽到劉徹和王娡的談話聲,而劉徹也維持著那個姿勢許久了,才走到兩人身邊,卻看到王娡已經安詳地閉上了眼睛,而劉徹卻仍然固執地握著她的手,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情。他顫抖著手,伸到王娡的鼻前,果然已經沒有了氣息。
「陛下,太后她已經……」余信哽咽著勸道。
「朕知道。」劉徹終於站起身,放開王娡那已經變得冰涼的手,說道,「朕知道的。」
「娘娘,陛下出來了!」衛子夫聽到宮女惶急地稟報時,腦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當她趕到永壽殿前,看到劉徹面無表情地行走著,全然不顧身後急切叫喚的余信。衛子夫迎到他面前,剛一開口,想攔下他,說了個「陛」字,就被他擦肩而過,只能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愣在了當場。
楊得意一直在永壽殿外伺候著,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忙召過一個小宦官,耳語道:「快去上林苑傳信,請陳娘娘來。」
陳嬌來到猗蘭殿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早晨了。雖然楊得意早將消息送到了上林苑,但是陳嬌的車駕卻不能在夜晚進入長安城。
「娘娘!」看到陳嬌的來臨,楊得意忙跑上前去請安,然後輕聲說道,「陛下在裡面呢。」
「我知道了。」陳嬌點了點頭,猗蘭殿外的那些侍衛看到陳嬌都收起了手中的兵器,主動為她放行出一條道路來。讓一邊的衛子夫臉色瞬時一白,從昨夜到現在,她不知道和這些侍衛說了多久,卻始終不被允許進入猗蘭殿。甚至今天,她還把自己的兒子,太子劉據帶來了,好不容易看到侍衛們有點放行的意思,沒想到這女人一來,卻如此輕易地讓這些對劉徹忠心耿耿的侍衛們放下了兵刃。
這可以算是陳嬌回宮後的第二次公開露面了,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連皇后的面子都不賣的猗蘭殿侍衛為廢後陳氏放行,這也終於證實前幾個月暗中流傳的那個謠言:「陛下對廢後的寵愛更在皇后之上」。
「你是誰?為什麼可以進去?」被宮女抱在懷中的太子劉據在一片寂靜開口問道。
「為什麼本太子和母后都不能進的地方,你可以進去?你是誰?」劉據童稚的聲音彷彿是天地間唯一的響動,敲在了在場許多人的心中。
陳嬌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還有他身邊的衛子夫,衛子夫眼中的嫉恨是那麼的明顯。但是終究連陳嬌自己也不能清楚地回答這個孩子的提問,她只能轉過頭,獨自向猗蘭殿深處走去。
陳嬌在內室找到了側靠在扶手上的劉徹,眼神迷惘得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陛下。」陳嬌輕輕叫了一聲,他毫無反應,她只能再靠近一步,輕跪在榻上,伸手觸了觸他的肩,喊道,「徹兒!」
「……阿嬌?」劉徹的語氣中帶著迷惑,彷彿剛剛從一個長長的夢境中醒來,「你怎麼來了?是母后叫你……」話只說到一半,便停頓了下來,顯然是真正的清醒過來了。
「太后去了。」陳嬌伸手扶過他的臉,正對著自己,略帶不忍地輕聲說道。
「是啊,朕知道。」劉徹木訥地點了點頭,他的語氣冷靜依舊,面上的表情還是那麼的嚴峻,但是那雙無神的眼睛卻透出了一切的不對勁。
「如果你想哭,現在可以哭出來,不會有別人看見的,徹兒。」陳嬌見他這個樣子,自己眼中的淚不覺先落了下來,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哽咽了。
劉徹看著眼前紅著眼眶的人兒,彷彿又回到了從前,每一次,阿嬌安慰他,自己總是會忍不住先哭了。他輕輕將頭深深的埋在陳嬌的懷中,猗蘭殿中仍然悄無聲息,但是陳嬌可以感覺到胸襟處正變得濕潤。
「母后並不是個慈母,很多時候,她都太過嚴厲了。」劉徹將頭靠在陳嬌的雙腿之上,閉著眼彷彿在回憶著些什麼,臉上的表情很是安詳。
「嗯!」陳嬌輕輕應道,一手整理著他的髮髻,一手從臉頰輕撫到他的唇邊。
「從前,我是怨她的。她送姍姐姐走的時候,冷酷得讓我心寒。她笑著在父皇面前承歡,心中思慮的卻是自己的利益,全無夫妻之情,她對付後宮妃嬪的手段,更是你想像不到的殘酷。」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知道,皇宮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皇帝的妃子太多,可是皇后之位只有一個,皇帝的兒子太多,可惜皇位只有一個。」
