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55章 政良教子 文 / 不游泳之魚
天文十九年八月，距離政良與王直達成商貿協議已經兩月有餘，眼看就要迎來重要的秋收時節了。這一段時間周邊的豪強大名似乎都很平靜，即便是南九州地區眼看就要拚殺起來的島津家與肝付家都還沒有具體的行動。如此平靜的環境，自然是給了羅氏家大力發展的機會，而政良也相對有空起來了。
就在半個月前，波多野結衣也為政良生下了第四個孩子（在這個孩子之前出生的，有嫡子唐王丸、次子宋王丸、親生長女春姬）。這個孩子小名為元王丸，而按照當初與松浦一族的約定，這個孩子將繼承松浦一族的家督之位，於是就取名為松浦隆信。自此，肥前國松浦一族得到了延續。政良也得到了他們的絕對擁護。
這一日，在城中後院陪伴完眾女遊玩一番後，政良將嫡子唐王丸召喚到了他的書房內。之所以將他召喚而來，是因為這個小傢伙在他外公東鄉平次的家中惹禍了，今天被東鄉平次專門前來投訴了，政良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後，也覺得必須親自教導一下自己的嫡子。
「父親大人。」進入政良的書房後，已經八歲的唐王丸恭敬地向政良行禮道。
「嗯。」政良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今天為父親自教導你習字。你把角落裡那張桌子搬來。」
「是。父親大人！」
這個家中，唐王丸最害怕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姐姐美姬。另外一個則是父親政良了。得到政良的吩咐後。唐王丸把一張簡樸的書桌搬了過來。兩個人默默相對而坐。和昨日一樣，今日天氣甚是晴朗，窗紙上樹影搖曳，不時還現出小鳥的影子。
「在習字之前，我有事問你。你昨日在你外公大人府中隨地小解了？」
「是。」
「為何那般做？」
「我不知道茅廁在哪裡，又不便詢問別人。」
「哦，為什麼不便詢問？」
「熟識的人自是不知，不熟識的人又不便啟口。」
「哦。你可想過後果？」
唐王丸表情天真地搖搖頭。似乎。他真的並未考慮。
政良仍然溫和地點點頭，「你的外公大人非常討厭粗魯無禮之人，他很生氣。然而……其它將領看到你如此大膽，都稱讚你了不起，還為你拍手喝彩。」唐王丸在東鄉平次花園中隨地小解的那一天，正是磯野員昌等軍事閣的幾個大將聯合拜訪東鄉平次，與東鄉平次商議關於增加牧場規模一事的時候。
領地中對所有番隊、工坊等日常機構設施的消耗都有著嚴格的規定的，內政閣也必須按照這樣的規定定時向各地發放相關物資，否則相關家臣將受到嚴厲懲罰。而一旦超出規定後（如這一次擴大牧場的規模），各相關機構需要自行商議出一套方案再交由政良來決定的。否則領地所有的事務無論大小都要交給政良來全程參與的話。那到時候政良絕度會累得夠嗆的。
那一日正在幾人在商議之時，卻突然被下人告知唐王丸在外面的花園中小解了。磯野員昌等人當即大笑起來。他們之所以笑東鄉平次，主要是趁機宣洩一下心情，長久以來只顧行軍打仗的他們，一向都只顧著考慮如何建設更加強大的軍勢，是不會去考慮這個過程中的所造成消耗的。而東鄉平次所統轄的內政閣卻是在考慮到領地物資糧食的總體消耗情況下，又總是在物資糧食方面卡著他們，這氣得軍事閣那些人鬱悶不已，他們早就巴不得東鄉平次被戲弄一番了，現在這個願望終於被少主實現了。他們不由得感歎道，少主果然不愧是主公的嫡子啊！
一向對禮貌規矩等都非常看重的東鄉平次，這一次卻是在磯野員昌等人面前丟了面子，他自然是對唐王丸這個外孫沒有好臉色了，不但當場將唐王丸責罵了一遍，甚至還在今天跑到政良面前，詳盡地說了一番作為羅氏家家督的繼承人，應該如何如何，言外之意，就是讓政良好好教育一番唐王丸了。
而對於這些，這一次唐王丸是真的不太明白了。也許是發現唐王丸真的有點不明白，政良卻是轉而問道：
「你實際上是借此為你的弟弟宋王丸報復吧……你是故意如此？」
「不。」
「嗯？」
