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後宮攻心計 179 悲情女子 文 / 阿襲
179悲情女子
外面傳來芳華輕柔的聲音:「是臣妾,皇上,該吃藥了。」
一聽到她的聲音,就像是受到了某種暗示,我的頭腦一下子清醒過來,奮力想要掙脫雋桓的懷抱:「皇上……」
雋桓直抵我的下巴,帶著威脅的語氣:「告訴朕,你願意留下來。」
他甚至不用詢問的語氣,理所應當地要我留下來。
我也想留下來,真的。
我低著頭,淚盈於睫。
長時間的沉默,讓他變得有點不知所謂,他想開口說話,終究還是忍住了,眼巴巴地望著我,那眼神彷彿要望進我的心裡。
「我……」撇過頭,輕聲道,竭力忍著自己的情緒「皇上不是答應讓臣妾離宮的嗎?」
他悵然鬆開手,神情有些松怔:「在你心裡,從來不曾感動過,不曾有想要留下來的想法?」
不!我在心裡默默喊。其實不!
見我搖頭,他的眼神一下子暗淡無光,腦袋也隨之垂下去,靜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則是一動不動望著他,等候著他的發落。
半晌,雋桓抬起頭來:「好,你要自由,朕便還你自由。這一回,朕是徹徹底底的放手了,死心了。你放心,等朕剷除了魏王的勢力,就會讓你離開。」
喉嚨如哽,欠欠身:「臣妾多謝皇上隆恩。」
他趔趄了幾個步子,跌跌撞撞走出去,芳華端著的要盤也被他一掃而空,全都摔在地上。
芳華一愕,隨即蹲下來拾碎片,我走到殿門口,她抬起頭來:「你傷他的心的了?」
我反問:「這不是你願意看見的嗎?」
她繼續低頭撿碎片:「不要忘記你跟我之間的承諾,我可以把麥婆婆和晚秋救回來,照樣可以把她們送走!」
我十分惱怒,她這是在威脅我!
趁人之危,卑鄙無恥!
我冷冷道:「你放心,等到剷除了魏王,天下太平,皇上自會讓我離開的。」
她冷冷道「那樣最好。」
自從麥婆婆和晚秋被送回宮後,魏王已經失去了最有利的人質,再沒有辦法來對付我們了。
舒妃突然暴斃,魏王更是一時難以接受,定心不足。舒妃暴斃的死,我知道這和那晚她被芳華控制送麥婆婆和晚秋回宮有關。
魏王的人馬依然多,但雋桓卻充滿無限的鬥志,沉著冷靜地指揮著御林軍以小隊突擊式的形式來打擊敵人。
小隊突擊的形式很快急取得了初步的勝利,魏王一下子軍心渙散,損失慘重。
若不是太后著人趁早護送魏王轉移陣地,恐怕御林軍早就生擒了他!
雋桓也被激昂起了鬥志,下令:「隨朕出發,奮力追趕上魏王行蹤!」
在當時,我,雋弦,芳華,麥婆婆都是在場的。
聞言,芳華立刻上前勸道:「皇上如今龍體抱恙,實在不宜親自帶兵。」
雋桓的語氣冷得像冰一樣:「朕雖病著,但是照樣可以帶兵。」
麥婆婆也道:「雋桓,緊追魏王這些事,你就不要親自帶兵了,當務之急先整頓京城和皇宮,安定人心。」
雋桓冷沉的目光掃視在我們這些人身上:「朕意已決!」
芳華還想說什麼:「皇上……」
麥婆婆從伸手捏了捏我的手,示意由我開口來勸慰。
我會意,卻半天囁嚅著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麥婆婆又趁機道:「有些事,雋桓你自己還是要好好考慮清楚。」說完她帶著芳華和雋弦先退出去,示意我留下來。
他們走後,雋桓見我還在,略有些不耐煩:「你也退下吧。」
我望了他幾眼:「皇上這不是存心讓臣妾難堪麼?」
「什麼意思?」
「婆婆是要臣妾勸勸皇上,不要帶兵追擊魏王。」
雋桓緊皺著眉:「朕自有分寸。」
我咬了咬唇,看著他站立的側面,明明知道他在心裡恨我怨我惱我,卻只能裝作滿不在乎。
走近他,我緩緩道:「臣妾知道皇上英明神武,也知道皇上眼下這麼魯莽是因何而起,只是臣妾希望皇上能夠時刻保持理智,以大局為重。」
他驀地轉過身來,目光在我臉上定了一會,歎了口氣:「好,朕以大局為重。」
掩不住內心輕鬆的歡喜,忙頷首:「謝皇上。」
他又說:「朕會盡快安排你離宮的日子,到時候……一切保重。」
忍著內心的不捨和惆悵:「……是……謝皇上恩典。臣妾感激不盡。」
他靠近一步,與我近在咫尺:「朕知道你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和雋弦一起遠走高飛。這一次,朕應允你們。」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
在他眼裡,我始終深愛著雋弦,但是他何嘗知道,這段時間以來,我和雋弦早已經各自釋懷。
原想解釋,但是轉而一想,或許讓他誤會反而更容易讓他死心吧。
那些話,就爛在心底吧。
待我從雋桓那裡出來後,麥婆婆,雋弦,芳華都在外面等我,看見我忙問:「怎麼樣?」
我深深吸口氣,報以放心的笑:「皇上會聽從婆婆的話,在宮中主持大局。」