「可你終究成了皇帝,太后想必很是欣慰了吧。」
「……還是膠東王的時候,我以為只要我當上了太子,她就能開心些。成了太子之後,才知道她要得從來就不是這宮牆內的富貴。就算我做得再好,她也不會有真正開心的一日。」
「太后……和余明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
「我,也不知道。母后從來都沒有去見過他,一直到他去世,都沒有再見過。」
「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不想讓人抓到把柄,也許是因為還有怨吧。有時,我會常常想,如果母后沒有進宮,而是嫁給了余明,他們一定會成為一對恩愛夫妻,也許會為一點瑣事吵吵鬧鬧,也許會為了過更好的生活辛苦奔波,也許不到十年,母后會變成一個嘮嘮叨叨的農婦,而我和姐姐們成為山林間不服管教的野孩子。然後有一天他們可以手握著手,把一輩子的甜蜜帶到一個小小的墳墓裡。那樣大家都會比較幸福。」
「徹兒!」陳嬌的聲音微微帶著顫抖,為他語氣中那無盡的蕭條感,「不要再說了。」
「覺得心痛嗎?」劉徹睜開眼睛,直視著自己上方的陳嬌,她的雙眼已然微紅,頰邊尚有未干的淚痕,「從小就是這樣,你總是特別心軟。阿嬌,路是自己選的,母后雖然怨卻無悔。」他緩緩起身,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從前我不能理解她,一直到……我才明白,有時候,如果前面的路已經早早定下,回頭看到的風景再美,那也只是過去。」
聽到這句話,陳嬌楞楞地,她神色複雜地看著劉徹,而劉徹也好不迴避地直視著她。
「不過,在這宮裡生活,還是心腸硬些好。不然,只會苦了你自己。」劉徹又開口說道,「阿嬌,朕知道,你一直很想知道,在朕的心裡,你和江山到底孰輕孰重。呵呵。其實這個問題,朕也在想,也在問。可始終還是不能毫不猶豫地告訴你,在朕心中,你重過江山呢。雖然朕知道,你是那麼的,好騙。可是朕,已經不想再騙你了。」
「朕是個自私的人。雖然如此,卻還是要留下你,因為這個未央宮,太大太冷了。」劉徹望著上方,淡淡地說道,「朕會盡我所能地對你好,對我們的孩子好,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到你,這樣,不可以嗎?」
陳嬌眼眶一紅,看著侃侃而談的劉徹,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一定要劉徹將她看得重於江山,才能夠證明他是真的愛她,是真的想挽回她嗎?這個問題,她也不止一次問過自己。是的,理智上來說,她知道,劉徹是愛她,雖然她在他心中永遠不是第一位,只是永遠的第二位,而對於劉徹這樣有雄心壯志的帝王來說,這個第二的位置,已屬難得了。可是,情感和理智卻是兩回事。劉徹已留下了她,求的是她真正的回到從前,回到那個全心全意依賴他的從前,但是明知道自己的上頭,有一個隨時可能取代她的江山在,叫她如何消除自己心中的不安全感?如何消除?
陳嬌沒法回答劉徹的問題,而劉徹也沒有再逼她,只是起身,將她抱在懷裡,輕聲說道:「阿嬌,朕不會放你走的。無論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當二人的情緒都漸漸平穩下來,從地道中離開,回到猗蘭殿,便見到楊得意恭恭敬敬地立在入口處,說道:「陛下,太常孔臧大人已在宣室殿外侯旨,關於皇太后的葬禮……」
「朕知道了。」劉徹點了點頭,說道,「朕這就過去。」他低下頭對自己懷中的陳嬌說道:「阿嬌,今晚晚些睡,再陪朕去一個地方。」
陳嬌點了點頭,抬手為劉徹理了理衣冠,說道:「好好照顧自己。早些回來。」
劉徹抓過她的手,落下一吻,然後對楊得意吩咐道:「你派幾個得力之人,將陳娘娘送回上林苑。路上要千萬小心,知道嗎?」
「是。」
「陛下已經回到宣室殿議事了?」衛子夫問道。
「是的。娘娘。」陳掌回道,「臣已問過太常孔大人了。太后將會葬在先帝陵旁,以為合陵。」
聽到這個答案,衛子夫不禁想起自己腦海中一張熟悉的面孔,那個她曾經服侍過,視她如同親女的老者。過了這麼多年之後,她其實也隱約知道自己的入宮其實和他有著莫大關係,知道那人和太后之間的一點點不清不楚。如今,人死名滅,他們各自的屍骨一東一西遙遙相望,那人會瞑目嗎?
