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一百零四章 甘泉煙硝壯士苦(四) 文 / 那那
第一百零四章甘泉煙硝壯士苦(四)
外間的打鬥聲不斷傳來,陳嬌咬了咬牙,點頭應道。
衛青的能耐遠比她想像得更厲害,本以為慣於大草原上作戰的衛青不熟悉攻城,這樣即使由聶勝和郭嗣之這兩個不懂兵事的人指揮,應當也能夠憑借甘泉宮的高牆樓閣阻攔一段時間,卻沒想到衛青的確不負絕代名將之名,竟然在短短半日內就衝破宮門口的第一重防線。
恰好此時,附近郡縣的幾支援兵抵達了甘泉宮,在一陣混亂中加入了這場混戰,有人相信了甘泉宮衛士所說的匈奴間諜說,有人相信了期門軍所持的叛亂弒君說,最終使得入宮後的爭鬥變為一場完完全全的巷戰,縱使衛青的本領再大,也難以發揮出來。不得已,他只能勒令那些相信他的士兵們聚集在一起休整,這一休整便耽擱了些時間,趙破奴同樣得以整合他們這一方的勢力來負隅頑抗。這次爭鬥完全是一次圍繞著竹宮的血戰。
衛青遙望著竹宮,眼睛掃過還在打鬥的眾人,他知道竹宮裡的人堅持不了多久了。那個指揮這場守衛戰的少年雖然有些才華,可惜卻還太過稚嫩,還遠遠不是他的對手。這一日多的纏鬥已經令他完全明白,劉徹必然是出大事了,否則,對方也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阻攔自己。若不是昨夜派人去請援兵,不知何故,遲遲未到,他此刻應當已經破門而入了。
就在衛青翹首以待勝利的同時,竹宮的大門被緩緩推開,從裡面走出兩個令衛青瞠目結舌的身影,而其餘看到宮門打開的期門軍士兵也紛紛停下了手。
劉徹向衛青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又看向那些期門軍士兵,開口問道:「知道停手了嗎?爾等告訴朕,何為期門?」
底下是一片寂靜。好一會兒才有一個聲音回答道:「期門者,期守殿欄,護衛宮門也。」
「朕沒聽清楚。」劉徹厲聲喝道。
這一喝之下,回答的聲音頓時響了許多,也底氣十足了許多。
「期門者,期守殿欄,護衛宮門也。」
「你們都是來自隴西六郡地良家子,朕既在此。你們所應守之宮門便在此,為何反而帶兵攻打?莫非想行大不敬之事?」劉徹簡單的一句質問,聽在這些忠於皇帝的期門軍士兵耳中無異於驚天霹靂。慣性的忠心使得大部分人都丟下兵器,跪在地上請罪。
「罷了,爾等都是經過挑選的勇士。你們的忠心朕從不懷疑,這一次,想必是受人蒙騙所致,朕不怪你們。都起來吧。」劉徹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治這些人的罪,輕輕一聲便將其都赦免了,然後說道,「來人,先將大將軍衛青拿下。待朕明日再審。」
衛青自看到劉徹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知道一切都已經功虧一簣了。期門軍不同於長安城中地南軍或北軍,這支軍隊是劉徹在建元三年一手建成的,所以他們的忠心也是最強的。只要劉徹親自出面,期門軍眾人自然是立刻俯首稱臣。
若不是紀稹的出兵帶走了大部分的北軍,想必自己也不必帶期門軍前來吧……
他並非看不出此刻的劉徹不過是強撐著身子,只是,那又如何?他眼前的人是劉徹啊!那個喜怒莫測但將世事緊握掌中地皇帝啊!