麥婆婆笑了:「我就知道他只聽你的話。」
我微微哂笑。
芳華卻是冷凝著臉,不動聲色。
雋弦也是淡淡的笑:「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放心了。」
乘勝追擊魏王的事就全權交給精兵御林軍,雋桓一心一意將手頭的事處理好,不消幾日,各宮人都搬回自己的殿宇,宮裡已然恢復了常態。
京城之內也盡快恢復了正常的秩序。
不得不承認,雋桓雷厲風行的手段證明自己是個擅於治國治家的皇帝。
他是和好皇帝!
而我也帶著晚秋回到了福安宮,自從夜闌被害,秋月和婆婆、晚秋失散後,我身邊當真是連一個體己的人都沒有了。
自從我拒絕了雋桓要我留在宮裡的請求,他每天處理完政事後,總會來看晚秋,小小可人兒晚秋最喜歡蹭在他的臉上天真地依依呀呀。雖然見的不多,但父女倆依然玩得很開心。我想,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血濃於水吧。
天氣甚好,春暖花開的時節,屋內外總是飄散著淡淡的花香。
雋桓將晚秋抱在懷裡,逗她玩樂,我則安坐在一邊刺繡。有那麼一刻我在想,如果人生就是在這樣父慈母愛的時光中度過,也未嘗不可。雋桓,晚秋,我……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但是轉而一想,心裡又變得有些悲慼,是沒有機會永遠這樣了。
雋桓與我並不怎麼說話,兩人雖然表面好著,可是心裡都是藏有疙瘩的。
晚秋在他的懷裡安睡,我見狀,忙起身抱著她睡到床上去。
看著晚秋熟睡的容顏,我心裡就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歎了歎氣,剛轉過身,雋桓就站在我身後。
我的身子忙退後:「皇上……」
他對我這麼生分的動作顯然很是失望,無可奈何,對著我做了「噓」的手勢,和我一起從殿內退出來:「時候不早了,朕還有事,得走了。」
我在身後福身:「恭送皇上。」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明晚……你可以走了,朕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我脫口而出:「這麼快?」話剛說出口又忙改口,「明晚就走?」
「嗯,朕約定雋弦在北門等候,你們碰面後,接下來的事朕就管不著了。」
從他說的這番話中我就知道,他或許還不知道官依也回來了,也不知道官依懷孕的事。
只是一味認為我會和雋弦走。
在他眼裡,我一定是個無藥可救的女人吧,為了所謂幸福,不惜拋夫棄女。
人生就是這樣,有得必有失。
要想婆婆和晚秋平安無事,我只有答應芳華的條件——離宮。
我背過身,埋怨地梔子花香的人眼淚落下來:「臣妾走後,請皇上千萬保重。晚秋還小,但是也請皇上別太寵著她了。」
雋桓的聲音也帶著哽咽:「你也保重。」
我伸手掩著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而雋桓也大步離開了福安宮。
我的心,揉碎成一地。
不知何時,芳華已經站在我身後:「官生,不要怪我,任何一個人都要為自己做好後路,為了我自己一聲的幸福,只有讓你離開。」
我靜默著臉,看著清風吹拂柳樹,柳枝兒飄啊飄,如此暖心。用手絹拭乾眼淚,站起來:「我明晚就走。」
「我知道。」
一切如常,沒有任何變化。
就這樣,又過了一夜,又過了一天,黑夜很快來臨。
我終於要離開了。
此時,晚秋早已經熟睡,宮裡十分寧靜。
雋桓安排趙德海送我至北門:「娘娘,事不宜遲,您該走了。」
我看著晚秋,眼淚簌簌落下來:「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地。」
趙德海輕催:「娘娘……」
我站起來,滿是不捨,最後咬咬牙,跟著他出了門。
一路到北門,趙德海見我走的極慢,眼淚一直都沒有歇停過,不禁歎氣:「皇上和娘娘既然都是這麼不捨得,娘娘又何必要離開呢?」
「趙德海,皇上龍體剛剛有所好轉,你要多加照料,千萬別讓他在受風寒了。」
「奴才記下了。」
「少在皇上提起我,讓他……趁早忘記也好。」
黑夜裡,越往北門宮燈越少,趙德海企圖從漆黑裡從我臉上看到什麼:「娘娘,你為什麼不留下來?」
見我不響,他又說:「奴才雖然是個下人,但是奴才也見得多了。你和皇上之間彼此都有感情,又為什麼要這麼折磨對方?」
我已經看見北門了,還有一輛馬車。
我只聽見自己和趙德海走路的聲音:「如果可以,我也想留下來。但……不可以。」
趙德海微微歇停了腳步:「奴才不明白。」
說話間已經到了馬車邊上,有人從掀開簾子,見到我,不免詫異:「官生?」
趙德海見到雋弦忙請安:「奴才參見安王。」