衛子夫失神地望著被春風吹皺的池水,心中淡淡地感歎,余先生,當初你說你喜歡我的純良,所以會成全我的心願,讓我離開平陽侯府,過上我想要的生活。一個好夫君和幾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不再是人下人的奴隸,可以抬頭走在街上,這就是那時候的衛子夫唯一的期望。可是……
「余先生,如果良人不良,子夫想要的,還能得到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蔥白如玉的雙手,卻彷彿看到自指間流過的無數紅色血跡,「如果先生你復生於今日,大概會責怪子夫,如此輕易地就改變了吧。可是,子夫的身邊沒有那個肯為我拭淚的人,如果不靠自己,又能靠誰呢?」
平陽侯府
「先生最後的那段日子就是在這裡度過的。」劉徹擁著陳嬌,再度回到了平陽侯府的後院,「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親手栽種的。」
「朕也是後來才知道,這裡是他和母后相遇的地方。他們曾經相約在這裡建莊園以安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兩人走到那棵參天的大樹下,余明的墓碑前。劉徹揚手提起下裳,在墓碑前重重跪了下來,神情肅穆地說道:「余先生,朕這一生僅給三個人磕過頭,你是第四個。但是,先生曾經教給朕的,朕永遠都不會忘記。唯願你和母后來生能夠一了夙願,花開並蒂,魚成比目。」說完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親自動手,挖開墳墓的一側,輕輕將那已然有些褪色的香囊放入其中。
元朔三年四月,一個暴雨的夜晚,大漢朝的第三位皇子與第四位公主誕生在未央宮增成殿。劉徹得到這個消息後,揚了揚眉,對楊得意說道:「皇子啊。之前那麼多年全天下人盼著,卻只得了一個據兒。如今卻是接二連三的出生。」
楊得意不敢接口,只說道:「陛下洪福齊天。」
「二皇子如今也有三個月了吧?」劉徹開口說道,「備筆墨,將他們二人的名字一起送去宗正那兒,入族譜吧。」
「劉閎,劉旦。」剛剛生產完,面色嫣紅的李茜,看著宗正府送裡的名牌,默默念道。
「是啊。公主的封號是蓋長公主,單名一個嫣字。」阿國回稟道。
李茜點了點頭,轉過頭,看著身側一字排開的三個嬰兒,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說道:「阿國,你看這三個孩子,長得可真好啊。」
王靈和李茜接連生下了皇子,讓所有人對上林苑中那最後一個孕婦的期待提到了最高點,其中尤以與堂邑侯府交好的那些人為最。大長公主劉嫖也漸漸坐不住了,她開始頻繁地往上林苑探訪,送藥送人。
「嬌嬌,這孩子是我們的家生奴,今年三歲了。過陣子,皇子生了,就讓她先給陪著。」劉嫖指著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說道。現在已經是六月份,距離陳嬌的預產期已經沒幾日了。
陳嬌看著那個眼光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粉嫩的臉頰和睫毛修長的大眼睛,整個人都散發著惹人憐愛的氣息,這孩子不像個伺候人的宮女。她開口道:「娘,宮中也有小宮女的,沒這必要吧?何況,她才三歲能做什麼?」
「宮裡的宮女怎麼能和自家的比呢?這孩子雖然小,不過論忠心可比別的人強多了,讓她從小貼身伺候皇子,可以讓人放心些。過幾年,等孩子大了,再讓陛下給配個伴讀什麼的,娘也可以安心些。來,你給賜個名吧。」劉嫖淡笑著說道。這孩子從其祖父母那代起就是陳家的家奴,相貌漂亮,人也機靈,更重要的是她是由李希親自點名的,這證明她的父母絕對是陳家最忠心的那部分人。
「你過來。」聽到劉嫖的解釋,陳嬌總算放心了,她向那個孩子招了招手,對於自己的孩子她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夠找到可信任的人來照料,「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糖糖。」那女孩子甜甜地應道。
「糖糖?」陳嬌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你姓什麼?」
「姓麥!」糖糖答道,眼前這位娘娘是她從小到大看過的人裡最漂亮的,不但香香的,而且人看來好溫柔。
