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浮生長恨歡愉少(四) 文 / 那那
第一百一十二章浮生長恨歡愉少(四)
「夫人找老身何事啊?」說話間,緹縈正巧從外面走了進來。
「夫人,」陳嬌見到緹縈,臉上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說道,「夫人,我聽你的話,已經在這宮中靜養兩個月之久了。現在的身子,是否能夠回長安了?」
緹縈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問道:「娘娘為何忽然如此著急?」
「夫人只要回答我,現在是否能夠啟程就行了。」
「娘娘的身子原就康健,經過這兩個月的調養,倒也不是不行……」緹縈答道,眼光不覺落到了陳嬌拿在手中的信件上,心道她如此著急,大約是長安那邊出了什麼事情吧,皇宮中的事情向來是最說不清楚。
「既然如此,阿奴,你去準備一下,我們明日就啟程回京。」陳嬌宣佈道。
……
正月時候的長安城外,雖然還有些寒冷,但是積雪已經漸漸融化,兩旁的樹梢枝頭也看得出綠意,天地間都是一片勃勃生機。
一個穿著華麗衣袍的男子身邊領著幾個家人,在官道邊上焦急地等待著。
「陛……公子,夫人的車駕想必就快到了,您不必太著急。」其中一個人安慰道。
「你還敢說話!」那等待之人正是劉徹,他狠狠瞪了一眼說話者,那說話者正是馬何羅,「朕命你留在甘泉宮好好保護陳娘娘,你竟然先回來了!」
馬何羅自然分辯說自己是因為奉命回來通報消息的。
「她現在有了身孕,就算她再怎麼堅持,你們也該攔著她!辦事不力。」劉徹一甩袖,人更氣憤了。
楊得意見馬何羅被訓斥了,也不敢吭聲,只將眼睛盯著那官道的遠方。期望發現那早該出現的馬車。果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還真讓他看到一點白色的車影子。
「公子,公子,好像是夫人的車駕來了。」楊得意驚喜地說道。
劉徹也顧不得馬何羅,轉身一看,果然是陳嬌的車駕,聶勝駕地車。
馬車在幾人的面前停下,聶勝從位置上跳下。叩首道:「臣聶勝見過皇帝陛下。」
「起來吧。」劉徹道。
竹簾輕動,一雙如玉手腕將其撩開,玉簪微探,阿嬌熟悉的面容出現在了劉徹的面前。因為長途的跋涉,她的面容顯得有些疲憊,她笑了笑,說道:「怎麼親自來接了?」
「你這麼急著趕回來又是做什麼?」劉徹輕罵道。
兩人一起上了車。從橫門進了長安城,又是一番舟車勞頓轉進了昭陽殿。等到一切安置妥當,兩人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說話,已經是小半天以後的事了。
「你讓葭兒隨緹縈夫人走了?」劉徹驚訝極了。
「葭兒在宮中待得太久了,所以我想讓她到外面轉轉。真正地去接觸一下民間,而不是隨意看看便走。」陳嬌仰頭說道。
「先斬後奏,是因為怕朕會不答應嗎?」劉徹挑眉問道。
「我知道你會答應的。」陳嬌搖了搖頭,說道。「如果還信不過你,我就不會放任你一個人回長安了。」
「……阿嬌。」劉徹被她這麼一說,略略有些感動,緊緊握住她地手。
「我知道你急著回來長安,是因為放心不下。你放心不下衛子夫,也放心不下我。」陳嬌說道,明亮的眸子裡閃動著劉徹的面容,「徹兒。我想再信你一次。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甘泉宮那一次,你肯以身保護我和葭兒,所以我也沒有負你。」
「我告訴自己說,假如你回長安城之後,沒有對付李希大人,沒有對付我娘親,假如你肯信我對於所謂的江山所謂的皇位沒有一點點的興趣。那麼。我也信你。就算再也回不到過去,但是我願意為它付出努力。」
「阿嬌!」劉徹感覺自己似乎終於抓住了那已經失去了很久很久的東西。那樣東西叫做信任。他抓住陳嬌的手,放到唇邊親吻,口中一遍一遍地喚著她地名字。
是的,他們都知道,現在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早已經不是衛子夫,而是他們自己。所以在生死相許之後匆匆別過,各自生活,因為他們都想,再考驗一下對方和自己。
「徹兒,我知道你的心中,有一個千秋家國夢,一個很長很大的夢。」陳嬌抽出一隻手,放在劉徹地胸口,說道:「我從前總害怕你被那個夢帶走,總怕自己會成為你的那個夢的犧牲品,但是卻從來沒有想過,是否有一天我們能夠站在一起,一起去完成這個夢。」
「阿嬌,沒有想到的人是朕。」劉徹撥開她地髮絲,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朕早該知道,你是阿嬌,和別人是不同的。」
陳嬌靠在他的懷中,眼眶也不覺有些熱。
唦……嘶……唦……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偌大的宮殿裡只有燭芯燃燒時,火星迸裂的聲音。燭影搖紅,那層層疊疊的以絲綢製成的簾帳偶爾被抖動,從那縫隙中透露出一點點地燭光和春光。陳嬌溫順地靠在劉徹的懷中,低聲說道:「左官律,附益法?」
