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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烈愛宮焰 第五十三章 遺跡 文 / 朵畫

    第五十三章遺跡

    韻兒和太子府的關係,實在太好查。

    而之前夜騏的言行舉止,現在都成了隱射他弒君奪位的罪證:

    他托人,給韻兒帶話,說「太子府,永遠是她的家」。

    他在宮門口不下馬,策馬直奔春暖殿。

    他對皇帝,從來都諷刺而不恭敬。

    他將所有的奏折,都全由自己處理,只是最後讓皇帝蓋上玉璽印。

    ……

    以此種種,枚不勝舉。

    夜鷲和夜垣的餘黨,更是大肆傳播,說他排除異己,既然已經殺盡自己的兄弟,那麼下一步必定是謀害皇上,因為他已經等不及,要坐上那個寶座。

    牆倒眾人推,那些原本就是迫於他的威勢,站到他身後的人,此刻都畏畏縮縮地遠離他,生怕惹禍上身,更甚者,還有人跳出來,往他身上多踩兩腳,多潑兩瓢污水。

    這便是命運的翻雲覆雨手。

    夜騏坐在密室裡,自嘲地笑。

    而下一刻,魑魅進來稟報,說李玉來了。

    他終於也到了這一天。夜騏慨然長歎,起身出門。

    李玉的笑容,和他當初去找夜垣時一模一樣,溫和文雅地彷彿只是邀他去喝茶:「殿下,現在有些證據對您不利,所以想請您隨我回禁衛府去調查。」

    「好。」夜騏含笑點頭,隨後又說:「李大人可否允許我些時間,先跟家人告辭。」

    「殿下請便,李某在此等候即可。」今日的他,對夜騏已經不再自稱「屬下」。

    或許,他從來也不曾是自己的屬下。

    他只是這個國家的殺人機器,誰是當下北越王朝最高權力的擁有者,誰便是他當下的主子。

    至於風水如何輪轉,都與他無關。

    夜騏對此,倒也看得開,不可能總是別人歹勢,你走運。

    人總有落難的時候,只要以後能夠翻身,今日你失去的,終歸還會再回來,無需畏懼。

    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蘇淺。

    皇帝對她,一直虎視眈眈,他怕自己一旦離了她身邊,會給那人可趁之機。

    但他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若是實在不行,便讓魑魅魍魎,帶著她從密道離開,暫時前往大驪,去投奔封璃。

    當然,那只是最壞的打算,他自不會就此一敗塗地,任人宰割。

    還沒到內院,蘇淺便已經得到消息,正疾步過來找他。

    當兩個人在幽長的迴廊上相望,對彼此的擔憂,盡在凝視之中。

    但最終,蘇淺慢慢走過來,只伸手整了整他的衣裳,抬頭對他微笑:「我等你回來。」

    只這一句,已抵過千言萬語。

    她無懼,無悔,無怨,堅韌地等他回來。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夜騏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唇抵在她的眉間,聲音低啞:「我會回來的,淺淺。」

    她信。

    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他的許諾,都會兌現。

    他絕不會丟下她。

    她環緊他的背,如同安撫孩子:「你什麼都不要怕,也不要擔心我,我會好好的。」

    「好。」他在她唇上,重重落下一吻,隨即鬆開她,轉身離去。

    蘇淺就那樣站著,一直保持唇邊的微笑,不許自己落淚。

    她要等他回來,越艱難的時候,她越應該堅強,讓他沒有後顧之憂,放手反戈一擊。

    夜騏再回到大廳時,眼神已經不同,他對李玉微笑:「走吧。」

    李玉微怔,也起身笑道:「好,殿下先請。」

    二人一起離開,魑魅和魍魎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遠去……

    到了禁衛刑房,夜騏一路前行,對兩邊牢房中傳來的慘叫聲,充耳不聞。

    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間,坦然進去,坐到簡陋的石凳之上,抬頭看向李玉:「要如何審問?」

