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一家人(一) 文 / 按劍橫膝
「什麼？老爸，你再說一遍！」
「你信號不好？嗯，那我大點聲。我說！你二姑婆想你了！你去看看她！」
「……還有呢？」
「還有？哦，還有就是在那把年過了吧，哎，老人家，沒幾年了，你小時候你二姑婆可是把你當個寶供著呢。嗯，現在你老爸的長輩也只剩這一個了，你這就當替你老子我盡孝吧！」
「還有呢!？」
「還有？哦，還有就是我可能不過來了，今年工程多，可能要加班。」
「還有呢!!？」
「還有？沒了啊，你自己去打聽打聽怎麼走，反正就火車站就有去你二姑婆鎮上的車，叫黃龍鎮，你記住了。我把你二姑婆家電話給你，到了就打個電話，有人接你。」
「……還有！」
「還有啥？」
「老爸！」我咬牙切齒的吼道。
「啊呀，處長叫我呢，有事，掛了啊，到你二姑婆家了給我打個電話。拜。」
聽著手機裡傳來的忙音，我真是哭笑不得，說了不上當不上當，警惕警惕，結果，還是上了我老爸的一個大當。說是什麼叫我替他出差，結果居然是讓我替他盡孝來了。二姑婆，好像挺耳熟的，不過……跟我是什麼關係啊？
「哎……」我拉著箱子，站在z市火車站的出站口，長歎一聲，我怎麼就這麼笨呢？明明有個印象，這個z市是我老爸的老家，怎麼就不懷疑懷疑其中是否有詐呢？這下可好，又跳進了我老爸的圈套。
這個原本悠閒的寒假可他媽算是徹徹底底的泡湯了。
「唉……」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的再次長長的歎息一聲。六親不認——看來我離我老爸的境界還很遠很遠吶。
黃龍鎮，實在是一個很威風很煞氣的名字，讓我不由自主的就與什麼天下，什麼登高一呼聯繫起來。可是，當我被那輛破破爛爛的中巴車磕磕絆絆的折騰了兩個小時，只感覺全身都要散架的時候，我知道我絕對是他媽的產生了幻覺。
我將要去的地方登高一呼倒是可以，畢竟山多嘛，一呼之下回聲也還是有的。可是什麼天下之類的就別提了，「山下」還差不多。
中巴車載著我和十幾個一看就老實巴交的農民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足足走了三個半小時，才抵擋我那二姑婆所在的黃龍鎮。
我一下車，頓時心都涼了半截。奶奶的，不是我沒見過世面，只是，只是這他媽也太誇張了吧？
黃龍鎮？這也叫鎮？叫個黃龍村也算是抬舉它了吧，最多也就叫個黃龍街！整個鎮子總共也就一條街道，而且無一例外的都是由黃土和瓦片砌成的平房。
一陣風吹過，街道上頓時沙塵漫天。望著那跟著風勢上下起伏的股股黃沙，我似有所悟——黃龍鎮，原來他媽的如此！
此刻正是下午時分，可並未見到那唯一一條窄窄的街上有多少行人，最多也就是一兩個小孩嘻笑著從一間屋子飛快的跑到另一間屋子罷了。而在這種情況下，那站在街道口上，以一種膽怯而又好奇的眼神打量著我的中年漢子無疑就有些引人注目起來。
猶豫了半天，見他始終沒有動靜，只是一直盯著我看，我忍不住了，在心裡想了想該怎麼稱呼，於是便開口道：「大叔，你……」
沒等我說完，那一臉鄉土氣息的中年男人便也遲疑著問道：「測伢子？」
測鴨子？我發誓，我絕對是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字還可以做這樣子的詮釋，於是我的大腦足足轉了五秒鐘才醒悟過來。這，好像還真是在叫我。
於是便笑著點點頭，道：「你是？」
「我是你三表叔咧！」那中年男人咧開嘴特淳樸的笑了，眼睛裡閃動著一種讓我頓時有些抵擋不住的熱情。這個自稱是我三表叔的男人話音剛落，便快走了幾步到我面前，就去提我手上拎著的箱子和背上背的背包。
「沒事，不用不用。」我連忙擺手想要婉拒他的好意。
「來，我幫你拿咧。」好像確實是我三表叔的男人笑著道，露出嘴裡那滿是煙垢的黃牙，但語氣中卻有一種不容拒絕的堅持，「測伢子，你咋到了也不給我們打個電話咧？哈哈，快咧，你姑婆早盼著你咧。」
呃，對哦，我老爸好像的確告訴了我二姑婆家的電話，不過，在那個讓俺氣得要死的時候，誰他媽還記得把電話記下來啊？我尷尬的笑了笑，摸了摸頭，順從的把手上的箱子遞給了他，然後他還想來卸我的背包，我連忙搖頭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背。」
三表叔看了看我，又咧嘴笑了，「測伢子，不認識你三表叔咧，客氣啥咧。」
我呵呵笑道：「真不用了，不重的不重的。」