「是。」感受到了父親嚴肅的目光，唐王丸最後還是承認了自己的小心思。他這一次的確是故意如此做的，為的也的確是為了他的弟弟宋王丸報仇。因為宋王丸在前一日在接受東鄉平次教導習字的時候，由於過於貪玩，學習不集中而被向來以教習嚴肅而著稱的東鄉平次責罰抄寫《論語》十遍。而當日也正因為被罰抄寫而失去出去玩耍時間的宋王丸在抄寫的時候，一邊抄寫一邊哭了起來了，最後還是被他的母親鶴姬以及菊姬等人哄好的。眼見弟弟受罰，作為兄長的唐王丸自然是要為他報仇了。於是就有了這一次的惡作劇。
對於這兩個兒子，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的性格特點也體現出來了。八歲的唐王丸表面看來是溫文爾雅，一副既隨和也不失嚴肅正經的樣子，但是由於從小跟美姬、鍋島直茂、本多正信等人一起玩大，其實肚子藏著一肚子的壞水呢。東鄉平次這次是被他給陰了。而七歲的次子宋王丸，不知道是由於年齡還小，還是不喜歡讀書寫字的原因，反正在這一方面表現出了厭倦的情緒，反而是對那些兵器之類顯得尤為感興趣，而且為人也有點憨厚的感覺。以前因為軍務、政務繁忙的原因，現在政良真的要根據自己子女的特點來因材施教了，不過現在還是先要將眼前犯了錯誤的嫡子處罰一下才行。要讓他知道。有錯就要罰。賞罰也要分明，於是政良說道：
「既然你已經承認犯錯了，那麼就處罰你打掃家中花園一個月，你可有異議？」
「是，父親大人。」唐王丸很光棍地領取了處罰，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
「嗯，鑒於你也是為維護弟弟二這樣做的，這是值得讚許的。所以允許你明天帶著弟弟跟著你的母親等人到城外海面上的那艘巨船上遊玩一番。」政良說的正是剛剛跟隨李華梅遊玩完畢羅氏家的領地，然後被李華梅駐紮在學府城城下町不遠處的水軍碼頭的那艘福船。明日，在李華梅的邀請下，後院政良的眾位夫人都被邀請到那艘船上遊玩一番，唯有政良的嫡子以及次子因為要跟隨東鄉平次學習的原因而要留在學府城中了。
「是，父親大人。」唐王丸當即行禮道。雖然回答得中規中矩，但是掩飾不了他的聲線中的雀躍語調。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啊。
「好了，這一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記住，以後不得再去惹怒你的外公。現在來說說這一段時間你都學了些什麼吧？」說來慚愧。政良將唐王丸、宋王丸以及美姬交給幾個重臣教導以後，他就幾乎沒有怎麼過問了。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啊。對於兩個兒子。政良還是有著期望的，至於美姬？好吧，反正她在場也是為了監督她的兩位弟弟好好學習，然後以此來換取政良對她的女子衛隊的支持罷了，根本就不要指望她會認真學習了。作為他們的師範的幾個家臣也是知道情況的，所以基本上對美姬也沒有什麼要求。
「四書、五經、論語……」唐王丸似乎也很享受這種被父親關心的感覺，所以此時也很乖巧地回答道。
「嗯，不錯」聽著嫡子匯報著學習的成果，政良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說道，「我們開始今天的課程吧。」
「是。」
「你知聖人孔子否？」
「知。著《論語》的孔子。」
「對。他有一個弟子，叫子貢。」
「子貢……」
「對。子貢有一日問孔子，何謂大治。孔子回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唐王丸挺直身子，盯住政良，認真地聽解著。
「子貢又問：若不得不去掉一項，可捨棄哪一項？」
唐王丸不語。
「食以果腹。兵以衛國。信乃人人之間相互信任。以本家為例，如果家族中人互不信任，那麼終歸要崩潰……」政良看著唐王丸認真的眼神，不禁笑了，「還是先聽聽你的想法。你認為，上面所言的三個條件，首先可以拋棄什麼？」
「食、兵和信？」唐王丸又自言自語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答道：「兵。」
政良大感意外，久久地凝視著唐王丸。一般之人，肯定以為武備第一，在這個亂世，武備勝於一切。「為什麼先要率先棄兵？」