    李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不急,素聞殿下棋藝高超,在下一直想討教,苦於無機會,今日不如先下兩局。」

    「好。」夜騏笑著點頭:「李大人的棋藝,也是名滿天下。」

    李玉隨即去吩咐牢中獄監取棋盤過來,他們均愣住,在刑房中下棋,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但無人敢問,即刻去找來棋盤棋子,夜騏和李玉二人,就在牢中那張破舊的木桌上,擺開戰局。

    夜騏起勢兇猛,不多時,李玉便節節敗退。

    然而眼看白子即將落敗,李玉卻忽然吃掉了一個關鍵位置的黑子,戰局瞬間顛覆。

    當棋盤上的黑子,一顆顆被吃掉,眼看敗局已定。李玉將手放於膝上,坐直身體,對夜騏微笑:「殿下,您明白您這盤棋輸在哪裡麼?」

    夜騏眸光閃動:「願聞其詳。」

    「您的起勢太猛,看似一往無前,卻忽略了四周隱藏的危機,因此一旦對方抓住機會出手,你就措手不及,而先前所有的危機,會一併破發,將您推入敗局。」李玉的目光沉穩清朗,既無得意,亦無貶低。

    夜騏看了他片刻,點頭:「在我處於此等敗勢的時候,還能得李大人一席真言,已是難得的幸運。不過……」

    他話鋒一頓,突然將棋盤上僅剩的某顆黑子往旁邊走了一步:「這盤棋,我未必會輸。」

    李玉一愣,低頭去看那局,果然,黑棋的局勢,又見開闊新天。

    默然半晌,他抬頭,直望進夜騏眼底:「殿下心中有大韜略,屬下欽佩之至。」

    他的稱呼,又變回了「屬下」,其中深意,彼此自明。

    夜騏笑了笑:「李大人可以開始審問了。」

    李玉點頭,起身出了他的牢房,讓人準備刑具……

    次日清晨,李玉進宮稟報:「皇上,臣已連夜審訊,但他受盡刑責,仍不肯認罪,說淑妃娘娘的事,與他無關。」

    「是麼?」皇帝摟著新換的女人,連眼皮都沒抬:「那就審到他招供為止。」

    「是。」李玉躬身而退。

    那一夜,綁在刑房木架上的人,身上幾乎已不剩完整的肌膚,嘴角也是血跡斑斑。

    「殿下,還是不肯認麼?」李玉手中,拿著一條燒得通紅的烙鐵。

    「沒做的事,我如何能認?」夜騏冷笑。

    李玉眼神一凜,將手中烙鐵,直烙上他胸膛舊傷,頓時皮肉燒灼的「滋滋」聲響起。

    夜騏咬緊了牙,頭往旁邊一歪。

    「用鹽水將他潑醒。」李玉殘酷地命令。

    當夜騏醒來,又是一輪新的折磨,但他仍一字不認。

    第三日清早,李玉又進宮,表情中已有無奈:「陛下,他始終不肯吐口。」

    「那麼你告訴他,若是他不招,便讓他的妻子進宮。」皇帝的唇邊,扯出一個邪惡的弧度:「告訴他,朕會好好疼惜兒媳。」

    李玉低垂的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是。」

    回到刑房,李玉面無表情地將皇帝的原話,轉達給夜騏。

    那一刻,夜騏的眼中,浮起的不是恨色,而是嘲諷:「他的手段,下三濫到如此地步嗎?難怪北越在他手中近二十年,在中原大地上未能多擴張一分疆土。」

    李玉笑笑:「那麼殿下究竟招還是不招?」

    「招。」夜騏大笑:「都已被人捏住軟肋了,怎能不招?」

    「太子妃的確是您的軟肋。」李玉點頭:「當初她失蹤,殿下踏破大臣家的事,在下也有所耳聞。」

    說完頓了頓,又微微挑眉:「其實殿下您應該明白,做大事者,不能太過顧惜兒女私情。」

    夜騏苦笑:「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所以你才能口出此言。」

    李玉的眼底,有感傷,一閃而逝:「你怎知,我沒有遇到過?」

