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五零章 不得不下的命令 文 / 大河壩
人生最大的悲劇,在於你明明不想做某一件事,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必須去做。
平壽縣只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因為太靠近北海國的治所劇縣,能用得著的資源就要先可著劇縣造,等輪到它的時候,自然剩不下多少,所以城池很小,城牆也不高。
白虎軍團和張遼的軍隊趕到平壽的時候,時間尚早。他們在距離平壽十里的地方歇個了晌,度過了一天中最熱的兩個時辰才再次趕路,到達平壽的時候,距離太陽落山還有很長時間。當矮小破爛的平壽縣城城牆,城頭上稀疏的守城士卒落入眾人眼中的時候,呂布和張遼建議先行攻城,等城池打了下了,再安營紮寨不遲。其實這也是所有人的想法,以徐州軍的戰力,這樣的一座小城一鼓即下,根本用不了一個時辰。
可所有人中有一個例外,那就是田凡!
平壽南門城樓左右,一字排開四十多個木頭架子,每一個架子上有一具屍體懸掛著。其中,有白髮蒼蒼的老人,有穿著開襠褲的孩子,有健壯的男子,也有身材矮小苗條的女子,每個人都被反剪雙手捆綁著。
看了他們嘴邊長長的舌頭,田凡明白了,這些人都是被吊死的。
不理會身邊眾人的唧唧歪歪,田凡冷聲道:「傳我軍令,紮下營寨,明日攻城!」
軍令,就是一軍主帥的命令,主帥的命令式不容商議的,也是不容置疑的,當「傳我軍令」四個字從主帥的口中說出的時候,就意味著別人只有執行的權利,沒有了勸說的可能。所以,呂布和張遼、高順等將只得遵行。
田凡卻沒有走,他的眼神依舊絲絲地盯著城門樓上那一個淡淡的人影,就是那個人,下令屠殺了莫校尉滿門。
長出一口氣,他壓下心中的憤怒,瞥向身邊的諸葛亮幾人。諸葛亮、龐統、陸遜都見過死人,可這是他們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見到被別人吊起來用於示威的屍體。
田凡笑笑,道:「士元,孔明,伯言,怎麼了?見了這幾十具屍體,有什麼感想?」
三人都沒有說話。
田凡笑笑,道:「感覺不舒服?呵呵,相信我,這才是剛剛開始,明天你們會見到更多的,無辜的人慘遭橫死!」
言罷,他冷下臉撥馬而走。
這一夜,注定有人睡不著覺。
唐老爺子最近很奇怪,也不知道他從於吉那裡聽了什麼鬼話,從某一天開始,再也不肯熬夜了。只要到了點,就算是天大的事,他也會倒頭就睡。姿勢還挺怪異,一直側臥著,身如弓,雙腿併攏微曲,一手置於前胸,一手枕於耳邊。今天也不例外,太陽剛剛落山,他就開始睡覺了。
而史阿則是另一個情況,非必要時刻,他是不會熬夜的。他說練武之人首要的是保住精氣神,而睡覺是很重要的修行。
他倆是田凡最貼身的護衛,平時住在中軍大帳旁的小帳篷裡,軍中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兩個怪人,所以沒事兒都不會打擾他們。
突然間,唐老爺子和史阿的耳朵動了動,緊閉的雙眼同時睜開,在黑夜中一道精光閃現,兩人的手不由的抓向放在塌邊的的兵器。緊接著,兩人目光一閃,眼中那道精光突然間消失無蹤,剛剛碰到兵刃的手又縮了回去。
半晌,史阿懶洋洋地聲音傳出,「唐老,伯光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到底想幹什麼?」
唐老爺子沒有立即回答,半晌,嘟囔道:「可能有什麼為難事吧?算了,那都是些複雜的人才該想的,咱們這些簡單的人不要想,睡覺!」
史阿輕笑一聲,道:「唐老所言有理!嗯,不過,今晚睡不著的,只怕不只伯光一人吧?」
唐老爺子無聲的笑笑,沒有回答。時間不長,兩股鼾聲傳出,忽高忽低,此起彼伏。