「這……」唐王丸歪頭道，「唐王丸覺得，三者之中，兵為最輕……」他好像想到什麼，道：「人沒有食物無法生存，但扔掉了槍仍然可以活下去。」
「噢？」
政良故意驚訝地睜圓眼睛：孔子的回答和唐王丸一樣！
唐王丸微笑著點了點頭。
「但是子貢又問了。如果剩下的兩個條件也不得不放棄一個，你會作何選擇？」
「剩下食和信……棄信。因為無食，便無法生存。」唐王丸自信地回答。
政良又笑了：「你好像對食物特別感興趣，是不是在家中經常餓肚子？」
「是。宋王丸和平太郎只要一餓肚子，便會心情鬱悶，煩躁不堪。」平太郎是東鄉平次在成為政良家臣後，與菊姬的娘親生下的唯一兒子，被政良賜名為東鄉重位，現在已經九歲了，是政良的小姓，平時作為嫡子唐王丸的近侍。不但是東鄉重位，就連江裡口信常、百武賢兼、成松信勝、神屋宗湛、山中幸盛、成富茂安、鹽菊丸（即若林鎮興）、萬滿丸（即相良義陽）、今川葬零這些人，在作為政良的小姓的同時，也是唐王丸的近侍。
政良點點頭，實際上唐王丸所說的「餓」是指他們想吃諸如糕點之類的好吃東西的時候，並非真的因為沒有東西吃而餓了。為了避免自己的子女養成了貪吃懶做的習慣，對於子女的平時的飲食，也是嚴格按照一日三餐來定制的，除了這三餐之外，不得隨便吃零食（要知道，即便是羅氏家的一般領民也未必能夠吃到一日三餐呢，所以必須讓他們知道民間的疾苦）。
「那麼，那時若是得到了食物，你是怎麼做的？」
「首先讓宋王丸吃。」
「接下來呢？」
「我。因為我不吃，平太郎就堅持不吃。」
「噢，你不吃，平太郎就不吃？」
「是。但是，後來宋王丸也不吃了。他跟平太郎學。因此，後來拿到食物，我便分成三份，自己先拿一份。」
政良又笑了，他心中暗暗祈禱。唐王丸在美食在眼前引誘之時認真思考的情景如在目前，「你做得很好。這樣做是好。但是……聖人未那般回答。」
「要棄食？」
「對。他取信而捨食。」
唐王丸納悶起來，小心翼翼低聲道：「扔掉食物能治理天下……是不是孔聖人搞錯了？」
「唐王丸。」
「嗯。」
「接下來的問題，希望你好生思量。為何孔子說信比食更重要？」
「是。兒臣會考慮。」
「但是，你剛才的話其實已蘊涵了這個道理。」唐王丸聽到後卻是不解地看著政良。
「你開始時首先給宋王丸食物，然後給平太郎，但平太郎卻拒絕先你而食。」
「是。」
「平太郎為何不食？而且，宋王丸為何也學起平太郎來？」
「他們……是……」
「宋王丸為何要模仿平太郎？你明白嗎？」
「這……」
「你可以仔細考慮孔子的選擇，我先說說我的想法。」
「是。」
「因為宋王丸年幼，他可能覺得……若食物被你吃完，他就沒有了。」唐王丸聽完後的表情甚是嚴肅，使勁點了點頭。
「但平太郎知道你絕不會吃光所有食物。他信任你。因為有信，故你不吃，他也就不吃……」政良沉默了片刻，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忘了唐王丸的年齡，眼神也變得嚴峻起來，「後來，宋王丸也開始信任你。他意識到，即使沉默不語，即使來不及爭食，你也不會一人獨吞。宋王丸不是模仿平太郎，而是信任你，信任平太郎。因為有信，故，那一點點食物將你們三個人連為一體。但若沒有信，事情又會怎樣……」
政良恢復了溫和的眼神：「如果平太郎獨吞了食物，你和宋王丸就會不滿。換言之，若你或者宋王丸獨吞了食物，其結果也一樣。那一點點食物，因為『信』可以避免三個人的不和，但若人與人之間失去信，食物就會成為爭鬥之源，把人帶進廝殺的地獄。」
唐王丸恍然大悟。他的身體不覺地撲在書桌上，那雙眼睛瞪得溜圓。但政良沒有立刻要求唐王丸回答先前的問題。
「學問最忌一知半解，你要學會仔細思量問題。」
「是。」
「互相信任之心更準確地說，是因為互相可以信任，人才成其為人。人與人組成了家國。這樣才能組成我們的家族……但是，也不能愚信。對待你的家人，對待忠誠於你的家臣，你要講信；對你的敵人，則是不能愚信。要分場合，分對像地講信……」
隨著政良不斷地舉例子進行講解，唐王丸瞪著大大的眼睛靜靜地聽著，如饑似渴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