「麥芽糖?」聽到這個姓,陳嬌有些失笑,說道。
「多謝娘娘賜名!」小女孩聽不出陳嬌語氣中的笑意,只記得事前娘說過的,如果娘娘給她賜名要好好感謝,立刻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讓陳嬌根本來不及阻止。
「這……」陳嬌有些錯愕地看著眼前的麥芽糖。
「飄兒,帶她下去。」劉嫖見此,便說道,等到殿內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她感歎道,「好容易你總算是懷上了,我們可要好好照料著,這可是皇子呢。」
「何必總念著要皇子?便是公主也沒什麼。」陳嬌聽她特意強調著皇子二字,語調不覺冷了下來,方纔的好心情一掃而去,「再說,生了皇子又如何?還不是會性命不保。」
被她這一搶白,劉嫖愣了一愣,道:「你還念著那王氏的事呢?你和她怎麼會相同呢。」
怎麼不同呢?難道說因為她有一幫子勳舊宗親可以依靠就和王靈不同了嗎?只怕,這樣的她對劉徹來說,威脅更大,一旦劉徹下定決心要除掉她,那她失去的會比王靈更多。
「娘,我聽說近來有很多舊臣到你府上拜訪,是嗎?」陳嬌不願意和劉嫖在這個問題上有爭執,便將話題移開。雖然劉嫖是個極端聰明的女子,可是顯然她對劉徹的估計天生的受到自身立場和情感的限制,她是永遠不會相信那個她從小看著長大,對她的女兒情深意長的侄兒會狠心若斯的。
「是啊。」劉嫖點了點頭,這也是她近來較為心煩的事情之一,打從陳嬌再度入宮,又有孕移居上林苑後,原來那些和她走得近的故舊勳臣又都紛紛向陳家靠攏了,陳府也再度熱鬧了起來,似乎恢復了往日的聲勢,「他們都是為了立新丞相的事情去的吧,你怎麼看這事情?」
「薛澤再在丞相這個位置上呆下去也不過是木頭人一個,還不是什麼事情都要聽公孫弘的,現在也不過是個虛名的問題。」陳嬌說道。
「話雖如此,只是……」劉嫖猶疑道,對於如今的朝廷局勢,她其實看得很清楚,公孫弘這個平民出身的老頭子得勢已經是必然之事。只是有漢一代,歷來有非侯者不得為相的慣例,而如今的侯除卻軍功者外,大都是從前的功臣勳舊們的後代,這條慣例對那些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至少這可以保證丞相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臣位還能永遠掌握在他們手中,雖然皇帝設立的內朝制度已經從丞相手中奪走了很大一部分權力,雖然經過多年改革,征辟而來的平民出身的士子已經佔據了越來越多的實權官位,但丞相之位仍然是臣位之中最為天下人敬重,最為尊貴的,擢拔公孫弘出任歷來只有勳舊貴戚才能出任的丞相之位,正是向天下有才者宣佈,從今之後,朝廷用人不看出身,但看才華。皇帝已經主動撕掉和勳舊貴戚們之間的最後一絲聯繫,真正實現了自己當初《求賢詔》所說的:「征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之士,待以不次方位。」
「只是,如今他們既然找上了門,如果我們不稍加應承,今後怕是很難再招攬這些人為我所用。」劉嫖終究還是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
陳嬌見此皺了皺眉頭,伸出手,在劉嫖的手中寫下「兄意如何」四字。
劉嫖立刻會意,在陳嬌手中寫下「靜觀其變」四字。對於她們來說,和李希的關係是最後也是最終的秘密,即使是在自己居住的寢殿裡,也不能不小心謹慎。
「我的意思是,不必理會那些人。」陳嬌看到這個答案微微一笑,然後說道,「娘,陳家,你是知道的,哥哥們皆不成材。若我還受寵,自然也無人欺負陳家。若我失寵,以哥哥的能耐,掌控的權力太多,就像是一個鬧市之中懷抱金磚的頑童,反而會為他們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好吧。」劉嫖只沉吟了一會兒,便點頭應允。
陳嬌聽到劉嫖的應允,鬆了一口氣,她站起身,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覺得腹部一陣疼痛,整個人滑向一直攙扶著她的阿奴。劉嫖見此,臉色大變,立刻對外喊道:「義侍醫!義侍醫!義侍醫!」
進入六月以來,一直在陳嬌左右隨時候命的淳於義聽到呼喊,立刻衝了進來。她抓過陳嬌的手,一把脈,立刻說道:「娘娘就要生了。快準備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