雋弦示意不必多禮,問我:「你怎麼……」
我忙制止他往下說下去,遞了個眼色:「雋弦,有什麼話待會再說。」又對趙德海說道,「多謝你送我到這裡,你趕快回去覆命吧。」
趙德海深深頷首:「皇后娘娘保重,奴才先告退了。」
待他走後,我隨即上了馬車。
雋弦不明所以地問我:「皇上讓我亥時在北門的馬車上等候,究竟所為何事?」
我淡淡解釋:「他讓我離開,讓你陪我離開,遠走高飛,不再阻止。」
雋弦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什麼?我和你?遠走高飛?」
我閉上眼:「先去找官依吧,之後的事,慢慢再說。」
「可是,皇上為什麼捨得讓你離開皇宮?」雋弦一把抓著我的手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倏地睜開眼:「他要我留下來,我拒絕了,他便以為我一直愛著你,想成人之美讓我們一起離開。可是他不知道,我和你之間都是理智之人,那份感情早就放在心中一個角落。」
雋弦急了:「那你為什麼不解釋?為什麼不告訴他這段時間以來,你為他奔波,為他操勞,為他做事,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對他有感情?」
「我……」我咬了咬唇,「不能說。」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哀求道,「不要再問我為什麼了,雋弦,原諒我拿你來陪我演戲。如今戲演完了,你可以重新和官依繼續過著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雋桓呆呆地看著我:「那你呢?」
我……
是啊,我不禁問自己,我自己該怎麼辦?
說實話,我至今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自己離開雋桓和晚秋後會去哪裡。
「我一個人會好好的。」我溫柔地笑,「像麥婆婆不也是自己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麼?」
雋弦喟然長歎:「你不願說離宮的實情,我也不勉強你。但是官生,人走了,心還在,有用嗎?」
「只要我人不在那裡就夠了。」
這就是芳華所想要的,我不再,她就有十足的時間去等雋桓的感情,哪怕一輩子,都是可以的。
月如鉤,馬車行駛在京城大道上,馬車走得極慢,雋弦駕馭,我坐在裡面。
聽著車輪滾動的聲音,我知道,我離雋桓的距離徹底地遠了。
但我們互相憎惡的時候,彼此並不相愛,但我們彼此相愛的時候,卻必須得分離。
生活,總是讓我們感到無助和彷徨。
馬車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小巷子,雋弦停下馬車:「到了。」
我掀開簾子,跟著他下了馬車。
這是一間很簡樸的房子,大門上油漆脫落,雋弦叩樂叩門,官依彷彿就是在站在門口等我們似的,連忙打開門。
雋弦問:「都準備好東西了嗎?」
官依的肚子微微凸出來,一臉幸福:「都準備妥當了。」走出來看見我:「姐姐?」
我一直看著她的肚子,如果第二個孩子沒小產,想必再過幾天,我也會突出肚子來吧。
只是沒有如果,這個孩子來得太突然,走得太突然,甚至沒有給我反應的時間。
官依問雋弦:「你大半夜出去就是為了接姐姐?」
不願意讓雋弦為難,於是我說:「知道你們要走了,所以想來送你們一程。」
雋弦微微愕然地看著我。
官依有些尷尬,順勢拉著我的手:「姐姐,你能來,我還是很開心。」
「嗯。」我窩心地笑,「你和雋弦要好好地生活。」
「官生……」雋弦想說什麼,我用眼神制止他,「時候不早了,你們早點出發吧。」
官依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異樣,狐疑的看著我:「姐姐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我搖了搖頭:「我一切都很好,只是有點捨不得你。」
官依抱著我,咽嗚:「其實我也有點捨不得你。」
我吸了吸氣:「人大了,總是要別離的。好了,你們上車吧,我也該走了。」
隨後與雋弦官依在門口分離。
雋弦一直不放心地看著我,我知道他擔心我一介女流途中會發生意外。
但因為礙著官依的面,他又不明道破。
只得無奈啟程。
和他們別離後,我一個人駕著馬車行駛在黑夜的街道上。
記得小時候,自己很害怕黑夜,不敢外出,哪怕後來入宮,也是懼怕黑夜的。可是如今卻不怕了,想來是從京城日夜兼程趕往大理,一路上已經習慣了晝夜輪迴,不再害怕黑夜。
馬車離開京城,天已經微濛濛亮了,東方露出魚肚白,雲朵很淺,這是一個好天氣。