「嗯。附益法是和推恩令相輔相成的。如今推恩令已經施行了數年了,也該是藉著這戰勝之威,將附益法公告天下了。」劉徹任由阿嬌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玩耍,在她的耳邊說道,「左官律可以絕了那些讀書人到諸侯處出力的路子。任誰為官不會希望自己低人一等的。」
「歷代先帝所封的幾大諸侯國被你削地削,除地除,如今早就沒有幾個可以成氣候的了。稍有點眼色地,也都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和朝廷對抗,看來這兩條律令是可以暢通無阻了。真真是挑了個好時候呢。」陳嬌摸了摸那展開的手上的老繭,劉徹並非養在深宮的文弱書生,這些老繭多是騎馬練劍時留下的。
「呵呵。朕十六歲即位至今也有二十年了。如今才可說,在削藩一事上略有小成啊。」劉徹說道。
陳嬌忽然停下手中的撫摸動作,不再說話。
「怎麼了?」
「你覺得到底是郡縣制來得好,還是分封諸侯來得好?」陳嬌問道。
「……」
「天下人都說秦亡於嚴刑苛法、亡於郡縣,我倒真想知道,你這個皇帝的看法呢。」陳嬌重新摸著劉徹的手,說道。
「……若論令行禁止,自然是郡縣更好。諸侯為害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高祖也是為了保住劉氏天下,防止異姓為王,才分封劉氏子弟為諸侯地。只是他想不到,不過百年,這些諸侯竟成了帝王寶座下絆腳的荊棘叢。」
「那麼說,陛下是反對分封諸侯的嘍?」
「是啊。從我的本心來說,自然是不分的好。」
「從你的本心?」陳嬌轉過身。不解地望著劉徹。
劉徹在她的額際落下一吻,說道:「傻瓜,你以為當初皇爺爺難道真的是心甘情願封前淮南王地諸子為王的嗎?他深受諸侯之害,又哪裡會不知道這麼做會給子孫後代留下禍害呢?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陳嬌聽完,不覺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劉徹敏感地注意到了這一點。
「我只是在想,若我真的生下了皇子,他能在這長安待多久呢?」陳嬌說道。
劉徹的面色驟變,剛欲開口解釋些什麼。便被陳嬌掩住雙唇,說道:「我不想聽你說地那些寬慰人心的話。我並不是什麼無知愚婦,有些話,你要麼別說,若要說,一定要對我說實話。」
「我知道你根本不打算廢太子,你不但不會廢他,甚至還會好好培養他。因為你想要挑選出一個真正能夠執掌大漢江山的繼承人。所以我才會擔憂。太子之位穩固,若我誕下皇子,只怕朝中就要冒出不少忠臣良將,催促你早日分封了。畢竟,我的身份不同。」
若阿嬌以廢後地身份生下皇子,只怕朝中很多人都要感到不安了,究竟這個皇子算是嫡出還是庶出,便成了大問題。所以一定有很多人希望這個孩子的身份早點被定下來。而以分封之法確定這個孩子和太子之間的尊卑名分是最快捷最簡便的方法。
劉徹握住陳嬌的手,認真地說道:「朕保證。即使有分封,在他成年之前,都可以不去就國。」
陳嬌輕笑著點了點他的鼻子,說道:「不再做無謂的哄騙,算是你有進步的表現吧。」
「你難道不怕朕最終讓太子即位嗎?」劉徹問道。
「……說不怕是騙人地,畢竟我和衛子夫如今可以說是有了生死之仇了。」陳嬌苦笑著說道,「戚姬呂後,殷鑒不遠。徹兒,我只希望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你的選擇是劉據,那麼就放我的孩子們離開吧,不要覺得自己可以把一切都掌握住。高祖的安排那麼周密,有惠帝的貼身保護,趙王還是被鴆殺了,不是嗎?」
劉徹被陳嬌此時的表情完全震住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坦白也許太過殘酷了。
「不必這樣,徹兒,我寧願接觸真正地你,也不要再去面對你地溫柔面具了。那樣,我會害怕,怕你其實已經變了,而我卻還傻傻地沒有察覺到。」陳嬌邊說邊捧起劉徹的臉仔細端詳,說道,「我們,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元狩元年地夏天,陳嬌終於誕下一名皇子,這個消息令得館陶大長公主一脈的人心花怒放,李希亦是暗暗高興不已,劉徹對於新落地的兒子更是寵愛有加。
「是個皇子嗎?」衛子夫在宮中得到這個消息時,已經十分平靜,大半年的幽居生活,使得她的肌膚變得蒼白。
「老天終究還是太過厚愛她了。」衛子夫對這件事情惟一的評價便只有這麼一句,似怨似歎。
「竟然真的誕下了皇子。」公孫弘在相府中得到消息時,亦是感歎了一句。對於正處於上升狀態的當今朝廷來說,這位皇子的誕生就像是在一個大湖中落下了一滴雨水,表面看來雖然沒什麼影響,但是終有一天,因為這滴雨水而泛起的漣漪會遍及整個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