史阿的話不錯,今晚無法入眠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平壽縣令。
此時此刻,平壽縣令呂尚正跪在廳中的一方軟榻上,向著西北方向恭恭敬敬地磕頭。只聽他道:「父親,母親,請原諒尚兒無法繼續向二老盡孝;夫人,請原諒我無法繼續盡一個丈夫的責任;鮮兒,為夫不能繼續教導於你,只希望你能努力,早日成為棟樑之才!請你們原諒我,有些事即使我明知道是錯的,也不得不做!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好好待你們!」
言罷,幾個頭磕下。
之後,他翻身坐起,取過桌上的一方絲帕,抽出隨身寶劍,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目光溫柔地就像看著他的妻子……
次日,徐州大軍集結於平壽城下。
城池上,莫校尉一家子的屍首依舊被懸掛在城上,成了一道最最刺眼的風景。田凡瞪著兩個血紅的眼珠子,看著那幾十具屍體,沉聲喝道:「傳我軍令,攻下城池之後,屠城三日!」
此令一下,周圍數十將校官員倒吸一口冷氣。
屠城在這個時代算不得稀奇,甚至可以說,在任何時代的戰爭中都算不了什麼,幹過這事兒的人不在少數。曹操攻打徐州一路屠城,呂布也屠過城,張遼、高順都幹過類似的事。在歷史上,屠城最狠的應該是成吉思汗為首的蒙古軍隊,那真是一路打一路屠城,所過之處比遭了天災還可怕。
可是,劉備沒有屠過城,陸續進入徐州的將領,以往不論,進入徐州軍之後,從來沒有屠過城。即使攻打壽chun一戰打得異常艱苦,劉備也沒有命令屠城。田凡的屠城令一發,只怕會給他帶來極壞的影響。
呂布在武將中身份最高,可是他不會勸人,張遼也就顧不了許多了,他滾鞍下馬,順勢跪下,抱拳道:「大都督,請三思!」
餘下眾人反應過來,一個個翻身下馬,跪倒在地,懇求道:「大都督,請三思!」
法正焦急地道:「大都督,屠城令一下,勢必天下為之側目,望大都督三思!」
諸葛亮道:「大都督,屠城令一下,主公如何看?徐州百姓如何看?望大都督三思呀!」
龐統道:「大都督,就算你不管徐州百姓的看法,不管主公的看法,可是你能不管家裡人的看法嗎?大都督,三思而行啊!」
……
這幫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能想的招數都想了,可是田凡的表情依舊堅決。
田凡看都不看他們,冷聲道:「怎麼?想違抗軍令不成?你們以為本都督的軍法是那麼好犯的不成?給我起來,執行軍令!」
張遼膝行數步,拉住田凡的小腿,急切地道:「大都督,莫雲龍死了,我知道你生氣,其實我也生氣,我比你更加生氣,莫雲龍是我看好的好苗子呀!可他的死是呂尚一個人的過錯,與城中的百姓無關啊!大都督,你屠城令一下,無數百姓將慘遭橫死,他們何其無辜呀?大都督,請三思而後行啊!」
田凡冷冷地道:「張遼,你給我站起來!」微微一頓,他沉思喝道:「你們都給我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一個個站起身來看著田凡,等著他說話。
田凡依舊冷著臉,沉聲道:「今日的主帥是我田凡,既然是一軍主帥,有些事情我不需要向你們解釋,因為我有臨機專斷之權!可是今天,我還是要解釋一下。」
微微一頓,他續道:「屠城令我的確不想下,而且我也知道你們在徐州待的時間長了,對人命看得都重,每次大戰之後,濫殺無辜的事情很少去做,讓你們殺敵方將是都不會手軟,可一旦面對手無寸鐵的百姓……但是,我們是軍人,軍人需要的是讓自己人敬愛,卻也需要讓敵人害怕!莫雲龍死了,他全家都死了,他是我徐州軍的弟兄,不能白死!今天,我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我徐州軍的弟兄不是那麼容易死的,誰殺了我徐州軍的弟兄,誰就要做好受懲罰的準備!我要讓他們好好想想,付出的和得到的是否相符!