一夜未睡,卻了無睡意。
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駕駕駕!駕!」後面傳來馬蹄聲。
驀地回頭,笑容在產那凝結。
我原本就該明白,世界上是很少有掉下來的好事的。
陶子溫的桃花眼在晨風中展露:「幾日不見,皇后娘娘別來無恙。」
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知道我的行蹤。
陶子溫看了看馬車內外,不禁勾起唇角:「看來我來的真是時候,皇后娘娘一人駕馭馬車多麼危險。」
掌心一片冰涼:「你是如何得知我的下落的?」
他並不答話,反而說:「皇上竟捨得讓皇后娘娘一人這樣?萬一路上遇到什麼豺狼虎豹,不是很危險麼?」
我冷眼睨著陶子溫:「你想幹什麼?」
陶子溫俯身一揪,把我像只小雞一樣抓在手裡:「如今我們正需要一個像皇后娘娘這樣身份的人,來做一次最後的搏鬥!」
我被他揪得喘不過氣來,他隨即跳下馬,把我塞在車廂裡,自己則坐在前面駕馭著馬:「就勞煩皇后娘娘受苦受累幾日了!」
突然快速行駛的馬車,讓我在裡面東倒西歪:「陶子溫!你到底想幹什麼?」
陶子溫哈哈大笑:「到底想幹什麼,這得問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期間我想過要跳下馬車,但是無奈陶子溫行駛地太快,我根本連坐穩的機會都沒有。
到了車子一路顛簸,在我整個人被折騰得不成樣時,陶子溫又把我抓在懷裡朝屋裡走去。
四面環山,周圍是竹,屋子裡,所有人都像打量怪物一樣打量著我。
坐在中央的是太后,不過幾日不見,她一下子老了很多。
見到我,她兩眼發光:「是你?」
我匍匐在地上,內心驚懼地看著她:「太后娘娘?」
太后冷著鳳眸,忽而嗤笑:「看來我們之間還真是有緣,總是陰錯陽撞上。」
我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環視四周:「在這樣的地方頤養天年,真是可喜可賀。」
「哼!」太后冷笑,「連你都來落井下石了?」
我微微勾起嘴角:「是太后放著宮裡安逸的日子不過,非要慫恿自己的兒子稱帝,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太后倏地站起來,一巴掌甩在我臉上:「住嘴!哀家還沒有完全輸,還有機會去爭!」
我吃痛,捂著臉,咬牙切齒地看著太后:「其實真正想當皇帝的人是太后你自己!這一切,都市因你而起!」
太后厲聲道:「閉嘴!我沒錯!你知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從一開始身為麥妃的貼身丫鬟,到被先帝寵幸,再到生下雋昊雋弦,一路的艱辛,你又明白幾分?」
「你是麥婆婆的貼身丫鬟?」
太后臉色一變,似是不願提起這段往事,但是冷厲如還是實話實說了:「是的,當年我是她的貼身丫鬟。我出身寒微,無權無勢,從一個宮女到太后經歷了太多太多忍辱負重的事。」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珍惜後來的日子?」
太后哼的一聲:「我的兒子照樣是皇子,理所應當有機會稱帝。當天下人都說子憑母貴,子憑母貴,因為沒有良好的家世,這才使得雋昊不能登基。這是我輩子不能某滅的記憶!我告訴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讓我和我的孩子體會權勢頂峰的滋味。」
「你不會贏的。」我看著太后搖頭,「拿我做人質,絲毫不能起作用。」
「那可不一定。」太后意味深長一笑,「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可是他對你有情有義我卻是知道的。來人!把她給我關進後屋的柴房鎖起來!」
陶子溫立刻揪住我就要往後屋走。
太后忽然道:「且慢!」
她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渾身上下,就勢摘下我手上的玉鐲:「以此為證,還怕雋桓那孩子不信麼?」
陶子溫把我丟進柴房:「進去!」
我顧不得身上摔得生疼,冷冷地質問陶子溫:「曾幾何時你開始效忠皇后娘娘生前的仇人了?」
「皇后生前最大的仇人不是別人,而是那個狗皇帝!」
我鄙夷地冷視著他:「總有一天你會為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後悔的!」
他瞇起那雙獨特的桃花眼:「那我們拭目以待!」
被關在漆黑的小木屋裡,我並不覺得恐懼,反而開始擔心雋桓。
我才離開一夜,就被人逮個正著,若讓他知道了,會怎麼樣?