……
「大人,大人,前方的打鬥聲已經停了。而且,還有人出來收拾宮門口的那些屍體了。」一個車伕打扮的忠厚男子飛奔向一輛馬車。喊道。
「是嗎?」桑弘羊慢吞吞地撩起簾子,問道,「那,出來收拾的人,穿地是便衣還是甘泉宮的侍衛服飾?」
「回大人,是甘泉宮的侍衛。」
「哦!」桑弘羊臉上露出了笑容,立刻坐起身說道,「那我們快點進宮吧。」
「大人。等一下。這個。怎麼辦?」那車伕見桑弘羊立刻就要動身的樣子,指了指他身後地一人。
桑弘羊順著他的手看向了身後那個被人綁得和粽子一樣的男子。微微一笑,說道:「當然是……踹下去!」他伸出腳,乾淨利落地將人踹下了馬車,然後說道,「走吧。」
「是。」車伕應聲拿起馬鞭,說道,「大人,你還真厲害呢。你這麼文弱,竟然能夠抓住這麼個彪形大漢。」
「你沒聽說過有句話叫做守株待兔嗎?再說,大半夜的,他哪裡想得到會有人偷襲他啊。這些期門軍啊,在京城安逸太久了,所以連一點點小變化都對付不了。」桑弘羊翹起雙腳,背靠車壁,十分悠哉地說道。
「不過幸好,我賭對了。」
一走到宮內,劉徹立刻支持不住,昏了過去,若不是陳嬌死死拉著他,又有郭嗣之伸以援手,只怕這個絕代帝王就要再次受傷了。眾人手忙腳亂地將劉徹安置好,重躺回軟榻之上,陳嬌輕輕舒了一口氣,知道最大的危機已經過去了。可是要處理的事情卻還有太多太多……
「夫人,陛下的情況如何?」陳嬌見緹縈診脈完畢,立刻問道。
緹縈微微一笑,說道:「娘娘放心,陛下既然已經醒來,身體也就沒有什麼大礙了。現在只是疲勞過度罷了。畢竟他昏迷了半月之久,身體還需要好好調養。」
「是麼?那便好。」陳嬌點了點頭,低頭望著那張沉睡的容顏,心中略略有些嘲諷。他昏迷地時候,自己日日夜夜憂心,生怕他醒不過來,如今人真的醒了,卻反而開始擔憂他會不會追究這段時間自己所做的事情了。
「義侍醫和夫人辛苦多時了,先下去歇著吧。這裡,讓甘泉宮的侍醫們接手就是了。」陳嬌接著向劉徽臣使了個眼色,令她去尚藥監招人。
「臣等告退。」淳於義與緹縈二人順從地離開。
殿中便只留下趙破奴等數人。都是陳嬌臨時招來的暗衛。這些人手足無措地等待著陳嬌發令,但是陳嬌卻遲遲沒有開口,於是趙破奴只能自己開口問道:「娘娘,屬下已經無事,是否應該離去了?」
陳嬌為劉葭和劉徹蓋好被子,轉頭說道:「你們隨本宮到偏殿來。」
「是,娘娘。」眾人自然不敢停留,立刻跟了出來。
陳嬌此時並不擔心劉徹在竹宮中會出什麼事情。雖然她最心腹的人都已經離開,但是聶勝卻還忠心耿耿地守著呢。
一到偏殿,陳嬌便尋了椅子坐下,經過緹縈的提醒,她知道自己此時地身體是絕對不可以疲累地。這一日一夜地擔驚受怕已經令她十分難受,若不是還要善後,此刻早已經陪劉徹沉沉睡去了。
「趙破奴,暗衛的事情本宮瞭解得不多。你說說。是怎麼進到暗衛地?」陳嬌靠在椅子上輕輕吁了一口氣,問道。
「回娘娘,屬下本太原乞兒,後來流浪到匈奴,受盡欺凌。是邢天公子救了我,引薦屬下入暗衛的。」趙破奴拱手答道。
陳嬌再問其他人,無一不是受了暗衛中人的恩惠而進入的。其中有一個名為非煙地女子,竟然是原來遼東城中人士。
「當日。小……娘娘救我一家性命,後來又送非煙入學,使得我知禮儀進退。非煙的身手尚可,故而在邢天公子的允諾下得以進入暗衛。」這位非煙顯然十分崇敬陳嬌,說話時的音調都變了。
陳嬌聽完便知道她大約是當年在遼東城的學堂就學過的孩童中的一個,當日自己經常在廣場為她們說故事,接觸過的孩童不知凡幾,如今這些孩子都已經長大了。
「你們能進入暗衛。一直到和本宮接觸,你們地忠心自然是不必懷疑的。」陳嬌聽完之後,說道,「今日你們誓死救了本宮的性命,此恩此德本宮自當銘記於心。但是今後暗衛卻已經容不得你們了。」
「你們有救駕大功,而陛下並不是苛刻之人,醒來之後對你們必有重賞,你們中的有些人從此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今後暗衛不會再和你們有任何瓜葛。但是也不希望你們會洩露太多關於暗衛的秘密。你們既然入了暗衛。則本宮自有制住你們地法子,希望你們能夠自知自重。」