「還有,這一次我們的仗打得輕鬆,但是請弟兄們別忘了,這是因為我徐州軍的弟兄有很多都是青州人,他們與青州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有他們的關係打前站,我們才能這麼快佔據如此大的地盤。可是以後的戰爭呢?如果沒有了這麼好的群眾基礎,我們的仗怎麼打?如果殺我去勸降的兄弟這麼大的錯誤都能免於懲罰,那麼以後誰還會怕我徐州軍?
「這幾年的仗大家打的很輕鬆,以至於大家都忘了真正的戰爭是怎麼回事!真正的惡戰,是要反覆爭奪一城一地的,我不想因為今日的一時之仁,害得弟兄們以後每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這一戰過後,我們將要面對的是曹操,是袁紹,是孫策!你們以為被趕到關中困守一隅的曹操,聚集四州精銳的袁紹,整合丹陽和百越精兵之後的孫策是好對付的嗎?」
停了停,田凡攥緊拳頭,沉聲喝道:「這一戰,我要立威!用千萬顆人頭立威,我要告訴天下諸侯,除非抱定必死之決心,否則不要跟我徐州軍拚命!我還要告訴天下百姓,別以為徐州軍是善良之輩,我們是軍隊,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
田凡的話擲地有聲,眾人半晌無言以對。
呂布咬咬牙,抱拳道:「大都督,不管怎麼說,屠城令總是毀人名聲的,末將的名聲本就不好聽,還是我來下吧!」
張遼也咬咬牙,道:「大都督的名聲很重要,不可輕易損毀,溫候夫人現在有孕在身,需要給孩子積幾分yin德,這個令還是我來下!」
高順板著臉道:「不,這個令該我來下!大都督的名聲對於我們幾個至關重要,輕易觸碰不得,溫候的夫人有孕,文遠是個君子,只有我高正清沒幾個朋友,也不怕再多幾個敵人!這件事,我來!」
田凡有一絲心動,殺這麼多人,他也真的怕有什麼報應。畢竟糜貞和呂欣可都剛剛有孕,就像張遼說的,給孩子積點yin德也好。可是,他想了想,還是堅決地搖搖頭,嘿嘿笑了幾聲,道:「白虎乃是殺伐之神,我身為白虎將軍,身上豈能沒有一絲殺罰之氣,一絲血腥之氣?至於什麼yin德,我命在我不在天!誰想傷我家人,先要踏過我的屍體!我意已決,你們下去執行吧!」
眾人無奈,只得下去安排。
陣陣激昂地鼓聲傳出,呂布的騎兵首先發動,緊接著是高順和張遼統帥的步兵。
呂布所領的背隗士完全無視城頭上射下的那些稀疏的羽箭,以他們高超的箭術只是繞城一周,城牆上為之一空。緊接著,高順和張遼所領的步卒扛著梯子來到城下,搭上梯子,士卒們口咬鋼刀,三兩下飛身上了城牆,掄圓了鋼刀逢人就殺,遇人就砍。
僅僅一炷香時間,甚至連連弩營和弩砲營、投石車都沒有用到,戰爭就結束了。城門被從裡面打開,早已完成壓制對方弓箭兵的任務,並等候在城門附近的呂布立即率領騎兵殺入。沒有像樣的抵抗,只有驚慌失措到處逃竄的士卒。
袁紹軍士卒見勢頭不好,立即選擇投降,可是讓他們恐怖萬分的是,徐州軍士卒在他們放下兵器之後,依舊沒有停止殺戮。可是,一切都晚了!