時間靜悄悄地,沒有人跟我說話,只是每日有人定時送三餐飯菜。
從他們送來飯菜次數中我猜出,不知不覺我已經在柴房裡呆了四天了。
四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已經四天沒有喝水吃飯換洗衣服了。
整個人靠在牆上,呼吸困難。
有人將我不吃不喝的事告知太后,她親自登門造訪,一來就盛氣凌人問:「你打算在這裡活活餓死嗎?」
我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只是看了她一眼,隨即轉移了視線。
「絕食,絕水!」太后點點頭,「我有點佩服你的意志力。但是我要告訴你,別到時候皇帝派人來,你去活活死在這裡,那他一切功夫不是都白付了麼?」
「你說什麼?」乾涸的嗓子臉發出聲音都是艱難的,「皇上派人來了?」
「是的,並且是他親自帶著人來了。」
傻瓜!笨蛋!蠢貨!
我在心裡不斷罵著雋桓,他知不知道進入這個地勢險要的地方時多麼危險的一件事,為什麼還要來?為什麼?
太后把水遞到我面前:「既然來了,總得讓他看看活著的人是不是?也不枉他費了這麼多心思來救你。」
我開始喝水,開始吃飯。
雋桓,如果我看見你一定要大聲喊你,讓你離開。
不要為了我而做那麼多。
到了晚上,太后帶人突然闖進來:「把她帶出去!」
像是預料到什麼,我問:「你們要幹什麼?」
「他來了。」太后的眼中閃著光芒,「他終於來了!」
從她的眼神我知道,其實對於太后來說,最重要的不為別的,為的就是爭一口氣。她要使自己意氣風華,無人可敵,這樣,她才會感到滿足。
這個地勢險要的山上,點滿了火把子。
太后把我帶到瞭望台,指著山下的火把子:「你看。」
我險些叫出了聲。
雋桓帶來的人,那些火把子,連綿數里,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見了,以為是著火了。
有人上來稟告:「太后,皇上聲言要見皇后娘娘!」
太后冷眸:「只要他願意讓出皇位,我就會讓他見到她。」
突然之間,我真想放聲大笑。
太后雖然狠毒,但很多地方實在太過天真,她以為雋桓會為了救我而放棄皇位。
太天真了!