三表叔摸了摸我頭，一臉的親切，然後道：「好咧，走咧，家裡人都在等著咧。」
為啥你老人家每句話後面都要加個「咧」咧？我壓住心裡的疑問，跟著三表叔向那黃龍鎮唯一的街道上走去……然後就穿了過去……然後在那黃龍鎮後面田間的小路上足足拐了七個彎……再然後上了一座山……接著又下了山……最後又在一條田間小路上拐了四個彎……
而當幾幢孤零零的黃土屋出現在遠處的半山坡上的時候，我那讓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的三表叔終於開口說出我盼望已久的話：「馬上到咧。」
而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差不多快要下山了，而我，天生神力，威猛剛健的老胡已經絕對可以用強弩之末這四個字來形容。而原來那個確實不太重的背包此刻簡直是他媽快把我骨頭都壓斷了。
「測伢子你累不咧？是不是有點遠咧？」三表叔又道。
「呵呵，呵呵，」我乾笑兩聲道，「不累不累，是有點遠。」媽的，這才有點遠，那從這走到北京也就只算是有點距離囉？
走在前面三表叔摸摸頭，樂呵呵的笑著，然後一縱身，輕鬆的跳上了路上的一個土坎，身手之矯健伶俐，估計讓|com|bsp;要知道，我那剛走了十幾里山路的三表叔現在仍是一隻手拎著我那十數斤的行李箱啊！
「測伢子，還記得那不？你小時候可是最喜歡在那裡游水耍咧。」三表叔站在土坎上，一手輕鬆的拎著我的箱子，一手指著遠處山坡腳下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河溝，很是期待看著我問道。
然後他就看到我正在茫然的傻笑，於是又咧開嘴，極憨厚笑道：「你都忘咧，那個時候你太小咧，才這麼大點。」說著三表叔在手裡比劃了一下……
呃，據我目測，如果我來這的時候真只有這麼大的話，那當時我最多也就剛看得出來這個東西以後長大應該是個人吧。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個地方我以前應該是來過的，只是我實在記不得罷了。而當我跟著三表叔走到山坡上那個由黃土磚塊修築起來的院落的時候，那滿滿一大院子的男女老少的親切笑容，更是讓我確信了這一點。
雖然我也不是沒有引人注目的時候，甚至就在前不久，我也有不少在數百上千人面前丟人現眼的經歷，可是，此刻的我仍是忍不住面紅耳赤，尷尬起來。只有努力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心裡還在提醒自己——嘴再張得大點，眼再瞇得小點，對，就是這樣，深呼吸，保持……
而就在我努力維持的親切微笑實在是有點抵擋不住四面八方那淳樸而熱情的問候的時候，一個顫顫巍巍的蒼老聲音從眾人的身後傳來——「測伢子來啦？讓開讓開，都圍著幹啥……」
隨著話語聲，我看見一個包著頭巾，穿著一身朱紅色碎花小棉襖，臉上溝壑無數可仍是顯得精幹無比的老婆婆在一個中年婦女的攙扶下出現在裡屋的門口。
看來我二姑婆的威信不小，一喝之下，院子裡的老老少少們都放低了聲音，讓開了一條路。
但是……這真是我二姑婆？這，這真是我老爸口中活不了幾年了的二姑婆？媽的，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就算我老胡掛了這位老人家還可以飛簷走壁！
我腦袋裡的念頭還沒轉完，嘴裡已是乖乖巧巧的喊了聲：「二姑婆。」奶奶的，我還真是嘴比腦快的典型啊。
咦，咦……我知道我這副長大後的尊容挺出乎您老人家意料的，可是，也不至於失望成這個樣子吧？
只見二姑婆在那中年婦女的攙扶下走到我面前，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她緩緩伸出一雙滿是褶皺和老人斑的手，從我的肩膀開始，摸索著，摸索著，摸到我的臉上，然後開始……泣不成聲。
我不得不說，二姑婆這種深受打擊的模樣挺傷我的自尊心的。
我跟著滿腹悲涼了一會，就聽得旁邊的那中年婦女低聲對我二姑婆道：「媽，別光顧哭，快讓測伢子進去休息。」
「對對。」二姑婆點點頭，顫抖著把我拉到她身邊，對那滿院子的人道：「你們……都愣著幹啥咧，還不讓開？」
(再問一下大家，心理承受能力怎麼樣？我可是正在考慮是不是要來一次人性陰暗面的大揭露呢！呃，當然，大家放心，不會是發生在老胡身上的啦！）小說網（|com|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