    夜騏微怔:「看來李大人,也有一段傷心往事。」

    李玉卻驟然轉了話題:「殿下既已決定招供,那麼便畫押吧。」

    「你們都將我的供詞準備好了麼?」夜騏再次大笑:「好,拿來。」

    當他用滲著血的拇指,按下去的那一瞬,李玉又問:「殿下可要想好。」

    夜騏點點頭:「我自然想好了。」

    李玉再未說話,當天傍晚,將那畫押的紙呈至皇帝面前。

    「這招果然好用。」皇帝一拍巴掌,似個惡作劇得逞的孩童:「你這次立了大功,朕賞你黃金萬兩,美姬十名。」

    「微臣謝陛下美意,但美姬就不必了。」李玉笑著推辭。

    皇帝摸著下巴打量他:「每次朕賞你女人都不要,莫非真如外界傳言,你有斷袖之癖?」

    李玉默然微笑,既不承認,亦不否認。

    「也罷,既然如此,美姬朕就不送了,改送你良田華宅。」

    「臣謝主隆恩。」李玉對財物,倒是來者不拒。

    有慾望的人,才能讓別人放心。皇帝爽朗一笑,許他告退。

    李玉出了宮,並未再去禁衛刑房,而是回了自己府上。

    獨坐書房,他從桌子的暗格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黛青色香囊,撫摸上面精緻細膩的紋路。

    許久,輕歎一聲:「此生已無你,還需何人相伴?」

    夜騏招供畫押的消息,很快傳到太子府,蘇淺聞訊,心驟然一沉,久久說不出話來。

    「娘娘莫太著急,肯定還有別的辦法。」魑魅安慰蘇淺。

    可她仍是憂心難卸。

    謀害君王是死罪。若是夜騏不認,那麼還有生機。可一旦認了,那麼即便他是當朝太子,也難逃此劫。

    「帶我去禁衛府,我要見他。」蘇淺看向魑魅。

    魑魅立刻阻止:「娘娘,那地方太過血腥,您去了會受驚。」

    蘇淺苦笑搖頭:「再血腥的事,我都見過,沒事。」

    她的人生中經歷過的血腥殺戮,已經為數不少,何況現在,她的夫君正在那煉獄受苦,她又怎能懼怕?

    見蘇淺如此執拗,魑魅無法,只得暗中吩咐魍魎盯住府內,自己帶著蘇淺前往禁衛府。

    當他們到達刑房門口,要求進去看夜騏,卻被攔住,說死刑犯人,一律不得探望。

    夜騏已經被定為死刑犯,蘇淺心中一陣絞痛,對看門的人盈盈拜倒,連聲哀求,哪怕讓她進去看一眼。

    那守門的人,卻是鐵石心腸,毫不為所動,甚至警告若再不離去,便當同犯論處。

    可即便這樣,蘇淺仍死都不肯走,正在僵持之間,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讓她進去。」

    來人正是李玉。

    「多謝李大人。」魑魅忙行禮,蘇淺也福身致謝。

    門口的獄監面面相覷,不敢多言。魑魅和蘇淺正待進去,李玉忽然又出聲:「這裡畢竟是天牢重地,只能許一人進入。」

    魑魅一愣,正要再求情,蘇淺卻擺手:「我獨自進去即可。」說完便踏進了那道血紅的門。

    首先引入眼簾的,便是幽暗陡峭的樓梯,盡頭一片漆黑,卻時不時傳來淒厲的慘叫,極為瘆人。

    但蘇淺深吸一口氣,仍舊平靜了心神,扶著兩邊的牆壁,一步步往下走。

    可就在快要走到最底下那一階時,她卻忽然心中一驚,將手縮了出來。

    在昏暗的燈光下,可以看得清,她的指尖,染滿了血跡。大約是某個囚犯留下的,尚未乾涸。

    蘇淺站在那裡,胸脯微微起伏,李玉背對著光,站在入口,居高臨下地看她的背影,眼神深沉。

    片刻之後,她取出袖中的帕子,拭去指尖的血跡,繼續往下走。

    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她要見夜騏。

    當她穿過那一排囚室,來到夜騏的面前。

    只看了一眼,淚就滾滾而下。

    他怎麼能,被折磨成這樣?