下去通報的人不多時又上來了:「回稟太后娘娘,皇上說沒見到皇后娘娘一切都不作數。如果他不能前來見皇后娘娘,那麼就請麥婆婆上來見一面也無妨。」
「麥婆婆……」太后念著這三個字,「麥婆婆……」
我有些悲哀地看著她:「就是當年的麥妃。」
她的神態凝在那裡,靜默了很久,才道:「就請麥婆婆上來吧。」
不多時,麥婆婆已經走上來了,太后與她見到對方,都不免冷怔在原地。
還是麥婆婆先開口:「多時不見,別來無恙。」
在氣勢上,麥婆婆已經勝人一籌。
有些人,天生就是有王者風範的。譬如麥婆婆。
太后哂笑:「你怎麼來了?」
麥婆婆看了看她身後的我:「我來看我的兒媳婦。」
「兒媳婦?」
麥婆婆慈愛地笑了:「小琴,你有沒有聽人喊過你婆婆?官生就是叫我婆婆的,你知道嗎?當我聽到婆婆這兩個字才渾然發覺,原來離開宮廷真的是件好事,若在宮裡,沒有人會喊我婆婆。也只有離宮了,才能體會這般直撲純真的感情。」
太后睨了麥婆婆一眼:「看過了,你可以去跟雋桓說了,她在我這裡很好。」
「婆婆!」我急了,「告訴皇上,讓他離開這裡,不要為了我做這麼多事。」
麥婆婆道:「官生,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為什麼讓雋桓不救你?每一個男人好好愛護自己的女人是理所應當的事。」
「可……」
「在得知你出事後,他像瘋子一樣,甚至單槍匹馬來救你。」麥婆婆無奈地笑了,「看著你們年輕人還有這把熾烈的感情,真是覺得感動。」
太后冷拒:「你可以走了。」
麥婆婆還在說:「小琴,得到了那麼多,你又能做什麼?人生在世能幾時,若什麼爭,豈不是太累了?」
太后像個嫉妒的小婦人:「為什麼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從小我就不明白,同樣是女人,為什麼你有的我沒有,為什麼?」
「小琴,人生可以改變很多事,但惟獨不能改變的就是我們的出身。但出身真的那麼重要嗎?一家人和和氣氣,家和萬事興才是最重要的。」
太后搖頭:「我做不到你的這種境界,我只想超越你,一輩子都想超越你。」
「你想超越我?」麥婆婆顯然很是愣怔,「你這輩子一直在爭為的就是超越我?」
「是!」
不禁麥婆婆,就連我也倒抽一口氣。
「或許是我的錯。」麥婆婆無奈的笑了,「是我的存在讓你一直感覺到痛苦。但是小琴,我們上一輩的事跟這些小輩是無關的,何苦折磨他們呢?如果是我的存在讓你痛不欲生,那麼我願意讓這種痛苦結束。」
麥婆婆從袖中掏出匕首,指著自己的脖子,泠泠地看著太后:「小琴,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放下這一切,放過這些小輩?」
「婆婆!」
太后顯然也被震驚了:「你……你想做什麼?」
麥婆婆手拿匕首步步逼近:「如果我的死能夠讓你好過,能夠讓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麼我願意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
我不斷呢喃:「婆婆,不要做傻事!不要!」
太后只是一味後退,愣愣地看著麥婆婆。
麥婆婆轉過頭:「官生,我在之前就說過,你是一個好女子,雋桓能夠有你,是他的福氣。看到他要記得告訴他,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沒有人逼我,讓他不要太過悲慼。」
「婆婆!」
麥婆婆將匕首猛地刺進自己的心臟,緊皺眉頭,然後看著太后,鮮血從胸口冒出來。
太后臉色慘白,不可思議:「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麥婆婆倒在她懷裡:「如果這樣能夠讓你感到快樂,我願意這麼做。小琴,你這輩過得太不開心了。」
太后噙動著嘴唇,眼淚吧嗒吧嗒滴落下來:「其實最懂我的人,依然是你。」
麥婆婆握住她的手:「我們……我們……畢竟……這……這麼多年了……」
「最容忍我的人,也是你……」太后用手撫著麥婆婆的臉,「最美的人也是你。」
麥婆婆竟笑了,那笑帶著傷痛和呼吸困難:「老了……我們都老了……」
那個「老」字,說的飄飄然,說的雲淡清風。
那一瞬間,她的笑容凝固。
我撲上去:「婆婆!婆婆!」
她再也不會說話了,只是任由太后抱著她,安靜地躺在那裡。
太后嚎啕起來:「啊……啊……」
緊閉雙目,哭聲淒厲。
「我錯了,一直以來我都錯了!我不該這樣,不該的……」