看著呂布三人進了城,田凡就回了大營。三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將帥,比自己經驗豐富的多,他們不會出錯。而且,現在也沒什麼好看的了!三天之內,田凡不打算進入平壽,如果可能,這輩子他都不想進去。雖然下了屠城令,他也知道自己做的對,並且給自己找了千萬種必須下令的理由,可是他心裡並不好受。
一個人可以欺騙任何人,唯獨騙不了自己……
中軍大帳中,田凡獨自枯坐在帥案之後,兩隻眼睛看著門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法正、羊道、龐統、諸葛亮、陸遜五人站在他身旁,靜靜地,一句話都不說。
突然,大帳的簾子被掀開,昌豨大步進來,抱拳道:「都督,溫候讓人過來傳話,說平壽縣令呂尚已經擒獲,問你要不要見一見!」
田凡沒聽見,事實上雖然他看向門口,可是昌豨進門他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根本就沒有焦點。
法正看了看昌豨,躬身對田凡道:「大都督,昌將軍有話說!」
連說兩遍,田凡愣是沒有聽見。不得已,法正只得拍了拍田凡的肩膀,將話又說了一遍。
田凡看了看法正,又看著昌豨,緩緩搖頭,道:「沒必要見他,見了面我們也無話可說,告訴奉先,讓他自行處置!」
昌豨走後,田凡看看身邊的五個人,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道:「軍中不許飲酒,除非打了勝仗,主帥決定犒勞士卒。呵呵,今天也算是一個勝仗,本都督決定,我們六個喝一頓!來人吶,上酒……」
呂布聽了田凡的命令,不由一陣發愣。什麼叫自行處置?
有一件事,一直深藏在呂布心中,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包括嚴氏和貂蟬。因為這件事,呂布把田凡看得很重,把田凡看得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而田凡的名聲,在他看來也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今天的屠城令,可以說毀了田凡很大的名聲,想起這事兒,呂布不由怒火中燒。
他一把提起綁得如同粽子般的平壽縣令呂尚,大步往喊殺聲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那裡正是一片修羅地獄,殺紅了眼睛的徐州軍士卒正挨家挨戶搜索著倖存的百姓,一柄柄鋼刀上血流汩汩而下。
呂布雙手捏住呂尚的雙臂,讓他直立起來,恨聲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就是你下令屠殺莫雲龍全家引起的報應!我家大都督說了,屠城三日,以報莫雲龍之仇!」
呂尚本已經閉目待死,聞聽此言,他睜看眼睛,入目的是一個孩子,那孩子怕不只有三四歲,長得虎頭虎腦,胸口處一道可怖的傷口,大大的眼睛一片死寂,沒有任何生機。可以想見,今天以前,這個孩子該是一個多麼活潑可愛,多麼調皮搗蛋,多麼讓父母喜愛又無比頭疼的孩子。可現在,他死了!
旁邊就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肚子被一刀豁開,紅的綠的內臟流了一地,沒有幾顆牙的嘴巴大張著,死不瞑目,彷彿不敢相信自己將要死去。
……
一地的死屍,看得呂尚渾身發抖,淚流滿面。
呂布提著他一直往前走,直到一戶人家的門口,小院子裡傳出慘叫聲,大開的院門處,從裡面艱難地伸出一隻秀氣的小手,接著,一個滿臉血污的女子爬了出來。不知為什麼,也許那女子以為只要爬過了這道門檻,自己就安全了,所以她奮力的爬著。可是,當她的身子爬出一半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了力氣……
呂尚分明看見那個女子的肚子很大,她是個孕婦……
這一刻,呂尚瘋了,他突然間劇烈的掙扎著,嘶吼道:「我要去田凡,我要見田凡!殺莫雲龍是我的命令,與他人無關,你們要懲罰就懲罰我,就算千刀萬剮都行,求你們放了他們吧,他們都是無辜的!嗚嗚嗚……」
呂布冷笑一聲,道:「後悔了?後悔也晚了,大都督下令屠城三日,一個時辰都不能少!」
呂尚聽了身子一靜,緊接著又開始劇烈掙扎,大叫道:「殺了我,殺了我……」
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如果早知道是現在這個結果,他寧願被袁譚留在臨菑的全家老少被殺,也不會殺了莫雲龍,惹怒田凡這個殺神!
他後悔了,不知道田凡會不會後悔?