    夜騏本已被打得即將昏厥,但當看清來人是蘇淺,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夜騏。」她跑了過去,站在他面前,抬起手,卻不敢觸摸他,怕碰疼了他的傷處。

    「你怎麼會來?」當夜騏回過神來,立刻低聲咆哮:「他們怎麼能讓你來這裡?」

    「是我自己要來的。」蘇淺用手輕掩住他的口,指尖下乾裂結痂的嘴唇,讓她心如刀絞。

    「淺淺你乖,快回去,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指尖,柔聲哄著他。

    「不。」她流著淚搖頭:「讓我多陪你一會兒,哪怕……就一會兒。」

    這時,李玉也下來了,揮手示意兩邊行刑的人退下,將這一刻時間,獨留給這對夫妻。

    「夜騏,你為什麼要認?」蘇淺淚流得更凶:「這是死罪呀,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夜騏點頭,再次親吻她的手:「別擔心我。」

    叫她怎麼能不擔心?只怕明日,他便會被壓上法場。

    既有供詞,那個皇帝絕不會放過他。

    實在不行,她去求……

    她的心念才剛一轉,便被他厲聲喝止:「淺淺,你絕不能進宮,聽到了嗎?」

    「哦。」她低下頭,輕聲應道。

    「絕對不要,我夜騏,不是需要用自己女人的尊嚴來換命的人,你若是那樣做了,便是羞辱我。」夜騏緊緊盯著她,生怕她一急之下,會做傻事。

    「我知道了,你放心。」她歎氣,仰起臉,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

    大不了,陪他死。

    她的心,又平靜下來。卻又被他再一次看透:「別傻,淺淺,若是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出了事,自會有人替你安排,到時候,你一定要聽話。」

    「我不聽話。」她脖子一硬,倔強地看著他:「你不許出事,萬一也不行,你若死了,我就陪你一起。」

    「你這個強丫頭。」他又罵又笑,心中滿是酸澀的暖意。

    他真的,找到了生死不離的伴侶。

    「為了我,一定要活下去。」蘇淺凝望著他,眼中滿是淚水。

    「好。」他的眼中,也已有濕意。

    這時,門外的李玉,輕咳一聲,表示探望時間已到。

    「快回去吧,淺淺,我不會有事,嗯?」夜騏溫柔安慰。

    她點頭,再次印上他的唇,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分開,低聲囈語:「反正你記得,上窮碧落下追黃泉,我們永遠在一起。」

    「好。」他點頭,又催她:「快回去。」

    她終於離開,夜騏閉上眼,咬緊了牙關,不讓淚輕彈……

    當牢中,只剩下夜騏,李玉慢慢走了進來,站在他面前,眼神中竟有幾分羨慕:「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麼你為了她,會毫不猶豫地招供畫押。」

    「是,她值得。」夜騏驕傲地笑。

    「只怕明日的法場,有人還會拿她來逼你赴死。」李玉也笑了笑。

    「呵,自然是。」那人的路數,他不會不瞭解。

    「來人。」李玉回頭叫獄卒:「將殿下解開,今天既已是最後一晚,上些好酒好菜,為殿下踐行。」語畢他悠然離去,卻在轉身的時候,手在背後,比了個三字。

    夜騏盯著他的手勢,眼神深幽……

    次日清早,皇帝竟然親自來到獄中,看望夜騏。

    一進來,便是喟然長歎:「騏兒,你那次不是說,要好好為父皇養老送終嗎?為何後來這麼心急,犯下如此大錯?這江山,遲早不都是你的嘛。」

    夜騏不語,只是盯著他,痞痞地笑。

    「你說你……」皇帝似痛心疾首:「到了現在,也還是不思悔改。」

    「我悔改了,父皇便會饒了我?」夜騏微偏著頭,調侃地問。

    「你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你這次,」皇帝極為無奈地雙手一攤:「你犯得是謀逆大罪啊,你叫父皇該如何是好?」