一瞬間,太后頭髮煞白,面容褶皺。
她從袖中掏出匕首,對著麥婆婆說:「還記得嗎?這兩把匕首是一模一樣的。」說完,她輕輕地,悲慼地笑了。
匕首刺進胸口,驟然倒地。
在場所有的人都嚇到了,齊齊跪下:「太后娘娘!」
不知何時,雋桓帶著人上山,看見我呆呆地跪在地上,看見麥婆婆和太后的屍體,他顯然不可置信:「母后……母后……」
我甚至不敢發出哭聲:「婆……婆婆……晏駕了……」
雋桓俯下身,將麥婆婆抱起:「母后,我是雋桓,母后……我們才見面沒幾天,你怎麼就捨得丟下我走了?」
我幾乎跪著到雋桓跟前:「婆婆是為了讓太后放下一切,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眼淚自雋桓的眼中滴落下來。
我抱著他,痛哭起來:「她說這一切都是她自願的,請皇上不要太過悲慼。」
雋桓抱著麥婆婆的身體一動不動看著我,我亦一動不動望著他。
兩人均是眼淚拂落,難以自控。
回京的路上,因為連日來都被關在黑屋子裡,幾乎沒吃飯沒喝水,一蹶不振。
回宮後雋桓因太過悲慼,又處理著麥婆婆的後事,也一下子病了下來。
兩個人幾乎沒怎麼見面,都是宮女忙前忙後在侍奉著,除此之外,見的最多的就是芳華。
她對我的歸來是有怨恨的,但是事情發展太過出乎意料,卻又無可奈何。
我只是體力不支,稍微休息了兩天就回過來了,倒是雋桓,先前的咳嗽剛好,又被麥婆婆的去世打擊到,太醫院的人全都待命在中承宮,就怕出事。
我去看雋桓,也只是悄悄地瞞著芳華過去看,趙德海看見我像是看見活菩薩似的:「我的娘娘,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我略有些蒼白地笑:「怎麼了?」
趙德海示意:「皇上總是念著你的名字,好像還沒意識到你已經平安回來了。」
我的心「咯登」一聲,立刻走進去。
只見雋桓躺在龍床上,緊蹙著眉頭:「不,不要……官生……」
我緩緩靠近他:「皇上……」
「朕要去救她!朕要去救她!」
我捂著嘴巴,眼淚順著指縫落下。
趙德海在一邊歎息:「得知娘娘被太后等人當做人質,皇上還以為安王也成了人質,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你瞞了他,你根本沒有和安王一起走,和他一起走的是你妹妹。安王和皇上說清是事情的始末,皇上這才知道自己錯怪你了。恨不能插上翅膀衝到你面前。」
我緊握著雋桓的手:「傻瓜,我離開,無關你的錯怪,而是因為……而是因為……」
他像是有意識一樣,緊握著我的手:「官生,不走,不走……」
我吻著他的手背:「好,我不走,我不走……」眼淚在一次決堤。
在雋桓這裡,流了生平很多該流的以及不該流的眼淚,那份黯然心碎的滋味,唯有我自己能夠體會。
芳華還是知道我悄悄來看雋桓了,及時趕到並厲聲道:「官生,不要讓我忍無可忍。」
我低哀:「讓我看他一眼,難道很過分嗎?」
「你根本不應該回來!雖然麥婆婆已經不在了,但是你不要忘記,你還有一個女兒在。你若觸犯了我的底線,我也不會輕易饒恕你的!」
「你是要拿晚秋來要挾我?」
「事先談好的條件,你最好兌現。」芳華將我的手用力一抽,從雋桓手裡抽出來,「趁著皇上如今還沒清醒過來,你最好離開。」
最毒婦人心!
我痛苦地看著雋桓:「他還沒醒。」
「有我在。」
「芳華……」
「如果你要留下,也可以,但是後果自負。」
再沒有像現在這班絕情冷心了。
我俯下身,對著雋桓,深深地,深深地吻下去:「這一次,我一定好好保護自己,不再讓你擔心。你也不要再來找我。」
深深吸口氣,站直身體,看著芳華:「晚秋若是有事,我也不會放過你!」
見我走出中承宮,趙德海連忙迎上來:「皇后娘娘不多呆一會再走?」
「不了,」我無奈苦澀地笑了,「趙德海,我要走了。」
「走?」趙德海一陣愕然,「娘娘你又要到哪裡去?」
回頭望了望中承宮:』離開這裡。」
「可是……」他急急道,「可是一切不是都已經真相大白了嗎?」
我也不急於解釋,對著趙德海說:「皇上還沒有完全康復過來,身為內監總管,你要恪盡職守。」
趙德海在身後悵然:「可是娘娘……」
這一次,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中承宮內,剛剛醒來的雋桓身上只穿著薄薄的內單,此刻他臉上青筋突起,面目猙獰,將滿屋子的東西摔得粉碎:「她到底去哪裡了?她到底去哪裡了?」
趙德海帶著一眾內監宮女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出:「皇后娘娘執意要離開,奴才也不敢攔……」