趙破奴心神一凜。立刻應道:「屬下永感暗衛大恩,絕對不敢吐露隻言片語。」
「我要的不是你們不吐露隻言片語,而是要你們設法將一切掩蓋住。將來,若有人問起暗衛的事情,該怎麼回答,該如何回答才能夠不讓人起疑,你們都要好好想想。」陳嬌說道。
「不知道娘娘……」趙破奴聽陳嬌這麼說,感覺自己似乎抓錯了方向。
「你們所瞭解的部分盡可以道出,但是你們必須讓人相信,暗衛僅此而已。」陳嬌目光如炬地盯著眾人,說道,「這就是本宮要你們做地。」
趙破奴沉吟了一會兒,點頭應道:「是。屬下知道。」
「出去吧。」陳嬌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之後,疲憊地說道。
「是。」
趙破奴一行人才離開,劉徽臣便跑了進來,對陳嬌說道:「娘娘,宮外有人求見,說是奉了尚書令李希大人的命令來的。」
陳嬌已經合上的眼睛不得不再度睜開,問道:「是誰?」
「他說,他叫桑弘羊。」
「桑弘羊……」
桑弘羊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出身商賈之家,十三歲時即以神童之名聞名天下,後來因為心算之技被身為太子喜好獵奇的劉徹看中,招入太子宮中做了一個無足輕重的郎官。他陪這個少年天子玩耍過一段時間,但是很快就被放棄了,所以在劉徹成為天子之後,他地潛邸舊人如韓嫣、張騫、公孫賀都先後受到重用,但是桑弘羊卻依然是一介郎官。如果陳嬌沒有來到這個世界,李希沒有入仕,桑弘羊就不會有元朔二年那次遇到劉徹的機會。這個天才一直到三十九歲才開始擔任第一個比較正式的官職,大農丞,歷經辛苦,然後在後元二年,劉徹駕崩的那一年,以六十五歲的年紀成為大漢朝的御史大夫,成為武帝留給昭帝的輔政四大臣,成為那位霍光的政敵,並且在幾年之後,被小了他二十歲地霍光擊敗,身死族滅。
這位西漢著名地理財家,被認為是世界上第一個採用宏觀調控調整國家經濟的天才,卻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提出不依靠農業富國地人。他在剝削商賈以充國庫的同時,又提出「富國非一道」「富國何必用本農」「無末業則本業何出」等帶有重商色彩的經濟觀點。在他死後的數千年裡,對於這個人物的爭議從來沒有停止過,他臭名昭著,因為逐利而受到那些書寫史書的君子們的唾棄。但是每每有人開始改革國家財政時,卻總是會不自覺地模仿他,唐代的劉晏如此,宋代的王安石亦如此,古往今來的改革者們都在學習他,古往今來的改革背後都有這個名為桑弘羊的影子。這個男人的思想在他死後綿延了數千年。
而現在是元狩元年,桑弘羊年方而立,已經是深受皇帝信任的九卿之一,太僕。
陳嬌安坐在宮女移來的椅子上,望著這位還默默無聞的漢武時代的第一財政大臣。桑弘羊的容貌本就不錯,此刻白衣黑髮,幾縷髮絲垂在耳邊,微微飄拂,弧度完美的唇劃出一抹笑,給人一種面如冠玉之感。
桑弘羊亦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陳嬌,這位廢後此刻雖然有些疲憊之色,但是絕美的容貌、無雙的氣質依舊,剛剛經歷過的那場生死之戰並沒有令這位養在深宮的佳人有太多的驚慌失措。
李兄,這就是你選擇的人。
桑弘羊拱手行禮道:「臣桑弘羊見過陳娘娘。」
「桑大人不必多禮。」陳嬌點了點頭,說道,「甘泉宮中出了一點事情,陛下現在無法召見你。所以,本宮越權一次,想必大人不會介意吧。」
「臣不敢。」桑弘羊低頭道,「臣等在京中聽得些許消息,恐聖駕有變,故而李希大人才令弘羊來甘泉宮詢問一二。不想,來遲一步……」
陳嬌自然知道甘泉宮中發生過的激鬥是瞞不過這位的,那麼多的血和屍體都還在外面沒有收拾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