    說著說著他甚至用手裡執著的白帕抹了抹眼角,彷彿他已老淚縱橫。

    夜騏閒閒地看他唱做俱佳,也不戳穿,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消。

    等他戲演得差不多了,問上一句:「父皇是來送我上法場的?」

    皇帝怔了怔,點頭:「你是朕最寵愛的兒子,朕自然要送你最後一程。」

    「那就多謝父皇了。」夜騏朗聲大笑。

    「不愧是朕的兒子,有氣概,不怕死。」皇帝呵呵一笑,隨即命令身邊的人:「送太子殿下去車上。」

    連壓赴他上法場的人都是特地欽點,他的父皇,果然對他頗為看重。夜騏嘲諷地笑,坦然隨之上了精鋼做的囚車。

    一路上,百姓圍觀,更有蓄意污辱的人,追著往他身上砸贓物,罵他是不忠不孝的反賊,他一概泰然受之。

    到了刑場,果然見蘇淺坐在高台之上,身邊是兩個身材粗壯的宮女,一看便為男人所扮。

    兩兩相望間,蘇淺已經差點忍不住站起來,肩膀卻被一左一右兩股暗力,牢牢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今日一大早,皇帝便派人來接她,說憐惜他們夫妻二人生死訣別,給他們見最後一面的機會。

    縱使龍潭虎穴,此刻也不得不跳。

    她終是前來,魍魎暗中隨行,魑魅脫身離開,去做其他打算。

    夜騏被按跪在刑台之上,聽李玉逐條宣讀他的罪狀,又說皇帝念父子之情,特意開恩,只處置他一人,家眷無尤。

    「謝主隆恩。」他大笑著朝前方一拜,抬起頭時,又深深望了蘇淺一眼,見她正極力忍著淚,臉色已慘白。

    心中驟疼,他低下頭去,等待那三聲喪鐘。

    一聲。

    兩聲。

    三聲。

    劊子手的刀,瞬間劈下。

    蘇淺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可就在這一剎那,卻聽見刑台之上,一聲巨響。

    她睜開眼睛,被看到的情景驚呆,那原本為堅石所鑄的刑台,竟四面炸開。

    而夜騏,如蛟龍入空,騰躍而起,直撲向自己。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飛身撲向她,是皇帝。

    身邊的那兩個宮女,悶哼一聲,向後倒下。

    蘇淺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快被來自兩個不同方向的勁風捲倒,眼睛看到的,都是繚亂的影子。