「沒用的東西!」雋桓猛力對著趙德海一踹,「沒經過朕的允許居然敢地放走她!」
趙德海想解釋:「可……」
芳華吵跪在地上的趙德海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閉嘴。
自己上前:「皇上,皇后娘娘要走,誰也攔不住。再說,之前是您自己同意讓她走的呀。」
雋桓重重道:「之前那是因為朕以為她和雋弦在一起,朕要成全她!可是……可是他們兩個明明已經不可能了,她為什麼還要離開?」
芳華悠悠道:「皇后娘娘雖然和安王已經情淡,但誰也不知道她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心思……或許……或許她心裡依然有著安王呢?」
「依然有著他?」雋桓的聲音一下子像洩了氣的皮球,「她還有著他?」
芳華佯裝太息:「唉,感情的事……外人始終無法理解。」
「難道她不想念晚秋嗎?不可憐她嗎?」雋桓此時猶如一隻困獸抱頭,「不行,朕一定要找到她!來人!」
立刻有侍衛進來:「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立刻派兵去找皇后娘娘下落!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雋桓的眼睛猶如一隻憤怒的獅子,「朕要問問她,為什麼時至今日還無法接納朕!」
「遵旨!」
氣氛一陣冷然。
芳華佯怒:「你們還不快退下?」
趙德海等人連忙帶著人連滾帶爬退了下去。
芳華看了看雋桓隱起內心的酸楚:「皇上……」
雋桓搖頭:「芳華,朕很累,讓朕休息一會。」
心中即便是千萬般的不甘和委屈,芳華也盡數吞進自己的肚子裡:「臣妾告退。」
走到門口,看到雋桓一個人背對著躺在龍床上,芳華的眼淚倏地落下來了。
她輕輕搵去自己的眼淚,告訴自己,不准哭,不准落淚。
陶官生已經離開,自己有的是時間來感動這個男人。
一定要感動他!
到了門口,趙德海看見芳華,連忙表示謝意:「方纔真是多虧可韶貴嬪相助,奴才們才倖免於難。」
芳華淡淡一笑:「皇后不動聲色離宮,皇上自然心急如焚,發這麼大火氣,也是在所難免的。」
趙德海連連說:「是是是……」
芳華轉身離去:「過一會我再過來看看。」
「恭送韶貴嬪!」
趙德海看著芳華的背影搖頭歎息:「往後這宮裡,沒準就得仰仗她了。」
到了傍晚時分,芳華再來中承宮的時候,趙德海等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見她,如獲大赦:「韶貴嬪,您可總算來了!這都一天了皇上不吃也不喝,不是讓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危難麼?」
芳華心下一沉:「皇上人呢?」
趙德海指了指御書房的門:「皇上一個人呆在裡面,不准任何人進去打擾。」
「我能進去嗎?」
趙德海為難:「奴才也巴不得韶貴嬪能夠進去幫忙勸勸,可是皇上的命令……」
芳華亦皺眉沉思,只見她凝神,目光幽幽地泛著淡淡的藍光,叩門:「皇上?皇上?」
一心想著官生的雋桓驀然抬頭:「官生?官生!」
他歡快地跑去開門,拉著芳華就往裡走:「官生!官生!」
芳華甜甜一笑:「皇上。」
雋桓一把摟住她:「朕知道你沒有真的走,一定是騙人的!」
芳華心下一橫,罷了為君一笑,再大的後果都願意承受。
不錯,她使用了蠱術,利用蠱術來蒙蔽雋桓的雙眼。
苗族的蠱術有個規矩,不能用來蠱心上人,不然的話下蠱的人很有可能會受到「引火者終究被火焚」的下場。
雋桓對著芳華只覺得這是官生,一路吻著,扒著她的衣服,未到床邊,兩人已經赤身**。
「官生……」他呼吸急促,張開芳華的腿昂然挺入。
芳華只覺得天與地都是絢麗多姿的,即便明知道這樣的絢麗多姿是假的,她也把它當真。
雋桓吻著芳華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然後捧著芳華小小的臉頰:「留下來,不要走了好不好?」
這樣深情的眼神,芳華怎麼忍心說不:「好。」
雋桓又像個孩子似的撒嬌:「說你接納朕了。」
芳華由衷地點頭:「嗯……」
雋桓心滿意足了:「官生,你真好……」
聽到這句話,明明心裡已經有所準備,芳華還是淚流滿面。
她要用多長時間,才可以讓身上的男人喊著自己的名字,真心實意地對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