    下一刻,她的身體,被夜騏扯入懷中,而與此同時,皇帝的手,也已觸及她的面門。

    只覺得臉上一疼一涼,面具被生生撕下。

    「……蕊……」皇帝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彷彿頓然癡了,喃喃不成語。

    夜騏卻立刻趁此機會,抱著她飛掠到三尺開外。

    「抓住他們。」皇帝回過神來,竭斯底裡地喊:「我要那個女人。」

    駐守在側的禁衛軍,即刻追趕,埋伏在圍觀人群中的夜騏親衛,也迅速反擊。

    場面一片混亂。

    皇帝站在人群之後,看著那兩個人的身影,越逃越遠,眼中似燃起熊熊火光。

    他要她。

    那張臉……居然跟那個人……一模一樣。

    他要她,一定要得到她。

    過分的激動,讓他的週身,都開始發顫……

    夜騏帶著蘇淺一路逃到城門口,那裡已有魑魅接應。

    他們立即出城,往東邊,到預定的地點與其他人會合。

    「魍魎還落在後面。」夜騏摟著蘇淺上馬之後皺眉。

    「無礙,反正他又換了面具,不會有人認得出他,再說,城裡還有李大人。」魍魎安慰。

    今日之事,乃是李玉暗中相助。

    他昨晚對夜騏比的手勢,便是示意他,在鐘響第三聲時,行動開始。

    只是夜騏心中仍舊存有疑惑,就算是出於惺惺相惜,李玉應該也不至於如此出力幫他,其中定當另有緣故。

    但現在,也來不及深究,只能等以後再說。

    往東走了幾十里,便見遠處有大軍來迎。

    這是夜騏麾下的將軍陳閱,聽聞夜騏落難,自東楚邊關火速撤回,來救夜騏。

    皇帝本也是算準了他們的回程時間,特意選在今日處斬夜騏,既讓他們來不及回防,又能給陳閱以下馬威,卻未曾想,歷來秉公辦事的李玉,竟然會暗助夜騏逃脫。

    當陳閱來到跟前,飛身下馬請罪,說自己救駕來遲。

    夜騏將他扶起,眼神冷然:「本不打算過早動手,現在看來,不給他幾分顏色看看是不行了。」

    陳閱立刻下令大軍,火速圍城。

    夜騏則暫時帶著蘇淺,去了後方的駐地安頓。

    儘管在離開法場之後,他已及時為蘇淺蒙上了面罩,但那一刻被撕掉人皮面具的驚懼,還有之後皇帝詭異的反應,讓蘇淺到現在仍心中難安。

    進了營房,她倚在夜騏身邊,仰起臉問:「為什麼當時他的反應那麼奇怪?」

    夜騏心中一震,卻裝傻:「哪個他?」

    「皇上啊。」蘇淺並未輕易放過這個問題,握住他的衣襟:「他為何對著我喊什麼『蕊』,那是誰?」

    「我沒聽清。」夜騏繼續裝蒜:「或許你聽錯了。」

    「就算我聽錯了,可他當時,就彷彿傻了一般。」蘇淺覺得當時皇帝的反應,真的很異常。

    「因為你的本來容貌,比你的面具,要美麗太多,而他好色,所以驚艷。」夜祺解釋的時候,口氣十分肯定,但仍無法完全打消蘇淺心中的疑慮,還想追問,卻見夜騏神色凝重,想到此刻他還有大事要思慮,不忍相擾,只得暫時擱下這個問題,乖巧地挪到一邊坐著。

    夜騏撫了撫她的臉:「淺淺乖,不要再胡思亂想,先躺下休息一會兒,我去外面看看。」

    蘇淺點頭,夜騏起身出賬,望著遠處,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那人今日既見到蘇淺真容,必不肯善罷甘休。

    因為這張臉,乃是他畢生牽念。

    只怕就算單為了她,他也會拚死反撲。

    當初從夜鷲夜垣那裡收來的軍隊,都是養不熟的,此次政變,肯定會助皇帝而非助自己。

    自己在城中的親軍內應,此刻只怕也已被甕中捉鱉,損失慘重。

    而因為當初夜垣與西桀人勾結時,曾挑撥他與西桀的關係,所以現在還有一支他麾下的軍隊,須死防兩國邊關,以免對方對他落井下石。

    所以眼下能用的,也只有陳閱之部,形勢不容樂觀。

    在這一點上,李玉棋局之上的話,說得有理。

    當初他一心只顧往前破陣,卻看輕了週遭暗藏的危機,更是輕視了皇帝的力量,所以才導致今日身陷殘局。

    即便此次能反敗為勝,也是險勝,不是全勝。

    不過這對他而言,也是好事。

    至少給他敲了警鐘,時時刻刻,都再不要掉以輕心。

    果然,不多時,前方來報,說陳閱的軍隊,與城中守軍對峙。

    對方藉著城樓優勢,不斷放箭,接近不得。

    「不急。」夜騏沉聲命令:「退軍五里,圍城不攻。」

    陳閱之部也是疾行幾天幾夜回來,現在體力有所損耗,不宜在此刻強攻,以免被對方佔了便宜。

    而他也瞭解那些守軍中,多紈褲子弟,一時半刻,尚能憑著一腔熱情抵擋,時間久了,必定開始懈怠。到時候才是最佳的攻城時機。

    夜騏在城外佈局,皇帝此刻,也在宮中謀劃。

    他直覺,今日法場被劫,必定有內奸。

    然而,與夜騏的人內外呼應的,究竟是誰?

    想來想去,他終究還是懷疑到了李玉身上。

    據事後暗查,李玉在夜騏入獄之時,一反常態與他下棋,後來更是私自允許太子妃進獄中探望夜騏。

    這關係,未免有些特別。

    然而,即便是他,對李玉仍有幾分忌憚。

    初時那禁衛軍,不過是如同御林軍般的普通組織,可不知從何時起,竟慢慢成為當權者不可缺少的左臂右膀。

    而那李玉,在夜鷲掌權之時,便跟著夜鷲。

    夜鷲倒了,便聽命夜騏。

    夜騏被抓,便又再度回歸於自己麾下。

    就如夜騏當初所想,李玉只忠於國家,而不具體忠於任何人。

    你可以將他看成是國之忠臣,卻不能將他當做自己的家將。

    而且他究竟掌握了多少這個國家的機密,也未可知。

    所以,李玉並不是輕易能動的人,只能先試探。

    當李玉接到皇帝的宣召時,正在書房,聞言淡定如常地微笑,隨前來的人一共入宮。

    見到皇帝,也仍然和平時一樣拜見,無任何防備擔憂之色。

    皇帝凝視他片刻,一笑,讓在自己身側賜座。

    李玉卻謙恭地推辭,說自己位卑受之不起。

    「誒,其實你的年紀,與朕那幾個兒子差不多。」皇帝親切地笑,又盛讚:「但你為人處世,卻比那些不爭氣的東西們,沉穩得多。」

    李玉只是笑著說「聖上過獎「,並不多言。

    皇帝長歎一聲:「其實朕當初,最看好的是夜鷲,只可惜,他被他弟弟所害,命喪邊關。」

    李玉依舊默然。

    「夜垣倒也算仁厚,無奈鬥不過夜騏,最後也還是慘死。」說到這裡,皇帝忙撇清:「朕這可不是怪你,你不過是秉公辦事。」

    「謝陛下體諒。」李玉躬身行禮。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說下去:「本來,既然兩個兒子都已經去了,朕也打算日後就將這皇位傳給夜騏,可他居然都等不得朕歸天,便迫不及待來搶。」說著,他憤慨地一拍桌子。

    李玉眼神一閃,也隨之沉沉歎了口氣。

    既有共鳴,皇帝望著他的眼神,更是柔和:「今日法場之上,朕心中真是矛盾,既想懲治這個逆子,又覺得不忍,畢竟是骨血親情。」

    「臣明白陛下的難處。」李玉點頭,隨後又說:「臣對殿下的才華能力,也頗為欽佩,當初他入獄,還特意向他討教過棋局,看他因一時走錯路而必須與家人生離死別,也覺得遺憾,然而,國家之法,不能因人情而改,臣最終,還是只能秉公執法。」

    一席話說得剛正不阿,而且將皇帝心中所疑之事,一一合情合理地解釋,叫人再不好追究苛責。

    皇帝打了個哈哈:「玉兒你果真是國家的棟樑之才。」

    對自己的稱呼,已經變成了「玉兒」,儼然將他視作極為親近之人,李玉看起來,有些受寵若驚:「謝陛下抬舉。」

    皇帝又是感傷歎息,進一步拉近關係:「朕現在,已經算是沒有兒子,以玉兒你的年紀,不如當朕的義子。」

    李玉臉露驚喜之色,下跪拜倒,說自己萬不敢當。

    皇帝自然又是一番虛情假意,說擇吉日便詔告天下,自己收了義子。

    寒暄了好一陣,皇帝方才放李玉離去,他臨走之前,再次下跪行禮,謝聖恩浩蕩。

    然而,當李玉走出春暖殿,卻對著那高遠晴空,哂然一笑……

    到了晚上,李玉依舊準時上床安歇。

    可閉目躺在黑暗中,卻根本沒有睡著,因為他知道,今夜會有人來找他。

    果然,在黎明來臨前最寧靜的時分,他的房中,多了一條黑影。

    可他毫不防備,甚至沒有起身,就那樣依舊躺著,問道:「如何?」

    「死傷大半。」來人歎息。

    「剩餘的人呢?」

    「隱於民間。」

    「好,你將右邊櫃子第三格內的衣裳換上,明日起,便做我隨行的小廝。」

    「是。」

    第二天,李玉再出府時,身邊便帶了個相貌身材俱不起眼的跟班。

    沒有人問此人是誰,從何而來。

    因為李玉身邊的許多人,都來歷不明,誰也不敢去打探,別人的秘密。

    而就在那日傍晚,夜騏下令,陳閱大軍開始攻城。

    當時正值晚膳時分,城內的許多官兵,幾乎是還端著飯碗,便聽見吶喊廝殺聲,茫然無措之下,匆忙回防,然而仍有人藉著長梯,攀爬上城樓殺敵。

    最後雖然死守住了城門,卻士氣大挫。

    而城外的軍隊,再攻過這一輪之後,竟又退回原處安營紮寨,不久就炊煙四起,似乎剛才的浴血奮戰,只是城中人的幻覺。

    皇帝聞訊大怒,卻不敢親自上城樓查看,因為他知道夜騏的箭術,天下無雙,怕自己會中冷箭而亡。

    夜騏則在後方的大本營,悠然自得。

    他不急。

    北越之都,乃是一座孤城,四面不接壤。

    而且平時城中糧草,均是由其他地方調來。

    他不信圍到入春,他們還不彈盡糧絕。

    何況他堅信,不需要熬過整個冬天,即可拿下。

    如此對峙了好幾天,皇帝開始著急,將守軍將領召集起來商議,而這一次,居然還特意去了棄用已久的金鑾殿,可見其對此事的看重。

    夜鷲的舊部將傅廷建議偷襲突圍,卻被原夜垣手下的蔣崇否決,說夜騏一定正在等這個機會,只要這邊一開城門,他們必當藉機而入。

    雙方爭執不下,最後皇帝煩躁地揮手喝止,不甚了了。

    到了此刻,皇帝和當初的夜騏,陷入了同樣的僵局。畢竟當初各自為政,所以現在要想真正統領夜鷲和夜垣的舊部,讓他們齊心協力地為自己效忠,並非易事。而他也不可能將自己的親信,擅自插到各自軍中,怕招人反感忌恨。

    現在只能左右權衡拉攏,頗為吃力。

    但他仍不甘心,尤其是想到當初法場上那驚鴻一瞥,就覺得心中急切難忍。

    自那天起,他幾乎夜不能寐,那張臉,和記憶中的容顏重疊混亂得分不清。

    過往的情景片段,又變得那樣清晰,彷彿伸手就可以觸得到。

    這樣的感覺,多麼讓人狂喜。

    他一定要得到她,來填滿自己這半生的痛悔遺憾。

    無論付出何種代價,都在所不惜。

    反覆思慮掙扎,皇帝找來了自己的親信,俯身耳語一陣。

    那親信隨即便上了城樓,讓人用竹籃吊他出城,舉高雙手,往陳閱大軍的營地慢慢走去。

    這邊的人見狀,忙去稟報夜騏。

    夜騏沉吟片刻:「帶他來見我。」

    那人見了夜騏,立刻跪倒,說是由皇帝屬意,前來求和。

    「求和?」夜騏冷笑:「他現在,有何資格求和?待你們糧草斷絕,我便能一舉攻入城內,殺他個片甲不留。」

    那人環顧左右,湊近夜騏跟前,低低說了幾句。

    夜騏的眼神,頓時變得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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